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忙跑回家,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要读书。”他妈说:“孩子,你看咱家里,‘日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三天两头挨饿,怎供得起你念书?”玉宝不听。他爹腿上的疮化脓很厉害,侧过身子躺在炕上骂:“越大越不懂事。你念书,家里吃啥?喝西北风?——快去给我拾草!”
“我不去。”
“不去,我揍死你!”一动,腿上的疮疼得他父亲直咬牙。他妈把玉宝拉到怀里抱着,脸亲着他,叹气说:“孩子,听妈的话!你人也大了,也该念书了,不是爹妈狠心不让你去,你爹苦了一辈子,也盼你将来给爹妈争一口气,苦出个头!孩子,眼目下正在难处,你爹腿上的疮都没钱治呀!老天爷不开眼,你就别想念书;你不去拾草,家里连烧的都供不上!”
玉宝苦苦哀求说:“我放学回家就去拾草,家里不会缺烧的……”
“孩子,我们家出不起这个学钱呀!”
“我要去。”他爹说:“你敢去。看我把你的腿给打断!”玉宝真气了,把手里的镰刀、绳子往地下一丢,噘起小嘴说:“你不让我去,我自己去。”回头就往门外跑。他妈急了,就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叫:“玉宝!孩子!你往哪跑呀?……”玉宝不听,穿过屯里的小巷,朝太平山方向一直跑到小河滩上。那小河的小哗哗地流着,没有桥,也没有石磴子,过河的人都得脱鞋。
玉宝正脱鞋,回头见他妈“扑通”一声,给一块石头绊倒了。玉宝吓坏了,也顾不得穿鞋,返回去把妈扶起来,一头扑在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妈妈抱着玉宝,眼泪就象小河的水一样,流在孩子的脸上,母子二人坐在河沿上闷闷地哭了一场。哭了半天,玉宝妈伤心地说:“孩子,你爹妈不是不疼你;村上买枪的钱,保长来催过了十几遍了呀!你不是不知道,你爹腿上的疮、心疼病,都没钱治……天呵!我们哪里有活路!……”说到伤心之处,又大哭起来。玉宝心里象滚油煎一样,泪流满面地搂着妈的脖子,抽抽噎噎地说:“妈,我,不……读书了,回,家吧!……”从此以后,玉宝再也不敢想那读书的事。
玉宝妈端了一筐萝卜缨子出来,在院子里,吩咐玉容拿到井台边去洗,又进屋去给玉宝他爹擦掉腿上的脓,才把腿上的包布解开,听院子里有人叫:“高学田在家吗?”玉宝妈听声音不熟,伸头向门外看看,原来是太平村小学校的周先生来了,连忙下地招呼周先生家里坐。高学田腿上吊着一条包布,忙要下地,给周先生拦住了。“嗨!又不是外人,看你腿上还流脓呢,别下来啦。”高学田只得回手装了一袋烟,递给周先生抽。周先生瞅着他的腿,说:“怪不得好久没见你了,腿上怎么长这样大疮?”
高学田叹了口气,把年底算账时阎王保长放狗咬他的事讲了一遍,周先生直叹气说:“这是什么世道呵,唉!蹲在人家屋檐底下,啥事还不由得人家?哪一天天下太平就好了。”
“有那一天吗?周先生,咱们能盼到吗?到那一天,咱们的骨头还不吊起来当梆子敲了?”
“终归有一天的呵,咱们慢慢熬吧,你还不老,熬得到的。我是不行哪,土都埋到脖颈根啦!”两人又谈了一阵家常话,周先生就提到玉宝念书的事:“喂,大兄弟,我来找你,不为别事,你那玉宝是个聪明孩子呀!将来有出息呀!不是我当你面来夸口,十个里也难挑一个呀,可不能把孩子给耽搁了呀!”
高学田叹气说:“唉!周先生啊!你看,不怕你老人家见笑,我们家连这个(他比划吃饭的样子)都糊不上口呀!还有钱叫孩子去读书?只要有一线生机,我老早就送他上学了,实在是旱地的鱼虾遭天旱,眼看都活不下去了呀!”玉宝妈说:“周先生,难为你为这孩子的事跑来一趟。当父母的,谁不盼自己的孩子将来有个出息!千怪万怪,怪咱们自己命不好,怪我们当父母的不中用;嘴巴都顾不上,还顾得上孩子读书!”
说着,玉宝妈心里一发酸,忍不住想掉眼泪。周老先生仔细看看高家屋里的动用家具,也真够穷了:土炕上的破席子都快蹬成碎条条了,炕上只有两床破烂被子,靠墙一张破桌子只剩了三条腿,一口石灰补好的水缸还缺了一大块,两个小木板凳,坐上一动就吱吱叫。高家穿的衣服,补钉上面加补钉,胳膊肘、膝头上还露着肉。屋子里除了破瓢破盆破锅盖,就是灶前那堆烂柴火,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周老先生说:“也不必难过了。人穷嘛,这也怨不得你们。谁不想过几天好日子,何况如今穷也不是穷你一家。我若是倒回去十年,有一点力气,我也不来教这个穷书了。这哪是教书,这是受气!你是知道的:保长放个屁,就是圣旨,咱们死活都不敢吭一吭气。非要我学日语不可,非要我教日语不可,唉!中国人到底是中国人啊,中国孩子怎么去学鬼子话!唉,不说这些吧。大兄弟,我也不是为挣钱来的。象我如今这把年纪,活一天算一天,多教几个学生也累不着我,少教几个学生也闲不着我;明天叫你家玉宝来吧,我不要你们半文钱,纸墨笔砚,书本本,我那里也有,都用不着你们出。上午放学早,他还可以给家里拾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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