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与死问题,在古今中外历史上,有各种说法,有所谓“悦生恶死”说,重生哀死,厌恶死亡,想用各种手段逃避死亡;也有所谓“恶生悦死”说,认为生不过是累赘悬疣,而死正是累赘的解脱,恶瘤的痊愈,以死为息为乐;佛教、道教认为人死后升西天成佛或成仙或成真人之说;还有基督教的所谓原罪说,上帝赐给人们生命,带着原罪来这个世界是为之赎罪的。这些说法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唯心主义的天命观,认为人的生死有命,早就由上天或上帝所注定,而都不承认生与死是一种自然规律。毛泽东坚持彻底的唯物主义,批判了这
种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人总是要死的,人的生与死是自然规律。他在《倡议实行火葬》中说:“人们由生到死,这是自然规律。”[1]他在1964年对科学家的一次谈话中指出:“一切个别的、特殊的东西,都有它产生、发展和死亡。每个人都要死,因为他是产生出来的。人必有死,张三是人,张三必死。我们见不到两千年前的孔夫子,因为他一定要死。人类也是产生出来的,因此,人类也会灭亡。地球是产生出来的,地球也会灭亡。不过我们说人类灭亡,地球灭亡,和基督教讲的世界末日不一样。我们说的人类灭亡,地球灭亡,是有比人类更进步的东西来代替人类,是事物发展到更高阶段。”[2]这是彻底的唯物辩证法观点。
按照辩证法,“凡是历史上发生的东西,总是要消亡的。世界上的事物没有不是历史上发生的,既有生就有死。”任何事物总是有始有终的,都是有限的,生与死也不例外。有生必有死,生死乃必然,人们不可求长生不死,也不可违背唯物辩证法,主观唯心地去追求无限的生命。这是不可改变的自然规律。
首先,人类本身便是自然的产物,其生命和发展要受自然规律的制约。据有的科学家的估计,地球的寿命已有45亿年。在地球上,开始没有生命,更没有人。生命是由非生命物质转化而来的。大约至6亿年前,地球才出现大量水生无脊椎动物。当时氧气少,大气中还缺乏臭氧层,紫外线直射大地,生物只能生存在几十米深的水中。直到4.2亿年前,氧气增加导致臭氧层形成屏障遮蔽了紫外线,生物才得以登上陆地。至于由类人猿演变成人,也是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这说明,生命的起源是一个历史过程,人类本身是自然的产物,并不是什么上帝创造的,也不是所谓母神的创造。恩格斯根据细胞学说,曾经得出科学的论断:“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方式本质上就在于这些蛋白体的化学组成部分的不断的自我更新。”[3]他指出这种存在方式,是“通过摄食和排泄来实现的新陈代谢,是一种自我完成的过程,这种过程是它的体现者——蛋白质所固有的、生来就具备的,没有这种过程,蛋白质就不能存在。”[4]现代生物学已经提示了生命是蛋白质和核酸的自我更新过程,科学地阐明了生命的起源和生命运动的奥秘,揭露了各种神学创世论的荒谬观点。
其次,人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毛泽东从多视角阐明了“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自然规律”。他说,生命本身的新陈代谢,就是旧细胞的不断死亡,新细胞的不断产生。没有这个新陈代谢,也就失去生命。死亡就是新陈代谢的终止,即生命的终止。这说明,人的由生到死是一个新陈代谢的过程。当然,高等生物的死亡,特别是人的死亡,除了意外所致的突然迅速死亡外,一般情况下的正常死亡,都是由一个从细胞、组织器官和重要系统死亡,最终导致整个机体的衰竭和生命活动终止的自然死亡过程。一个人的正常死亡,要有一个由生长、衰老到死亡的过程。
毛泽东在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还说过,人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中,经过童年、少年、青年、壮年到老年这样不同的阶段。人从生到死是一个量变过程,同时也是不断地进行部分质变的过程。难道能够说,从小到大,从大到老只有量的增加,没有质的变化?人的机体里,细胞不断地分裂,不断有旧细胞死亡,新的细胞的生长,人死了就达到整个的质变。这个质变是通过以往的不断的量变,通过量变中的不断的部分质变而完成的。毛泽东这段话,从量变质变的辩证法,阐明人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沿着生、长,老、死的无情规律而演进的。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随着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发展,医疗卫生条件的改善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寿命也普遍延长。古希腊和古罗马人的平均寿命是28岁左右,现在发达国家居民的平均寿命已是74岁。在旧中国,抗日战争前的平均寿命只有35岁,现在全国的平均寿命提高到70多岁,活到70岁的早已不是“古来稀”的了。但是,不管如何延长寿命,总是活不到1千年,1万年。毛泽东说:“人到老年就要死亡。”[5]这是自然规律。人老了,全身大部分器官系统的功能也逐渐减退,记忆力减退,反映迟缓,还有牙齿脱落,消化功能减退,内分泌腺衰退,骨质疏松,易患各种老年病,如动脉粥样硬化,心血管病等等。这些现象都是自然规律的指使,是难以完全避免的。
毛泽东是当代的伟人。但是,不管人们如何真诚地祝福他老人家“万寿无疆”,还是跟所有的普通老人一样,仍然逃不脱老年疾病的折磨。1971年,年届78岁高龄的毛泽东,已是头发花白,明显地衰老了。这一年,他感冒引起支气管发炎,患了“大叶性肺炎”。1972年1月,由于劳累过度,突然休克,经过抢救才脱险。1974年春天,又患了“老年性白内障”,经受了长达600多个昼夜的失明痛苦。1976年1月,周恩来因病与世长辞,他当时侧卧在病床上,只好痛苦吃力地说:“我也走不动了!”他再也不能像1972年1月10日,突然决定去参加陈毅追悼会那样去参加周恩来这位与自己几十年患难与共老战友的追悼会了。可见,自然规律是无情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毛泽东早在1953年6月的一次谈话中说过:“老年人有经验,当然强,但生理机能在逐渐退化,眼睛耳朵不那么灵了,手脚也不如年青人敏捷。这是自然规律。”这就是说,人的衰老和死亡是自然的必然结果,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如果说,人们可以避免死亡,“那不是跟宗教教义一样,跟宣传上帝不灭亡的神学一样?”其实,中国道教的求仙巫术,追求“长生不死”,佛教的所谓人死后升西天成佛,西方基督教的所谓人死后可进入天国的神学,都只是一种唯心主义的梦幻,完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古今中外,无论是圣贤愚恶,尊卑贫富,又有谁能抗拒人总是要死的自然规律呢?又有哪一个人能求得无限生命,真正成仙、成佛,进入天国或同天地共存呢?在过去神学迷信盛行的时代,一些人包括封建帝王、权贵者,忙乱不停地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药石,入深山求仙拜佛,以求不死之道。但是,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没有一个应验的,也没有一个人逃避了死亡的命运。中国史籍中记载的秦始皇,可说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人物,几度派人去蓬莱仙岛,寻找长生不老的仙丹,仍是难以逃避死亡的结果。历史上这种神学迷信的愚蠢做法,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今天,自然已成为笑话。但是,那种追求无限生命的唯心主义思想,却不能说至今已没有影响了。
毛泽东认为,每个人都逃避不了死亡,人们对于死应持自然的超脱态度。他在1964年8月18日《关于哲学问题的讲话》中说:“一个消灭一个,发生、发展、消灭,任何东西都是如此。不是让人家消灭,就是自己灭亡。人为什么要死?贵族也死,这是自然规律。森林寿命比人长,也不过几千年。没有死,那还得了。如果今天还能看到孔夫子,地球上的人就装不下去了,我赞成庄子的办法。庄子老婆死了,鼓盆而歌。死了人应当开庆祝会,庆祝辩证法的胜利,庆祝旧事物的灭亡。”这说明,毛泽东对于死,是批判地吸取了道家对死顺其自然的思想,坚持了唯物主义的超然态度。
庄子是道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国古代哲学家中谈论生死问题最多的一位思想家。他由其自然论的观点为立论,认为生死犹如昼夜,如同气聚气散一样,“聚则为生,散则为死”,都是自然的变化由生而死,不必容心,不必悲哀,不必悦生恶死,任其自然变化好了。庄子认为悦生恶死是人生观的最大谬误。正是这种生死的自然观,成了庄子那个妻死鼓盆而歌的事。据《庄子·外篇》记载,庄子的老婆死了,惠子去吊,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指责说:“你老伴与你生活一辈子,生儿育女,如今人老身亡,你不哭倒也罢了,还敲着盆子欢歌,不太过份了吗?”他回答说:“不是这么回事啊,开始我怎么不哀伤呢?但我静下一想,她原本就是没有生命的嘛,并且也没有形体,甚至还没有气息。她不过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化而有气,气又流变成形,然后才赋有生命的。而现在,又变化致死。由无生变而有生,由有生化而为死,跟春夏秋冬四季相同。如今人家已经静静地安息在天地的大房子里,而我却因此啼哭,这才是不通生死之理,于是不再哀伤。”庄子认为,由无生而有生不悲,而由生化而无生,亦何必悲?生死是自然的变化,“死人无知,厚葬无益”,这是正确的;但他否认了生命的价值,认为生死齐等,生与死都一样,否认生与死的区别,对生死采取相对主义的态度,悲观厌世,对整个人生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则是错误的。
毛泽东吸取了道家的关于生死自然论思想的合理因素,赞成庄子老婆死了鼓盆而歌的办法,认为对死应遵循自然规律的变化,持任其自然的超脱态度。他对于死坚持了唯物辩证法观点,认为没有死,就没有生,没有旧事物的灭亡,就没有新事物的产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死是辩证法的胜利。因此,他主张死了人要开庆祝会,庆祝辩证法的胜利,庆祝旧事物的灭亡。
毛泽东曾同他身边的医护工作者吴旭君谈过他自己的死和他的生死观问题。1963年12月16日罗荣桓逝世,毛泽东悲痛逾常,到北京医院向罗荣桓的遗体告别。罗荣桓去世后,毛泽东非常怀念他,几天睡不好也吃不香,他就是在这种悲痛的激情中写了一首七律《吊罗荣桓同志》。有一天,睡不着觉找吴旭君聊天,他回想往事,谈起他母亲,谈起人死的问题,说“在革命队伍里必要的追悼会还是要开的。这也是为了寄托哀思。这不象老百姓办红白喜事那么热闹”。他说:“我死的时候,你不要在我跟前”。他还说:“我这人就这么怪,别人越要回避的事,我越要挑起来说。在战争中我有好多次都要死了,可是没有死。人们都说我命大。可我不信。我相信辩证法。辩证法告诉我们,有生就有死,有胜利也有失败,有正确也有错误,有前进也有后退。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夏天热完了就到了秋天等等”。“你承认生、老、病、死是生命在不同时期的表现。那好,按这个科学规律,我和罗荣桓同志一样也会死的,而且死了要火化,你信不信?”吴旭君对毛泽东突然谈到自己的死问题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于是她提出不谈这个问题,“换个话题吧”。毛泽东则说:“你不要回避问题喽。话题不能换,而且我还要对你把这个问题讲透。给你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时间。我书架上有本《形式逻辑学》,你拿去读,明天我们再接着谈”。第二天又接着谈。毛泽东说:“人都是要死的,这是个概念。根据概念,然后你作出判断:毛泽东是人,看来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根据判断你再去推理。所以,毛泽东是会死的。”他接着说:“我设想过,我的死法不外乎有五种。两年前在武汉见蒙哥马利时我也对他讲过。第一,有人开枪把我打死。第二,外出乘火车翻车、撞车难免。第三,我每年都游泳,可能会被水淹死。第四,就是让小小的细菌把我钻死。可不能轻视这些眼睛看不见的小东西。第五,飞机掉下来摔死。”他笑着说:“中央给我立了一条规矩,不许我坐飞机。我想,我以后还会坐。总之,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喽。”说完,他开心地大笑起来。吴旭君听了这些话,觉得心里很沉重,一点儿也笑不起来。她说:“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毛泽东指着吴旭君的鼻子说:“你这个人呀,还有点儿迷信呢。”“你是个搞自然科学的,应该懂得自然规律的严肃性。”他说:“我死了,可以开个庆祝会。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穿颜色鲜艳的红衣服或花衣服,要兴高采烈、满面春风地参加庆祝会,然后你就大大方方地上台去讲话。”吴旭君茫然地问:“讲什么”,毛泽东说:“你就讲:同志们,今天我们这个大会是个胜利的大会。毛泽东死了。我们大家来庆祝辩证法的胜利。他死得好。如矣终饷唇疾荒芾斫馕已健N抑髡攀敌谢鹪幔易约旱比徊荒芾狻N以谛樯锨┝嗣摹!彼顾担骸昂椭醒氲耐久牵诨橙侍们┑拿恍拍闳ゲ椤U沾税炖泶笥泻么Γ粝挛业囊盘寤嵩黾尤嗣竦母旱0 !盵6]毛泽东的谈话反映了毛泽东的生死观的彻底辩证法思想和他对死的大无畏的超脱乐观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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