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书屋 > 普罗斯佩·梅里美作品 > 《雅克团》
伊萨伯的闺房。
伊萨伯，马丽盎。
马丽盎 （在窗前凝视）好坏的天气！到花园去都不行。啊！真叫人闷死了！
伊萨伯 真新鲜！这样一来，你不但不能叫我开心，反而要我逗你玩了！你可不能再这样无精打采的了！
马丽盎 小姐，您愿意我告诉您应该做什么吗？您有一个马前卫士，他不会做什么事。现在叫他来：他一定会给您讲些故事，或者念一篇寓言诗给您听。
伊萨伯 正是，彼埃尔是会念书的。
马丽盎 又会写字，我们若望师傅把自己所有的学问都传授给他。他写字，念书，弹月琴和古琴。谈到各种游艺，他真是无一不晓，简直和土鲁斯的游吟诗人一般。
伊萨伯 我真没想到，让他当我的马前卫士，却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人才。
马丽盎 您愿意我去叫他进来吗？
伊萨伯 对，那再好不过了。（马丽盎下，立即又上，后面跟着彼埃尔）
马丽盎 瞧，他就在这儿。正是，一说狼……狼就到。
伊萨伯 彼埃尔，人家说你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
彼埃尔 小姐过奖了。若望师傅愿意教我些东西。我不过尽力不辜负他的教导罢了。
伊萨伯 这已经很不错了。啊！告诉我，既然你知道得很多，你或许有办法给两个烦闷的女子解解闷吧。
彼埃尔 小姐……
马丽盎 快给我们解闷。
伊萨伯 你手中有一本书，给我们念念吧。
马丽盎 一篇愉快的故事，一篇故事，对……能逗人发笑的。
彼埃尔 （他在书中寻找了一会儿后）您愿意我念《小姐、神父和农民》的那个寓言诗吗？
伊萨伯 好吧。
彼埃尔 （装作念的样子）“一位富豪人家的小姐为一个神父，一个骑士和一个穷苦农民所钟爱……”
伊萨伯 不要念了。我已经猜到这是什么样的寓言诗。我不喜欢人家信口说神父们的坏话。
彼埃尔 可是，小姐，这篇寓言诗里丝毫没有什么，说……
伊萨伯 那不管。作这诗的人一定是一个狂人。一个神父从来不会跟一个世俗人一般恋爱。你念另一篇故事吧，我打算做完蒙脱依先生的这条锦带。
马丽盎 啊！小姐，讲修士的寓言诗总是使人十分开心的！
伊萨伯 住口，傻东西。彼埃尔，你呢，给我念一篇骑士游侠的故事，如果你书中有的话。
彼埃尔 （翻了他的书后）我来念《心焰小姐和农民达难》的故事好吗？
伊萨伯 好，这个题目倒引起我的好奇心。
彼埃尔 （迟疑一下）“从前曾有一位高贵的小姐……天生……稀有的丽质……人们管她叫心焰……十多位圆桌骑士，为了她……或死于爱情……或遁入教门……因为她甜言蜜语，艳若桃花……同时冷若冰霜，目空一切……人们在比武中，为她不知折断了多少长矛，但总是徒劳……”
伊萨伯 他真念得不错。一个农民能这样，实在是难得的。
彼埃尔 （心中渐次安定）“……在比武中，人们甚至得不到她一次鼓励的微笑。她的母亲白给她选择了好些美满的佳偶；但她总是拒绝，说她愿意保留她的自由……她很满意有这么多的拜倒在裙下的臣仆。她的父母为此十分忧虑，去问当时适在本国的有名法师梅林。梅林打开他的预言占卜书，看过后，用可怕的声音对他们说：‘你们的女儿拒绝不嫁所有的法国贵人，命运注定，她将跟一个农民结婚。’说了这话，他登上四条青龙驾着的车，不久便没入云中去了。您很容易想到她父母的苦恼，因为他们是大有名气的贵族。可能的话，他们要使这个预言无效，他们把心焰小姐关在一座高楼中，楼高百尺，四面围一道深度相等的桶底壕堑。他们又派了三十名武士在楼中驻守，都是些贵人，大部分为优秀的方旗骑士……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土耳其国王，阿纪摩拉吐带了二十万大兵，突然在都兰尼省登陆，到处烧杀，深入王国的腹地。国王的心深为臣民的困苦所动，到处招募军兵，迎击凶恶的土耳其人……在他的军中有一名高强的弓箭手……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名字叫达难……恰好敌人集中全力来攻打心焰小姐被关的那座高楼。战斗一开始那些异教徒手挽水牛角弓，箭如雨点，向我们射来，天空都变黑了；胸甲，大盾，铠甲，无不为敌人的矢镞所穿透。所以，不大工夫，骑士，弓箭手，俱为战斗的风暴所惊骇，开始败退，有些一直逃到楼中。土耳其人用死尸填满了壕堑爬上高楼，杀死那三十名骑士，眼看就要俘获心焰小姐，她惊骇得叫起来……（很兴奋）就在这个时候，在附近作战的达难，手拿一根铁棍，跃入楼中。‘骑士们何在？’他大喊一声，‘你们就这样抛弃美中花吗？’但没人听他的话骑士、马前卫士都逃跑了。好！我单身一人要把她救出来于是他舞动铁棍，狠狠地向土耳其人打来。他们在他面前纷纷倒下，像秋天的胡桃一般。没有被他杀死的都吓跑了……他救出了伊萨伯……（改过来）心焰……又……又……救出了国王（当时异教徒们差不多就要砍国王的头了），并且亲手把凶恶的阿纪摩拉吐的头砍下。估计，在这一天内，他杀死了一千多萨拉逊人。心焰此时却在平台上，亲眼看到他的所有战绩；有时箭落在身边，她也毫不在意，两眼只顾盯住达难。她看见这个勇敢的农民每次与敌人交锋，都不禁叹口气，不断有一道私情热火在她心中燃起来。总之，到战斗终了时，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姐爱得他发狂了。国王为了奖赏达难，答应他可以在全国所有女子中选取他所最喜爱的，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可以选择。达难一点也不假思索。他一看见心焰小姐便爱上了她。于是他向她的父母求婚，他们不得不把女儿给他，因为国王有言在先。所以他娶了她，国王命他为骑士，并给他采地。后来，他做阿多亚省长官，为查理王朝的光荣。他有勇敢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他很有钱，很有福气；他创立许多寺院，纯洁虔敬地度过一生。上帝就是这样报偿入选的人。阿门！”
伊萨伯 这就是结尾吗？
彼埃尔 是的，小姐。
伊萨伯 这是一篇愚蠢的故事。作者是谁？
彼埃尔 （有点窘）我不晓得。
伊萨伯 本来在一篇寓言诗中，不应该期待有什么大道理，不过也要有一定的限度，永远不应该超出这种限度。谁能这样狂妄，说一位贵人小姐会对一个农民发生情爱呢？这等于说彩凤可以爱乌鸦了。
彼埃尔 您以为这事是不可能吗？
伊萨伯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话，但是，法国最美貌的男子，最刚强的斗士，即使他杀了一万名土耳其人，即使他从萨拉逊人手中，或魔王利爪中救出我来；如果他出身是农民，我对他除了感激以外，不会有其他的情感。
彼埃尔 （叹气）我怕使小姐厌烦；我走了。
伊萨伯 慢着，把那本美好寓言诗的书给我看看。
彼埃尔 （有点慌）我的书？
伊萨伯 对。
彼埃尔 小姐……但是……
伊萨伯 把书给我。我要它。为什么这样慌乱？
彼埃尔 （给书）小姐……因为我的书上并没有这篇故事……我不过装作念的样子，我给您讲的是一篇我脑中记起来的古老传记。
伊萨伯 （翻看书）看来，你的记性是不坏的……这是什么？“荞麦三石……马房垫草……”
彼埃尔 这是马房开支的账目。
伊萨伯 啊！这好像是诗。
彼埃尔 啊！小姐，请您不要看。
伊萨伯 （微笑地念着）“献给美人中最美的人，高贵至上的淑女……小姐……”（她突然停止）
彼埃尔 （独自一边）我完了！
伊萨伯 （读过以后，冷冷地）您也写诗吗？这就说明了你的寓言诗原来是……彼埃尔，你晓得伯兰治·务·拉梅尔伯爵夫人的马前卫士的下场吗？
彼埃尔 不晓得……小姐……
伊萨伯 你到朗城……将会看见他的头盛在笼中，挂在圣雅各的门上。马丽盎，拿我的小匣来。（她打开小匣，取出钱来）彼埃尔，你拿这二十块佛罗兰银币，脱下身上的号衣；我许你自由，离开这地方。
彼埃尔 （下跪）小姐……看天的面……宁可把我处死吧。
伊萨伯 不许反抗。服从是臣属的天职！出去。（彼埃尔下）
马丽盎 小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伊萨伯 呸！谁见过这样的大胆放肆！当然，一定是我的举止太轻浮，才使一个下贱东西……多么耻辱……我真差不多气得要哭了！
马丽盎 小姐，是不是彼埃尔偶然有意……爱上您了？
伊萨伯 住口，放肆的东西；不要再烦我。去吧，如果你还要你的皮的话，千万不要把刚才听到的话，对人乱讲。（她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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