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贺子珍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和毛泽东把小毛视如珍宝。现在要舍他而去,怎么能不难受呢?当小毛听明白了爸爸妈妈要出远门,把他留下来时,伤心地大哭起来:“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不留下!”
从前线发回来的第五次反“围剿”的消息令人沮丧:清流,连城失守了,石城、宁都、兴国也失守了。
中央根据地一天天地缩小。
偏偏在这个时候,毛泽东的疟疾又一次发作了。
一连好几天,毛泽东时冷时热,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他眼睛睁不开,整天迷迷糊糊地昏睡,可把贺子珍和几个警卫员急坏了。请来医生诊治,西药吃进去,不见效果。贺子珍又请来一位中医,开了草药,与西药一起吃。她摸摸毛泽东滚烫的前额,怕体温过高烧坏了脑子,便用冷毛巾不断做冷敷,还特地从医生那里借了个金属散热器,套在他的头上,帮助降温。
这样持续了几天,毛泽东的体温才逐渐恢复正常,眼睛也睁开了。贺子珍同警卫员一直轮流守护着他,几乎没合过眼。
这一天,毛泽东的精神好一些了,他看到贺子珍那疲倦的面容,怜惜地说:
“这几天把你搞苦了。”
“你身体好了,再累我心里也高兴。”贺子珍振作一下精神,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弄。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毛泽东说:“口里干得很,弄点粥喝吧!”
贺子珍马上让警卫员熬了,亲手喂他吃。
毛泽东一面吃一面问:“这几天送来了什么文件、电报没有?前线有消息来吗?”
贺子珍不想让大病初愈的毛泽东为这些事劳神,就说:
“你身体刚好些,就养两天吧,别为这些事操心了。”
毛泽东看贺子珍不肯讲,就扶着床坐起来。要到书桌旁边去。贺子珍赶忙说:
“你躺着别动,还是让我念给你听。”
她把桌子上的文件、电报和战报拿过来,一份一份地读给他听。
毛泽东静静地听着,眼光中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他听完以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贺子珍以为他累了,想睡觉,就轻轻地走了出来。她自己也觉得累极了,来到奶妈和小毛毛的屋子里,在奶妈的床上躺下就睡着了。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惦记着毛泽东,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她推开门,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桌子上摊开着一幅很大的军用地图,毛泽东正弯着腰,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是光线不足,还是他病后体虚眼花,毛泽东的身子几乎俯到桌子上,鼻子尖都快碰到地图了。
毛泽东专注地在地图上比划着,贺子珍走进屋,他都没有觉察。贺子珍紧走了两步,来到桌子跟前,把毛泽东从地图边拉开,生气地说:
“你不要命啦? 今天刚能喝一点粥,就开始工作?”
毛泽东顺从地回到床上,沉思着说:
“战局这个样子,让我放心不下啊! 搞不好,中央根据地全都要丢了。我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败局。”
他可能想出来什么办法,过了两天,又提笔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让警卫员送去。
这封建议信,同上一封信一样,送出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几天过去,毛泽东坐不住了,焦躁地说:
“前线吃紧呀,我看我们要顶不住了,不去看看不放心呀!”
贺子珍痛苦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应该去,那就去吧!”
毛泽东带着警卫员到于都去了。
这是1934年10月,由于躲避敌机的轰炸,他们的家已搬到瑞金城外的云石山过了几天。
毛泽东突然回到家里,神情十分严峻。他抱着天真烂漫的小毛,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亲着苹果般的小脸蛋,半天不说话。
贺子珍一眼看出他今天神情异常,赶忙问:
“你今天怎么啦? 好像出了什么事?”
毛泽东沉重地说:“我们的队伍坚持不住了,要撤离苏区。”
贺子珍又惊异又难过。她知道前方的仗打得不好,却不知道情况已严重到这个地步。红军一撤走,整个根据地就完了。这块根据地,是多少人流血牺牲,惨淡经营,才逐步建立起来的,如今要失去了,落脚地没有了,又要开始打游击,重新过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她想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心里像被谁揪了一把那么难过。
他们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在那里。惟有不懂事的小毛,几天不见爸爸了,快活得像喜鹊,吱吱喳喳,不停地笑着说着,“爸爸,爸爸”地叫着。毛泽东看着小毛,脸色更加忧郁了。
这时的小毛,已经两岁多了,呀呀学语,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这是毛泽东同贺子珍结婚以来,所生的孩子中,惟一个在身边长大的,而且是在他备受王明路线打击的时候出生的。小毛曾经给过他多少温暖和慰藉,为他排解过多少忧愁和烦恼啊!有时候,他两眉紧锁,闷闷不乐。贺子珍便把小毛领了来,说:“小毛要爸爸抱呢!”小毛像依人的小鸟,扑向毛泽东的怀里。顿时,毛泽东的眉心舒展开来,微笑着,搂着小毛,逗着他玩。
以前,毛泽东住在沙洲坝,常常带着小毛玩耍。他们住在一座有一道矮墙围住的农村小院里,周围住的都是老百姓。在他们家的门前,有一棵大榕树。夏天,烈日炎炎,榕树下却是一片浓荫,凉风习习。邻居家的孩子喜欢在大树下游戏。毛泽东告诉小毛,要同哥哥姐姐相亲相爱。小毛仿佛懂得爸爸的话,同大哥哥大姐姐一起玩,相处得很好。有一次,一个大哥哥把皮球踢到小毛的脚边,他抱起皮球,给哥哥送回去,嘴里还不停地说:“还给哥哥!”把毛泽东逗得哈哈大笑。
乖巧的小毛还会模仿爸爸的动作。一天他爬到爸爸的办公桌上,拿起毛笔,往砚台上蘸蘸墨,一本正经地在纸上涂画起来,边抹边说:“我也会写字呢!”毛泽东看了,高兴得抱着小毛说:“好伢子,真聪明!”
心情郁闷的毛泽东,有时也会无缘无故地烦躁。他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有一次,他一宿都没有睡着,直到天亮了才朦胧睡去。已经会走路的小毛,自己推门进来,一路走着喊着:
“爸爸!爸爸!”把睡着不久的毛泽东吵醒了,他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举着拳头,瞪着眼睛,粗着嗓子喊:“再叫,揍死你!”
小毛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个样子,吓得脸色都变了,哇地大哭起来。毛泽东这时似乎醒悟了刚才自己干了些什么,他的情绪马上平静了下来,抱起小毛,温和地说:“小毛不要哭,刚才是爸爸不好,对你发脾气了。小毛吓坏了吧?”……
毛泽东每次出门,到了傍晚,小毛都要站在门口,倚门而待,等爸爸回来。有时候,他等饿了,爸爸还没有回来,他会学着妈妈的样子说:“我不饿,我不吃饭,我要等爸爸回来一道吃。”
现在,毛泽东望着儿子,想起了他那些幼稚逗人的往事,心情更不好受了。他告诉贺子珍:
“中央规定,红军这次转移,女同志一律不得跟着队伍走,孩子更不能带。”
说到这儿,毛泽东停了一下,很动感情地看着贺子珍:“我怎么舍得把你们留下?”
贺子珍这时才明白,原来一家人的分离就在眼前。她自从同毛泽东结婚以来,无论环境怎样险恶,都是艰苦在一起,战斗在一起,偶尔分开,也都是短暂的。现在,革命遭到这么大的挫折,他们却要分开,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想到这里,她难过极了,眼泪又要涌出来。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流下来。她想,毛泽东为此事已经很难过了,他大病初愈,过于伤感,更会影响他的身体,不能再增加他精神的负担了。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
“这是不得已的事情,我要走不了,就带着小毛,到他奶妈家住一个时期,看看情况再说。”
“你走不走,还得听听我的意见呢。”毛泽东顿了顿,说:“我们一定要回来的,我们绝不放弃苏区。”
第二天一早,他赶回于都去了。
毛泽东走后,贺子珍天天打听前方的消息,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王明路线的执行者能接受毛泽东的意见,扭转败局,红军就不用撤离中央苏区了。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几天以后,毛泽东派警卫员来通知她:把他日用的衣物交给警卫员带来,他在于都随先头部队出发了。毛泽东还捎来了话:中央已批准贺子珍随部队出发,同总卫生部休养连的同志一起行动,让贺子珍抓紧时间把小毛安顿好。
贺子珍从警卫员那里知道,这次连她在内,中央一共只批准了三十名女同志随红军队伍出发。这些女同志都经过严格的审批手续,要符合三个条件:政治条件好,有独立工作能力和能坚持长途行军。女同志大部分编在总卫生部休养连。
当天,组织上也正式通知了她随军行动的决定。
贺子珍马上来到瑞金的下肖村,同妹妹商量小毛和父母亲的安置问题。贺子珍的父母亲一直跟妹妹住在一起。到妹妹家里,她才知道,中央已经决定毛泽覃同贺怡一起留下,坚持游击活动。
毛泽覃被任命为中央苏区分局委员和红军独立师师长。他们正在商量安置父母亲呢!贺子珍对他们说:
“老毛已经走了,我马上要随队伍出发,小毛和爸爸妈妈只好请你们照顾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贺子珍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是呀,连年的征战生活,她和毛泽东很少享受到天伦之乐。第一个孩子生在龙岩,半个多月后就扔下了,从此没有下落。第二个孩子是早天的。只有小毛,是在稍微安定的环境下出生,在他们身边长大,夫妻俩爱如珍宝。现在,为了革命.不得不舍他而去。做母亲的,怎么能不难受呢?
贺怡看到姐姐这样难过。就安慰她说:“你放心走吧,把他们都交给我,我们会安排好的。”
他们商定,先把父母亲和小毛安置在小毛的奶妈家,然后再作进一步的打算。贺子珍立即赶回云石山,把小毛的东西收拾好,带着他和奶妈又到了贺怡家。
小毛开始以为带他去走亲戚呢,高兴极了。当他听明白了爸爸妈妈要出远门,把他留下来,跟着奶妈过,便伤心地大哭起来。他抱着妈妈的脖子不放,哭喊着:
“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不留下!”
这一声声的哭喊,刺痛着贺子珍的心。她强忍着悲痛哄小毛道:
“小毛不要哭,等打了胜仗,爸爸妈妈会来接你的。”
贺子珍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她怎能料到,瑞金的一别,竟是同小毛的永别呢?红军北上后,瑞金和苏区落入敌人之手,小毛奶妈的家乡也被敌人占领了。毛泽覃怕走漏消息,小毛会遭毒手,就把他秘密转移到瑞金一个警卫员的家里。以后毛泽覃不幸牺牲,小毛从此下落不明。
全国解放后,贺子珍同她哥哥贺敏学曾设法寻找他的踪迹,也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
贺子珍把小毛安顿好后,又回来收拾自己的行装,并赶到休养连去报到。休养连的出发动员报告是10月14日上午9点钟作的,作动员报告的是李维汉,他说队伍下午就要集合出发,要求每个战士轻装。贺子珍很容易办到,因为属于她的东西也就是随身几件衣物而已。
休养连的队伍是下午3时从瑞金出发的。队伍往哪里去?要走多少时间?她一概不知道。这不仅是军事秘密,恐怕连当时的中央领导也心中无数。
队伍的开拔是保密的。王明路线的执行者规定,不许把红军撤离的消息告诉群众。可是,那么庞大的队伍转移,怎么瞒得过当地的群众? 从队伍作动员时起,乡亲们就陆续地来了,同红军依依话别。到下午队伍出发时,瑞金县的男女老少,几乎倾城出动,他们拉着红军
的手,热泪长流,一遍一遍地说:
“你们不要走啊,国民党一来,我们就没法活了。”
“你们千万要回来啊!”
有的乡亲把自己做的布鞋、草鞋,送给红军,祝他们一路平安;有的乡亲把自己的斗笠、雨伞送给红军,让红军在路上可以遮风避雨。还有的乡亲把藏在坛子里的鸡蛋摸出来,煮熟了,让红军带在路上吃……
乡亲们的深情厚意,深深池感动了贺子珍,她热泪盈眶,对乡亲们说: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绝不放弃苏区。”漫漫征程Man Man Zheng Cheng从1933年9月起,蒋介石调集50万兵力,采用持久战和堡垒主义的新战术,对中央革命根据地发起了第五次“围剿”。中央负责人博古和军事顾问李德拒绝毛泽东的正确意见和主张,推行单纯防御的军事战略,结果中央革命根据地越打越小。1934年10月红一方面军不得不离开中央革命根据地,进行战略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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