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叫日本鬼子闹得在乡下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见从大连来招工的人说:“大连好,挣钱容易,哪里都要人,工钱比乡下多,哪象乡下死守着几亩地,遇个天旱水涝,就干瞪眼了……”在乡下活不下去的人,听见这些话,心眼儿就活动了,好多人逃往大连去,想在大连求一条生路。
阴历四月,一天下午五点多钟,从奉天往大连的火车开进了大连市,在西沙河口火车站停下了。不大时间,旅客们从地下道里拥出来:有破破烂烂的乡下人,有穿着时髦的阔太太,有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有歪带乌龟帽的汉奸,有穿长袍的商人,有穿短褂的工人,有老头,有孩子……拥挤不堪,都想快点出车站。老太婆、孩子被挤得又哭又叫,扒手和小偷们就乘机抢东西,掏腰包,有的人怕把东西挤坏了,就高高地把包裹、篮子举在头上,被偷了东西的拼命喊叫,鬼子汉奸给人挤了碰了,就使劲揍他身边的人,……几个戴红箍大盖帽子的日本巡捕警察,在拥挤的人群中间,左手提着腰刀,右手拿着木棒子,象疯狗一样,朝着乡下人和穷老百姓又打又踢。人们要挤出这个火车站,就好象过鬼门关一样。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背着他的小弟弟,在混乱的人群中,被挤掉了一只鞋。这孩子弯腰去捡鞋,一下子被后面的人把他推倒了。一个三十多岁又瘦又小的乡下人,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肚子有点大的乡下女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姑娘,见那男孩子被推倒,都吓坏了,他们立即用九牛二虎之力挡住周围的人群,那乡下人急得大叫:“玉宝!你捡什么,快起来!”立时就一把把那男孩子从地下提起来。玉宝说:“鞋掉了。”那乡下人说:“不要了,快走!”三人保护着玉宝和他弟弟,费了好大力气,出了满身大汗,好容易才挤出了火车站。
玉宝他爹这回带着老婆孩子到大连来,也是出于万不得已。乡下实在过不下去了,都说大连能找工做,所以特地来投奔周德春。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就开阔得多了。汽车、电车、二马车、人力车、火车,跑来跑去,川流不息。赶大车的、人力车夫、做小买卖的、等火车的,很是热闹。下火车的人,有上汽车走的,有坐二马车走的,有坐人力车走的,乡下人雇不起车子,大都是扶老携幼,问问路,又慢慢往前走。
玉宝和弟弟,从来没有进过城。第一回看见大连,到处都是高楼连高楼,房子连房子,满街上都是人马车辆,街道上也弄得油光水滑,真是又热闹又好看。玉宝很想去看看电车,见他爹问路去了,就背着弟弟往街中心跑去,不提防后面一下子就来了一辆汽车,街上有人喊:“谁家的孩子,汽车!”玉宝妈吓坏了,撂下包袱卷,三脚两步飞跑上去,就把玉宝拉回来了。说:“唉!你叫我操不了心啦,把人都吓死了!你背玉才往哪跑?看汽车不把你撞死!”高学田担着两个破行李卷在街角上正向一个做小买卖的老头问路:“老长柜的,请问你。”用手指着山坡说:“到朱家屯从那还能过去吗?”
“能。”老头点点头说,“你顺着火车道一直往东走,过了神社山那个小坡,就是大桥,从桥底下过去,就是朱家屯的西头了。”高学田问路回来,听玉宝差一点给汽车撞着,也吓了一跳,一路上紧紧地跟在玉宝后面,怕他走到街中心去。
神社山并不高,满山长着不大不小的树,路就顺着斜坡上去。玉宝一家子爬到山后坡,往北就看见一片汪洋大海。海上漂着许多船,海岸边上尘土飞扬,许多大车和人在忙碌着。玉宝好奇地问:“爹,你看,那些人在干什么?”
“怕是拉脏土填海。”高学田又用手指着北岸那条火车道说:“从前我来大连的时候,那一片全是海呀。大连的脏土都拉到那里填。你们看,现在填起来那么一大块了。”玉宝问:“爹,你啥时来过大连啊?”高学田扳起指头算了一下,说:“有十六年啦。那时,你大姑全家都在大连住,我和你爷爷来过好多次。从日本人到了大连,你大姑家搬回乡下,我再就没有来过了。”他回头指了一下玉容,说:“就是生你姐姐那年来的。”
“嘿!这桥洞子可真大呀,北面还有一个。”经过火车道下的大铁桥洞子的时候,玉宝高兴得先跑进大铁桥洞子下面。玉才也高兴了,也要下地跑。兄弟俩跑到桥下,靠着水泥墙站着,看那桥和桥洞子里来往飞跑着的汽车和大车。“呜……哐!哐!哐!”一列火车从大桥上面跑过去,把玉宝震得忙用手捂住两个耳朵,玉才也学哥哥的样,兄弟俩看着爹妈和姐姐笑。忽然玉容大声喊道:“妈!妈!你看,那些人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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