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德抬头一看,半悬空中飞下一匹大肚蝈蝈驹,马鞍桥上端坐着一位黑脸大汉,身高丈二,膀阔三停,胸宽背厚,粗胳膊大腿大肚子,面似乌金纸,黑中透亮,亮中透润,锛儿头窝眍眼,狮子鼻,火盆口,连鬓络腮的青胡须亚赛一把大蒲扇洒满前胸;黑缎子扎巾箭衣,散披皂罗袍,足蹬薄底快靴。掌中擎金纂开山斧。战马四蹄蹬风,直冲下来。陈士德吓得打了个冷战,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朱元璋抬头一看,可高兴了,来人正是自己磕头的二哥赛灶王、水龙神胡大海。
胡大海怎么从天上飞下来了呢?前文书表过,当初他们兄弟七人由武科场出来,杀过了芦沟桥,正赶上下了一阵瓢泼暴雨,浇得赶考的人们抬不起头,睁不开眼,众弟兄在乱军之中就都失散了。单说胡大海跟随一伙人进了一个小村庄。只见这个村庄家家关门闭户,村里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到一个词堂里避雨。等雨过之后,胡大海出来找朱元璋、郭英等,已无踪影。他心想,上哪儿去呢?老七的家也没了,弟兄们都失散了,看来还得想办法占山劫道,要不没饭门哪!他正在思索,忽听后边有人喊他:“二法官!胡二爷慢走!”胡大海回头一看,后边赶上来的这个人正是霍山王侯振山。只见他气喘嘘嘘地追上来了。老胡不知是怎么回事,赶紧把马勒住问:“我说侯振山,你追我干什么?”侯振山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说:“二法官,朱四爷没跟你说吗?”他这句话问得胡大海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啦。胡大海心说,我四弟跟我说什么呀,他怎么问我这句话呢?这里边准有原因。您别瞧胡大海大字不识,他是没长毛,长了毛比猴还精哪。他反问侯振山:“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干吗那么啰嗦?”侯振山虚心下气地说:“打我和您一见面,我就佩服您的能耐,那真可以说是天下无比。实话跟您说,我这霍山王不好当呀。皆因我霍山无能人,兵微将寡,老百姓不服管教,其它国家也总想吞掉我,弄得我整日提心吊胆。所以我想拜您为师,跟您学点法术,以图强国之道。这个事我托过朱四爷,他老人家说一定帮忙。我一直等着听回话呢。不想一下雨就看不见朱四爷了,我只好紧跟着您,您若能收下我这个徒弟,我就回去给您修造王府,接您的家眷一块到我那儿去住。”这五鬼侯振山原来是个山大王,在各处起义反元时,他闯下山来,杀了县官,自立为霍山王。但旧习不改,贪女色,施暴政,弄得这一带土地荒废,人民流离失所,贼盗四起,百姓怨声载道。临近几个反王总想吞并他。所以在武科场,他看到胡大海“法力”大,就想把这样一个活神仙,请回去向他学点本事,既能镇住本地百姓,又能唬住周围的反王。胡大海碰上这样的好事能不干吗,这个乐就甭提了。心里说:这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哇,这回我又算找着管饭的了。想坏到这小子真叫我给唬住了,那我就算吃上他了。别看老胡心里那么高兴,可是脸上并不露声色,还是那种满不在意的神气。他把胸脯一腆说:“要把我的能耐教给你,管保能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我姓胡的本事不传外姓,也不收徒弟,你走了这么些个地方,听说过我有徒弟吗?”侯振山说:“是没听见说过。”老胡说:“我不收徒,哪来的徒弟呀?”侯振山一听可着急了:“胡二法官,无论如何,您也得修好积德收下我,要不然过不了一年半载的,我非叫人家打趴下不可。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侯振山越央告,胡大海架子越大。老胡心想,听说这小子不地道,这次呀,我还就吃上他了,反正他的钱也不是好来的。瞅机会我还得教训教训他。老胡说:“你要非学不可;我不收徒弟,我收你当个儿子得了。我教我儿子准没说的吧?”侯振山说:“当儿子我也干!”“等会儿,我还有说道呢。”“什么说道,您就说吧,没有我不答应的。”胡大海说:“我这个人嘴馋,吃好的吃惯了,次一点的我吃不了。”侯振山说:“那好办,我们霍山县再穷,也管得起您的饭,咱们每天都吃鸡鸭鱼肉还不行吗?”胡大海说:“就那么办吧。还有,你既然要做我的儿子,就不许你败坏我的名誉,从今往后不许你选妃纳妾,不许你乱杀无辜。办得到我就去,办不到你就另请高明。”侯振山说:“我谁也不请了,这些我全答应。爹爹在上,不孝儿给您磕头了。”胡大海洋洋得意地说:“起来吧,小子。”侯振山这才站起身来,上了马,把胡大海带回霍山县。到了山上,众文武官员参拜已毕,侯振山就叫胡大海住在了修身宫。依侯振山的主意要派宫娥彩女去服侍他。胡大海一见就瞪眼了:“你小子是成心毁我呀!派这么多女娃娃干什么?全给我撤走!派个小书童就行了。”
从此胡大海一日三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出入玩耍,车马相随。一连就是三个月,也没教侯振山一点能耐。侯振山还不敢张嘴问,因为胡大海的脾气反复无常,性情暴躁,只要他看着不顺眼,张口就骂,举手就打。大家私下议论侯振山请来了一位活祖宗。
这一天,侯振山实在憋不住了,奓着胆子对胡大海说:“爹爹,孩儿想着从明天起,跟您学点法术,不知您意下如何?”胡大海一听可糟了,他要跟我学法术,这不是成心要我的好看吗。我就会煮牛头肉,哪会什么法术哇?我要说不会,白吃了他三个月,他干吗?非得把我剐了不可,我还得装着点。老胡把眼睛一瞪:“你还真张嘴了?我都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你一字都不提学什么,还想强国呢,强个屁吧!你早干什么去啦?”侯振山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是不用功,我是怕您累着,才一直没敢张罗着学,那么您既然不累,您看怎么教合适呢?”胡大海一想,我还没找着吃饭的地方,还得吃他些日子,要不然我到哪儿去呢?他拿定了主意说:“这么办吧,我给你想个省事的法子,先把三卷天书给你写下来,写成之后,你把它烧成灰,吞进肚子里,什么拘神遣将、呼风唤雨的法术,你就都会了。”侯振山一听,说:“那敢情好,不知爹爹您这天书是怎么个写法呢?”胡大海说:“这不费事,不过必须得清静,要写书,得聚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和周天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在我写书的时候不管是谁,一律不许进我的屋子。每天只叫书童给我送三顿饭、两次水。送饭时不许进屋里去,要定时送到,我到外边来吃。如果叫他们进去,怕的是冲走了天神,天书就写不成了。你可千万告诉上下人等,谁也不许到修身宫里去。一百天之内,若有人冲犯,天书可就写不成了。听见没有?”侯振山一听心里特别高兴:“这可太省事了,爹爹,您就放心吧,我一定照办。您还用什么东西吗?”胡大海说:“把笔墨纸砚预备好就行了。我从明天开始就给你写天书。”侯振山赶紧派人把应用的东西都送到修身宫里去。晓喻上下人等,谁也不许到修身宫去,还把修身宫外的宁静亭腾出来给胡大海作临时膳房。一切准备齐备,第二天胡大海就要写天书了。这下他可为难了,甭说写天书,就连他那个胡字他都不会写,要不他怎么谁也不让进来呢,就怕人家看露了馅。他手攥着两管蘸饱了的笔,在纸上瞎划拉,划累了就睡大觉。眨眼之间九十七天就过去了,再有三天日子就满了。胡大海一想:我得想法逃跑,再呆下去,他要是知道我是个无能之辈,准会要我的命。胡大海正思忖间,忽然听见窗外有人走道的声音。他心里一怔,慢慢地把门开开一看,原来是两个女子,趴在窗户那儿正往里偷看呢。
这两个女子是侯振山新近偷偷选进宫来的两个偏妃,一个叫随心,一个叫如意。她们俩听说侯振山有个干爹,长得挺凶,住在修身宫写天书呢。她们很想看看这位“太上皇”究竟是何等貌相,所以今天就来了。她俩刚到窗户这儿,就被胡大海发现了。老胡开门一看是两个女子,正好借题发挥。当时哇呀呀地怪叫,跑进屋去把划拉的纸也撕了,头发也披散开了,把两个妃子吓得爹妈乱喊:“这个‘太上皇’怎么长得这么丑哇,咱们快走吧!”二人转身就跑,胡大海把靴子一脱,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撒腿追出修身宫。刚一出宫门,正碰上侯振山来接她们两个。只见这两个妃子在前头跑,胡大海披头散发的在后面追。侯振山不知是怎么回事,把她们俩放过去,赶紧拉住胡大海:“老爹爹,您这是怎么了?”胡大海一见侯振山,二话没说,轮圆了巴掌,啪啪!就给侯振山两个大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侯振山真想一刀把胡大海给捅了,又一想现在不行,我还什么也没学着呢,等他把法术全都给我,再杀他不晚。只好忍了这口气,捂着嘴说好的:“爹爹,有什么话您跟我说,别和她们置气。”胡大海把眼一瞪:“你这厮真混帐,我不是早给你说了,今后不许纳妃,这是哪来的两个女子?”侯振山说:“这不是新选的,您来以前她们就到宫里啦。您不要生气。”胡大海说:“我告诉过你,在我写天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我的修身宫来,你为什么不听?竟叫两个身体不洁净的女子闯到此地,冲走了天神,毁了我的天书,我九十多天的心血算白费了!我还不狠狠地揍你?”说着又要动手。侯振山这次真忍不了啦,可是他惧怕胡大海的法术,又不敢动手。只好先把他稳住,以后再说,他强忍怒气说:“爹爹您别着急,全怪我一时大意,没对她俩说明,坏了大事,惹您生了这么大的气。事已至此,您也把她们骂了,还不消气吗?得了得了,我不学了还不行吗?”胡大海一听傻了,心说,你不学了行吗?我吃哪方去?我还得在你这儿对付些日子哪!他赶紧说:“振山哪,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啊,你要是我的徒弟我抖手就走了,决不再教你了。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要不把你教会让别人笑话我呀!这么办吧,咱们想一个最快的办法,叫你一夜成仙。你派人去找一个孤女坟,要九月九日生人的十九岁的姑娘,还得九月九日死的。找着这个孤女坟,我一夜就把你教会了。赶快把你教会喽,我还等着走呢,在这儿住着我真着急。”侯振山一听这倒是个好办法,任凭多受罪,多难过,我一夜就能学会全身本领。赶快作揖:“爹爹,您暂且回宫休息,我马上派人去找。”胡大海心里话:你就找去吧,一辈子你也找不着,我呢,仍然可以在你这里踏踏实实地享几天清福。
按下胡大海不提,单说侯振山吩咐大家分头去找孤女坟。派出去的人八方寻查,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找着孤女坟了姑娘不是十九岁死的;找着十九岁死的姑娘了,人家又不是九月九生的。一连找了三个月也都没找着。最后侯振山急了,派出当差的每人给十天限期,找不着就杀头。当差的非常为难,眼看着日限就要到了,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呢。有一个当差的叫李老厚,他是个实心眼的人,一琢磨:今儿个再找不着回去就得掉脑袋了,干脆不如上吊一死,倒还能留一个整尸首哇。他拿着一根绳子,在树上拴了一个套,刚要上吊,忽然后面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瞧,原来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老头说:“差官老爷,别在这儿上吊哇,这是我们家的树林子,你要死在这儿,我们不得吃官司吗?再者说,你一个欢蹦乱跳的大活人,为啥要寻死呢?”李者厚说:“别提了,我是奉了我家干岁之命,寻找一个九月九日生、九月九日死的十九岁姑娘的孤女坟,找不着就杀头。您说我上哪儿找去?眼看明儿个该到日子了,再要找不着就得掉脑袋了。我想还不如上吊呢,倒落个囫囵尸首哇!”老头一听笑了:“你这个人真是个死心眼儿,前边不就是个孤女坟吗?她就是九月九日生人,十九岁死的。”李老厚说:“我都打听好了,说她生日岁数都对,就不是九月九日死的,回去也交不了差呀!”老头说:“那个孤女坟就是我家的,姑娘虽不是九月九日死的,我可以替你瞒着点,有人来问我就一口咬定还不行吗?”李老厚一听,“对呀!那敢情好了,您可千万给我瞒住哇!”老头说:“你放心吧!”李老厚这才回去报信。侯振山派人一调查,半点不差,他满心欢喜地来找胡大海:“爹,那孤女坟找着了。”胡大海一听心里这个别扭。暗说道,世界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不成心跟我过不去吗,这回这饭碗子算砸到家了。想到这儿,他勉强镇静地说:“那好了,咱们爷儿俩明天晚上就去,你叫人烙他二十张饼,预备二十斤牛腱子肉,五十两银子。”侯振山说:“爹爹,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呀?”老胡心想,留着我逃跑半道上吃呗,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你懂得什么?我跟普化天尊雷部正神相好,多年不见面了,不得吃点吗?”“那么五十两银子干什么使呀?”胡大海说:“你就别问了,反正有用,我决不能把他扔喽就是了。”侯振山把这几样东西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天一黑,胡大海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把自己的东西全带着,跟着侯振山,两个人来到孤女坟。
这个地方乱草丛生,大树参天,稀稀零零有几座坟茔。这时虽然天上有个月牙儿,到处还是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下了坐骑,把马拴在树上。胡大海让侯振山跪在坟前,告诉他:“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不许你睁眼,可别像上次似的,冲撞了天神。”侯振山点头答应。胡大海靠着一棵树坐下,想着歇一会儿就逃走。他为什么不让侯振山睁眼呢?他怕的是:过一会儿他跑的时候马蹄一响,让侯振山看见,他就走不了喽!老胡的心眼可多了。他本想靠着树歇一会儿,哪知道刚靠在那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光剩下个倒霉的侯振山伸着脖子给人家孤女在那儿下跪。工夫不大,胡大海在旁边就打上呼噜了。这时候凉风刮得树叶沙沙直响,到了深更时分,侯振山可就有点发毛了:哎呀,这儿可不是个好地方!老家伙一觉不醒,还不让我睁眼,我这能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他正在暗暗思索,忽然听见一阵喳喳喳的声音由远而近,侯振山再也顶不住了,只觉着脊梁沟冒凉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里咚咚乱跳。他忍不住把眼一睁,可了不得了,有一座坟头直奔他的面前移动过来,吓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哎呀了一声,都没人味了。这一下把胡大海给惊醒了:“哎,你嚷什么?”侯振山哆里哆嗦地说:“爹爹,您不知道,坟头子成了精,满地直跑,可把我给吓坏了。”胡大海一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挖坟掘墓的人造的假坟头,形状跟雨伞差不多,人在下面举着,走到了要偷的坟前把伞往那儿一戳,老远看也跟坟头一样,不容易被人发觉。侯振山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吓得他光剩哆嗦了。这一来胡大海又有说的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尽坏我的大事,我刚把各路神仙聚来,正要教给你法术,你一睁眼又把他们冲走了,难道你不知道你是肉眼凡胎吗?”侯振山忍着气说:“爹爹,刚才我听您打呼噜睡着了,我才害怕的。”胡大海说:“我那是睡觉吗?我是正在和他们交谈怎么教你省事呢!混蛋的东西,又让你把我给揽了。”侯振山说:“得了,爹爹您也别操心了,我认可一辈子不长能耐,我也不学了,那还不行吗?”胡大海说:“振山哪,你既然不想学了,我也不忍心在你这儿久住,干脆我也走人吧!”侯振山心想,我不学也不能让你走,还得借你的名气镇唬人呢,得设法留住。再者说你在我这儿住了六个多月,我这儿的事全在你肚里,你要让别人请去,我完得更快一些。主意拿定,就说:“您要实在不忍心呆着的话,我就给您找个事干。”“你打算给我找个什么事呀?”“爹爹,眼下丰县没有知县,您老人家可以先去做一任县太爷,虽然名誉上您是知县,实际上您就是护国太上皇,见官大三级,不管他是多大的官也得服您管,只要有您在我这儿,别的反王就不敢来欺负我,官兵也不敢来剿灭我。您看怎么样?”胡大海一听这倒是个好事,我就等于独立为王一样,还省得在这儿时间一长,露了马脚。他点了点头:“行啊,就那么办吧。只要有你爹我在这儿住着,不管他是谁也不敢来侵犯咱们,我明天就上任。”两个人又回到了宫中。第二天侯振山亲自饯行,把胡大海送到丰县来做知县。
丰县的衙役们把他接进县衙,前任的知县移交了大印,告辞走了。过了一天,胡大海开始升堂问案,他叫人把牢房里的罪犯一个一个地提出来审问。升堂的时候,下边站着内三班、外五刑,全堂的衙役都要看看这位新知县的本领,一个个垂手侍立,谁也不敢搭言。胡大海虽然做了知县,是个文官,可他盔甲在身,还是武将的打扮。他把大斧子往桌子底下一撂,吩咐声:“带罪犯!”有人传下去,工夫不大带上来一人,跪在公案前边。胡大海不认识字,也不看案历,只是一拍桌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周武。”“犯的什么罪,前任老爷怎么给你判的呀?”“启禀大人,我是个盗窃案。”“你偷了人家什么东西了?”“我偷牛来着,因为我娘有病,没钱治,家里又穷,接不上顿了,没办法我才去偷人家的牛。”“噢,你是白天去偷的呢?还是晚上去的呢?”“我是晚上去的,不但牛没偷出来,还叫人家把我抓到当官,前任大人还没判呢!”胡大海说:“好哇,那我就判了吧,来呀,给他拿十两银子放他回家。告诉你,下回偷牛别黑天去,听见没有?”闹得周武也傻了,不相信这是真事。当差的也莫名其妙:人家牛主还盯着呢,怎么能放他走呢?再者说更不能给他银子呀!师爷就说:“大人,这么办不行。”胡大海说:“怎么不行呀?我就要这么办,我是县官还是你是县官?”“当然您是县官啦。”“哎,那就得我说了算,他跟我是同行,我就要赏钱放他,你们管得着吗?”师爷一听,皱着眉退到一旁。差人们心说:准是这个县太爷也偷过人家的牛,怨不得周武这么走时气,敢情碰上他的一家子了。只好取银子交给了周武。周武千恩万谢地下堂去了。一会又带上来一个,胡大海问:“你姓什么呀?”“我姓胡。”“你是什么案子?”“花案。”胡大海眉头一皱:“什么花案?”“禀大人,我有个磕头的大哥和我不错,因为我嫂子长得俊,我就常到他家去,一来二去的我就和我们那位嫂子串通上了,并且在饭里下了毒药,想把我那个大哥毒死。不料被他识破,就把我们俩送到了当官,前任老爷判了我监押六年。”胡大海把脸一沉:“这样的罪能判六年吗?你过来,我有句话告诉你。”犯人把脖子往前一伸,胡大海抄起斧子,噗!就是一下,砍掉了这小子的脑袋。师爷一惊:“大人,他杀人未成,不够死罪,您怎么能把他宰了呢?他家要有人上告怎么办?”胡大海说:“他家上告有我顶着,用不着你操心。快把他拉出去!”师爷只好退下。差役们没办法,只好把死尸拉了出去。
胡大海仅仅用了一天的工夫,就把监狱里所有的犯人都处理完了,有的不该杀的杀了,有的该判的让他放了,闹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这一来,县衙的人谁也摸不着这位县太爷的脾气,他也不用师爷记供词,也不按法律条文办,还不用掌刑的伸手,自己全办了。说杀,大斧子一摆就杀;说放,不管罪多大也放。这件事很快就在全县传开了,谁还敢去打官司呀!从此大堂之上冷冷清清,无案可办。师爷告假回家了,当差的全瞪着眼等着。一年过去了,到了第二年年底,当差的可穷不起了,一点外财也没有,光指着关那点饷怎么行呢。有的就跟胡大海说:“老爷,咱们这儿连一个打官司的也没有,也没有别的事可干,您要我们还有什么用呢?干脆把我们也放了得了。”胡大海明白他们是穷了,就说:“你们不要为难,也别走,没进项不要紧,把仓库打开,给我留点吃的,其余的你们就都把它分了。”差人们打开仓库,把粮食分光了。过了几天又有人要走,胡大海说:“又没钱花了?那就再拆大堂,卖砖瓦、木料,给我留下个住的地方就行。”当差的说:“那哪儿行啊,县衙大堂是咱们的门面,拆了大堂,您这父母官还怎么当呀?”胡大海说:“那你们就想个办法吧!”张头对李头讲:“老哥哥,不是一打官司咱们就有钱花了吗?干脆,咱俩装打官司的,叫老爷审案,把人引来不就开张了吗?”李头说:“那好,咱们找老爷去。”二人见着胡大海如此这般一说,胡大海说:“那好,你们几个站好了,跟往日升堂一样,你俩喊冤上堂,我在当中问案,咱们这么一来,就许能引来真打官司的,我也就能有点事干。”大伙一听,说:“行啊!那么您就升堂吧。”胡大海当中一坐,两个当差的假扮成老百姓互相揪扯着,口里喊着:“冤枉!”来打官司,堂上一咋唬,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这事在老百姓中间又传开了,都说:“县太爷要审案了,咱们赶快去看看。”不一会,看热闹的人就都围了过来,堂口下面拥挤不动,都瞪着眼睛要看胡大海问案。胡大海一拍桌子问道:“下面跪的什么人?”张头说:“我叫胡搅汉。”李头说:“我叫汉搅胡。”“你们为什么打官司呀?”胡搅汉说:“我说早晨太阳离人近,他说中午太阳离着人近,我们俩各执己见,争个不休,才来找大人辩理。”胡大海说:“胡搅汉,你为什么说早晨太阳离着人近呢?”胡搅汉说:“大人您想啊,不管是什么东西,离着您越近它就越大,离着远您就看着小。太阳也是这个理呀,早晨刚出来的时候特别大,这就是说它离着人近。”胡大海点了点头:“有道理。汉搅胡,你为什么说太阳中午离着人近呢?”汉搅胡说:“大人,比如说生个炭火炉,是离着炉子近暖和,还是离着炉子远暖和呢?”胡大海说:“当然是离着近暖和了。”汉搅胡说:“对呀,他说早晨太阳离着人近,那为什么不热呢?最热还得说是中午,所以说中午太阳离着人最近。”胡大海一听,说:“这也有道理。既然这样,快把他们俩拉出去,胡搅汉打二十,汉搅胡打十双。”这两个人,一人轻轻地挨了一顿打,站在了旁边。胡大海喊道:“你们谁还打官司?”堂下众人哄堂大笑。大伙直摇脑袋:“我们谁也不敢打官司了,合着有理也挨揍,没理也挨打,谁找这个倒霉呀?”还是没人打官司,胡大海只好要退堂。就在此时只听得人群外边有一女子喊道:“县太爷在上,民妇冤枉!”大伙一听,得,这回可来买卖了,还真有不怕死的。堂下的人们往两旁一闪,从外边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苗条的身材,俊秀的脸庞,哪儿都长的不错,就是一只眼睛,手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长得跟块煤似的那么黑,攥着小拳头,两只黑乎乎的眼睛死盯着胡大海。胡大海一见这小孩就爱得不得了。心里一高兴,嘴里就说出来了:“嘿,这小孩像我儿子。”当差的一听:这真不像话,这位县太爷说话嘴里一点把门的都没有,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像你的儿子呢?这不找挨骂吗!跟着他当差真叫丢人。老胡满不在乎地问:“这一妇人,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有何冤枉,只管说来,本大人给你做主。”女子说:“小妇人娘家姓李名月娥,自幼配夫李相成,我丈夫在霍山王侯振山驾下当一名小小的官吏。有一日我夫妻上坟祭祖,在野外遇见了侯振山的长子侯奎,他看小妇人有几分姿色,当天晚上就将我丈夫请去饮宴,在酒席宴前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言词,我丈夫一怒,大骂贼子。那侯奎仗着他是侯振山的儿子,不顾王法,竟将我丈夫一脚踢死。随后就派人前去接我,说我丈夫饮酒过量昏迷了,叫我去看护照料。我是一个无知的妇道,并不知是他们的诡计,这才急忙来到侯奎的府内,一见我夫已经气绝身亡,痛不欲生。侯奎不许我为夫收尸,却强迫我当夜和他成亲。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真想随着亡夫一去了事。但因我身怀有孕,不几月就要分娩,我想给冤死的丈夫留个后代,为此我才答应了婚事。不过我要他依我两件事:第一就是要将我丈夫厚葬入土;第二得允许我给丈夫守孝一百天,百日之后才能与他结亲。他答应我就这么办,不答应我是至死不从。那侯奎无奈,才应允了我的要求。将我丈夫埋葬,让我在家中守孝。我在娘家生下此子李强,为了少给娘家惹麻烦,我将他托咐给了他舅父母抚养。我亲身去找侯奎,他一看我未满百日就去找他,满心欢喜,请了群臣为他贺喜。在花堂内,我当面质问侯奎:‘你为什么踢死了我的丈夫?’他说:‘就因为你长得俊,我才下了毒手。’我又问他:‘你看我哪里美?’他说:‘你的两只眼睛最美,已经勾走了我的魂灵。’我说:‘闹了半天你是看上了我的眼睛,我早知这样,就把这眼毁掉了,也不能断送了我的丈夫。’我就当着群臣的面将自己的左眼抠了出来。那贼恼羞成怒,吩咐人将我乱棍打死,扔在了荒郊。也是苍天有眼,不该小妇人丧命,他们走后不多时,我就苏醒过来了,逃回了娘家。养好伤,带孤儿李强到处伸冤,可是三年多的时间,就是没有敢管这事的官。昨日我才听说丰县大老爷乃是太上皇,见官大三级。小妇人冒死前来告状,替夫鸣冤,望大人给我死去的丈夫报仇雪恨!”胡大海听完,直气得是他豹眼圆睁,哇哇怪叫,对李月娥说:“你不要伤心,我给你报仇就是了!”他们正在说话之时,忽然下边来报,大太子侯奎查办各县归来,在门外求见。胡大海一听,他来得正合适。忙叫差人将李月娥带到后面休息,又吩咐:“叫那侯奎报门而进!”差人们应声传话。听候奎喊道:“皇爷在上,孙儿侯奎告进了。”他来到堂口之上,跪倒叩头。胡大海一拍桌案:“胆大侯奎,你因何踢死李相成?还不从实招来!”侯奎一听怪纳闷的,我办这事好几年了,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怨不得我爹说他神通广大,法术无边,今日看来他果是高人,我可不能瞒他,得实话实说。“老皇爷您不要生气,那是因为他媳妇李月娥长得太漂亮了,一见面就叫我坐立不安。我把他请进府去,好话多说,叫他把李月娥让给我,我再给他娶好的。可是说什么他也不答应,我在一怒之下才把他踢死的。”胡大海听罢一笑,说:“好小子,你附耳上来,我有要紧话对你说。”侯奎探身向前,胡大海一猫腰,从桌子底下拿出大斧子,照定侯奎,喀嚓就是一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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