张之洞交卸两广总督职务后,经上奏朝廷得到皇帝上谕:“候选道蔡锡勇,山西候补道陈占鳌,候选知府沈嵩龄,广东候补知州凌兆熊,候补知县赵凤昌,江苏候补知县薛培榕,均著发往湖北,交张之洞差遣委用,钦此。”
除了这些已有候补头衔,已入大清官级的官员们,非得经过正式调用外,张之洞还带了一大帮子幕僚。从广东带走一大帮子幕僚,对张之洞来说,乃情非得已。大清王朝选举任用官员:全归中枢,地方官员不得自己选拔僚属。为了解决地方行政的千头万绪,必需方方面面的人才,所以,地方官员不得已,多养幕僚,以备专务。
张之洞在此世变日亟的势态下,也不得不储才幕府,以图洋务。辜鸿铭、梁敦彦就以幕僚身分,跟随张之洞到湖广总督府去了。
张之洞对他的几位手下期许甚高,一行人坐船北上时,抵达汉口的前夕,张之洞慨然叹道:“吾辈鞅掌为常,转籍道路为休假,明日又将治官事,愿无忝六君子之称。”张之洞所谓六君子者:蔡锡勇、凌兆熊、梁敦彦、赵凤昌、辜鸿铭,还有张之洞自己了。可见张之洞对他一班手下期许之一斑了。
张之洞一行到湖北后,从两广开始的洋务努力,在两湖之间,经过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和一班幕僚的精心策划,成绩也不容小觑,结出累累硕果。
一、湖北炼铁厂。
二、湖北枪炮厂。
三、湖北纺织官局。
四、采矿。
蔡锡勇、辜鸿铭等精深的西洋知识对张之洞帮助极大。这些设施多用德国技师和德国技术,因此主办德文译事的辜鸿铭下了不少力气,出谋划策,搜集资料,监督洋员。
在开采大冶铁厂时,就遇到德国技师首先将资料呈报德国政府,引来德国人的觊觎。最后在辜鸿铭的帮助下,严辞拒绝,但还是同意优先聘任德国技师。几经周折,1894年才告竣工,西方人大为震惊,视为中国觉醒的标记,惊呼“黄祸”来临:汉阳铁厂之崛起于中国,大有振衣千仞一览众山之势,征诸领事之报告,吾人预知其不可量矣。中华铁市,将不胫而走各洋面,必与英美两邦,角胜于世界之商场,其关系非同毫发,英美当道,幸勿以幺幺视之。……呜呼!中国醒矣,此种之黄祸,较之强兵劲旅,蹂躏老赢之军队尤可虑也。
——《东方杂志》第七年七期译西报《论汉阳铁厂装运钢铁出口将为欧美二洲实在之中国之黄祸》甚至预言。不久,湖北将成中国的匹茨堡、米克里斯布鲁及威斯法里亚。日本人更是惊叹不已:登高下望,使人胆裂,烟囱凸起,矗立云霄,屋脊纵横……是为二十世纪之雄厂耶!
然而不幸得很,洋人的预言不仅没有实现,炼铁厂一帮长袍马褂的官员,到处指手划脚,最后竟成了彻头彻尾的不中不洋的怪物,终于步履维艰,落入日、德等国洋行的囊中,同李鸿章的北洋海军同一命运。
整个工厂用的是全套西方人的技术,铁厂的总监工是英国人贺伯生和比利时人白乃富,总设计师是英国人约翰生。辜鸿铭一次同这几位闲聊,对铁厂的命运大肆感叹:“香帅办铁厂,好是好,可惜是只有模样,没有精神,终有一日会办不下去。”
这几位洋大人不知他要发什么感叹,只是齐齐看着他,他却毫无顾忌,继续发挥下去:“香帅的铁厂,主管人员都是刮地皮而来,裙带风、贪污贿赂、靡费侵蚀,排场应酬无所不在,只不过是给官僚添上了挂名职位而已。”
贺伯生点头答道:“先生为何如此看不起这铁厂呢?我看这铁厂就气壮如牛呢!”
辜鸿铭当即发挥道:“这件事情,说白了,不过是徒有其表,不得精髓,单知道效法,只知其当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依样画葫芦而已。据说,嘉道间,海禁初开,有一西洋人衣服破弊,找不到做衣服的西洋人,没办法,只好找个中国裁缝,问他能不能做西服,回答说,只要有样式就行。那西洋人拿了一件旧衣服去,过不几天,新做的衣服就送来了,剪裁缝制都没有差错,只是有一样不好。”三人一听齐问:“有何不好?”
“那人拿起衣服,即看到背后剪去了一块,然后补上一个补丁。那洋人奇怪得很,问其缘故,答说我是照你的样式做的。”
听得众人齐声大笑,辜鸿铭笑着说:“不仅香帅如此,当今中国锐意图新,事事效法西人,如制衣匠一般,只求其当然,不知其所以然。工厂之中,赫然一小衙门,衙门作风,不复知工厂与衙门有何区别。”
辜鸿铭此论甚确,洋务之病恰在于此。张之洞在湖北主办的洋务企业多是这等命运,这也是清王朝的痼疾所在。
张之洞在湖北主办新政,无非是传统的皇家作坊的新式工厂而已,主持这些工厂的,不过是张之洞手下的那些仕子,他们只知辞藻华美,不懂西方工业居然竟是资本家和具有专门知识的经理人才管理。何况我天朝自古耻为商人,有无奸不商之说。谁知这些主办洋务的人员不仅不懂洋务,而且随意指手划脚,仿佛衙门中的官僚,动辄以政令为务,主观臆断成风,奸诈不法,比商人犹有过之。头脑中尽是升官迁职,发财美梦。这些人只知道裙带之风,贪污贿赂,靡费侵蚀,只喜欢排场,大肆挥霍。每一出差,委员必十位、八位,爵秩相等,并驾齐驱,以致互相观望,指望张之洞裁决。
最大的难题还是派了大批无用的人做监督,无所事事,为一点私利开除熟练工人,宦佣生手,只会拿着竹片,殴打工人,比之日本之理财之道有天渊之别。
张之洞手下主办洋务的人蔡锡勇、辜鸿铭等皆是思想旧、手段新,力图以新手段维护旧思想,如此一来,其命运可想而知,但辜鸿铭是清醒的,他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曾感慨地说:曾文正覆刘印渠制军书云:自王介甫以言利为人诟病,后之君子,倒避理财之名,以不言有无不言多寡为高,实则补救时艰,断非贫穷坐困所能为力……余诮财固不可不理,然今日中国之所谓理财,非理财也,乃争财也。驯至言理则数十年,其得财者,瞧洋场之买办为劝业会之阔绅。昔孔子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余谓中国欲得理财之道,则须添二句,曰:官官商商,盖今日中国大半官而劣则商,商而劣则官,此天下之民所以几成饿殍也。易传日:损上益下谓之泰,损下益上谓之否。知此则可以言理财。
张之洞的新政如此,当时中国的时风更是如此,官吏经商,本来是受明令禁止的,无非防其假公济私,并非其身分高于商人。自古以来,一班官吏自以为是,夜郎自大,对于商人则趾高气扬,有不屑与之为伍之意。同治光绪以来则不然,人心好利,更是前无古人,有在官而兼营商业者,有罢官而改营商业者,殆欲于直接取民以外,再借助于间接手段,与民争利,搜刮财富。而这一帮官吏为商,眼光直指利润,对开矿建厂茫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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