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宣化的日子里,添甲心里是孤寂而郁悒的,他那种失去亲生母亲的孤独感在这里空前地扩展开来。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是这么孤单,没有自己的亲人,没有人听到他心灵的呼唤,也没有人能体贴他受到挫伤的心。自从刘门军的老婆把那不可泄露的机密透露给他之后,就使他的心灵遭到打击,每念起死去的亲生母亲,便苦痛不已。他需要爱抚,他需要慰藉,他需要母亲的温暖。但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他总念起段妈,段妈也走了。在黄昏的暮色中,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乌鸦在树枝上噪鸣着,又飞去了。他有时一个人到城垛上,夕阳已在西山沉下,远处的城墙上断断续续传来士兵归营的军号声,号音在秋凉的晚空中寂寞地荡漾着。后来他回忆说:“那时我非常敏感,我总是坐在城墙上,听那单调却又十分凄凉的号声。偌大一个宣化府,我一个小孩子,又没有了自己的母亲,是十分孤独而寂寞的。”
【第四章 初试锋芒】
添甲12岁了。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浪潮,很快在全国扩展开来。大概万德尊也觉得总是把添甲关在家里,读那些“之乎者也”的老书,已经不合乎时代的潮流了。添甲10岁那年,德尊就送他到坐落在天津官银号的汉英译学馆学习过英语,读的是《泰西三十轶事》之类的课本。添甲对新文学也很感兴趣,德尊怕耽误了添甲的前途,便和妻子商量,决定让添甲去报考中学。添甲非常高兴,他早就羡慕那些洋学生了。穿着整洁的学生服,每天到学堂去念书,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20年代初,天津已经有了几所官立和私立的中学。但最出名的是南开中学,在全国都是有名气的。于是便决定报考南开中学。添甲在读家塾时,文科底子打得很厚实,加上他又在汉英译学馆学过英语,便考南开中学的插班生——初中二年级。他考的成绩不错,很快就接到了录取通知书。能够被南开中学录取,这是很不容易的,使添甲格外兴奋。他不知中学生活是个什么样子,还未入学就对未来的中学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1922年9月初的一天清晨,一辆亮锃锃的人力车沿着海河边的马路轻快地跑着,车上坐的就是添甲。不能再叫小名了,该叫学名万家宝。海河洒满了阳光,波光粼粼,家宝满心欢欣。不到8点钟便来到学校。
南开中学坐落在天津南开二马路。当家宝跨进校门,迎面便是一座灰色的楼房,都管它叫“东楼”。他走进东楼,便为过道左侧的一面大穿衣镜吸引住了。镜子上端有一副横匾,上边刻着:“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这时,他赶紧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顺手把头发也梳理了一下,又从头到脚把衣服整理了一遍,纽扣也顺次检查过了。他在家里是从来不管这些小事的,他随便惯了。夏天,他经常光着上身,他怕热,家里人总说,“添甲,穿上件衣服吧!光身子多不体面”。他才不管这些呢!但刚进学校门,就看到这些规定,他就不敢稍怠了。紧接着又读下去:“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象勿傲,勿暴,忽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读过这些镜箴,他隐约感到学校和家里是两样了,这里规矩太多了。
隆重的开学典礼开始了。高亢整齐的歌声,庄严的军乐奏过之后,礼堂里鸦雀无声。司仪宣布:由校长张伯苓先生致辞。只见张校长向讲台走来,高大的身躯,挺着腰板,步伐矫健,气宇轩昂,给人以不苟言笑的严肃之感。陡然间,礼堂里响起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这位校长操着满口的天津腔调,声音宏亮,讲话时挥动着手臂,显得果断有力,充满信心。据说,每个学年的开学典礼上,张伯苓校长都要重复他办学的信条,对那些高年级同学来说,那些信条都能背诵如流了。尽管如此,学生们仍对他佩服得很,爱听校长的训话。家宝对校长的讲话没有全听进去,他时常是这样的,不能全神贯注地听完别人的讲话,听着听着就开小差了,想他自己的事情去了。但张校长的讲话,有些他还是听进去了,特别是讲到“公允公能”的校训。张伯苓校长说:“公允公能者,即培养学生爱国爱群之公德,与夫服务社会服务之能力。”后来,家宝经常听校长讲,就记在心里了。
南开中学是同张伯苓的名字联结在一起的。
张伯苓(1896—1951),名寿春,天津人。他的青少年时代,正是中国在帝国主义侵略下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时代。1891年,他入北洋水师学堂学习海军,梦想习武救国。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北洋海军被日本海军打得惨败,几乎全军覆没。清廷丧权辱国,订下了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使张伯苓大为震惊。他觉得习武救国之路行不通。于是,他接受了资产阶级维新派办学以“开民智”的主张,以为国家“自强之道,端在教育,创办新教育,造就新人材”。他愤然脱离海军,弃武而从事教育。在天津名绅严范孙的家塾中教西学。严范孙对西学新知识怀有浓厚兴趣,他的“教育救国”思想十分强烈。他在天津有着很高的声望,而且也有雄厚的资产。这样,严范孙就从各方面支持和援助张伯苓办学。张伯苓兴学的目的比较明确,就是谋求国家独立,免除列强侵扰,使国家富强昌盛。他不止一次说:“我们教育目的在以教育之力量,使我们中国现代化,俾我中华民族能在世界上得到适当的地位。”在严范孙的家馆中,他教英文、数学、物理、化学等,把现代自然科学引进私塾之中,其本身就冲破了封建窠臼。在课程上,已具备中学的雏形。1904年,他与严范孙赴日本考察教育,参观日本各类学校。他们对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大兴教育之事实甚为感动,回国后创立敬业中学堂,即南开中学的前身,全盘效法日本。博物、法制、历史、经济等课本,甚至学校的教学仪器标本均由日本引进。他还邀请日本速成师范生数人来校任教。当时,社会上的保守势力对他竭尽攻击之能事。但是,张伯苓没有屈服。1917年,他又远渡重洋,到美国哥仑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学习,并实地考察美国教育情况。回国后又进一步推行美式教育,教员除聘请美国人外,多用美国留学生;教材除国文、中国历史外,又一律采用美国中学和大学的原文课本。实行积点(分)制和选科制。图书、试验仪器也无不从美国引进。
张伯苓办学有一个探索过程,开始照搬日美教育,后又逐渐结合中国国情。从20年代以后,他深切感到,教育不振兴固然为中国之病态,而教育不联系中国国情尤为中国教育之大病,从而提出智德体之育不可偏废,以及“公允公能”之校训。这都是在实践中逐步摸索出来的,逐渐形成南开中学的教育传统和特色。家宝进入南开中学时,学校已经有了一套课堂教学和课外教育活动相结合的体制,有了一支相当强的教师队伍和管理有方的教学生活秩序,充满活力和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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