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胡大海在高邮城前正劝说周兴,忽然见东北方尘头起处,发来了一支人马,看样子约有三千之众,一色都是骑兵,纛旗之下,并排有两匹战马。头一个,头上戴凤翅金盔,二龙斗宝,黄金抹额,顶梁门飘洒十三曲金缨;身上披犀牛宝铠,上有吞肩兽,中有吞口兽,下有吞海兽;三叠倒挂鱼(衤日羽)尾,凤凰裙遮住双腿;外面罩着杏黄缎的征袍,征袍上绣的是蟒翻身、龙探爪,边绣海水江牙;腰里横着八宝珍珠带;肩头横担狐狸尾,脑后斜插雉鸡翎;双脚插透珑金镫;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一把禹王神槊,背后背着百宝囊;往脸上看,赤红脸庞,有点发福,三绺墨髯,飘散前胸,看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再看这两只眼,左眼睛好像扒了皮的鸭蛋那么大,右眼睛比那香头大不了三圈。胡大海、田再镖、常衡众人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谁呢?正是郑国公无敌大将雌雄眼常茂。常茂身边有一员女将,穿得花团锦簇,五光十色,头上戴七星花的额冠,身披金锁连环甲,外罩百花袍。镶牛皮的小战靴双插透珑金镫。脸上看,长得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都督平章,偏副战将,环立左右。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铜盔铜甲,铁盔铁甲,黑白丑俊,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
老胡看罢心中纳闷儿:这是做梦,还是真的?要说是做梦,那不可能,烈日当空,朗朗乾坤,咋会是做梦。可这是怎么回事呢?看常茂这身打扮,不像是中原人的服装,他是从哪儿来的呢?不但胡大海纳闷儿,众人也都纳闷儿。常茂则是站在两军中间,这边瞅瞅,那边看看。
田再镖急忙喊道:“茂哇,你还活着,快到这厢来。”田再镖这一喊,提醒了大家,朱棣、胡大海、徐方等等和常茂熟悉的人都喊起来了:“常茂,你快过来吧,那边是韩金虎的军队。”常茂闻听睁开小眼睛一瞧:“哎哟,这么多老伙计都在这呢?”他催马就过来了,他的这些军队也站到了这一边。
常茂这是从哪儿来呢?咱得交待两句。
朱元璋把元顺帝赶到漠北以后,把常茂、花茂、于皋、丁世英四人留在北平,他带领其他文武回了南京。实际上是卖不了的秫秸,给戳到那儿了。军饷粮草,什么也不管。再赶上北平连年遭灾,老百姓四处逃亡,日子更加没法维持。常茂哪能受这份窝囊气,他与于皋、花茂、丁世英一商议,都弃官不做,走了。
常茂离开北平之后,本来打算到雁门关去找他爹,眼看到了雁门关了,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怕常遇春,一说我辞职不干了,我爹能答应吗?不上雁门关上哪儿去呢?回南京?更不能去。后来一想,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我呀,离开越远越好。这么地他就到了塞外。
这一天他来到沙雁岭,顺小道信马进了山路。正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救命啊!”常茂吓得一激灵,他急忙催马登高一望,只见山沟里跑出一匹白马,马鞍鞒上爬着一个女子,这女子披头散发,人身上马身上都有血迹,没命地往前奔逃。常茂往后一看,吓得他毛发悚然,魂飞魄散,只见后面有一条怪蟒,长有数丈,粗有合抱,张开血盆大口,吐着二三尺长的芯子,眼露凶光,像飞的一样,扑奔那女子而来。常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是时间紧迫,救人要紧。常茂顾不得多想,赶紧抽弓搭箭,朝怪蟒射去。常茂的箭法还不好,连射五箭,四箭都射空了,第五箭才射中了,正射在怪蟒的嘴里头。常茂力气也大,弓也硬,这一箭把蟒的喉咙穿透了,怪蟒疼痛难忍,就地乱摆动。受伤的女子算得救了。常茂催马跑下山坡,举起禹王神槊照着蟒头就是一阵乱砸。这蟒头还真禁揍,大槊砸上就像砸胶皮一样,把槊头弹起多高。怪蟒更加恼怒了,把它那两三丈长的身子来回乱卷,竖起来乱扫,可常茂也就豁出去了,他不顾个人安危,毫不退缩,一边躲避着蟒身的扫打,一边用大槊砸。他走了一天,人困马乏,腹内又饥又渴,可还是用尽平生之力,终于把蟒头砸碎了。但是怪蟒一甩尾巴,把常茂重重地打了一下,你想想常茂已经筋疲力尽,怪蟒的劲头又大,这一下能轻得了吗?常茂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战马站在他的身边。
常茂和怪蟒搏斗的场面,早把那个被救的女子惊呆了。她一看常茂负伤摔下战马,赶紧过来了,可是她一个弱小女子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常茂弄走啊。她急忙回去叫来了不少的人,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又回到常茂身边。众人七手八脚,把常茂放到软床上,又给他灌了水,喂了药。一直把他抬到城内,常茂才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到周围有人守候,那个女子也在床前,想说话又没劲,眼一闭又睡过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常茂才醒转过来。他睁眼一看,屋内金碧辉煌,站着不少的人。有一位老人,看装束像是个藩王,坐在身边。常茂发现这个王爷好生面熟,在哪儿见过呢?他冥思苦索,也没有想起来。他又一看,那个受伤的女子也在这里,不过现在的打扮可与众不同,满头珍珠翡翠,衣裳十分华丽,而且人样子非常地漂亮。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穿紫披红的达官贵人。
那位王爷模样的人一看常茂醒来,十分高兴:“常将军,你可醒了,都把我给急死了。你哪儿不舒服?”
常茂撩被子翻身下地:“哪儿都挺舒服,就是肚子有点发空。”“是啊,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如果你要能吃的话,现在就吃吧!”一声吩咐,摆上了一桌上等的饭菜。常茂洗了洗脸,坐到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真好像风卷残云一般,他连是什么菜都没顾上看,一会儿就吃了个沟满壕平。他打了两个饱嗝,这才把嘴擦了擦,离开饭桌。
常茂瞅瞅姑娘,又看看老头儿:“老爷子,我看着你怎么有点眼熟啊?”“常将军,都是老熟人了,你还记得元末十八路反王中的西凉王马增善吗?就是小王啊。”“哎呀,对对对,你是马增善,咱们过去一同赶过大元,又互相打过仗,是友也是敌呀!”“常将军,过去的事情不用再说了。我听说你封为郑国公,中原大邦的公爷,可比我们这小邦的王子高贵得多呀,你怎么跑到这塞外来了?要不是你从天而降,我女儿就没命了。”
常茂口打咳声,跟马增善诉说了自己的经过。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就把朱元璋、马皇后、韩金虎、马兰等人的事都说了。
马增善听完也是一阵叹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没想到朱元璋那么聪明个人,居然会变到这等程度。常将军,你准备到哪儿去呀?”“四海为家,到处溜达。”
马增善跟老伴儿一合计,说什么也不能让常茂走,我们这里国小,受人欺侮。要有常茂在这,谁还敢小瞧咱们?他跟常茂一说,常茂还直摇头,其实他这是瘦驴拉硬屎,他还真没地方去呢。后来他看马增善是出于至诚,才同意留了下来。
这西凉国是个小国,人口不超过一百万,首都叫纳达木。虽然国小,倒也安定,农牧各业,还算发达。兵马不多,全国不超过五万,而且常备军只有三万人。武将主要靠马增善和他女儿九环公主马玉姣,就是常茂救下的那个女子。这马玉姣长得貌若天仙,而且知文善武,她还有个癖好,就是爱打猎,要不是打猎遇见怪蟒,常茂还不会到这儿来呢!
半年过后,马增善发现常茂不但武艺出众,而且人品也好,便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又怕女儿不同意。他先让老伴儿探听了一下姑娘的口气,公主一听脸红了,人家常茂是大国的公爷,武艺又强,人样子难看点有什么关系,再说要不是常茂舍死忘生救了自己,焉有自己的命在?所以姑娘一百个同意。马增善对常茂一说,常茂心想:我都三十出头了,连个家还没有,既是人家愿意,自己还端什么架子,再看看自己的模样,瞅瞅公主的人品,恐怕我还配不上呢!所以他也答应了。就这样,挑良辰择吉日夫妇完婚,常茂就成了西凉国的驸马。
光阴茬苒,转瞬已是三年。马增善老两口一病不起,先后离开人世。老王爷临死前留下遗言,由常茂做西凉王。常茂把马增善金鼎玉葬,办完了丧事。他与公主每日里处理一下政务,谈谈文、习习武、打打猎,倒也逍遥自在。
常茂虽然日子过得快活,可是也有不顺心的事。每当他想起中原的事情,想起父母兄弟,免不了长吁短叹,沉默不语,甚至流下热泪。公主十分贤慧,她完全理解丈夫的心情,百般劝慰,说是要有了机会,我也随你回中原去。常茂见妻子贤良,才觉着有些安慰。
这一天常茂正与马玉姣谈天,黄门官禀报,说是有个出家的老道前来求见,并且要王爷亲自迎接。常茂一想,肯定是个熟人,便带着马玉姣接出来了。来到门外一看,常茂高兴得连王爷的尊严也不顾了,跑过去就把道人抱住了:“仙长,哪阵香风把你给刮来了?”“茂啊,我是不远万里,专为找你来了。”“好好好,里边请,里边请。”两旁吹吹打打,把老道接进了银安宝殿。
常茂把公主叫过来了:“夫人,这位就是我常给你讲的张三丰张道爷,快快见礼!”九环公主忙以大礼参拜。张三丰满意地点了点头:“茂啊,我走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见着不少的人,像你这么幸福的还不多哪。看来你这时运不错。”“托福托福。道爷,您怎么想起我了?”“我呀,早就知道你在这,我是有事找你呀!”
常茂说着话,命人摆上了酒宴,他和九环公主一边一个陪张三丰坐下。张三丰一字一板地说:“你在塞外,消息不灵,你知道自从你由北平走后,朝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接着他便把南京发生的一切,全讲了。常茂一听,大哥三弟都遭了毒手,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众人急忙抢救,等常茂醒来,他是顿足捶胸,呼天叫地,号陶痛哭。一奶同胞的手足,还有那么多老前辈,好哥儿们,都惨死了,他能不动心吗?常茂当时就要发兵。
张三丰又说:“你先沉住气,听我往下再说。如今北平出了个燕王朱棣,这个人你也知道,他已经起义兵挂孝出征去了,要扫除韩马奸党,为死难者报仇。田再镖、胡大海、花茂、丁世英、武尽忠、武尽孝、汤琼等等,都已经保了燕王,据贫道所知,还有不少的功臣要去。可是你还在这儿当自在王,这不把你给耽误了吗?我找你的目的,就是劝你兵进中原,随燕王出征,扫除奸党,为功臣们报仇。你去不去呀?”“道爷,这事我不知道,既是你给我说了,焉有不去之理。”“好吧,咱们中原再见。”常茂想留也没能留住,他知道张三丰性情古怪,不便勉强,二人分手告别。
常茂跟夫人商量:“我这个王爷算当到头了,谁愿干谁干,我是不管。茂太爷要兵进中原,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既然结为夫妻,就是你的人了,你上哪儿去我跟你到哪。”“好嘞,传下命令,速速准备,三天后咱就起兵。”
常茂起兵后沿途打听,燕王已经到了高邮。他心急只嫌马慢,带着三千铁甲军做前导,这才来到战场,与众人见了面。
书里表过,话接前文。无敌将常茂与众人见了面,把胡大海乐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但是由于军情紧急,不便多说,他告诉常茂:“你看见没有?对面那个小将叫周兴,十分厉害,不知为什么特别恨你,几次指名点姓要你出战。茂哇,对他能治一服不治一死,你要能把他收降了那可太好了。”“二伯父放心吧,茂太爷心中有数。”
常茂催战马横神槊来到阵前,先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的这员小将,心中也十分赞赏:这小子够个大将的材料!他一抖丝缰,高声喊喝:“呀呔,小娃娃,你可是周兴吗?”
自打常茂一到阵前,周兴就看得明白,听得真切,心想,这就是常茂,我找你不着寻你不得,没想到今天在此相遇,这可是我报仇的机会。他是五脏冒火,七窍生烟,正在运气,打算一枪就把常茂给挑了。听常茂喊话,他把大枪一晃:“不错,正是你家周爷爷。你就是什么无敌将常茂吗?”
常茂这会儿倒镇静下来了:“不错,正是茂太爷。我听说你一开口跟老常家有仇,一闭嘴跟老常家有恨,还指名点姓要会茂太爷。究竟咱们有什么冤仇,你能告诉茂太爷吗?”“呸!我跟老常家有仇,主要是跟你有仇,你废话少说,赶紧撒马过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合。”说着话他把战马一催,举大铁枪迎面就刺。常茂一拨马,用大槊压住了周兴的铁枪:“小伙子,你真的不说?”“不说!”“委实不讲?”“不讲!”“好哩。我念你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才耐着性子跟你解释,谁知你竟然不知死活,茂太爷就打发你走吧!”
常茂那脾气该有多暴。两个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谁也不肯让谁,各自仗着力气大,专找对方的兵刃碰,这一下就像到了铁匠铺了,叮叮咣咣,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伸手三十几个回合没分输赢。把两旁边的人都看直眼了,鼓也不敲了,号也不吹了,士兵也不喊了,全都傻了。这一场凶杀恶斗,哪儿像是人哪,分明是两只猛虎。两匹战马来回腾飞,两件兵刃上下挥舞,把战场搅得尘土飞扬,日月无光。
胡大海急得直冒冷汗,燕王也是提心吊胆。对面阵上的韩金虎更为着急,他怕一旦周兴有失,还有谁能为他上阵呢。
他们急呀,常茂比他们还急。常茂一看,这小娃娃怪不好对付呀,我常茂久经大敌,光上将打伤过不下百员,也没费过这么大劲呀,难道说是我老了?不对呀,我年龄还不算太大,那么说是这几年没有打仗手脚笨了?也不对呀,这十几年虽然说没有打仗,可是没有一天不练武呀,我怎么就不能把他战败呢?
周兴也有同感。他跟徐方、高彦平伸手,虽说费劲,可是没有这么费劲。看来常茂不愧为无敌将,力猛槊沉,招数精奇。我原来想三两下就把他打趴下了,看来还真不容易,难道说我这仇报不成吗?这会儿周兴身上也见汗了。
两个人各施神威,舞动兵刃,大战了一百二十个回合,仍然没有分出高低上下。燕王跟田再镖商议,常茂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再打下去,若有闪失,可不好办,得叫他回来,明天再战。于是吩咐一声:“鸣金收兵!”令箭传下,几面大锣连串敲响。
对面的韩金虎恨不能叫周兴一枪就把常茂给挑了。可是他看看两人不分上下,心中也慌了,怕周兴有一差二错,他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正在这时听见对面锣响,正中自己下怀,韩金虎也急忙吩咐鸣金收军。
两方面催得都很急,两员大将没有办法,各自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常茂用禹王神槊一点:“娃娃,非是茂太爷战不过你,你听着没有,我们元帅让我回去,留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明日再战。”周兴也咬牙切齿地说:“姓常的,今天小爷没扎死你,算你捡着了便宜,明日出战,我一定将你活拿。”
常茂和周兴各自归队,燕王和韩金虎都敲着得胜鼓收兵回营。
常茂回到营中,燕王亲自把他接进中军大帐,摆宴筵为常茂接风洗尘。常茂把九环公主叫过来,挨个向大家作了介绍。胡大海、田再镖、徐方、武氏弟兄等等众人与常茂说笑打闹,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常衡过来给叔叔、婶娘见了礼。燕王亲自为常茂敬酒,众人轮番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便互道了这几年的经过。最后扯到了周兴身上,常茂大声说道:“众位,今天茂太爷有点乏累,明日出战非活擒这个娃娃不可!”众人又是一番祝贺。
再说韩金虎。这小子收兵以后,也是满心高兴。他马上排摆酒宴,为周兴贺功。周兴心里不那么高兴,因为他投奔韩金虎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常茂出出胸中的闷气,没想到与常茂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却没有能把常茂战败。所以他面带愁容,低头不语。
韩金虎却十分快活,他给周兴满了一杯酒,说道:“周将军,你可以称得上是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今日出战,连败徐方、高彦平两员大将,以你疲惫之躯,又与无敌将常茂战个平手,真是大长了我们的志气,灭了朱棣的威风。本监军一定拜本进京,要求对你多多封赏。”铁公然等人看韩金虎高兴,也跟着一片颂扬之词,又是劝酒,又是布莱。周兴心里才多少有点宽慰。末了,韩金虎吩咐一声:“来人,把礼物拿过来,赠送给周将军。”
两名亲兵托着大方盘过来了。上面有金锁连环甲一副,白璧四双,黄金五十两。另外有人又抬过来绸缎二十匹。“周将军,这点东西你先收下,聊表我爱将之心,以后立功,另有重赏。本大都督决不会亏待你。”周兴本来不想接受,但一看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不能驳了韩金虎的面子,他才跪拜收下。大帐中一直吃到月上高楼,才收席退场。
周兴拜别韩金虎、铁公然,领着亲兵,带着韩金虎赏赐的礼物,赶奔他娘住的内宅。一进院门周兴就喊:“娘啊,你睡了没有?儿回来看你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两名丫鬟急忙迎出门外:“周将军回来了,老夫人正在屋内吃茶,您进来吧!”周兴一摆手,叫亲兵们把礼物都拿进来,放在外屋的八仙桌上,挥手叫他们退出去,这才挑帘拢进入内室。
老夫人正坐在灯下品茶。只见她两眼瞅着方砖地面,若有所思。她听见周兴进来,这才把眼皮抬了抬:“孩儿啦,你回来了。”“儿回来了。这两天军情紧急,儿没来给您请安,您可好吗?”“好好,你快坐下,娘看看你。”当母亲的都是这样,别看周兴身为大将,可在娘眼里,还是跟小孩儿差不多。母亲拉着他的手,看看脸,摸摸头,问长问短。谈来谈去,就谈到战事上了。
周兴满面春风,对他娘说道:“娘啊,您请我今天上阵遇见谁了?”“遇见谁了?”“嘿,您都不一定猜着。天下的事情真是太巧了,儿遇上那常茂了。”“常茂?是他吗?”“那还错得了吗?左眼大右眼小,千真万确。”“他从什么地方来?”“那我倒没有问,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从中原来,好像是藩邦王爷,只见他风尘仆仆,一定是走了远道。”“他可知道你在高邮?”“他怎么能知道,这是个巧劲,他是来帮助燕王的,我们才交上手了。”“你都说什么来着?”“我骂他呗,一见面我就恨不能扎他个透心凉。我们两个人话不投机,当场就动手。战到二十几个回合,我便手起一枪,照他心窝扎去——”周兴这话刚一出口,哪知道他娘“哎呀”一声,好些没摔倒了。
周兴一看吓了一跳,把话也咽下去了。丫鬟们急忙过来把夫人扶住,好半天夫人才喘过这口气来:“兴儿,你这一枪怎么样了?”“我这一枪叫他磕开了。”夫人一听,这话说的,我以为一枪把他扎死了呢。“娘啊,您没听我说完就急了。难道说我扎的不对吗?”“太对了。你接碴往下说,后来怎么样?”“常茂也真够厉害的,不像我想的那样脓包。我们打了一百二十个回合也没分出输赢。监军担心我有闪失,鸣金收兵,常茂那边也鸣金撤队了。我们两个临分手约好了,明日不见不散,决一死战。”
夫人听到这,先喝了一口茶,慢慢问道:“这么说明日你还要出战!”“那当然了。刚才我已经跟监军大人说了,明日不战败常茂,我是甘当军令。”“孩子,你可真不懂事,说话要留有余地,你怎么能把弓拉得这么满呢。”“话一出口我也后悔了。不过我有一点把握,我那百步穿杨的手段您是知道的,要是大枪赢不了他,我就用弓箭射,先把他的眼睛射瞎,然后再把他给挑了。”“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不过儿呀,我有个要求。”“什么事您说吧!”“明日开兵见仗之时,我要跟你一块儿去。”
周兴一听就愣了:“娘,这战场上有什么好看的,就像徐方说的,是玩儿命的买卖,箭矢乱飞,战马奔跑,要把您碰着,怎么办呢!”“不会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去打仗我在家也不放心。另外呢,我还可以为你帮兵助阵。倘若你胜了常茂,万事皆休,如果你赢他不了,你就把他骗到我的身边,我伸手就能将他拿获。”
周兴一听,好些没笑出声来,那常茂是何等的英雄,你伸手就能把他拿来,这不是笑话吗?但是又一看,母亲说得十分肯定,他亲热地拉住母亲的手,半信半疑地说:“娘啊,你能抓住常茂?”“你不相信吗?告诉你,我有一种宝贝,我只要把这宝贝祭出去,常茂就得乖乖地跪在我的面前。”周兴一听乐得直蹦,恳求地说:“娘,您把这宝贝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吧!”
夫人一不慌,二不忙,从腰带子上拿出钥匙,亲自把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布包来,包得挺严实,托在掌心。“兴儿,宝贝就在这里,明天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说完又揣怀里了。
周兴一看母亲这么认真,也不敢多问:“娘啊,您可得合计好了,要是跟监军说过,您又不去了,这事可就麻烦了。”“娘是那种人吗?我等常茂快二十年了,咋能不去见他?你回去早早休息,明天咱们母子一块儿出城。”
周兴辞别母亲,出城回到自己的大帐,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想母亲的态度有点反常,为什么事他还弄不清。再说母亲那个宝贝灵不灵?她为什么一定要见常茂?心中升起了一团团的疑云。他就盼着快点天明,两下里见仗,好解开心中的疑团。
次日天亮,周兴漱洗已毕,披挂整齐,赶奔帅帐听点。三卯已毕,韩金虎问道:“周将军,今天出阵,你估摸着能赢得了常茂吗?”“大人放心,我有一万分的把握。”“好,我给你一万生力军,前去会战常茂,我再亲自带领三军为你观敌瞭阵。”“末将遵令。回监军大人,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什么事?”“昨天晚上我回去以后,把这事情给我母亲说了,我娘也很高兴,她有个请求,打算跟我一块儿出城,去战常茂。”“你娘也会武艺?”“我娘有一种宝贝,说它能降住常茂。如果我战胜还则罢了,要赢不了,我娘帮我的忙,一块儿给国家立功。”“好啊,真是太好了。怪不得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你母亲也不是凡人哪。行行行,我拨给你五百军兵,归你娘指挥,你们母子可以一块儿出城。”
周兴请完令,又跑回内宅,告知他母亲。夫人早已准备就绪。周兴上马,夫人上车,五百军兵紧紧跟随,三声炮响,杀出城外。周兴母子这才要共同会战常茂。
此正是:
母子二人同上阵,只为冤家对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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