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喊了声“着打”,挥拳直奔何二愣面前。何二愣往旁边一闪身。陈贵这小子根本没什么能耐,只不过是仗势欺人,他哪会武术哇!由于用力过猛,一时收不回招来,往前抢了两步,差点没闹个狗吃屎。何二愣就势一回身,没费事按住了他的后脖梗子,右手攥紧了拳头,用力照着他的罗锅砰地就是一拳,打得这小子吭哧一声就叭下了,鼻子也抢平了,嘴唇也肿起来了,还把门牙磕掉了仨,连鼻涕、哈喇子带鲜血弄了个满脸花。他疼得哎哟哟哟直叫,连滚带爬地躲出好远,不敢跟何二愣发火,指着姑娘说:“小凤啊!小凤!你等着我的,你勾野汉子打我,我跟你完不了。咱们回庄见!”何二愣听了这些话,更火了:“好小子,你血口喷人,我非揍死你不可!”一边说着,一个箭步闯过去,抓住陈贵,上用拳打,下用脚踢,打得陈贵满地打滚,爹妈乱叫。小凤一看可吓坏了:照这么着,一会就把这小子打死了,打死他倒不要紧,怕的是出了人命,恩公得吃官司。小凤姑娘是个有心的人,赶忙说:“恩公,住手吧,你何必与他赌气,就饶他这一次吧。”别看何二愣是个直人,他明白姑娘的意思,本来舅舅就不让打架惹祸,今天这是实在忍无可忍了才打的他,既是姑娘说了话,也只好就坡下驴。他把手一撒说道:“陈贵你听见没有,要不是凤姑娘给你说好话,我今天一定得送你回老家。我虽然饶了你这次,可不能惯着你下回,你如果再敢敲诈勒索,叫我碰上可小心你的狗命,起来吧!”这个三阎王刚才还大摇大摆的盛气凌人,这么会儿工夫叫何二愣给打得像个夹尾巴狗一样。这小子原来是个滚刀肉,臭皮囊,他站起来看了看何二愣,想走又有点不甘心;不走吧,还惹不起。他愣了一会儿,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又冲着何二愣说:“大个子,你能打我算什么能耐呀?有本事跟我走一趟,我看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装英雄好汉。”他这句话,还真把何二愣的火给激起来了:“你说什么?”“我让你跟我走一趟你敢去吗?”“跟你到哪儿去?”“找我四哥去,离这儿三里地有一座擂台,那是我四哥立的,你敢去,我四哥非要你的命不可。”何二愣微微一阵冷笑:“你小子少说大话,头前带路。”“那好,你就跟我走吧!”三阎王头前领路,何二愣迈大步紧紧跟随。小凤姑娘一看何二愣上他的当了,赶忙上前拉住说:“恩公去不得呀,那擂主乃是三江大帅陈也先之子、人称神手小太保名叫陈士仓。他心黑手辣,在此地立擂,百天打死打伤的英雄不计其数。你若前去,必然凶多吉少。”何二愣一笑:“姑娘,不要长他人的威风,灭俺何二愣的锐气。俺这一生中就怕两个人:一个是俺舅舅,一个是小兄弟李文忠。除他二人之外我是一概不惧。你赶快回家去吧,我这就走了!”说罢,他像旋风一般紧跟陈贵往擂台而去。
二里地也不算远,拐过这座山环就到了。高老远的就看见了小岭前边的擂台。这个擂台方圆足有十五支左右,台面上铺的都是三寸厚的木头板子,创得跟镜子面一样平,上边油着棕红色的油漆,明光锃亮,周围一圈二尺多高的木栏杆,左右两边有二十磴木台梯,紧里边上下两个场门,跟戏台上的出将入相一样,当中是刀枪架,上边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钅党棍架棒、拐子流星、鞭铜锤抓,带环的、带刃的、带尖的、带刺的,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寒光闪闪,杀气腾腾,上边是两丈多高的芦席顶子,前边是彩绸扎的牌楼。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写:“拳打南山斑润虎”,下联配:“脚踢北海浪里蚊”,横批四字:“天下无敌”。擂台的下边挤满了人群,擂台的对面高搭着一个弹压台。楼有一丈多高,上边坐的都是武职官员。陈贵说:“到了,你小子可不要跑了。”说完他撒腿往后就跑。何二愣站在人群外边等着陈贵前去搬兵。工夫不大,就见擂台的上场门帘一挑,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看年纪不过二十二三岁,中等的身材,细腰扎臂,面似铝粉,白得出奇,两道细眉,一双鹞子眼,鹰钩的鼻子薄嘴唇,两耳扇风。头戴粉罗帽,四排粉绒球,迎门茨姑叶,身穿粉缎子软靠,上绣团花朵朵,紧袖口银护腕,腰系一巴掌宽的白丝板带,下边是粉缎子兜裆滚裤,足蹬高腰软帮青大绒的抓地虎快靴。他就是三江大帅陈也先的四儿子,人称神手小太保陈士仓,陈贵所说的四哥。按说陈贵和陈士仓早就出了五服了,排都排不上辈了,可是陈贵为了巴结这门官亲,就总往陈也先家里送重礼。陈也先一看有利可图,也就默认了这个侄子,两家走得还挺近乎。陈贵也就仗着陈士仓的势力,在本地面招摇撞骗到处欺人,这一方的百姓谁也不敢惹他,给他起个外号叫三阎王。陈士仓年纪不大,文武双全,可有一样,就是奸诈多端,阴险狡猾。只因上江没有元帅,陈也先就在襄阳王古伦铁木耳的面前保举他当上江的元帅。襄阳王可就答应了。这件事张玉挺反对,因为陈也先素常总是依仗权势欺上压下,苦害百姓,张玉想,再叫他儿子当了上江元帅,他就跟虎生双翼一般,好人就更没活的路了。所以他就对襄阳王说:“陈士仓无功为帅,唯恐众将不服。我看可以叫他在武当山立擂一百天,也不管是众将、三军、黎民百姓,都可以登台打擂,有谁胜过陈士仓谁就为帅,假如百天之内无人胜他,再叫他上江接任。”襄阳王觉得张玉之话有道理,就叫陈士仓立了擂台。张玉想,一百天之内,还能没有人胜过他?谁知道陈士仓这么小的年纪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呀!开始立擂,打擂的还真不少,可是哪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光有名的教师爷就叫他给打败了十多位,无名之辈就更数不清了。这擂台立了九十多天了,后来这些日子根本就没人敢上擂台了。陈士仓就光等着到日子去上江赴任了,冷不了今天陈贵跑到后台来了,把何二愣打他的事说了一遍。陈士仓一听,哈哈大笑:“这算不了什么,我给你报仇就是了,咱们先把打你的那个小子寒碜寒碜,然后再将他置于死地,给你出出这口气。你先到南边戏班子里借一身肥大的花衣服,把桐油、扑粉都预备齐喽,等着瞧好吧。”陈贵不知道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只好前去准备。陈士仓叫过来四个打手:“你们在上场门这儿等着听我的吩咐。’他把手下人都安排好了,才挑帘出来。站在台口上往下一看,一眼就瞧见了何二愣。因为何二愣的个头比别人都高,又听陈贵说过他的穿著打扮,断定此人定是陈贵的仇人。用手一指喝道:“你是打擂的吗?”这下子可把何二愣给问住了,有心说是打擂的,一看陈士仓这个架势又怕自己不行;有心说不是打擂的,又怕人家笑话。陈士仓一见何二愣稍一迟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那蓝脸的小子,你怎么不敢吭声呢,闹了半天是个窝囊废呀。既然你怕了,就饶了你这条狗命吧。”这几句话说得何二愣实在挂不住了,直觉着脸面发烧,大喊一声:“姓陈的,你不要撒威卖狂,俺并不惧你!”说着话,分开众人,从左侧台梯走上了擂台。他恨不能一口吃掉陈士仓,到了台上二话没说,抡拳就打。陈士仓一瞧,说:“哈哈,小伙子挺猛啊,看我的!”他往旁边一闪身,何二愣的拳头打空了,陈士仓反转身用单掌带动风声奔何二愣的脖项切去,何二愣一低头,掌虽然走空了,可是陈士仓往下一矮身,就势使了个扫膛腿。耳听噗嗵一声,何二愣坐在擂台之上。这时从上场门,噌噌噌噌跳过四个人来,将何二愣按在地下:有的给擦粉,有的给戴花,看擂的人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闹得何二愣更傻了:“我说你们要干什么?”陈士仓一听笑了、伸手拿过来一件女戏衣给何二愣套在身上,对台下边的人们说:“诸位,你们看见了没有,这小子想在咱们这儿称光棍,方才他在西山口打了我兄弟陈贵还不算,又说了些个不在行的话。今天当着你们大家伙,我要寒碜寒碜他,给他擦上粉,戴上花,叫他游趟街,在武当山真武顶转一圈,回头再说。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姓陈的不是好惹的。”何二愣一听可吓坏了:我的妈呀!原来他们是叫我游街呀!这可太缺德了!“我说姓陈的,我打擂打输了,要打要罚随你便,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不去游街,你干脆把我宰了吧!”陈士仓说:“宰了你?没那么便宜!陈贵呀,你拿一面锣跟着他,叫乡亲们都瞧瞧。”四个打手掐住何二愣,陈贵在后边敲锣跟着,由台梯这儿往下走,要去武当山游街。何二愣心想:这太难看了,干脆快跑吧。他两只胳膊一使劲,把四个打手挣开,嘻嘻嘻跑下擂台。陈士仓在擂台上叫道:“大个儿,你站住!乡亲们拦住他!”看热闹的人们早就恨透了陈士仓,谁管这事呀!大家只是干喊:“把他截住!把他截住!”可是谁也不动,就是陈贵和那四个打手在后边紧追不放。何二愣用双手捂着脸,一边跑一边嚷:“你们别追了,我还回来呢,我找我舅舅去,等会儿再来跟你们算账。”陈士合一听笑了:“既然他去找他舅舅,那就放他走吧。我看他舅舅一定也是草包,他老爷必然更是饭桶!”那四个打手一听这话不追了,可是陈贵还是舍不得放,一定要报挨打之仇,在后边紧紧追赶。
何二愣跑下擂台,撒脚如飞直奔真武顶。因为他不敢抬头,跑得又猛,道上的人们只好给他让路。他正跑着呢,前边也来了一个人。何二愣收不住脚,与前面来的那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往后倒退了两步,啊了一声。何二愣听声音好熟,抬头一瞧正是朱元璋。那位说,朱元璋怎么来了呢?因为何二愣、范永年他们假装上厕所,半天没回来,马从容老头心眼实在,还真以为范永年是去厕所了,没往心里去。等梅士祖接班来一看,少了两个人,就问马从容:“二愣他们俩干什么去了?”马从容说:“上厕所了。”“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好大一会了。”梅士祖很不放心,赶紧到厕所一看,根本没有他们,就知道是马从容上当了,赶紧回来对朱元璋说。朱元璋一听就急了,说:“咱们得赶快分头去找,不然闹出点事来,咱们就走不了啦!”他叫马从容看住曹武、高石等人,自己和梅士祖两个人下山,分成两路去找何二愣、范永年。
朱元璋下了山,逢人就打听,遇人就问,可巧正问到饭棚伙计刘云的头上。刘云就把何二愣在饭馆吃饭、救小凤的事对朱元璋一说。朱元璋听了心中非常高兴,心说何二愣虽然撒谎溜出来玩,却办出这样的好事来,确实不错。又问伙计,后来那个大个又到哪儿去了呢?刘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朱元璋跟伙计刘云正说话呢,小凤姑娘慌里慌张地跑来了,说:“云哥哥,可了不得了。刚才救我的那个恩公上擂台打擂去了,他到那儿准有危险,你知道他家在哪儿住吗?我好去给送个信儿去。”刘云说:“我不知道。”用手一指朱元璋:“你问这位吧。”小凤一看朱元璋,说:“你知道方才救我的那位思公的家吗?”朱元璋点点头说:“你不用去了。我是他舅舅,有什么话对我讲吧。”小凤一听是恩公的舅舅到了,就上前下拜:“恩公为了救我,打了陈贵,陈贵使坏,激恼恩公前去打擂。那擂主神手小太保陈士仓心黑手辣,他与三阎王陈贵又是叔伯兄弟,他们准不能轻饶了恩公。您快去找他去,要不他非吃亏不可。”朱元璋说:“好,姑娘你就放心吧,我马上就去找他。”说罢辞别了刘云、小凤,急忙赶奔擂台来找何玉愣。因为他心里着急,只顾扬着头往擂台上看,一不小心正跟何二愣撞了个满怀。朱元璋刚要道歉,一看撞倒的是何二楞,只见他脸上擦着粉,头上戴着花,鼻梁子上抹着老厚的桐油,还穿着一件女袄,一时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就问:“二愣,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什么呀?”何二愣听声音耳熟,抬头看见舅舅来了,当时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委屈,唰,眼泪就掉下来了。朱元璋更纳闷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二愣说:“舅舅别提了,可丢死人了。方才有一个叫陈贵的地痞,在道上欺负民女,让我看见了,教训了他一顿。他硬叫我上擂台,我本不想打擂,可是叫那个擂主陈士仓把我骂得实在抬不起头来,我才上去打擂。没料想,刚一交手就让人家把我踢倒了。他们擂台上的规矩太缺德了,立时三、四个打手把我按在地下,就给我往脸上抹油、擦粉,穿上这件衣服,还说叫我去游街。我一看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把他们挣开,跑了下来,人家还在后边追着呢。舅舅,咱爷儿俩快走吧!”一边说着,一边脱了那件女衣服,扔在路旁。朱元璋一听这话,腾地火就上来了,直气得钢牙直锉,心中暗暗骂道:擂主哇擂主,你也太不讲理了。登台打擂,输也罢,赢也罢,不是你的对手,打死也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践人哪,太不像话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陈士仓是何许人也。朱元璋想罢拉着何二愣就要找陈士仓算账,可是他又一转念,不能去。我这次降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想离开襄阳上于桥镇,去找刘伯温,怎么能登台打擂呢。究竟暗地里有没有追兵,我也不知道。倘若我一登台被官兵看见,我一个人倒好脱身,可是还有二位老人和秀英呢,到那时我们大家全走不了了。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去于桥镇的大事,不如吃个哑巴亏算了,先回武当山再说吧。朱元璋压了压心头怒火,说:“二愣,不去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省得跟他们置气。”说着拉着何二愣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后边有人高喊:“哎!大个站住!”从后边赶来一人,正是三阎王陈贵。他左手提着大铜锣,右手拿着锣槌,后边还跟着几个打手。来到近前把眼一瞪,用锣槌指着何二愣说:“好小子,你快把那衣服拾起来穿上,快跟我游街去!跑了就算完了?到你王八窝里,我也要把你追回来!”他这一咋呼不要紧,朱元璋可听不了啦,看他这个吹五闹六的样子就不像好人。朱元璋把脸一沉,用手一指陈贵:“哎!你是干什么的?”三阎王陈贵翻了翻眼皮,看了朱元璋一眼,神气地说:“我是奉了我们擂主爷的命令,带着他游街的。你是干什么的?少管我们的闲事!”说着就向身旁的人一努嘴:“给他穿上!”朱元璋往前一迈步:“慢着!我怎么管不着,我是他舅舅!”三阎王一听,是何二愣的舅舅来了,这才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仔细打量朱元璋。看完了他一撇嘴:“噢,闹了半天是草包来了。”朱元璋一听,差点没把肺气炸了,这小子不会说人话。他把脸一沉:“你这个人为什么这样蛮横无理,竟敢出口不逊!”陈贵一瞧朱元璋急了,满不在乎地说:“你别起火,你这草包名字,还是我们擂主给起的呢。我们擂主说啦,蓝脸大个的舅舅是草包,他老爷是饭桶。你既是他舅舅,那不管你叫草包叫什么呀?你要不服气就到擂台上问问去呀。”朱元璋一听他这话实在叫人难咽,心想陈士仓欺人太甚了,难道他项长三头、肩生六臂不成?站起来能顶破天,坐下来能压塌地吗?他就是吃人的魔王,今天我也要会上一会,不能大瞪两眼受这鼠辈之气!他越想越有气,说:“二愣,走!咱们上擂台看看去,瞧这擂主究竟有何能为!”何二愣一听舅舅要上擂台,可高兴了,精神头也上来了。眼望着三阎王说:“你小子甭美,头前带路吧,这回要不拆了你们的王八窝,我就不叫何二愣!”朱元璋说:“二愣不要多言,跟着他走。”三阎王在头前带路,爷儿俩跟着他又来到擂台下。
这时候,神拳小太保陈士仓还在台上骂呢!“诸位,你们别听那大个说去找他舅舅去,他那是找台阶呢,他舅舅也不敢来,看见他的能耐,也就看见他舅舅的本事了。这就叫师父不明弟子拙。恐怕他们家里都是草包饭桶,漫说他舅舅不能来,就是来了,他也不敢打擂。”陈士仓这小子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他说的这些话,朱元璋在台下听得是真而又真,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把大衣服一脱,交给了二楞,自己直奔擂台。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