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茅盾文学奖作品集 ›› 人世间小说 ›› 人世间 下部 ›› 第二章
“蔡导,有人找您。”在话剧团的小会议室里,蔡晓光正与搭档们讨 论剧本,办公室一位姑娘推开门告诉他。
蔡晓光已经是话剧团的摇钱树了,凡他导演的话剧或电视剧,多多 少少总能从省里或市里争取到经费支持。当然,他实现的艺术愿望,也 必然与主旋律合拍。有时候,领导们觉得主题与主旋律不怎么合拍,听 他一解释,最终往往也会收回意见,表示同意。于是,他争取到了经费 支持。事实一再证明,被一些省市领导认为不合拍的剧目,公演或公映 后竟然又与来自北京的新精神非常契合。
蔡晓光仿佛对主旋律有着异乎寻常的直觉敏感,省内无人可与他比 肩,连某些主管文艺工作的干部都望尘莫及,心服口服。剧团的头头们 对他恭敬有加,唯恐照顾不周。因此,大家常戏称他是“绝导”或“蔡 绝主”——即绝对的主旋律导演。
只要他开始忙了,团里年底就有业绩可摆,演艺人员就有事干有钱 挣,行政人员也都能跟着喝碗汤了。他行事有原则,做人有分寸,能屈 能伸,知所进退,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绝不会忘乎所以地 张扬。他分配收入时一碗水端平,人人有份,先人后己,宁肯自己吃亏。即 使刚上几天班或就要被辞退的临时工,他也一视同仁,让人家得着份甜 头情绪高涨心里舒坦。可以说,他不仅是团里众人拥护的摇钱树,还是 众望所归的精神领袖,艺术骨干几乎都是他的死党。他在社会上也是个 热心肠,获得了重感情、讲义气、有仁心、办事诚信可靠的一流口碑。至 于他所认识的各行各业的女人们,有的因为顾虑不敢跟他上床,不愿跟 他上床的则是少数。几乎每完成一部作品,他差不多都会与剧组或有关 机构的一个女人有染。多数时候,他并非一定要占便宜,而是她们主动 投怀送抱,乐于被他“潜规则”,觉得是额外的收获。他的死党们早已见 怪不怪,认为他那样的人就应该如此,否则就不配做他们的精神领袖。
此刻,蔡晓光正忙着讲解导演意图呢,被办公室姑娘打断了,他有 点儿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就不能替你叔请人家先坐到屋里等会 儿? ”
姑娘红了脸说:“是女的。”
对于团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论男女,他多以“叔”自谓,这使 他们都觉他是个可亲的人。如果他们聚在一起“咱叔”长“咱叔”短的,那 么议论的必定是他。
蔡晓光皱眉道:“这孩子,脸红什么呀?没见过女人啊?是女的就不 能先替你叔招待一下啦? ”
姑娘脸更红了,吐了一下舌头笑道:“我觉得她跟叔的关系不一般,还 挺生气的样子。”
“你觉得不一般就不一般啦?小刘你去一下,请她随便到哪间没人 的屋里先坐会儿。”
他的脸也微微红了一下。他在团里是有创作工作室的大腕,小刘 是团里为他配的助理,自学成才的一位音乐人,能词能曲。他觉得小刘 是个人才,费了番周折才将小刘调到了团里,安排为正式在编的演艺人 员。小刘自然视他为伯乐,深怀感激,从此也成为他的死党,一心要报 知遇之恩。
小刘得令起身,负责接待的办公室姑娘却消失了。
蔡晓光自嘲道:“真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给我这个叔留点 儿面子。”
大家都笑了。
蔡晓光刚接着开始讲解,小刘回来了,向他耳语道:“是医院里的一 位护士长同志,她说没时间等,想当面问你几句话。”
他猜到了她是谁,对着大家苦笑道:“诸位可都要以我为前车之鉴 啊,男人风流之事太多了也会吃苦受累。你们先讨论着,我去去就回来。” 大家又都理解地笑了。
那位“护士长同志” 一看到蔡晓光,也不迎上前去,反而一转身昂 首快步便走。他没叫住她,默默地紧跟着。
“护士长同志”走到长长的走廊尽头,没回头看他一眼,直接下楼了。
他加快脚步,跟下楼去。在两段楼梯的拐角处,“护士长同志”猛地 向他转过了身。
“什么事啊?值得你到团里来找我! ”他轻轻责备道。
她扇了蔡晓光一记耳光。他被扇蒙了,摸了一下脸,绅士般地笑道: “好大的火气,我怎么对不起你了啊? ”
她厉声质问:“不是上次说定了,咱俩今天五点在老地方见面吗?我 们六点才下班!为了见面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连白大褂都没顾上脱就 急着去了!”
她气得快流下泪来。
蔡晓光这才想起自己的确与她预约过,连声道歉说:“是我不对,是 我不对,最近事多,一忙忘了。”
“那儿有人,你应该及时通知我一下!”她继续诉说着委屈。
“是啊是啊,向你低头认罪!”蔡晓光诚惶诚恐地鞠躬。
“光认罪有什么用啊!都闹出丢人现眼的事啦!拉严了窗帘,又没 开灯,屋里漆黑一片,我怎么知道床上只穿裤衩躺着的不是你?! ”
“小声点儿,别嚷嚷!”蔡晓光不免也吃惊,低声问,“那是我小舅 子,今天上午我才将他从狱里接出来的,我跟你讲过他的事……他对你 无礼了?他也不是那种人啊!……”
“不怪他!是我把他当成了你! ”“护士长同志”依然有些羞恼,跺 了下脚,扭了扭身子。
“宝贝儿,小声点儿,能小声点儿不?你俩,那样了?……”他也觉 得问题出大了,头皮有点儿发麻。
“那样是没那样,差一点儿……”她的声音终于小了。
“没那样就好,可……差一点儿是差多少啊? ”
“差一点儿就是……反正我在脱衣服上床之前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也没扒我的衣服……”她还是流下了眼泪。
蔡晓光就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拭泪,吻她,安抚她。
她说:“你让我丢人丢大了!”
蔡晓光说:“丢人的也不只是你呀,我小舅子不知以后会怎么看待我 这个姐夫了!我在他心目中可是好姐夫,这下全露馅了。”
“还敢怨我? ! ”她拧他耳朵。
蔡晓光赶紧又说:“不怨你,不怨你,完全怨我自己。好在躺那床上 的是我小舅子,不是光着身子的另一个女人,老天爷终究还是挺照顾我 这个好人的,否则岂不罪加一等了?”
她又拧他耳朵,逼他老实交代——除了她,还有几个女人有他那儿 的钥匙?
蔡晓光发誓,仅给过她一个人那里的钥匙。
“你得补偿我的损失。”
“当然当然,必须的。”
蔡晓光温声细语地告诉她,已按她的要求将电视剧本中女医生的戏 份尽可能加强了,那一角色雷打不动属于她。她这才高兴起来,偎在他 怀里哧哧地笑了。
蔡晓光总算将“护士长同志”哄走了,上得楼去,迎面撞见了那位 负责接待的办公室姑娘。
“偷听来着是不是?不学好!别到处乱传播啊,那可不是好女孩所 为……”不待他的话说完,姑娘笑着跑开了。
蔡晓光回到会议室,问大家讨论到哪一步,大家都说进行得很好,统 一了思想,一致认为女医生的戏份不但加得很必要,而且画龙点睛,让 一个群众角色活灵活现起来,成为一个将会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物了。
“导演,带着满腔感情加的戏份吧? ”老美工一本正经地调侃他。
蔡晓光也不生气,有点儿得意地应付道:“那是!带着感情加和不带 着感情加,结果当然不同。”
摄像打趣道:“大家还有好桥段主张加给女医生。”
蔡晓光却立刻反对:“不加了不加了,再好的桥段也不加了,私人感 情不可以无限膨胀地加入艺术作品之中。一部优秀电视剧有其科学的 人物戏份安排,注重均衡性,艺术第一,感情次之,咱们还是要尊重艺 术规律。”
众人见蔡晓光说得严肃,真假难辨,一时都摸不准他内心里究竟怎 么想,便附和着说些“那是那是”“有理有理”之类的话。
蔡晓光此次要拍的电视剧暂定名为《人生变奏曲》,反映居住在同 一条小街上的老中青下岗工人们的生活,表现了抱团取暖的友情,互相 体恤的亲情,好了散散了又好的爱情,自谋生路坚忍不拔的精神等。这 是一部挺接地气、轻喜剧风格的主旋律电视剧。蔡晓光定下题材找人写 了剧本,还申请到了省市主管部门的经费支持。剧中有周秉昆和亲人朋 友们的影子,初稿中还曾有厂长这个人物,是以周秉义为生活原型创作 的。他将此事跟周秉义说了,遭到坚决反对。
蔡晓光说:“我是想通过那样一个艺术形象,来为你正名。编剧都那 么编了,是我向编剧提供了原始素材。我认为,编剧还是比较成功地塑 造了一位忍辱负重的好干部形象……”
周秉义打断道:“不需要!你们爱怎么塑造怎么塑造,那是你们的创 作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和我沾一点儿边的事都不许往里加。丑话说 在前面,否则拍好了我也不依!”
蔡晓光说:“砍掉那一个人物,对全剧影响太大了,剧本分量一下子 就轻了。”
周秉义生气了,反驳道:“难道我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还需要我再 重复几遍吗? ”
谈话是在郝冬梅家进行的,当时冬梅母亲还在世,也都在场听着。
郝冬梅说:“晓光,我们现在只想恢复以前平静无忧的生活,秉义唯 恐自己再成为社会议论的焦点。你作为我们的亲人,应该比别人更理解 我们才对。”
冬梅母亲也说:“晓光,你就不要再枉费口舌了吧。”
蔡晓光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他却仍不死心,又去找白笑川,希 望能帮着说服周秉义。
白笑川耐心听他讲完了碰壁的情况,他表示爱莫能助:“拉倒吧晓 光,秉义的性格你我都清楚,他反感的事,我出面也没用。我的面子能 比你的面子更大吗?你别牛不喝水强按头啦,何况他的顾虑也不是杯弓蛇影啊。”
蔡晓光这才死心,忍痛割爱。编剧却改烦了,罢工不干。无奈之下,他 只得又物色了一位编剧,花了一笔编剧费。
一天,蔡晓光在街上碰到了曹德宝聊起来,大诉苦水。德宝也是多 少有些文艺细胞的人,他建议加入一个人物以弥补剧情的损失。曹德宝 提供的生活原型是一家小饭店的店主,十二年前,他和周秉昆等人欢迎 吕川回到本市的聚会就在那家饭店举行。现在那店主六十多岁,老婆病 故,小饭店还由他开着,成了那条偏僻小街一家最“皮实”的不起眼老 店,也是德宝他们几个常去借酒浇愁的地方。
蔡晓光还真带着二茬子编剧前去寻访了一次。一谈,他敏感地意识 到能从对方身上挖掘出好素材来,而那人也以身为电视剧人物原型而感 到幸运。双方一拍即合,约好二次相见,继续深聊。不料再去时见到的 是极尴尬的场面,那店主正与房东吵得不可开交。原来,房东要提高租 金,店主指责他违反合同。双方都有助阵者,争吵中甚至发生了一些肢 体冲突,杯盘瓶碗摔碎一地。
蔡晓光自认为是个人物,赶忙走上前去,替那店主求情。事关金钱,房 东哪里肯给你面子?话不投机,几句之后,那帮助阵者就出言不逊,骂 骂咧咧:羞辱他屎壳郎滚乒乓球,吃粪吃多了撑的,不知自己是什么东 西了。
蔡晓光是多在乎面子的人啊,十多年间何曾有人那么羞辱过他?但 碍于当时的局面,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转而一想,一 味忍让无所作为也不好交代,那不更没面子?
他问那店主,房东要将租金抬高到多少?店主说抬高了不少,每月 得补交五百元呢。
“那么,一年得多给他六千呗?
“是啊!租金那么高了,我这小店就很难撑下去了。我儿子儿媳妇 都下岗了,全家靠这小店为生呢!他是明摆着赶我走,断我一家的生路 啊!过去关系处得还可以,租金已经够高的了,现在还能狠心涨啊?”那 店主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店主的儿媳妇也跟着抹眼泪。
蔡晓光又问:“那你们的合同还有几年到期啊? ”
店主说还有四年呢。
蔡晓光又问房东:“如果将你涨价的钱一次性付给你,你还认不认那 份合同了呢? ”
房东说那当然认的。
“四年里,你还会不会因为租金的事再来找麻烦呢? ”蔡晓光追问 房东。
房东一寻思,目的达到了,一下子预付四年租金,自己不又占便宜 了吗?他马上换了副讲诚信的样子,连说保证不会再找麻烦了。
“你们双方的人都听到了吧? ”蔡晓光问。
刚才争争扯扯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点头称是。
蔡晓光对那位二茬子编剧说:“你去找个打电话的地方,让我的助理 火速送两万四千元钱来。只许多,不许少,限他半小时内赶到。”
他说罢,安慰了店主几句,出门找了个地方悠闲地吸烟去了。
店里还是一片肃静,包括店主在内,一时都缓不过神儿来。大家信 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房东小声说:“去看看那小子在哪儿?别吹了个牛卵子泡儿溜之大 吉了!”
这话被蔡晓光听到了——他刚才出门后一摸兜里没带打火机,便又 进到店里来找火儿。
店主的儿媳妇赶紧找到打火机递给他。
蔡晓光吸了一大口烟,悠悠地吐出一条烟蛇,盯着房东说:“我可没 对你说一句难听的话,而你说了好多羞辱我的话。我又不欠你什么,你 很不对。”
说完那番话,他又出去了。
店里更加肃静,他那番话说得慢言慢语,声音也不高,却似乎收到 了不怒自威的效果。所有人,特别是房东找来帮忙的人,这时才仿佛终 于意识到一一他也许真的不是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点儿钱、凑个 野鸡班子胡乱拍些什么欺世盗名玩意儿的所谓导演。
房东心里打起鼓来,他很怕自己有眼无珠,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物,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他阴阳怪气地说:“一个拍电视剧的跑这儿充 什么爷?等会儿没人送钱来,看王八蛋怎么收场!”
这话又被蔡晓光听到了。他第二次出了店门并没有走远,就站在 门旁。
房东话音一落,他跨到了门口,皱眉道:“你就真的一定要羞辱我 吗? ”
没到半小时,小刘坐出租车赶到,带来了三万元钱。
蔡晓光说:“点清两万四,给那位先生。”接着,他转身对店主说:“今 天咱们是聊不成了,再约吧。至于为你垫上的钱,别当成负担,别有压 力,慢慢还,日后能还多少还多少。”
他根本没有理会房东,冲两边人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蔡晓光、编剧和小刘坐在出租车里时,编剧一下子崇敬地说:“导演 您放心,我一定认真改,直到您满意为止。”
蔡晓光明白,编剧对自己的编剧费完全放心了,他只回答了一个字: “好。”
小刘问他:“导演,那些人没对你无礼吧? ”
蔡晓光笑道:“那种局面下,我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啊。替我打听 一下,收钱的那位先生是何方神圣。”
几天后,房东出现在了话剧团门口,拎着大盒小盒,求见蔡晓光。房 东并不真是二杆子,他过后也打听了蔡晓光是什么人。他不打听则已,一 打听不安了。民间资讯总是夸大其词,水分很多,对蔡晓光这种公众人 物尤其如此。各种信息综合起来,房东觉得自己有眼无珠,冲撞了黑白 两道都很有能量的人。他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便拎着礼物赔罪来了。他 心想若能攀附成为朋友最好,交不成朋友,起码也不能让蔡晓光记仇。
那天,蔡晓光恰巧也在团里。
门卫问他见不见?
蔡晓光握着电话,从三楼窗口瞥了一眼房东,不留余地地说:“让他 趁早走,我绝对没空儿。”
第二天,房东又来求见,蔡晓光只回答了两个字:“不见!”
他将“不见”二字说得很响亮,为的是让房东也能从电话旁听到。
他已将房东的底摸清楚了——曾经“二进宫”,是一个靠卖假烟假 酒发不义之财的主儿,他聚赌成习,手头宽绰了,也兼着放点儿高利贷。
没过几天,房东再次聚赌时,被公安人员抓了个现行。于是,他的 烟酒铺子被查封,还被拘留了一个月。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房东在剧团门口一见到蔡晓光,就直接跪下,口 中喃喃念叨:“蔡导,求您开恩了!”
“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话,让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 子!”蔡晓光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
他客气地将房东请到了自己办公室,沏茶敬烟,丝毫不失待客礼 数。之后,他与房东促膝相谈,问对方究竟面临什么困难,自己有什么 可以帮助的。
房东哭哭啼啼,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蔡晓光说:“聚赌是犯法的,人家公安部门依法惩办,那是执行公务 啊。怎么,冤枉了你吗? ”
房东赶忙承认没冤枉,但自己也得活啊,封了烟酒铺子就是断了他 的生路了。
蔡晓光说:“肯定因为你卖过假烟假酒吧?否则怎么会呢? ”
房东也承认,一再请求他帮着将营业执照要回来。
蔡晓光摇摇头,为难地说:“我也没有工商方面的亲朋好友啊,怎么 敢当你面吹一个大牛卵子泡儿答应你呢?何况那需上下打点,不花钱根 本办不成,花钱也只能办办看呀。”
房东赶紧说:“那就求您帮忙办办看啦,钱不是问题。”
蔡晓光想了想,挠着腮帮子说:“你既然这么苦苦相求,我也只得办 办看了。两万四这个钱数不怎么吉利吧? ”
房东赶紧红着脸说:“绝不会是两万四。”
蔡晓光思忖着说:“四万和四万四也都听起来不好,就取个中间数 三万五吧。三五相加是八,这数字好。”
送房东走时,蔡晓光叮嘱道:“你还要带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 卖假烟假酒了。”
房东下午送来的三万五千元钱,两万四千元划到了剧组财务的账 上。蔡晓光让小刘送给曹德宝五百元,酬谢德宝提供线索,其余的都入 了小金库。“晓光创作室”也不是只靠拂晓的阳光便能维持,如果没有收 入,那就不过是一块牌子两间办公室。团里并不拨经费,他也从没有申 请过。经费都是他自筹,小金库必须有,却又不是一笔糊涂账,由团里 财务人员代管,收支清楚,经得起检查。
蔡晓光在钱的问题上很有原则,绝不允许会让自己名声受损的事情 发生。他的自律原则只不过一条:不往自己兜里揣钱,吸烟都是用自己 钱买的。当然,名声大了以后他就很少自己买了,别人送的烟也吸不完,往 往还转送同事们。如果听说哪位同事、朋友乃至不相干的人遇到需靠 用钱解决的困难,他动用小金库的钱如探囊取物,独断专行没人阻拦得 T,也从来没有什么异议。
“我化缘化来的钱,爱给谁花给谁花,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建立小 金库之初,他就经常这样讲,亦庄亦谐,广而告之。所以从来没有人说 三道四,谁会管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的事呢?小金库的支出只不过两项,其 中一项用于创作室交朋会友,方式无非是吃吃喝喝。创作室“蔡绝主”的 朋友越来越多,不乏各方面的官员以及工青妇各级组织的干部。只要“蔡 绝主”因工作求到了,省内各级官员干部总会积极配合。大小官员对他 的邀请也都很给面子,那也等于支持主旋律文艺。小金库的另一项支岀 有慈善性质,即救助饥寒交迫的流浪汉和生活窘迫的人家。两项支出都 是打“白条”,只要他签字,代管的财务人员便只管付钱。
往往是过了一段时间,管账的财务人员就提醒他:“蔡导,告诉您一 声啊,创作室又快没钱了。”
他的回答通常是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或“会有的”。不久,便 果然有笔钱来了。
常常有剧团里的人告诉他:“蔡导,昨天见一老汉躺在桥洞下,没吃 没喝病歪歪的,着实可怜……”
“蔡导,报上说一户人家孤儿寡母两个人,母亲又病了,咱们表示 不? ”
“看多少为好呢? ”他照例会问。
如果对方说出的钱数他认可,他便会说:“你写条我签字,领了钱你 送去。还是那句话,不许提我名字。”
如果对方问:“我总得告诉人家谁给的钱吧? ”
他照例会说:“爱怎么编怎么编,说党给的也行。”
他们都不愿过脑子编,都图省事一一“党给的”便成了唯一答案,也 算很主旋律的一种说法。
他最不喜欢别人用“慈善”二字来评论他的行为。
“咱们的做法算哪门子慈善?咱们又不是慈善机构,给的也不是咱 们的钱。确切地说,咱们是在劫富济贫——雅劫而已。”
他总是强调,其做法绝非个人行为,而是“咱们”的集体行为。他 的死党们都有种当代义士的感觉,也就更心悦诚服地做他的死党了。
多少年过去,从没有人从他那里骗钱。他的死党们首先绝对不会。对 他们来说,和他的关系是值得珍惜的。他们要骗他太容易了,几句话就 会骗成功,但他们绝不会生出那么恶心的念头。剧团里其他人也没骗过 他一一骗他那么可敬可爱的人,会将自己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没法待 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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