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营刚吃过晚饭,元帅徐达突然传下军令:“击鼓升帐!”
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平常打仗,都在白天。晚间破阵,为的是便于隐蔽。
大帅徐达传下军令,霎时间,鼓响三遍。接着,就见满营众将,环佩叮当,簪缨乱颤,盔明甲亮,挂剑悬鞭,簇聚到中军大帐。
此时,大元帅徐达怀抱令旗令箭,帐中而坐。上首有洪武万岁朱元璋,下首是军师刘伯温。罗虹、罗决是客人,也在旁边做陪。余者众将,不管身份高低,俱都分立两厢。但只见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钢盔铜甲,铁盔铁甲,一个个形若貌貅,气宇轩昂。
罗虹、罗决看罢,不住地点头称赞,怪不得明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果然英雄云集。看到此处,他二人也觉着光彩。
此刻,就见元帅徐达说道:“众将官!今日进兵,事关成败。只许胜,不许败。只有破除恶阵,才能杀过黄河,驱走大元。望尔等齐心协力,疆场立功。”
“是!”众将官答应一声,山摇地动。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候奋战。
徐元帅操起令箭,放发军情。他头一个叫道:“常遇春听令!”
“在!”开明王常遇春整盔抖甲,躬身施礼道:“末将参见大帅!”
“命你带常茂、常胜、固大英,领兵三千,从北阵门而入,一直打到中央戊己土。配合本帅,不得有误。”
“遵命!”常六爷精神抖擞,将大令接过。
徐达操起第二支令箭,高声喝喊道:“胡大海听令!”
“在!”胡大海分战裙,一撩鱼禢尾,迈步来到桌案跟前,答道:“末将参见元帅!”
“命你带胡强、徐方、郭彦威、汤琼,率兵三千,从西阵门杀到中央戊己上。配合本帅,不得有误。”
“遵令!”胡大海接令在手,退归一旁。
徐达又吩咐道:“刘军师!”
“无量天尊,刘伯温在!”
“你带领大军一万,在阵外埋伏。单等我们三路人马在中央戊己土汇合,点起信炮,军师再带兵杀进阵中。”
“无量天尊,遵令!”
徐达又传下将令:罗虹、罗决、朱森、左登、郭英、汤合、张兴祖,还有自己的儿子徐继祖,带兵五干,攻打南阵门;洪武万岁和余者众将,在营中坐等消息。
徐元帅“啪啪啪”四路派兵,样样得当。众战将心中,无不高兴。
不过,也有人不高兴。谁?蓝面瘟神——花刀将于皋。前文书说过,花刀将于皋,是于锦标的儿子。自在周家寨与常茂会面,得知前情,他的心中就有些活动。后来,丁普朗病故,更感人单势孤,便策马来到兴隆山,投奔了洪武万岁。进营后,屡立战功。于皋身高体壮,力气无穷。胯下菊花青,掌端锯齿飞镰大砍刀,那是头一排的猛将。若论能耐,与常茂差不了多少。不过,他心眼儿死板,舌头发笨,平时很少说话。凡是这种人,别着嘴里不讲,心里却很有数。
徐达传令之时,于皋就左瞅瞅,右瞧瞧,心中不是滋味。为什么?他见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战将,都领了军命,唯独没有自己。于皋心中暗想,难道徐元帅把自己忘了不成?不对,他一向做事谨慎心细,连能为一般的人都派了出去,怎么会将我遗忘呢?他又想了良久,心里说,明白了,他跟我有仇啊!我爹在世之时,曾与他“虎帐谈兵,椟头争辩”。为此,将我爹活活逼死。徐达,真若如此,那就是你的不对。如今大敌当前,怎能假公济私、贻误军机呢?难道说,为国立功还有厚有薄吗?嗯,我再等等。倘若再不派我,我非质问他不可。
于皋耐着性子,等啊,等啊,等到最后,也未派到自己头上。他实在忍无可忍,在下边就高声吼叫了一嗓子:“元帅,末将有话要讲!”
于皋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儿,再加上他又是带气喊的,所以,这声音非常刺耳,把大帐震得“嗡嗡”直响。众人都吓了一跳,无不甩脸观瞧。
这时,就见于皋横眉立目,迈虎步来到帅案跟前,躬身施礼道:“大帅,末将有一事不明,要当面领教。”
徐达和颜悦色地说道:“于将军,有话请讲当面。”
“元帅,方才你讲得明白,这一仗事关成败,只许胜,不许败。如今,各家英雄好汉,都派到前敌,攻打恶阵。我于皋一不老,二不小,正是为国出力的大好时候。元帅为何只派别人,而唯独不传我将令?”
“噢!”徐达心里说,于皋这是挑理了。他忙解释道:“于将军,咱不能棋胜不顾家。所有战将都去破阵,倘若敌兵乘虚而入,岂不悔之晚矣?须知,皇上还在大帐。你在营中保护万岁,那也重任千钧啊!”
徐达以为,相劝几句,于皋就会心服。谁知于皋一听,却瞪大了眼睛:“大帅,照你这么说,有能耐的常茂,怎么不留在帐中?丁世英、朱沐英、朱永杰怎么不留在帐中?我再问你,你儿子徐继祖有何能耐?我于皋不敢跟别人相比,若跟他比,十个徐继祖也不是我的对手。他怎么也跟你破阵,反而我却不行?今天,你派也得派,不派也得派,我非去打阵不可!”
这于皋的脾气真暴。当着众人的面儿,咬牙跺脚,指着徐达的鼻子,就数落了一番。
徐达听罢,立时更变了颜色:“嗯?于皋,你可知军令如山?休要啰嗦,下帐去吧!”他心里说,拿官腔压压他,也就是了。
谁知于皋可不吃这套。他一蹦老高,指着徐达的眼窝,说道:“姓徐的,少来这套。你之所为,我于皋一断明白。从前,你逼死我爹;而今,又想把我逼死。哼,休打你的如意算盘,我跟你拼了!”说着话,于皋捋胳膊,挽袖子,就往前闯。
这种事情,在明营之中还是头一次。就见徐达恼羞成怒,把虎胆一拍,厉声喝斥道:“唗!胆大的于皋,竟敢抗我的令箭,满嘴胡言,这还了得!刀斧手,把他推出去杀了,拿他的人头祭台旗!”
众人上听,全吓傻了。心里说,哎呀,未曾破阵,先杀战将,于军不利呀!他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那些跟于皋体己的人,急得直搓双手:“你呀,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可是,徐达肝火正旺,谁敢上前求情呀?眼见着刀斧手,就把于皋推出帐外。
这阵儿,于皋并不服气。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骂:“徐达,老匹夫,我死了也不服你。活着不能将你如何,死后变为厉鬼,也要将你掐死!”
此时,营中一片混乱。胡大海心想,哎呀,干儿哎,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他眼珠一转,整整头盔,抖抖甲胄,把草包肚子一腆,迈步来到帅案跟前,满脸赔笑道:“元帅,拉倒吧!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里能撑船。咱跟一个孩子怄什么气呀?他是一头小毛驴,吃顺不吃戗。再说,他自进军营,也未犯什么过错。念他初犯,你就手下超生吧!”
胡大海这么一说,众人也跪在元帅面前,苦苦哀求。
徐达哪舍得斩杀于皋呢?只是脸面上过不去,才给了他这么个下马威。一见大家求情,也就正好顺台阶而下:“看在众位的分上,姑且饶他不死。不过,二王千岁,你得好好劝一劝,让他心服口服。”
“好,待我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说罢,胡大海转身出帐。
这阵儿,辕门以外已挖了个大坑,大坑沿上栽了根桩撅,桩极上绑着于皋。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雄赳赳,气昂昂,站在于皋两旁。但等元帅令下,就要开刀问斩。
胡大海快步走来,驱散众人,来到于皋面前,说道:“于皋,快快抬起头来!”
于皋的闷气还没消呢,他把脸一甩:“嗯?”
“你嗯什么?”胡大海生气地说道,“我说你呀,白活二十多岁了。你屈指数数,满营之中,哪个像你?你是不是觉得头上有角,肚上有鳞,不含糊,有能耐?呸!今天这么一看呀,谁都比你强!你瞅瞅你那模样,在大帐之中,指手画脚,又蹦又跳,简直搁不下你了。再者说,你爹的事还用你提吗?你算气死我了,非揍死你不可!”
别看胡大海这么诈唬,可心里头却非常喜欢于皋。所以,只把手扬了扬,没舍得真打。
于皋对胡大海,一向十分尊重。自己的爹爹去世了,自到明营,就认胡大海为干爹。胡大海对待他,更是比亲儿子还亲。知道的,一个姓胡,一个姓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父子呢!所以,胡大海说得再过头,于皋也不计较。
闲言少叙。于皋挨了胡大海一顿臭骂,并不服气,说道:“徐达他为何不派我上阵,是不是有意报复?”
“胡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大帐之中几百号人,他想奔东,他想奔西,那要军令何用?告诉你,方才大家为你求情,把嘴唇都磨薄了。快,到元帅面前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能行不?”
“嗯,就按您说的办。”
“哎,这才叫好孩子呢!识时务者,俊杰也!”
说话间,胡大海亲自为他解开绑绳,又为他戴好头盔,披好甲胄,将他领回中军大帐。
胡大海抢先一步,来到徐达面前,禀报道:“元帅,我可自作主张,把于皋放回来了。原来,他从小就有个毛病,若要劳累过度,就头脑昏迷,满嘴胡说。这几天,他的老病又犯了,哈哈哈哈!”说到此处,转脸叫过于皋,“快,给大帅赔礼。”
胡大海周旋了一番,这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于来若要明白事理,按胡大海这么一说,不就没事了吗?可是,于皋二次进到中军帐,看见徐达,那火气又上来了。只见他圆瞪虎目,冲徐达说道:“元帅,刚才我合计了半天,并无过错。还是那句话,我非打阵不可!”
胡大海一听,气得双脚直跺:“小兔崽子,你这是赔礼吗?”他实在压不住火了,回过头来,“啪”!打了于皋一个嘴巴。
于皋一栽趔,赶紧跪倒磕头:“干爹!”
“你这小子!快给元帅赔礼,磕头!”说话间,就摁于皋的脑袋。
徐达一看,心里琢磨,呀,这事还挺不好办。听他话言话语,还惦记着于锦标的事,这是旧恨新仇啊!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先煞煞他的威风,让他下不为例也就是了。于是,二次把虎胆一拍,厉声说道:“唗!胆大于皋,竟敢搅闹大帐!死罪饶过,活罪不免。拉出去,重责四十军棍!”
这回,众人可不敢再求情了。
军令传下,棍棒手将于皋拉到帐外,扒掉衣甲,就动起了大刑。
于皋真是钢筋铁骨。他紧咬牙关,脑袋杵地,一不哼,二不哈。用刑已毕,又将他拉进大帐。
此时,元帅问道:“于皋,服也不服?”
“不服,不服啊!大帅,我还要打阵!”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呀!逼得徐达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赌气说道:“看来,本帅屈你的才了。于皋听令!”
再看于皋。他晃晃悠悠,勉强来到帅案近前,躬身施礼道:“未将在!”
“本帅赐你一支令箭,升你为四路接应使。哪路不到,接应哪路。哪路失利,唯你是问!”
“得令!”于皋挣扎起身形,接令在手,这才要四路大军攻打大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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