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的国际机场。涂有巴基斯坦航空公司标志的喷气客机呼啸着在机场降落。这是六月二日下午黄昏时分。机场的灯火与客机的标志灯相映成趣。一个外交官模样的巴基斯坦信使跟乘客一块下了飞机。信使携着外交邮袋出示了免检证件,先走出了候机大厅。一位巴基斯坦驻美人员迎着信使,两人从大厅走到门外,上了插有巴基斯坦国旗的小车。车子沿着波托马克河岸飞驰,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华盛顿纪念塔高耸入云。车子驰向巴基斯坦驻美使馆。
巴基斯坦驻美大使希拉里已经在两天前从使馆接到的,电讯中简略地知道这个信息的内容。阿迦·希拉里出身于巴基斯坦的名门望族,长期担任公职,很能干。正巧,希拉里的一个兄弟这时也担任着驻中国大使。希拉里本人与基辛格很好还另有一层原因,希拉里的妹妹在五十年代是基辛格在哈佛大学的学生,她对于女权的主张曾经给基辛格很深的印象。希拉里是一个精细的、思虑周到的人,觉得两天前收到的简单的信息十分鼓舞人心,也马上转述给基辛格了。基辛格十分兴奋,盼望着还在路途上的信使赶快到达。
那两天,基辛格哪儿也不敢去,回绝了好几次十分有意义的社交活动的邀请。
希拉里一接到周恩来的答复信,急忙地驾车赶去白宫。
这是用打字机打了两页的信。同样是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基辛格从希拉里手中接过这两页纸的时候,紧张得手都有点儿发颤。他也无形中受了尼克松情绪的感染,担心中国人在关键的时候后退。他急急地先扫了一眼——
“……在研究了尼克松总统的三次口信后,毛泽东主席表示,他欢迎尼克松来访,并期待着届时同总统阁下直接对话。周恩来总理欢迎基辛格博士先行来访,进行秘密会谈,为尼克松总统访华进行准备并作必要的安排。他可以从伊斯兰堡直接飞往中国一个不向公众开放的飞机场。他可以乘巴基斯坦的波音飞机,或在必要时从中国派去接送他的一架中国专机。周恩来总理热烈地期待着在最近的将来在中国同基辛格博士会晤。”
基辛格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喜悦的心情简直是难以形容。他送走了希拉里,赶忙走到正厅去通知尼克松总统。厅里灯火辉煌,杯盏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尼克松正在宴请尼加拉瓜总统安纳斯塔西奥·索摩查。基辛格告诉站在国宴厅外的随从武官,务必请总统尽快出来见他。基辛格兴奋而焦急地在厅廊里来回踱着。
大约九点半钟,总统出来了。基辛格忍不住告诉总统:“来了!来了!周恩来的复信来了!”
总统将基辛格领到林肯厅,接过那两页打字的信件,读了起来。尼克松也禁不住眉笑眼开。看着总统把信读完,基辛格笑呵呵地说:
“我看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总统所收到的最重要的信件。”
两人兴奋地畅谈起来,谈到了两人辛苦多时共同起草的基辛格准备同周恩来会谈的第一次发言稿,谈到了在会谈中如何灵活处理,以免陷于被动,谈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基辛格可以代表总统接受的十种不同的公报草案。
两人谈兴正盛,零时已过,全无睡意。
尼克松站了起来,特别兴奋地说:“亨利,你等一会儿。虽说我们俩都有晚上不喝酒的习惯,今晚破例了。”
尼克松起身出厅门,沿着走廊走至二楼另一头的家庭小厨房。他在一个橱柜里找到一瓶没有开过的名牌陈年库瓦西埃白兰地。他把它夹在腋下,又从玻璃橱里拿了两只大矮脚杯,高兴地走回林肯厅。
在总统去拿酒的时候,基辛格独自在林肯厅里想起尼克松不止在一个场合说过的话:许多领导人最难接受的事情,就是授权别人替自己办事。基辛格这时觉得总统提出过免掉派特使先行的这个环节,还是可以理解的,就是夹杂了个人的杂念也无可厚非。总统最后还是同意由他去打前站,充分表现了总统的理智与难能可贵。
尼克松回来了,斟了两杯白兰地,兴冲冲举起杯对基辛格说:“亨利,我们喝这杯酒不是为了祝贺我们个人的成功,是为了祝贺我们能够收到这封信和享受今晚难忘时刻的我们这届政府的政策。让我们为今后的世世代代干杯,他们可能会由于我们所采取的行动而有过和平生活的更好机会。”
基辛格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起了几百年前从西方击中国的马可·波罗。”
尼克松灵机一动,说:“我们把你的中国之行起个代号,就叫‘波罗行动’。”
基辛格刹那间又感到沉重:“现代比马可·波罗时代强多了。隔洲隔洋可以直接通话。可是,我去到中国却不能向您请示。您不怕我在北京将阿拉斯加卖了?!”
尼克松淡然一笑:“到那几天,我会睡不着的。要是完成使命,就用一个电码单词Eureka从北京给我发报。”
“Eureka,”基辛格重复了一遍,“发现。马可·波罗发现了中国,我能发现什么?”
“和平?”尼克松回答,“亨利,再干一杯。为这次重大的秘密行动。”
两人碰了杯。一向孤僻寡言的尼克松,这晚话特别多:“你看……”
尼克松桌上摆着研究中国的材料。毛泽东和斯诺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合影。《生活》杂志于一九七一年四月三十日发表的毛泽东与斯诺的谈话。
尼克松指着照片说:“毛泽东请一个美国人上天安门站在他身边。这就是一个象征。是传达给我的信息。我怎么没想到?”
基辛格羡慕地说:“中国人太精细微妙了,到底经历了几千年文明的熏陶。”
尼克松慨叹:“我们真是太粗疏!人家毛泽东早在去年就讲了,我‘作为总统去也行,作为旅游者去也行’……博士,他为什么又讲‘双方谈得成也行,谈不成也行’呐?”
基辛格托着腮陷入沉思。夜更深了。四周静寂无声,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尼克松纳闷地问:“如果谈不成,我去北京又有什么意义?”
基辛格很快就思路大开,脸上喜悦的表情好象小孩考了一个满分:“我悟出来了!毛泽东这个人真不简单,他用他的语言讲出中美两国接触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它会改变世界的格局。就是‘谈不成’也是有意义的。”
尼克松兴趣盎然:“也就是说,连毛泽东也认为世界不再是两极,将要变成三极了。”
“毛泽东有句诗,叫‘小小环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基辛格又分析起来,“此人气魄很大,是从大的全球战略上考虑问题的。
白宫的夜景特别迷人。明亮的灯光沐浴着这座朴素而壮丽的欧洲乡村别墅式建筑,更显得洁白如玉。白宫的主人为即将会见大洋彼岸那个文明古国的紫禁城里的领袖而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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