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院的邻居见高学田家遭了祸事,大大小小,但能做事的,都来帮忙:有四下去找寻玉宝的,有来回请大夫买药的,有四处替高家募钱买棺材的,有四处去找奶的……周德春夫妇和周永学更是忙个不停。这一宿,高学田忙昏了头,周德春就替他安排;玉容没有主张,周婶子就带着她熬药、喂药、喂水、带孩子……里外屋的事,周婶子都一手包办了。周永学到处去找玉宝,整整跑了一宿,也没找到,真把人都急死了……玉宝妈就是这么给鬼子汉奸害死的。
几天以后,高学田把家里的破烂东西,连锅碗瓢盆都已卖得一干二净。玉宝接连吃了几天药,病也好起来了。高学田把住房退了,把欠的房租钱还了,剩下一点钱作为路费,把破烂衣服和一条破棉被卷了个小行李卷,要赶晚上十二点的火车回乡下去。天黑以后,高学田先去辞别了同院的邻居,然后又带上玉宝姐弟三人去辞别周德春一家子。
周德春把身上仅有的几毛钱掏出来送给了高学田,说道:“高大哥,大连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小鬼子和汉奸横行霸道,咱们穷老百姓要想在这地方求生活,真是不易!庄稼人还是和土地打交道为好。说老实话,当时如果我知道你要来,我也会写信阻拦你的。”高学田说:“都怨我糊涂。现在后悔也晚了,人财两空,怨谁?怨我自己命苦吧!”
“让我说,也不怨你,也不怨谁。怨这个世道不好,偏生了一批坏蛋,象王大棒子这批家伙,连祖宗三代,他都可以卖给小鬼子。咱们这些穷户,既无钱,又无势,能不受活罪?”提起这些事情,周德春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叹息。高学田忍不住也流下几滴眼泪来。周德春叹口气说:“唉,有什么办法?我劝你回乡下去,其实,乡下要是有办法,我也不上大连来了。高大哥,你也别难过,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如今地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东西也变卖了,回乡下难处很大,但总是本乡本土,人熟地头熟,山上挖点野菜,捡点柴火,也能混混嘴;再熬他个三年五年,等玉宝弟兄长大成人就好了。”这天晚上,两朋友知心话说了不少,周婶子又把周永学的一件半旧的褂子给了玉宝,周永学把自己心爱的一个新弹弓也送给了玉宝。
高学田一家在周德春家直待到晚上十一点,是该到火车站去的时候了。高学田回家去取行李,玉宝也要去。高学田说:“你别去了。”玉宝说:“妈死在这屋,我还要去看看。”没奈何,高学田只得把玉容、玉才都带去。周德春夫妇怕他们父子伤心,特为向邻居家借了个灯亮,带上周永学,陪他们一起去。玉宝想想从乡下来时是和妈妈一道来的,现在回到乡下去,却没有了妈妈,禁不住又伤心流泪。玉容姐弟二人见玉宝哭,也跟着哭起来。
周德春夫妇好容易把玉宝姐弟三人拉出屋来,又劝说了一阵,催他们快走;周德春替高学田背着小行李卷,周永学拉着玉宝的手,周家父子俩亲自把玉宝一家子送到火车上,直等到汽笛叫第二遍时,周德春父子才跳下火车。玉宝在车窗上望见周永学,在站台上和他招手,看着电灯明亮的大连,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这个地方,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又舍不得离开它,他又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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