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波音707飞机在太平洋上空飞行。
机舱里挤满了各种电子设备。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客机,是一架军用战术指挥飞机。座椅并不舒服。基辛格带的随行人员有助手温斯顿·洛德,年纪轻,笔头快,博学多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中国问题专家约翰·霍尔德里奇,职业外交官,会讲中国话,曾在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和东南亚其他地方工作过;亚洲问题专家理查德·斯迈泽,公认是国务院主要的日本问题专家;还有特工人员约翰·雷迪和加里·麦克劳德。长得块头很大的霍尔德里奇挤在机舱里很不舒服,不满地抱怨:“窝囊!怎么坐这样的一架破飞机。哪象代表美国去执行使命,倒象是去丛林里空投间谍。”
斯迈泽嘟哝:“就是这架飞机,还是好不容易从战术空军司令部调来的。”
“国务院的家伙对我们就是看不顺眼,”洛德也在慨叹,“总统要了两架飞机去圣克利门蒂,这无可非议。阿格纽要一架飞机去非洲闲逛。莱尔德不早不晚也在这时要飞机去视察防务……”
基辛格幽默地插话:“这是上帝考验我们,让我们坐很不重要的飞机,去作很重要的旅行。”
在整个行程中,基辛格都与华盛顿保持着机密的电讯往来。为了迷惑人而保密,联系都用化名,把基辛格叫“首长”,把中国人叫“主人”。
基辛格在巴基斯坦停留与转飞北京的安排,都是通过中央情报局的保密电讯由驻巴大使法兰跟叶海亚总统精心策划的。为了使基辛格在巴基斯坦摆脱到处会遇到的高级官员礼节性的拜访,需要叶海亚表面上邀请基辛格到一个山间别墅进行秘密会谈。这样做,基辛格在巴基斯坦的停留时间就不得不定为七十二小时。而按照公布的行程表,基辛格在巴基斯坦只停留四十八小时,大致相当于他在印度的停留时间。当时,东巴基斯坦正发生战乱,大批孟加拉难民涌入印度。按国际惯例,在巴基斯坦比在印度多逗留一天就会被理解为偏袒巴基斯坦,从而引起新德里,引起美国官方机构、新闻机构、尤其是国会的反应。那样做叶海亚就得两天不露面,这就有从巴基斯坦方面泄露机密的风险。
怎么办呢?
为了避免上述的种种麻烦,基辛格只好自己想办法,准备到达伊斯兰堡后装病称肚痛;还需要装得越痛越厉害。这样,叶海亚总统就在晚宴上出面邀请他到位于穆里北边群山中的纳蒂亚加利总统别墅去休养。以此为借口,基辛格就能在巴基斯坦多停一天,而使他有两天时间,可以实现秘密访问北京的计划。这样做,也还有难题要解决。那就是,基辛格“病”了,怎么能够阻止大使馆的医生尽责赶来给他治病?又怎能限制那些经过多年外交训练的大使馆人员不去看望基辛格而听候指示呢?
精明强干的法兰大使还是想出了办法。法兰准备在基辛格到达之前,将他的几个要员设法打发离开。法兰把自己的计划用密电汇报说:准备让医生出差,不在伊斯兰堡。护士就不难对付了;让副大使去欧洲休假,让美国开发署长回国探亲。让那些敏感的人土尽可能都不在。事后,基辛格回忆道,“在长期卓越的外交史上,一位大使因总统的代表来访而把他的全部要员赶出城去,居然引以为自豪,而且他还因为很有办法而受到华盛顿表扬,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基辛格乘那架军用飞机两天后到达西贡,同阮文绍总统和邦克大使晤谈。在西贡,那些蜂群一样的记者无不紧盯着基辛格的一举一动。《纽约时报》头版报道了他的活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在“每晚电视新闻”节目里播送了他同该公司评论员沃尔特·克朗凯特的长篇谈话。他力图缓和将来秘密访华消息公布之后即将造成的冲击,在谈到乒乓外交和美国放宽贸易限制的时候,阐释了美国决定试图接近中国,主要是出于强调全球均势的需要。七月四日,他到达曼谷,那里的记者不多,渲染也少;他对记者们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有关他的新闻没有登上报纸的头版。七月六日,他飞抵新德里,机场外面出现了反美示威,骚乱者扔了鸡蛋、西红柿,迫使基辛格从边门溜出飞机场。《纽约时报》把这条消息登在第四十二页上。每逢报界对他冷落,会使他挹郁不安,而这次却是正中下怀。他希望到了伊斯兰堡不再为新闻界所注意。他在德里会见了英迪拉·甘地总理,斯·辛格外长,拉姆国防部长。七月七日晚间,在新德里宾馆,洛德拿着几份材料,兴冲冲走进基辛格的卧房,喊着:“博士,博士。”
洛德没见着基辛格的身影。从盟洗室里传出基辛格懊丧的声音:“温斯顿,我在这儿。明天要装拉肚子,今天就来真格的啦!真糟糕!”传出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
基辛格走出盟洗室,自我解嘲地说:“我这个凡人,如此放肆地讲假话,上帝要惩罚我了。”
洛德也急了:“天报应,弄假成真了。明日你到伊斯兰堡还拉肚子,波罗计划岂不吹了?”
基辛格苦苦一笑:“只好咬咬牙,强顶过去。”
七月八日,星期四,基辛格飞到了巴基斯坦新建的首都伊斯兰堡。巴基斯坦外交国务秘书舒尔坦和美国驻巴大使法兰在机场迎接。水泥的停机坪被炎热的太阳晒得热气缕缕烤人。机场上只有几个记者在转悠。巴基斯坦采取了严格的保安措施,使巴基斯坦和外国记者无法找基辛格谈话。记者们隔着保安人员眼看基辛格朝他们打着无话可说的手势,也就无精打彩地缩进机场大厅躲太阳去了。
基辛格揩着汗,钻进了舒尔坦的“皇冠”轿车。一溜小车驶出拉瓦尔品第机场,开向伊斯兰堡城区。
车内,舒尔坦低声而郑重告诉基辛格:“请放心,一切都按计划准备好了。”
基辛格微微抬起右手挥了挥表示感谢,说:“我既兴奋,又感到茫然,愿伊斯兰的真主保佑我成功。”
舒尔坦真诚地说:“你放心。中国人是讲信用的,讲话算数。我在北京当大使住了好几年,打过不少交道,他们给我印象很深。”
基辛格的车队招人眼目地穿行在伊斯兰堡街头。基辛格完全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他在法兰大使的官邸与使馆留下来的人员共进午餐。与叶海亚总统会晤。叶海亚总统很高兴。他俩并坐在大沙发上,叶海亚得意地低声说:“我今天亲自检查了一遍准备工作,每一个环节都落实了。嘿嘿,博士先生,我本人就最喜欢冒险,想不到你这个哈佛教授也有这个嗜好。”
“我也不喜欢平淡无奇。”基辛格笑着说,“巨大的成功往往是给承担巨大风险的奋斗者的报酬。”
“我真羡慕你这次秘密之行。要是我俩现在能换一下位置就好了。”叶海亚说。
“我不换。我可不愿接管东巴那些麻烦事。”基辛格又说。
黄昏时分,叶海亚总统在基辛格下榻的政府宾馆举行宴会,并在宴会中开始执行计划。先由舒尔坦十分遗憾地告诉大家,尊贵的客人“偶染不适,肚子疼了”。接着,叶海亚总统便煞有其事地站起来高声宣布:“我原定在现在这个美好的时刻举行盛大国宴,为我们尊敬的客人基辛格博士洗尘。因为博士先生偶感不适,身体欠佳,只好抱歉改期。”
宴席上的宾客及主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他准是得了“德里痢疾”,有的说来去匆匆的旅行者常常是会得病的。也有的人暗暗揣测基辛格是不是要潜往东巴,去帮助叶海亚排解战乱危机。谁都没有想到他要去中国。
叶海亚表情严肃认真继续说:“伊斯兰堡天气太热,会影响客人复原,我安排他到北边群山里的纳蒂亚加利总统别墅去休养。希望他尽快康复。”
基辛格也按计划演戏,装着神态迟疑地表示不同意:“感谢总统好意。这事太麻烦了。”
叶海亚又马上异常恳切地说:“博士先生,在一个穆斯林国家里,要由主人的意志而不是由客人的意志来决定的。”
基辛格随行的特工人员并不知道这是在演戏,信以为真。他们按照白宫的规定,派了一个同事连夜赶往纳蒂亚加利,先行去了解情况。到半夜十二点钟左右,这位先行的特工人员打电话回来,报告他已勘察过纳蒂亚加利的宾馆,认为不宜于居住。基辛格获知后,毫无办法,只好要求巴基斯坦方面把这位倒霉的特工人员扣留在纳蒂亚加利,直到基辛格从北京回来。
基辛格参加叶海亚的宴会以后回到宾馆的住房,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离第二天规定起床的时间还有四个半小时。可是,基辛格辗转反侧不能成寐。这个自信心特别强的人,第一次感到前途凶吉难卜。他想象不到明天在北京会遇到什么情况,他跟总统两个人花了多少心血准备的几乎有十个方案明天顶不顶用?到一个他从未去过的首都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而且又与国内完全断绝了联系,他开始感到有些没把握了。这也是他任职以来的第一次。
下午的时候,叶海亚告诉过他。中国不仅派了三个人来领航,将共同操作飞机,还派了一个四个人的高级代表团作陪。这些人都住在中国大使馆。叶海亚还告诉他,由于美国坚持保密,很伤了中国人的自尊心;中国人可能希望把全部情况公布出来。回想起叶海亚说的这些话,他心里更是空洞洞的没有底。他对中国人尽管作了诸多研究,还是感到那是纸上的材料,他对他们还是不知深浅、莫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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