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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光山色》:乾卷 木

  开田左手提了后晌给丹根买的几个月饼,右手抱着一坛黄酒,不愿而又无奈地向詹石磴家走。他听说詹石磴爱喝黄酒,因此就忍疼把家里酿的一小坛黄酒抱在了手上。

  楚王庄中秋的夜晚,已有了几分凉意,从伏牛山深处刮过来的风,吹到人身上,有点冷飕飕的感觉,可开田却走得满头是汗。他知道自己当初和暖暖结婚,让村长很不高兴,现在求他办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他几次都想停下步子扭身回家,可赚钱还债的巨大引力还是让他朝前走了。

  将圆的月亮悬在丹湖上空,发出清亮清亮的光,将詹石磴家的新房新院照得清清楚楚,村长家的新房盖好后,开田这还是第一次来。狗日的房子盖得可真是又宽又高又大又气派,这房子要是我的,够我接待多少客人呀!开田提着月饼抱着酒坛往院里走时,詹家的狗叫了起来,正坐在堂屋当间饭桌前吃饭的盾石磴闻声扭过头,在看见开田的第一眼时他分明是吃了一惊,他显然也没想到开田还会再到他家来。吆,是开田,快进屋来。他显出少有的热情,起身让着。开田满脸尴尬地把月饼和酒坛放到詹家的饭桌上,装作很随意地说:要过中秋节了,我给侄儿侄女们带几个月饼;家里酿了点酒,味道不错,给村长带一坛尝尝。嗬,这可不敢当。村长客气着,把一个椅子递到了开田手里,问:是有事?

  开田也不再拖延,忙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想要点宅基地盖房子的来意,当然不能说出盖房子的真正目的,只说爹的病久不见好,需要找亲戚们来住下照应。詹石磴听完,沉吟了一刹,说:开田,你老弟子日很少向我开口,今儿个你开了口,照说我应该答应,可你知道,宅基地的事乡上让按人头标准从严把关,不能随便增加,再加上村里的人都在睁眼看着,我要给你家多批了,别的人家也来要可咋办?这样吧,咱们先不说定,让我试着办办看能不能行。开田知道他这是在找托辞,可脸上还是勉强笑着说:村长还能有办不成的事?你多操操心吧。中,中,我一定想法子,你可以先准备盖房子的材料,听到我的消息再动手吧。

  开田见对方收了酒和月饼,就估摸着这事能办成,再说自己院门前就有很大的一块空地,是自家上回盖房省下来的,他詹石磴只要点下头就行了。村里批宅基地从来都没有啥子手续,都是詹石磴点个头哼一声就成,不费吹灰之力。既然詹石磴让开田先准备盖房的材料,开田从第二天起他就开始去筹办木料和砖、瓦、沙子、水泥了。木料基本上不用花钱买,开田前几年把院子前后种的树砍有十来棵,一直堆放在院子里,早已经干透,这会儿刚好拿来派用场;沙子也不用花钱,他自己去湖边拉,每天傍晚拉几车,几天时间就拉了一大堆;砖和瓦要花钱买,开田没有那么多钱,他就去附近的刘家窑上同相熟的窑主磨缠,让对方答应先赊账,秋后卖了粮食再还,那窑主让开田写下字据,想他有房子在,也赖不到哪里去,大不了把他的房子占了就是,便答应了他赊账的要求;开田把手上的钱主要用来买水泥,待水泥买齐,给村里几个泥水匠和木匠说好帮忙盖房的事后,筹备的事就算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静等詹石磴把宅基地批下来。

  开田和暖暖一边收拾地里没干完的活儿一边等着消息,可一等二等,没等来詹石磴的一句话。眼看就到深秋了,再不动手干,就只有等到明年春天再盖了。开田正焦急着,有天忽然乡上的邮递员给他送了一封挂号信,是从北京寄来的,这在旷家可算是一件新鲜事,旷家因没人在外边做事,故从未和邮局打过交道。开田有些莫名其妙地把信拆开去看,原来是北京的那个谭老伯寄来的,谭老伯在信上说,他可能要在大学放寒假之后,带上七八个学生再来楚王庄的后山上考察楚长城,希望开田和暖暖能提前帮他把吃住的事情安排好。开田读完信当然高兴,这就是说,又可以赚到一笔钱了。同时,他也越加焦急,若房子在这之前盖不成,那谭老伯他们来了就只能住到别人家里了。收到信的当天中午,开田就再次去了盾石磴家。他进了詹家院子还没有开口,詹石磴就笑着说:开田,是来问宅基地的事吧?我也就说去找你哩,我为你这事还专门去乡 上跑了一趟,难办呐

  咋样难办?开田的心一下子凉了。

  不让批呀!乡上说你家的宅地已经达标了,现在上头让严格控制建筑占地。詹石磴笑得温和诚挚。

  球,实在不批,我就直接在我家门前上回省下的那块空地上先盖。开田有些急了。

  那恐怕不行,到时候我可能会带人去扒你的房子!詹石磴的话也冷了起来,而且语气干硬带着压力。开田不敢再说什么,他明白弄僵了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开田那天中午是面带苦笑心怀怒气回家的。詹石磴,你他娘的喝了我的黄酒吃了我的月饼不给办事,还有没有点良心?暖暖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结果,也就没有再问,只咬了牙默然喂丹根吃饭。对这种结果,她是想到过的,她原来还指望詹石磴能看点乡情,看在送他黄酒、月饼的分上把头点了,现在看来不行。

  老天呀,这可咋办?开田望着院中自己备下的那些建筑材料喃喃着。不盖了?眼见可以到手的钱不挣了?

  我再去求他一次。暖暖忽然说。

  能行?开田看着暖暖:他恐怕为当初咱俩结婚的事也还在记恨着你。

  试试吧。暖暖假装平静地说。其实一想到要去见詹石磴,暖暖就感到恶心。可不去见他这房子就盖不成,料已经备下了,不盖不是还要赔钱?她估摸盾石磴拖着不批是在等着她出面,等着她低头,罢罢,就再低一回头,再去求他一回。他会不会再起坏心?谅他不敢当着他家里人的面朝我撒野,我找个他们全家人吃饭的时候去……

  虽说了要去,可一连两天,暖暖都没有动身。她心里实在是不想再去求詹石磴,可拖着终不是办法,暖暖最后把牙一咬,在心里叫:詹石磴,你个狗东西,我就去求你一回!老天爷在看着,我们总有不求你的一天!

  暖暖是选在第三天的早饭时分去詹石磴家的。她想,这个时候他女人和孩子肯定在家,他即使想动坏心,估计他也不敢太放肆。她手提着十几个咸鸡蛋硬着头皮向詹石磴家走,又硬着头皮拍响了詹家的门。和暖暖的估计一样,詹石磴当着他老婆孩子的面,跟她一本正经地说话,客气地说她不该拿咸鸡蛋来,还问着要宅基地的原因,问着盖房材料准备的情况,问着预备盖房的日期,最后说:这样吧,现在乡上要求村里办事都要正规,批宅基地要先填一张表,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村委会给你拿张表来,你填填再说。暖暖点头说行,就看着他出门,自己坐下边同他妻子说话边等他回来。没想到一等二等不见詹石磴回来,直到村里人都吃过饭下地干活时辰,詹石磴才进了院,进院就解释说刚才顺便处理了几件事,所以耽误了时间。这当儿,他的儿子女儿已吃完饭上学走了,妻子也提上篮子要上山去自家的辛夷林子里干活,暖暖心里暗暗着急,可也不敢走,丢掉这个机会太可惜。眼见得詹石磴的妻子出了院门,暖暖的心中立时紧张起来,问詹石磴:表呢?

  詹石磴就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指着桌子说:你坐那儿,在这张纸上写写你们盖房子的理由,写写你们想盖几间房,写写想啥时盖,然后我给你盖章。你在这儿写,我去院里忙点事,你一写完就喊我。

  这是表格?暖暖看了一眼那张空白纸说。

  我说的表格就是这个。

  暖暖迟迟疑疑地坐到了桌子前。这当儿,詹石磴走了出去。

  暖暖舒了一口气,开始放下心来去拿桌上的笔,同时去想存在脑子里的那些字,自从结婚成家之后,暖暖写字的机会实在不多,许多字都得想想才能记起它的模样。就在她皱眉去想的时候,隔墙上的一个小门突然打开,詹石磴几步就从隔壁走了进来。暖暖惊得扭头去看,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詹石磴已扑到她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她。她这时才意识到,她的警惕性还是低了。她拼命的反抗,使劲张嘴想去喊叫,可詹石磴的手一直把她的嘴捂得紧紧的。她在失去抗拒气力倒地的那一瞬间,在心里绝望地叫了句:开田——

  暖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好了,起来吧。发泄完的詹石磴站起身子去穿衣服,同时把暖暖的衣服扔到了她的身上。

  呜——暖暖捂着脸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回去告诉开田,让他盖房子吧,就在你们现在的院子前盖,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没人会拦你们。实话跟你说,没有啥子表格,也不需要填啥子表格,只需要我说一句“行”,你们就可以盖房子了!

  暖暖依旧在哭。

  有啥哭的?咱们也不是第一回,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担心我弄了嫁不出去?你娃娃都生过了嘛,多我这一回就不得了了?别给我装正经!我早就给你说过,在楚王庄,凡我想睡的女人,还没有我睡不成的!这下你信了吧?!你一次次地躲我,躲开了吗?

  ……狗……猪……暖暖呜咽着骂道。

  回去吧,开田还在等着你的消息哩。当然,你要一直想在这儿哭也行,想喊人还行,想去乡上告我更行!你只要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不想在这楚王庄住下去,不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干啥都行!

  呸!暖暖把一口唾沫吐到了詹石磴的身上。

  好了,消消气,门后的盆子里有水,把你的脸洗洗。詹石磴声色不动地说。咱是一回生二回熟,越弄越有滋味,哭啥?这种事有啥不得了的?!能难受得要死要活?比得了伤风发烧比受了凉拉肚子还难受?我就不信!

  猪……狗!暖暖嘶声叫着……

  暖暖那天走出詹石磴的院子时,去丹湖湖边站了好久好久,那种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使得她真想立刻就跳进湖里去死,死,死了就再不用去操心还账,再不用去操心给公公买药治病,再不用去操心盖房子,再不用去看开田那张忧愁的脸,再不用去想世上的任何事情,也再不会去受这样的侮辱……可她舍不得的东西也太多了,开田和儿子,爹、娘和妹妹,公公和婆婆,特别是儿子,一想到儿子从此将失去她的照顾,她的心就疼得受不了了……

  她冷静下来后在湖边蹲下洗了洗脸,她把水捧起浸在脸上,在心里叫:老天爷,凌岩寺里的佛祖,还有湖神爷,你们该看见詹石磴对我做了什么,你们要是还能显灵,就治一治他吧……

  暖暖勉强装出正常的神色向家里走,刚迈进自家的院门,开田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问:咋样?他答应了么?

  盖吧,就在院门前的空地上,咋盖都行。暖暖淡声说。

  真的?开田脸上露出了喜色。

  还能有假?!暖暖的声音一下子带了怒气。

  好,好,可你的眼咋有些发红?

  进了灰揉的,丹根,快过来让妈亲亲。暖暖赶紧转移话题,她怕再有一刹她就会因忍不住委屈而流出眼泪。所幸开田也没再细问,他已经高兴地出门去叫泥水匠了。

  在开田盖房子的那些天,暖暖一次也没有走出院门……

  开田沉浸在盖房子的忙碌之中。在乡下,盖房子对任何一家来说都是大事,对开田更是这样,这三间房子几乎把他家里所有能投的东西全投了进去,还不说赊的那些砖和瓦。还好,房子盖得颇为顺利,开田请来的泥水匠、木匠和漆匠都很尽力,质量也还不错。完工的那天,尽管家里除了一点粮食再无别的任何东西,开田还是觉到了高兴,他把儿子丹根高高地 举过头顶笑道:我们旷家办成一件大事了!暖暖当时啥也没说,只是背转脸抹了下眼睛。

  楚王庄的人对开田盖起三间新房子多是不解,觉着他家的房子又不是不够住,家里有病人,外边又欠了一屁股债,不想着还账倒先去盖房子,真他娘的不会谋划着过日子。个别当初买他锄草剂的人家,还走到开田的新房门前说:开田,你敢盖这房子,就证明你小子手里还有票子,为啥不还了欠我的那点钱?逢了这时,开田就紧忙抱拳作揖道:还,还,我在记着呢,手上一宽裕保证马上还!

  房子收拾好不久,冬天就到了。开田用剩下的碎木料又打了八张简易床,在新房的东西套间里各放了四张;又用家里过去积下的高粱秆织了八领箔,去舅家表哥那儿又借了点钱买了八床褥子,让暖暖和娘缝好了八床被子。当这一切收拾好后,开田和暖暖开始焦急地等着北京谭老伯的消息,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谭老伯改变主意,天哪,你可是一定要来,你要不来,我们这日子怕是都过不成了,投入的东西太多了!快到学校放寒假那些天,开田和暖暖吃不下睡不好,一天几遍地跑到丹湖边的小码头上去看,只怕谭老伯不来了。

  还好,谭老伯说话算数。在一场小雪过后的一个后晌,开田正在院子里用垛起的干草喂羊,就听见谭老伯在院门外喊:开田、暖暖在家吧?开田闻声高兴得一蹦好高地跑到门外去迎,好家伙,他果然是带了一帮青年学生来,开田一数,连谭老伯一共是十一个人,四女七男。谭老伯笑着:我信上说只带七八个人,临时又加了名额,你这里怕是住不下了吧?

  住得下,住得下!暖暖也在脸上露了笑意,她已经许久都没笑了。她让开田在新房子里安排住八个人,四男四女,让谭老伯一个人住在原来的仓房里,让另两个男的住她和开田的睡屋,她和开田、丹根仍搬到灶屋里打地铺。谭老伯看着旷家的新屋直夸奖;好,好,我原来还以为你们帮我去邻居家找了房子,得分散住,这下好了,大家晚上也能聚在一起讨论问题,这三间房子已有了客栈的味道,怎么样,我给你这新房子起个名字行吧?

  中,中。开田笑着。

  谭老伯转对他的一个学生问:我走时让你带几支毛笔和一筒红漆以备考察时做记号,带了吗?那学生一边答着带了带了一边就去背包里掏出了毛笔和红漆,谭老伯拿过笔,蘸了漆,在新房的门楣上刷刷就写下了三个字:楚地居。学生们都拍手说好,开田和暖暖虽看不出好在哪里,可也拍了手。把人们安顿下来后,暖暖就紧忙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谭老伯,这每人每天的费用您说个数,我们好去操办!

  咱们之间好商量,我先说个数,你们嫌少了就再添些,连吃带住加上你们其中一人当向导,每人每天付你一百块,如何?

  中,中。开田不敢让自己笑出声,天呀,这一天就是一千一百多块哩!咱啥时做梦一天挣过这么多的钱?

  先给你六天的钱,你抓紧去买米买面买菜买肉,顺便再买十一个枕头,你既然开了这楚地居客栈,就要给每个客人配个枕头。谭老伯边笑着说话边给开田数出了六千六百块钱。开田捏着那些钱手都有点哆嗦了,长这样大,他的双手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拿过这样多的票子。他回到灶屋,摸出那些钱先让暖暖看看,然后抽出二百块钱装进自己兜里,把剩下的钱一张一张仔细地全塞进暖暖胸前的贴身衣袋,直塞得暖暖的胸脯鼓起好高。暖暖说:还不如把钱放家里,你看我这胸脯子,高得像刚生了丹根时那样,多难看。开田说:还是塞到你胸口我放心,难看就难看吧。接下来,暖暖开始为谭老伯他们准备晚饭,开田自己骑上从麻老四那里借来的一辆破自行车,赶紧去聚香街上买了枕头买了几斤猪肉几斤羊肉几只鸡和一些青菜,外带一瓶三块六毛钱的白干酒。回来时顺便拐到岳父家,要暖暖的妹妹禾禾明天过来帮忙做饭,并且声明:每天给禾禾开六块的工钱。岳父一听有些不高兴:说啥工钱?该帮忙就帮忙,哪有一家人办事先说钱的?

  当天的晚饭就在新房的当间吃,没有可供十一个人围坐的大桌子,开田就把灶屋的两扇门板卸下,并排放在地上,把饭菜摆在门板上。因为是头一顿饭,暖暖做得很丰盛,肉块子切得也很大,好让他们有嚼头,又把那瓶酒分倒在两个大碗里,让大家轮着喝。谭老伯和他的学生们在城里显然没有按这样的方式就过餐,一个个都觉得新鲜,吃喝得十分兴奋。村里的小孩子们见一下子来了这样多的城里人,也都感新奇,便围在门前看热闹。开田去赶开那些孩子们时,忽听麻老四站在近处的暗影里问:开田,来这样多的城里人是要干啥?亲戚,都是亲戚,来看看我爹娘。开田答,他可不想让麻老四知道真相。球亲戚,你以我是傻瓜?我刚才问过两个城里的学生娃,他们说他们过去根本不认识你。是,是,他们中只有几个是咱亲戚,剩下的是这几个亲戚带来玩的学生。开田又紧忙遮掩。你驴日的肯定在玩名堂!你玩吧,老子早晚会弄明白!麻老四使劲朝地上吐了口痰。你看你看,四哥,我给你说瞎话弄啥?开田有些着慌,他怕麻老四弄明白了真相,会抢走他赚钱的机会。谁家不会让人留宿吃饭?谁家不会带人上山去看那石头堆的长墙?

  第二天吃早饭时,暖暖的妹妹禾禾来了,开田说:你姐昨晚熬夜蒸包子预备我们今天带上山,累得够呛,你今儿个多辛苦点,让你姐歇歇。暖暖挥手让他快走: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开田于是就带着谭老伯他们一行人上了后山。

  到了山上见了长城,那些学生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这时他看见有个小伙子从一个小箱子里抱出了一架机器,对着楚长城就嘤嘤响了起来,他很感新奇地问这是啥家伙?那小伙子说:摄像机,拍电视片子用的,你看过电视吧?那里边的东西都是用它拍的。开田惊奇地上前摸摸,有些不相信地问:你能把这楚长城拍到电视里去?那下伙子笑着点头:当然。这当儿,就有一个女学生拿了个玉米棒子似的话筒,站在那摄像机前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就站在丹湖西岸的楚王庄后山上,我的身后这条用石头砌成的石墙,就是前不久经谭文博先生考察,认为是楚时修的长城的一段……开田看着那女学生,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脸也长得耐看,可奶子不大,胸脯没啥看头,屁股也小,没有让人想摸的感觉,要是暖暖穿上新衣服站在那儿,准定比她好看比她让人心动。正这样想着,那嘤嘤响的摄像机忽然朝他对了过来,他吃了一惊,忙向在一旁测量着啥的谭老伯跑过去叫道:老伯,你看你看,他咋会对着我了?谭老伯笑道:你对这楚长城的考察也出过力,拍拍你也是应该的,你也可以把你对这长城的了解说说。说啥?这东西老辈子就撂在这儿,我爹小时候就在这儿放羊,我小时候也经常来山上砍柴,累了,就在长城上睡一阵,有时也在上边撒尿,没有谁知道它的金贵,自打谭老伯你来了一趟,才让人想起它了……

  开田那天还跟谭老伯说了好多话,没想到拿机器的小伙子都把他和他的话弄到机器里了。傍晚下山的时候,那小伙子就放给开田看,开田一见自己出现在一个小电视机里,又是挥胳臂又是跺脚的不停说话,吃惊之余又十分欢喜,连声叫着:我日,我日,我日!

  就是从这天起,谭老伯他们开始了他们的考察活动,他们从长城的起始处开始,又是用眼观察,又是用钢尺测量,又是用锤子敲打,又是用钢笔记录,又是用摄像机和照相机拍照,上上下下,跑左跑右,忙得不亦乐乎。开田的任务就是给他们说出周围的山、谷、川、河、村、坳的名字,说出大树、灌木、野草、石头的叫法,指出上山下山的路径,判断天是阴是晴有风没风风大风小,再就是提着两暖瓶开水,背着中午吃的肉包子和咸菜。天很冷,山上的风比山下的风还要扎人,吹得人脸生疼生疼,开田看着他们嘴上哈着白汽在石砌的城墙上下忙碌,心里直想笑:这划得着吗?可他却希望他们能长期这样忙下去,他们忙一天就要给他一千多块钱哩!

  有一天谭老伯他们正在忙,开田放下身上的东西去一个山凹里撒尿,忽然看见麻老四在那个山凹里趴着,开田吃了一惊叫:你在这干啥?!麻老四冷笑着:干啥?弄明白你小子玩的把戏!开田故作听不懂:啥把戏?我能有啥把戏可玩?麻老四道:你不是说你这些亲戚是来看你爹娘的吗?那他们跑到这山上千球?开田笑着:城里人到了乡下不是觉得新鲜嘛,总想四处走走看看,这山上他们没来过,就上来了。麻老四瞪起了眼:你他娘的去骗傻瓜吧,我这双眼又没瞎,他们明明在量那条石头墙,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待客人用。楚长顺更是不高兴道:咱这个偏僻地方,哪有外人来当你的客人?你以为这是南府城呀?开田站在一旁也不解释,只笑着说:爹你放心,没有八成把握我们是不会干的。老人叹了口气道:你可别再像上次买锄草剂那样上了当!

  开田的房子完工没有多久的一天晚上,他和暖暖正在灯下给新房屋里的地面铺砖,青葱嫂忽然兴冲冲地跑进来叫:开田,快来看,电视上播你了!开田和暖暖闻声一愣,开田最先明白过来,丢下手上的砖就跑了出去。可待他跑到青葱嫂家里,电视机里已经没有他了,只有谭老伯还在上边,老人正笑着介绍楚长城的长度、宽度和高度以及石块的砌法。开田惊奇地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我的天,照得这样清楚,谭老伯脸上的那根白胡子都看得见,他脚下的那丛茅草也看得那样明白,还有城墙,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缝隙也看得很清。狗开田,你只顾着你一个人上电视,为啥当时不告诉我一声,让俺们也跟你一起去沾点光!青葱嫂笑着骂道。开田只是一个劲地傻笑着说:天,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开田和后山上的石墙上电视的事第二天就在村里传开了,人们都觉得惊奇和意外,可没有一个人理解这件事的真正意义。人们都只在议论开田凭啥能上电视,麻老四带了鄙夷对开田说:当初那些城里人来,你小子跑前跑后,原来就为上一回电视呀;球,这事老子不眼气!盾石磴也只是不屑地笑笑:上一回电视有啥不得了的?我们这些村长在乡上开会,南府电视台的人来拍过几回哩,只是在电视里放时你们没看到罢了。开田也只是觉着高兴,并没想别的,只有暖暖心里知道,他们扩建楚地居这事是办对了,赚大钱的机会就要来了。

  开田上电视这事过去没有多久,一天正午时分,楚王庄的村边码头上忽然一下子靠上了几条像黑豆叔家小船那样的运人船,从船上呼啦啦下来了二十几个年轻大学生。学生们嘻嘻哈哈地下船之后,就径问旷开田家的住处,直向旷开田家走。开田那阵子正在自己的老院子里吃饭,猛见这样一大群城里学生站到院门口,一时有些发怔,不知发生了啥事。暖暖立时明白是自己盼望已久的生意来了,忙站起身说:是来看楚长城的吧?欢迎欢迎。这时学生中的一个领队自我介绍说他们是河北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就是来游览楚长城的。开田这才急忙放下饭碗,领了这群学生向新盖好的楚地居客栈走。开田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二个人,七女十五男,完全住得下。只是新盖的东西厢房只安了床,还没来得及买被褥、枕头,开田把女学生安排在正房里住,让男学生们分住东西厢房。学生们见房子和床都是新的,院子里很干净,就很满意。开田先说被褥晚饭时可以铺好,然后就同那个领队的谈食宿价钱。领队问:过去谭先生他们来住宿是多少钱一天?开田说:他们连吃带住加上当向导,每人每天一百二十块钱,你们大多,可以少交点,每人每天一百一十块咋样?那人略一思索点头说行吧,就掏出了一叠钱数出4840块交到开田手上道:先给你两天的费用,两天若不走,就再付你。开田喜滋滋拿了这钱,先去给暖暖看了看,然后让她把其中的两千元先缝进她心口处的袋子里,之后又交给她几百块钱,让她准备晚上的饭。接下来他去找了岳父,给了他一千多块钱,请他再找个邻居帮忙,拉上地板车去聚香街上买十四床被子和褥子另加十四个枕头,务必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两个人的工钱是五十元。楚长顺听罢瞪了一眼女婿:跟我你还讲钱?!开田就急忙说:好,好,不讲钱。之后开田又对暖暖的妹妹禾禾说:你还得过去帮你姐姐做饭,把这拨客人送走后给你买一条裙子外加一件衬衫。禾禾笑着说:姐夫的空口许诺最大方!开田忙笑着保证:一定说到做到!

  那些学生们洗了手脸,歇了一阵后,就提出要上山看长城。暖暖想延长他们住宿的时间,多住一天就是两千多块钱哩,便说:这个时候上山太晚了,还不如让俺们娃他爹现在领你们去丹湖湖边玩玩,明天一早再上山。领队的说:好,就去湖边玩玩吧。暖暖便把开田叫到一边,给他做了些交待,让他带着那些学生去湖边了。

  村里人一见来了这样一大群城里学生,都觉得新鲜,便纷纷出门看着开田领了他们向湖边走,互相探问着这些人是来干啥。詹石磴也觉着十分惊奇:娘的,这些人来村里怎么会不找我倒先去找了旷开田?村里的娃娃们都欢喜地围上去,新奇地看着那些大学生们。詹大同家开的小杂货铺就在湖边,里边摆着些晒干的葵花盘,那些学生一见,争着上前,转眼间就把几十个葵花盘子买光了,詹大同大喜过望,平时他一年也卖不出这么多。他拍拍开田的肩小声说:谢你了,这是你小子办的唯一一件好事!

  湖边除了一些青草、柳树和地上的一些野花之外,并没有多少惹眼的东西,那些学生们照了一阵相之后,就问开田还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开田心里着急起来,眼看离天黑还早,要是没有可看可玩的,这些学生们肯定会不高兴。急切中他想起了谭老伯上回说过,当年秦兵追赶楚兵时,曾在这丹湖边有过一次大战,于是便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仔细沿着这湖边走走看看,这里其实是一处古战场。当年,楚军和秦军在丹阳大战之后,败退的几万楚军来到了这里,准备歇息歇息再战,没想到十万秦军紧跟着追到了这儿,两下就在这湖边再次摆开了战场。楚军是惊魂未定,秦军是乘胜追击,战争打得十分惨烈,结果几万楚军将士大部战死,据说当时这湖岸上全是尸体。

  哦?学生们顿时都安静下来,凝望着湖岸旁的草地和湖里清澈的湖水。

  也许,我们还有可能在这儿找到当年战死者留下的兵器。一个学生说罢,众人便都沿着湖边向前走了,边走边留心地看着脚下的草丛。开田松了一口气,跟在他们身后走。但愿他们能真的找到一件旧时的兵器,他们总算有了事做,只要能拖到天黑就行, 他们多住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赚一天的钱呐。

  我过去读屈原作品的时候,领队的人这时忽然开口道:曾看过一则史料,说屈原的《国殇》那首诗歌,是在这一带写的,是屈原为在一场大战中死去的将士写的祭祀乐歌,会不会就是为这场战事而写?

  不是没有可能。一个学生接口。

  另一个学生紧跟着背诵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

  开田默默地听着,他听不太懂,可他看见学生们都在认真地听着,心里也高兴:以后再来人,也要把他们领到这湖边,让他们在这里消磨一段时间……

  第二天吃过早饭,开田就领着他们上了山。看到长城,学生们欢呼起来,人很快四散开,有的拍照,有的坐在石头上画起来,有的边看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开田正要给几个学生讲讲当初谭老伯给他说的那些东西,忽听麻老四在背后高声叫道:旷开田,你过来!开田闻声一怔,扭身走过去问:麻哥,有事?麻老四冷笑道:我这会儿才明白,你小子是借领这些人来看这道石墙,让他们食宿在你家,你好赚钱!狗日的,我问你几次,你都不说真话,一心要吃独食!你他娘的跟我还是邻居,你还有没有点邻居味?开田见他这样说,知道已瞒不过去,就笑道:麻哥,你知道我因为锄草剂的事欠了大伙的钱,不想法子能行?你家产万贯的,伸出个指头比我的腰都粗,还在乎这点小钱?麻老四气哼哼地叫:明给你说,老子也要这样做,你别想再吃独食!说罢,扭身就走。开田心里暗道:只怕你小子这会儿动手已经晚了。

  这批学生总共在楚王庄停了四天。开田和暖暖得了将近一万块钱,扣去各项开支,剩有七千来元,这使他们迅速还上了因盖房子而欠下的那部分款。这次接待,金钱上的收入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坚信了自己扩大楚地居客栈是对的。更让他们高兴和意外的是,那批学生走后的第三天,又有十六个山东的年轻大学生来了。山东的大学生刚走,河北保定又来了十二个学生。保定的学生还没走,开封又来了十一个学生。开封的那些学生那天由湖边上岸时,麻老四上前拦住说:我家也可以食宿,欢迎到我家去住。那几个学生先到了他家,原已准备住下,可一看旁边有家楚地居客栈,进去一看,房子是新的,地面、床、被褥和桌子都很干净,立马就又出来要住到楚地居客栈里来。直把麻老四气得吹胡子瞪眼,可终究也不敢拦。

  这几批客人走后的一个晚上,暖暖对开田说:咱们该做一件事了。开田一愣,问:啥事?暖暖道:好好想想。开田搔着头发想了一阵,也终是没想出来。暖暖叹口气说:该去帮帮青葱嫂了,咱们当初欠人家的赔款,人家可是一分没要,咱现在手上宽裕了,不能忘了人家。

  咋着帮?多给他们一点钱?

  多给钱他们不会要,青葱嫂是多要强的人,能无故多要你的钱?我看这样,咱把青葱嫂雇到楚地居来,让她帮咱为客人们做饭,现在游客一多,做饭我已经忙不过来,她做饭的手艺比我还好,她一来,加上禾禾,饭菜上咱俩就不用再操心,我也能从厨房里腾出身子,好和你一起来忙接待、导游的事。她来做饭,咱管吃之外,每月给她开四百块工钱,她也好补贴家用。

  四百的工钱是不是太高?开田皱了皱眉头。

  高啥?再说,咱不是想用这个法子来帮帮她吗?长林哥的断胳臂已经残废,他们家的日子比咱们前段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行吧,就依你说的办。

  暖暖于是就找到青葱嫂,不说还钱不说帮助的话,只说请她来帮忙做饭的因由和条件,青葱嫂当然高兴,很爽快地答应了,责任田里的活原本就不够她做,她正想找个挣钱的门路哩。青葱嫂答应的第二天就来上班了。暖暖一给她说完做啥饭炒啥菜烧啥汤,她手脚麻利地就去忙了。

  暖暖知道麻老四没拉住客人对她和开田怀着怨气,心想都是邻居,为这事结下怨气不好,应该把挣钱的机会给他一个,于是就找到他说:你替我们带一批客人上山看石墙,我们一天给你二十五块,愿不愿干?麻老四拉不住客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想一天挣二十五块也成,总比一块不挣好些。便心有不甘地说:行吧,你们旷家挣大钱我挣小钱,老天爷倘是看见,他会知道这不太公平!

  一连几批游客走后,开田有天晚上锁好客栈门回到后院,和暖暖一起去数挣得的钱,天哪,一沓一沓的,除了可把外欠的钱全部还完,还剩有几千元。开田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屋里翻了一个跟头。暖暖也觉得肩上和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自从锄草剂的事出来之后,她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她高兴地仰头向天道:钱呐,从今以后,俺们可不用去受你的欺压了!……

  春天是越来越向深处走了,楚王庄的村边、湖畔、山坡和田埂上,青草绿得格外喜人,各样野花开得也越加惹眼了。提着竹篮拉着丹根去菜地里割头茬韭菜的暖暖,走在田埂上看着满眼的野花,心情越加好起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她对自己说。

  由于要不断接待来看楚长城的游客,需要大量的青菜,所以暖暖就说服开田把湖边的这块庄稼地改成了菜地,种上了茄子、韭菜、西红柿、菜豆角、苋菜、芹菜、小白菜、菠菜、黄瓜等十几种蔬菜。开田种菜的本领虽没有种粮高,但因了这湖边的土地特肥,各样蔬菜的长势倒也喜人。暖暖今天就是来割头茬韭菜的,昨天又来了一伙山东的游客,游客们提出吃韭菜鸡蛋大包子,暖暖想前晌割了韭菜收拾好馅,后晌就让青葱嫂她们给客人蒸包子。

  进了菜地,暖暖交待丹根站在田埂上玩,自己就下了菜畦割起韭菜来。头刀春韭异常鲜嫩,镰刀刃割断韭菜秆后,一股略带一点辣味的青鲜之气立时沁满了暖暖的鼻孔,她麻利地从割下的韭菜里抽出一棵最嫩的,掐去根和梢,转朝儿子叫道:丹根,来,尝尝。丹根闻唤跑到妈的身前,张大了嘴朝妈妈伸去。丹根嚼了几下,辣得他伸出了粘满青色汁液的舌头,惹得暖暖立时笑了起来,紧忙伸嘴将儿子舌上的韭菜汁吸到了自己嘴里。

  太阳正在悠然地向高处走,天蓝得和清澈的湖水近似,几只鸟儿从地头的草丛里腾起,欢叫着直朝湖边的芭茅棵里飞去。暖暖把天上的鸟儿指给儿子看,自己随即又转身麻利地割起韭菜来,今天,是她许久以来脸上笑纹最多的一天。

  割完一畦韭菜暖暖折回身时,忽然看见詹石磴站在自家地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像受惊的鸟一样飞走了。她装着没有看见他,低了头继续去割韭菜,但手上的动作显然变迟钝了。嘿,怎么见面连个招呼也不打呀?!詹石磴这时带了笑开口道。暖暖听了依旧没有抬头,只照样割着自己的韭菜。倒是丹根这时走到暖暖的身边叫道:妈,有人喊你。暖暖这才停下镰刀,抬头朝詹石磴冷冷道:站这儿干啥?

  到底是有钱了,口气大多了!詹石磴煞有介事地感叹道。暖暖呐,你过去见我时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

  暖暖恨恨地瞪他一眼:你要没事就赶紧走开,我可没有功夫跟你闲磨牙,我要干活了。

  事情嘛,倒也没有大事,就是想来告诉你两桩 事,一个,是想你,特别是——

  你要再胡说我可敢用镰刀砍你!暖暖立了眉猛把镰刀砍到了面前的土里。

  好,好,咱不说这个。詹石磴眯眼笑了一下,咱说另一桩事,你家靠着让去看石墙的城里人住宿,已经赚了不少钱,我打算对今后来到咱楚王庄的游客,实行分配住宿制,把他们分去各家住,好让其他人家也来赚点钱,实现共同富裕,如何?

  暖暖的心里一沉,带了恨意说:你又想主意来难为俺们了!俺们赚这点钱容易吗?俺们要不这样做,欠人家的钱啥时能还上?

  唉,谁让我是村长呢,当村长就得为全村人着想呀,上边不是说让所有人都富起来么?好事不能都让你一家去干呐。

  那你也不能强着把游客分到各户食宿呀,人家游客愿住谁家就住谁家才对。

  这道理你应该早给我讲讲,说实话,我是天天盼着见你哩。詹石磴眉眼都笑到了一起:在这楚王庄,我天天想见的人其实只有你,你那双奶子让我——

  丹根,咱们走!暖暖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拉起丹根的手提了菜篮就怒冲冲地走了。走出好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只手里还紧攥着镰刀。狗东西,真想一刀砍了你!砍死你才解气!老天爷呀,你要是有眼,你就让这个做了坏事的人去死!

  施主忙呐。一声招呼猛在一旁响起,暖暖闻声抬起脸来,才见是凌岩寺里的天心师傅提一只小桶站在路边。暖暖忙鞠躬问候道:师傅好,你这是——

  去丹湖放生。天心师傅指了指手中的小桶:每年寺里都要做几回放生的事,这是本寺先辈师傅们传下的规矩。

  我帮你提桶吧。暖暖按下心中的不快,松开丹根的手上前要去帮忙。天心师傅忙摇头说:不用,就到湖边了,让老衲把事情做到底,心里才安生。说着,就头前走了。因为前边回村的路紧靠着湖岸,暖暖就拉着丹根跟在天心师傅身后走。到了湖边,只见天心师傅双膝朝着湖水跪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了一阵什么经文,然后伸手去小桶里捞起几尾不大的草鱼和一只小甲鱼放进了水里。

  鱼,是鱼,妈!丹根这时欢喜地喊着跑到了天心师傅身边。

  暖暖慌得想去拉住儿子,不想天心师傅已转身抱住了丹根,边看着那些放生的鱼儿在水中游远边轻拍着丹根的肩说:孩子,它们是鱼,可在佛家人的眼里,它们也和咱们人一样,是活物,是生灵,我们无权去取走他们的生命。丹根哪能听懂这些话,只是说:我外爷会捉住它们的,我外爷会下网逮鱼。暖暖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尴尬,天心师傅在起身时注意到了暖暖的神色,淡淡笑道:人人佛家和人在俗界,要求是不一样的,我们出家人做我们该做的事,你们可以做你们该做的事,两界中人可以互不相扰,你不必心中不安。

  暖暖有些感动,忙把丹根拉到身边说:快给爷爷鞠躬。小丹根照妈的吩咐,胡乱地鞠了一躬。天心师傅笑着拍拍小丹根的头,而后抱拳道:老衲告辞回寺了。就在天心师傅转身的那一刻,暖暖忽然冲动地叫道:老师傅,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佛家人主张,有疑即问,方能渐趋明朗之境。

  你说人要是生出了憎恨之心可咋着办呢?

  佛家人讲的是慈悲为怀,很少去说到憎恨,不过你今天既是问了,我就随便说说。天心师傅捻着手中的佛珠,声音缓慢:人的心里,在平常日子,是没有恨意这种东西的,有的只是对生活的某种期盼。可只要自己的身子、名誉和利益受到了别人的伤害,尤其是自己无错而对方有意的伤害,恨意就会生出来。在人心里的恨意中,憎恨是最重的一种,它通常是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最厉害的伤害之后才会滋生。人心里的恨意,不管是哪一种,都会随着日子的来去慢慢变淡,可这种憎恨,变淡的速度很慢很慢。而且它常常会促使人去动手。

  动手?暖暖的眼瞪大了。

  对,就是报复,被伤害的人要让伤害自己的人也生出痛苦,报复不了伤害者本人,就报复他的家人亲友,甚至他的邻居和完全无辜的人。天下很多让人痛心的事,就是在憎恨的驱使下生出来的。正是因为这样,佛界中人把憎恨看作很可怕的东西,看作尔等俗世中人的最大威胁。我等僧众常念的经文中,就有祈求佛祖驱除世人心中憎恨的内容。

  佛祖能么?暖暖问。

  佛祖肯定会尽力,不过佛家讲的是人人可以修行,可以动手拔除自己心中的憎恨。施主何以忽然问起这个来?

  我只是随便问问。暖暖努力一笑。请师傅随我去家里吃午饭吧。

  谢了,老衲回寺了。天心师傅抱拳一揖,就转身走了。直到天心师傅走出很远,暖暖还拉着丹根站在原地。佛祖,我感到我的心中已生出了憎恨,请帮我把它拔除吧……

  暖暖知道盾石磴一向说话算话,怕他真的把来看楚长城的人都强行分到各户,所以当晚就忙把詹石磴的话说给了开田。开田听罢也是一惊,忙问暖暖:咱们咋办?暖暖沉吟了一刹之后,说:我估计他这是在变着法子催咱给他进贡哩,听说村里的胡大头每酿出一缸黄酒,都要先给他送一壶;詹同方每杀一头牛都要给他送十来斤牛肉;黑豆叔每卖出一批中药材都要给他送几条烟。咱接待了这么多客人,不给他上贡他能心里高兴?罢罢,咱破钱消灾,就也去给他送点钱吧。送多少?开田有些心疼。五百吧,他那胃口,送少了恐怕不行。开田只好用写春联的红纸包了五百块钱,另外又抱了一箱原准备卖给游客们喝的卧龙白酒,去了詹石磴家。

  詹石磴那阵刚吃过晚饭,正坐在饭桌旁剔牙,看见开田抱着酒箱子进来,一点也没意外,只是起身笑道:开田你可是稀客,快坐快坐,你抱这些酒来干啥?跟我还见外?你家如今客人多,让客人喝才对。开田自然心疼这些东西,可脸上还得摆满了笑说:村长你当初支持我盖客栈,让我赚了点钱,你说我能忘记你的恩德?你这里我早就说要来的,只是几拨游客连着到,弄得我手忙脚乱的,就耽搁到今天。呶,这几个零钱给孩子们买件衣裳,也算我这个当叔的一点心意。说着,就把那个红包塞到了詹石磴的衣袋里。詹石磴也没有推让,只是递给了开田一支烟说:吸,娃他舅前几天捎过来的,红塔山,云南的烟,云南知道吧?在大西南,那个地方雾多,烟叶就滋润,味道正,做出的烟比咱们这儿的烟吸起来又平和又香。

  开田把烟凑到鼻子下闻着,夸张地吸溜着鼻子赞道:香,这烟是香,可惜我不会吸!跟着又说:村长,来看石墙的游客,他们要真想去别家住宿,咱没话说,可因为我有了那个楚地居客栈,你就别强着分配,还是让我来做吧,日后真要赚了钱,还能没有村长你一份?我又不是傻瓜,还不知道这都是你关照我的结果?还能不知道谢你?!

  詹石磴长长地吸一口烟,笑道:开田你说这话还算讲良心,当初,不是我救你,乡派出所能放你出来?当初,不是我让你盖房子,你能有这个楚地居客栈?只要你还在记着我这份情,那你就照旧做下去,至于村里人都想揽客赚钱的事,我替你挡住!只是你可不要一个月不照我一回面吆!

  开田心里一惊:娘的,一个月都让给你送一回?不过嘴上还是紧忙应承着:那是那是……

  和盾石磴有了这个约定之后,暖暖和开田的心 算暂时安定了,接下来最让暖暖操心的,就是咋样才能让来看楚长城的人在自己的客栈里住的时间长一些。眼下来的游客,多不是对楚长城有研究兴趣的人,他们一般是后晌到,在客栈住下,第二天上山看一天长城,晚上下山再住一晚,第三天早饭后就走了,一共是两个晚上五顿饭。要是让每拨客人都能住上四个晚上,那赚的钱就能翻一倍了。暖暖于是就苦想留客的办法,她最先想出的点子是让游客们去看凌岩寺。每一拨游客看完楚长城要走时,暖暖都要告诉他们凌岩寺值得一看,说寺里的香火很盛,在这儿拜佛最灵。游客听罢倒是都愿去寺里一看。遗憾的是,来去寺里看一趟也就一天时间,并不能使游客们停留太久。要继续想法子才好。那天,游客们走空后,暖暖正边打扫院子边琢磨这事时,只见自己的爹提着两条鲤鱼来了,老人进院就对丹根喊:根呀,姥爷给你送鱼来了。暖暖忙迎上去接了鱼给爹让座,说:这鱼留下你和娘吃吧,丹根还能没好吃的?老人笑道:我昨天下湖,因是顺风下网,不知不觉中竟把船摇进了湖中三角迷魂区,我一看航标,慌得急忙向外摇,没想到就在这当儿,那带烟火味的烟雾出来了,罩得我的俩眼连船头都看不清,我就闭上眼不变方向直劲摇船,还好,没出意外,很快就把船摇了出来。这两条鱼就是我从烟雾里摇出船后打到的,我想,这鱼和我往日打到的鱼不太一样,就带来让咱丹根尝尝吧。暖暖一听爹这话,心头不由一动:烟雾?三角迷魂区?对,可以带游客们去湖中里看看那奇怪的烟雾,管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要能延长游客们在咱家的居住时间就成!暖暖给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人一听也来了兴趣,说,对呀,到湖中看看那烟雾,来回走慢点差不多得一天哩。老人自然明白客人们在楚地居客栈住的时间越长,女儿女婿赚的钱才会越多。

  暖暖喊来在后院忙活的开田,眉飞色舞地说:待游客们看完楚长城和凌岩寺要走时,再告诉他们丹湖里有个迷魂区,能看见一种奇怪的烟雾,并说看到了这种烟雾的人会有福气。我想,游客们听了这话,没有几个人不愿去看看。

  这倒是一个留客的法子,只是坐谁家的船去?咱哪有船?开田搔着头发。

  就坐爹的船吧,把爹的渔船改做游船。暖暖说得很干脆。

  啥?老人一怔:我不打鱼了?

  打鱼能赚多少钱?一天累得要死,最多也就是二三十斤鱼,咱要是载人去游湖心区,每人每次最少要他十块钱,咱那船收拾一下坐八个人没有问题,八个人一趟就是八十元呐!游客多时,一天跑两趟你说能赚多少钱?

  这……倒也在理。老人点着头:你们看着办吧。

  咱说干就干,明天开田就去聚香街上买点漆,把船重漆一遍,弄得新崭崭的,再在船上固定八个小凳子,把舱盖也再换成新的,待下一拨游客来,咱就试一回,行吧?

  老人犹豫了一阵,算是把头点了。站在一旁的开田还是有些担心,说:万一没人去看呢?

  干啥事不冒点险能成?咱当初盖楚地居客栈时不是也冒着险?暖暖拍拍开田的肩膀算是把事情定了。第二天她就催开田去买漆买其它什物收拾自家的那条渔船。十来天之后,那条原来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渔船,便被开田油漆一新,改造成了一条颇像样的游船,船上固定了八个凳子,每个凳子上还有一条安全带。

  大约半月之后,从徐州来了一伙看楚长城的游客,总共二十一个人。暖暖照过去的办法,先安排他们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带他们上山看长城,第三天领他们看凌岩寺,第三天的傍晚,暖暖给他们说了看湖中迷魂区烟雾的事,为了引起客人们看迷魂区的兴致,暖暖说得极有诱惑力:俺们这儿还有一景,你们要是不看那可是遗憾,在我们的丹湖里,有个不大的三角区,在那儿经常可以看到一种奇怪的烟雾,坐船去近处看那烟雾,能在那烟雾里看见自己心里想看的东西;倘是不小心进人了那烟雾里,会晕眩会迷魂,不过也会有福运降临……那些人先上来多不相信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后见暖暖说得认真,就都半信半疑地表示愿去看看。第四天早饭后,暖暖和开田便带他们到了湖边。每人自动交了十元钱。之后,开田先让八个人上了船。

  那一天湖里风平浪静,天上的太阳也晶光澄亮,水面上的能见度很好。暖暖和开田站在岸边,与尚未登船的游客们一起,瞪大眼直盯着暖暖爹驾着那条改装的游船向湖中驶去。暖暖在心里默念着:但愿他们不会失望!

  那是一次心神不定的等待。

  当楚家的那条船向岸边驶来的时候,暖暖和开田还提着心,怕他们碰巧没有看见那烟雾,待船离岸近了,方看清船上游客们的脸上都满是惊异和兴奋。岸上的游客这时纷纷走到水边,大声地问着船上的人:喂,看到了吗?船上有人应道:看到了!那烟雾真是奇了,硬是从水面上一股一股生起,而且能看见烟雾里还有各种景致……

  开田朝岳父走过去,岳父正坐在船头默默地吸烟,开田轻叫了一声:爹,还行吗?老人点点头:还好,客人们都很高兴。开田把一卷钱塞到岳父的衣袋里:这是刚才收的那八十块船票钱。老人把钱又掏出来放到了开田手上:放你身上吧,万一我下湖出了事,不是扔到水里了?

  那天剩下的一趟湖心区之行也很顺利,游客们都为有这新的经历和见识而兴奋不已。直到晚上,客人们还在议论这次湖心之游,还在惊奇丹湖里竟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还在猜测造成那烟雾的缘由。因为有了游凌岩寺和湖心迷魂区这两个项目,客人们在楚王庄就又多停了两天和两个晚上,开田赚取的食宿费又多了不少。那天晚饭后,开田把十六个客人交的一百六十块船票钱全塞到了岳父手里,老人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把钱又塞到了丹根衣兜里,说:咋能都给我?开田笑道:待下次我给船上安了机器后,赚的钱咱再对半分。说完朝暖暖使个眼色,暖暖就上前又把钱放到了爹的手里:让你拿你就拿住吧,放你那里和放俺这儿还不是一样?

  湖中迷魂区之游很快吸引了游客,来游楚长城的人几乎都要再游一趟迷魂区。游客一多,只有暖暖爹那条装了机器的船就不够了,暖暖和开田看清这是一个值得投资的项目,就咬牙拿出了两万六千块钱去县上买了一条铁壳机器小游船,船上有十个座位。开田另雇了也常在湖里打鱼的九鼎开这条船,开田给他讲好每拉一趟给他十五元钱后,九鼎就驾船干上了。

  旷家如今每天的收入已很可观,客栈里的食宿费,楚长城和凌岩寺的导游费,再加上去迷魂区的船票费,大小票子每天都够暖暖和开田数上一阵子了。但他们渐渐发现,有些游客由东岸过来,为了省钱,并不进他们的客栈找他们的导游,而是直接上了后山去看楚长城和凌岩寺,有的看完就支个小帐篷在山上露宿。这些人的钱也必须要赚,你既然来了楚王庄,就得留下点钱来。暖暖想了一宿,想出了一个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她让开田去找到庄里有名的两个懈汉赤肚和大头,问他们愿不愿做不干活却能挣钱的事儿。两个家伙说那当然干。暖暖于是就让他俩各扛一根木头跟着她和开田走。两个人边走边嘟囔着:不是不干就能挣钱嘛,为啥还要扛木头?暖暖也不理会他们,只与开田拎着斧头和锯在前边 走,一直走到后山脚下通往楚长城的那个路口。这路口宽不过五米,两边都是陡崖,上后山看楚长城仅有这一个路口可以过去。暖暖就和开田动手在这路口树了个简易木栅门,在旁边又搭了个很小的卖票棚子,让赤肚和大头两个人守在木栅门两旁,交待他们凡由此上山的人,只要不是楚王庄里的乡亲,一律得到卖票棚子里买一张十元的门票,不然,谁也不许上山。

  暖暖说:你俩每守一天,给你们一人十元钱。这事儿的确既轻闲又能挣钱,赤肚和大头眉开眼笑地答应:中,中,中!开田在一沓白纸条上写了个“楚”字,盖上自己的私章,就算是上山门票了。他亲自卖票,外地来的游客以为这规矩是政府立的,就老老实实地买票上山,一天下来,开田竟弄了二百三十块钱,扣掉给赤肚和大头的,净落二百一十块。娘的,这可是白赚呐!开田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同时在心上后悔早没想起这个主意来,要是从一开始有游人来就卖票,那如今已经多赚了多少钱吆!

  天在一天天地变暖,由东岸载游客过来的大小船只也在一天天地增多,终于,五一劳动节到了。开田长这么大,还从未关心过这个劳动节,更没有体验过这个节日的好处,可现在,他忽然知道了这个节日对于自己的重要。因为就在这一天,来楚王庄旅游的城里人第一次达到了一百九十七人。这么多穿得花花绿绿的城里人一下子都在楚王庄的湖边下了船,让楚王庄的人吃惊不小。大人小孩都涌出来看热闹,男人们新奇地看着游客们手上拎着的照相机、摄录机和奇形怪状的水壶,女人们则羡慕地看着女游客们的穿戴。麻老四的女人惊叹着:看看人家那裙子,敢把大腿都霹一截,要在咱村里,不招惹得男人们去摸才怪哩!青葱嫂悄声说:瞧瞧那个女人穿的裤子,把屁股蛋子绷得那个紧吆,连屁股沟多宽都一清二楚,都不怕蹲下身时把裤子绷开了?九鼎的女人听罢笑了,说:裤子绷开了才能勾引男人哩,人家这才真叫浪,哪像咱们,就会躺到自己男人怀里哼几声!……盾石磴也意外地走过来看了一阵,他以为有人会问谁是村长,没想到一个问的人也没有,谁也没有理会他,只有人在叫:谁是楚暖暖?哪位是旷开田?盾石磴只好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逼城里人,有钱没处花了,跑到这儿来看烂石墙!暖暖和开田真是又惊喜又慌张,我的娘吆,竟然一下子来了这样多的游客?!暖暖一边让妹妹禾禾去上山的路口替开田卖门票,一边喊来麻老四和另外几个预先雇好的导游,把游客们分批领上后山去看楚长城,随后才又交待青葱嫂去把九鼎的老婆雇来,赶紧蒸馒头轧面条,预备给下山的游客们吃。可住怎么住呢?把游客们分到各家去住?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再难独干这一行了。一定要想个法子!暖暖拍着自己的额头在那里苦想,开田则揪着自己的头发在院子里来回转圈,暖暖想了一阵说:有一个法子不知能不能用?

  啥?开田瞪住暖暖急切地问。

  用高粱秆搭窝棚子,在湖边一下子搭它几十个不就成了?过去庄上有些人家办喜事,来的客人多了,就用的是这个法子,眼下天又不冷,我想能行。

  中,是个法子。开田高兴地一拍手,我这就去办。随即便雇了两拨人,一拨人拉上地板车去聚香街上买被褥;一拨人拿上现钱去村里各家收购高粱秆。然后用高粱秆在湖边的空地上搭了近七十个简易窝棚,每个窝棚可住两到三人,窝棚的地面上一律铺上麦草和苇席,然后再放上被褥。由于窝棚的门口都对着湖面,每个窝棚一夜只收五十元,满是山野味道,看完楚长城下山的游客们见了都很喜欢这种住处,不到一顿饭功夫,窝棚就全都租了出去。

  这一天,暖暖和开田可真是赚大了,仅上北山看楚长城的门票就卖出了一千九百七十元,禾禾这天奉姐姐之命卖门票,晚饭前来给姐夫交钱时,开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晚饭时,青葱嫂和九鼎的老婆还有另外几个临时雇来的女邻居手脚不停地下面条、蒸包子,一碗面条卖到六块钱,一个包子卖到一块钱,还是供不应求。加上客栈里的收人和游凌岩寺的导游费,再加上去迷魂区的船票钱,开田这一天的收入接近万元。我的天爷爷呀,咱啥时一天挣过这样多的钱?!那天临睡时开田坐在床上数完当天的全部收入后感叹着,激动得连声拍着盖在腿上的被子。

  暖暖那阵子正在解着衬衣的扣子,边脱边笑道:看把你高兴的。

  五一节真他娘的好,最好能连着过!开田搓着手说。

  要我说呀,一天赚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这是啥话?开田瞪住暖暖,脸上满是不高兴,暖暖这时刚好已把衬衣脱去,两只饱满的奶子从小背心里呼啦一下挤了出来,落进了开田的眼里,开田脸上的不快随之淡了,只见他伸手便捉住了它们。

  我有些累,今天……暖暖的话没能说下去,开田那时已压了过来。

  得小心有人眼红……

  暖暖只来得及又说了一句,床就惊天动地地摇晃了起来……

  暖暖的担心还真是有理,五一、五二两天刚过,游客们才走完,先是乡上的税务所来人让开田交税,开田有了上次被抓的经历,一见戴大盖帽的就有些害怕,自然不敢犟,老老实实地把所得税交了。紧跟着,詹石磴就派詹大同来喊开田过去。那是傍黑时分,开田正和暖暖在客栈里叠放游客们用的被褥,听到大同的声音走到门口问:他叫我过去干啥?

  说是要和你商量事情。

  知道是商量啥么?开田先朝大同扔了一根烟,然后又倒了一盅酒递到他手上。馋酒的大同没有客气,仰脖吸溜一下把酒吸到了肚里。酒一下肚,大同就低了声说: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对你搭窝棚、卖门票的事不满意,说你胆子太大。

  拿上点钱吧。暖暖小声交待。

  开田送大同走远后呸了一口,低声骂道:啥球村长,这不是催着要钱了?!骂完,在一个口袋里装了五百,对暖暖说:我去他家一趟。暖暖叹口气道:少了。啥少了?开田没听明白。钱拿少了!暖暖说,你五百块打发不了他的。那你说再拿多少?一千吧。暖暖说。一千?开田心疼地瞪大了眼,他不动不摇地就要拿走一千五?见暖暖点头,开田只好又拿了一千元装进另一只口袋。

  詹石磴就站在自己的大门口,看见开田就满脸愠色地问道:我要不派人去喊你,你就不照我的面了?

  哪里会呢。开田赔着笑脸跟进院子,我昨天就在想着,一把游客们送走,我就要赶紧来给你说说这些日子的情况,顺便把钱给你送过来。说着,掏出了一边口袋里装着的五百块钱要往詹石磴手上递。詹石磴瞥了一眼那叠钱就打开开田的手道:我不是叫化子,你也不必破费钱来打发我,我今天是以村长的身份正式就两件事跟你打招呼,一件,是外边人上北山看石墙买票的事,要由村上来办,不能让钱都落你一个人的腰包里,那山是公家的山,石墙也不是你们旷家修的,明白?!另一件,是你用高梁秆搭窝棚的事,你那些窝棚占用的是公家的地盘,而且容易造成火灾,所以必须立马拆掉!

  开田一听就明白盾石磴是嫌给的钱少了,忙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了那一千块钱说:你瞧我,办事不知道先说明白,我今天带来的是两笔钱,这五百块,是人们上山看石墙门票收入的一半;这一千块, 是供游客们吃住玩所得净利的一半。我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不管赚多少钱,自己都只能留下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得给村长,是村长你给了我赚钱的方便,我要忘记了我就是没良心,就不是人了!说着,把两笔钱全塞到了詹石磴的衣袋里。詹石磴的脸色这才有些转暖,不再掏出钱来推拒,而是指了一下院中的凳子对开田说:坐吧,我刚才给你说那两件事,是因为村里人已有反映,我也是不得已给你打个招呼,罢,咱不理它,既是你愿意干下去,你就继续干,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看见就行。开田又急忙道谢,边道着谢边在心疼那一千五百元钱,天哪,他不动不摇就把一千五百块钱拿走了,他拿走了你的钱你还得向他道谢,这可真是天下少见。也是实在心有不甘,他便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村长,我怕以后游客多了现有的房子住不下,想在门前的空地上再盖几间房子,你看行么?

  随你的便吧,想盖你就盖。詹石磴挥挥手,算是送客。

  回到家,开田给暖暖说了见詹石磴的经过,气哼哼地骂:王八蛋,他一不投钱二不出力,轻轻松松就把钱拿走了!暖暖早料到会是这样,半晌无语,最后才说了一句:你要不想受他的气,你就要争取去当村长!开田闻言吃了一惊,说:谁会让我当村长?盾石磴会把他的村长让给我当?暖暖冷冷道:没有谁说过楚王庄的村长就一定是他詹石磴当,村长不是过三年就要选一回吗?开田笑了:你做梦吧,谁会选我?咱一没权二没势,咱老老实实接待游客赚咱的钱吧,我刚才给詹石磴说了,他答应让咱们再盖几间给游客住的房子。暖暖点头说:房子是该添盖了,这窝棚应付一次行,不可能总让客人住窝棚。

  接下来那些天,开田就又开始跑着买砖买瓦买水泥,家里由暖暖领着青葱嫂接待些零散游客。这天后晌,暖暖正和青葱嫂在客栈里收拾东西,看见几个城里人走进了院子,她以为又是来看楚长城的,就招呼他们进屋,告诉他们先住下,明天再上山。那几个人听罢一愣,说:上山干什么?我们不上山,我们来是为了看湖。暖暖又以为他们是来看湖心迷魂角烟雾的,忙说:这个时辰去湖心迷魂角也显晚了,等为你们找到船驶到湖心,差不多天就黑了。那几个人又一怔,问:什么迷魂角?我们不看。暖暖这才感到意外,问:那你们来是为了啥?其中一人答:我们来是专门为了看湖水。暖暖很惊奇:那湖水有啥看头?再说,你们从湖东岸坐船来时,不是就在湖水上走吗?还能没看过?那人笑了,说:我们用肉眼是已经看过湖水了,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用肉眼看,还要用各种仪器,把湖中各个水域的水都仔细检测一遍。暖暖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行李中有几个大箱子。暖暖更惊奇了,不过也不好再问他们仔细检测水是为了什么,只问需要她替他们做什么。其中一个头头说:我们在湖东岸打听了,知道你们这楚地居是西岸离湖最近收拾得也最干净的客栈,我们准备把你们的客栈包下来用十天,作为我们食宿和办公的地方,费用就按你们原来的标准交。顺便请为我们雇一条船,每天随我们下湖检测。暖暖一听这是好事,忙连连点头应道:行,行……

  傍晚开田回来,暖暖给他说了新来客人的情况,开田也觉意外,自语道:专为了来检测湖水?莫不是咱这丹湖里的水出了啥毛病?开田决定弄清这件事情,第二天早饭后,讲好了租船的价钱,他就驾着自家买的那条小游船载着那些人下了湖。

  那些人在船上摊开了一张地图,开田一看,上边写着“丹湖全图”,人们在上边指指划划,随后交待开田行船的路线:先沿着湖岸走一圈,再分别去湖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水域。开田心中既吃惊又高兴,吃惊的是湖岸线好长好长,走一圈可不是简单的,得好几天时间,他们这是要干啥?高兴的是,他们租用船的时间越长,自己赚的钱就越多。接下来几天开田就驾船按他们的要求走,每到一处,那些人就忙着取水,用架在船上的机器观察着那些水,这让开田觉着好笑:湖水有啥子看头?这样走走停停,直走了一个多星期。一个多星期以后,船才回到楚王庄。和那些人已经混熟了的开田,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问他们这趟丹湖之行究竟是要干啥,那年轻人说:我们是来全面检测丹湖水质的,如果水质合格,一项调水工程可能很快就会开始。哦?开田瞪大了眼睛,他小时候听说过这大湖里的水要调往北方,可后来一直不见动静,以为是大人们在吹牛,如此说这是真的了?那你们检测后觉得这湖水合格吗?那人笑答:最后一组数据刚刚出来,这湖水不仅合格,而且是和矿泉水近似的优质水,不经任何净化就可以直接饮用,尤其湖心有烟雾的那片水域,水质比最好的矿泉水还棒,你们住在这湖边的人,有福气,常喝这湖水可是会活大岁数的!开田也笑了:俺们庄上的人和牲畜,平日真的是直接喝这湖水的,你这一说,俺记起了,俺们庄上活到九十岁以上的人还真是多,有个老六奶奶已经一百零二岁了,牙还能嚼吃炒黄豆哩!那年轻人大笑起来,说:这丹湖里的水日后调到北方了,我要天天喝,也争取能在一百零二岁时嚼吃炒黄豆!开田呐,这调水工程开工后,你们这岸边的村子,说不定会热闹起来。

  热闹?咋样热闹?开田没听明白。

  来看这湖这水的人肯定会多。

  真的?开田的心里一动:要真是那样,自己赚钱的机会就会更多了。

  当然是真的,北方的人们喝着丹湖里的水,自然会生出来水源地看看真相的心思,那个时候,只天津和北京两市,来的人就不会少了……

  当天夜里上床睡觉时,开田把自己这些天看到、听到和问到的情况给暖暖说了,暖暖躺在那儿沉吟了一阵,说:看来这又是个机会,咱得做好游客增多的准备。你不是要盖房子吗?这一回该把房子盖得像样点,好接待那些大地方来的人。开田点头道:有道理,咱在房子的前后墙上都安上玻璃窗,把屋里的地坪弄成砖铺的,在屋顶下糊一层花纸顶棚,再请几个会做细活的好木匠,把床和桌子、椅子都做得有模有样,让人一进屋就不想走了。暖暖听到这儿笑起来:你吹吧,再好的房子,人也不会一进屋就不想走了,你看见过世上有这样的房子?有呀!开田笑着:咱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我每回一进屋,一看见你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我就真的不想再走了!去!暖暖的脸红了,猛把身子扭过去,把白嫩的脊背露到了开田的眼前……

  这回旷家是第四次大兴土木。扩建楚地居扩多大好,开田一时没有拿定主意。暖暖说:既是盖了,就盖大点。两口子最后商定:总共新盖十三间:正房五间,其中中间的那间房子变成连接老楚地居的通道;两间东厢房两间西厢房;大门两边各两间。四间正房和厢房日后当客房,大门东边的两间将来当厨房,大门西边的两间日后当餐厅。由于料备得足,请的匠人多,开工后也没遇坏天气,房子盖得很顺利,也就十几天时间,十几间新房就立了起来。

  旷家的楚地居扩建好后,暖暖对开田说:这么大的接待游客的院子,光靠咱俩来收拾打扫已经忙不过来了,咱得从村里的姑娘中雇三个人来,让她们专干这事,要不的话,就可能慢待了客人们。开田问:得给人家开多少工钱?暖暖沉吟了一下:管吃,工钱二 百……

  楚地居的扩建使楚王庄的人都看到了旷家的实力,听说暖暖和开田要招三个姑娘做楚地居里的帮工,每月管吃之外再开二百元钱,村里有十几家人都把自己的女儿领了来,求着暖暖和开田把孩子留下。暖暖和开田原以为招姑娘们来做这种侍候人的事会很不容易,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开田怕弄不好会得罪人,就悄了声问暖暖:咋着办好?暖暖那一刻心里很是激动,这是她嫁到旷家后,第一次有人来求自己。她笑着对那些姑娘和她们的爹娘说:你们愿来俺家帮忙,是你们看得起俺们,我眼下虽然只能用三个人,可我会记下你们的名字,我以后还会用人,凡今天没有留下的,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们。她那天挑了三个姑娘留下,剩下的走时也都还怀着希望。

  楚地居扩建后没有多久,新房里边的床、桌和椅子刚刚做完,被褥还没来得及买,第一批来看南水北调水源地的客人可就来了。那是一个午后,暖暖正在屋里和开田商量着买啥样的被褥,忽听门外响起了闹嚷嚷的人声,两人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全由城里老头老太太组成的旅游团,足有五十多人,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大红的塑料牌。领队的是一个小伙子,看见暖暖和开田就走过来问:你们这楚地居能不能住下五十二个人?能住,我们就在这西岸停一晚,不能住,我们简单在西岸转一下就再坐船回东岸。能,当然能!暖暖急忙答。她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楚地居总共是二十一间房,准备当厨房和餐厅的房里也可先摆上床,其中十间房子里摆三张床,另十一间房每间摆两张,刚好可以全部住下。房价怎么算?那人又问。三人住一间,每人连吃带住一天一百元;两人住一间的,连吃带住每人一天一百一十元。好,那就住下了。那人挥一下旗子,下了决心。你们是想现在就进房歇息还是到傍晚再进房间?暖暖问时心里就在打鼓,新房子里的每张床上都还没有被褥哩,怎么让人进房歇息?还好,那领队的摇头说:现在不进,大伙先要沿着湖岸看一看水,你知道吗,我们这个旅游团全是由北京的老干部组成的,他们为了弄清这即将调往北京的水是否干净,特意借旅游的机会来个实地考察……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暖暖让开田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即刻去聚香街上买被褥,交待青葱嫂和所雇的九鼎的媳妇惠玉准备饭菜,安排雇来的那三个姑娘摆床收拾屋子,自己则自告奋勇陪着那些旅游的北京人沿着湖岸走,先让他们看岸边固堤的芭茅,看岸上种的葛麻草,看山坡上种的花椒、油桐和辛夷林子;然后鼓动他们分两批上游船看近岸清澈如镜的湖水;待他们对水质都放心之后,开始告诉他们此地有三个值得一看的景致:楚长城、凌岩寺和湖中的迷魂烟雾,不看你们就会遗憾终生……

  暖暖用了她能记起的所有好听的词语,把楚长城、凌岩寺和湖中三角区介绍了一遍,最终把那些原本只是来看湖水的北京人的游兴挑了起来,他们纷纷向领队要求,延长在西岸的停留时间,把三个景点全部看完。暖暖见状心中暗喜:又要赚一笔钱了!

  这些老人因为已退休有的是时间,干啥都不慌不忙,加上腿脚不灵便,行动迟缓,所以看三个景点整整用去了四天。这让暖暖真是喜不自禁:可真是财神爷送钱来了!四天里食宿费、导游费加上船费和上山的门票费总共收入近两万元,扣去买粮买菜买肉的两千多元,剩下的都装到了暖暖的衣袋里。这是楚地居扩建好后接待的第一批客人,也是用客房接待客人最多的一次。这批客人临走的时候,旅游团的头头特意走到暖暖面前说:你这楚地居在乡间接待游客的场所里,算是很不错的一家,尤其你们的饭菜,有乡间村野风味,让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很觉新鲜,大家都很满意,我所在的旅行社以后肯定还会组团来这丹湖游览,我想和你先口头约定,你这楚地居作为我们的定点旅店,如何?

  啥叫定点旅店?暖暖不甚明白。

  就是我每次带团来都住在你的楚地居里,即使有别的团要住,你也要先尽我的人住。

  暖暖一听是这个,忙笑着答说:行,行,我就怕我的楚地居里住不满人哩……

  这次待客的成功让暖暖对今后的日子更有把握,看来下决心扩建楚地居是对的,照这回的收入,要不了几次就能把当初的投资全部收回来。客人走后的那天晚上,暖暖高兴地对开田说:今晚咱们把做饭的青葱嫂和惠玉,把导游的麻四哥、摇船的九鼎还有那三个帮工的姑娘都叫过来,温点黄酒让他们喝,也算庆祝咱新扩建的楚地居首次待客成功。开田沉吟了一刹说:都已经给他们开过工钱了,还用再花钱请他们喝酒?暖暖生气道:这样抠门?我这不是想图个喜兴?!开田见暖暖生气了,才忙点头应道:好,好,我这就去给他们说。

  下酒菜做好,黄酒温热端上来后,暖暖举起酒碗说:这回咱扩建后的楚地居开张成功,全仗几位哥哥嫂嫂弟弟妹妹的全力帮忙,来,我和开田敬你们喝一碗!麻老四喝下碗中的酒后笑道:开田,暖暖,你们是咋样烧香拜佛弄出了这份福气?给麻哥我说道说道,好让我也学学,日后也发它一回,也像你们一样盖上它几十间房子。青葱嫂闻言没待暖暖和开田说话,先开口笑道:咋样烧香拜佛?就是你三百六十五天别和俺四嫂同房亲热,然后再去凌岩寺里烧香磕头,保准能求来一份福气!为啥不准和老婆同房亲热?麻老四涎了脸笑问。身子不净心不纯嘛!青葱嫂说。麻老四嘻笑着转向开田:这经验是真的么?你们两口子真的是一年都不在一起睡一回么?暖暖羞得脸蛋红透,朝麻老四呸了一口……

  喝罢酒送走麻老四和青葱嫂他们,村里人早巳入睡,四周一片安静。暖暖和开田去楚地居里检查门窗是否关好,两个人由大门分开一左一右摸着黑分头逐间检查,检查到最后一间屋,开田忽然抓住了暖暖的手。咋了?暖暖一下子没明白开田的意思。嘿嘿。开田笑了,这院子扩建好咱还没在这儿睡过呢,咱得尝尝在这新屋里睡觉的味道。你呀!暖暖用手指在开田鼻子上点了一下,就随他进了屋。开田关上门后,一边把暖暖抱放到床上一边说:今黑哩你别再拦我,我要完完全全放开做一回,平日里在老屋里做,既怕惊动老人又怕惊着丹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过瘾!暖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捏了一下开田的脸颊轻了声说:没羞!

  这是自从有了丹根后开田最放肆最用劲的一回,弄出的声响惊天动地,可暖暖知道,这样的大院子,这点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她自始至终没去制止开田,只是闭了眼睛任他尽兴,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由得叫出了声……

  因为没有客人要接待心里放松,加上两口子夜里做那事太用力,第二天早上开田和暖暖都没有按时起床,太阳都升起一杆高了,两个人都还在蒙头大睡。开田是因为太累就睡在了楚地居里,暖暖因为要照看丹根坚持回到了老院,可那阵子丹根早已熟睡在了奶奶床上,暖暖也就没再去惊动奶孙俩,独自睡了。到了平日吃早饭的时候,早已起床的丹根就嚷嚷着要去叫醒爹和娘,说他们平日总讲不能睡懒觉,凭啥自己睡懒觉?奶奶笑着拦住了他:往日有客人住在咱家,你爹你娘总是早起晚睡,难得有这样的歇息机会,让他们睡吧,咱们先吃,把饭给他们留在锅里,他 们啥时起床就啥时吃。不想奶孙俩的对话声刚落,院门外忽然想起了村长詹石磴的喊声:开田在吧?跟着,就见詹石磴站在了院门口。

  开田娘见状忙上前让着:吆,是村长来了,快进院里坐,开田他还没起床,我这就去叫他。说罢,将院里的一把椅子朝村长手里一递,就忙不迭地向开田和暖暖的睡屋走。暖暖那时已被詹石磴的喊声惊醒,正满脸厌恶地披衣起身,看见婆婆进来,忙轻了声说:我不见他,你去楚地居里叫开田,他昨夜在那儿睡着。婆婆点头后又急忙出去向詹石磴道歉:让你等了,开田昨夜睡在前院,我这就去叫他。

  暖暖这时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隔了窗户看着坐在院里悠闲吸烟的詹石磴,一看见他,当初所受的那些侮辱就又在脑子里翻腾了出来,一股恨意便立刻从心里生出。狗东西,你来我家是要干啥?又想要钱?不是刚给了你一笔钱么?把人家用汗水换来的钱拿去自己花,你心里就那样安宁?!以为我们的钱是拣来的,可以随意来要?!暖暖的两只手不由得攥成了拳头……

  村长,对不住,我睡过头了。开田这时边扣着衣扣边慌慌地跑进了院子。来,吸!跟着就掏出香烟朝盾石磴递过去。

  不吸了,开田,你如今是楚王庄的富人,应该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了。

  哪里哪里,村长,你有事?开田赔着小心问。

  是呀,没事哪敢登你这三宝殿?

  有事你派个人来喊一声,我过去就是了,还劳你跑过来?

  今天这事呀,是大事,所以我得过来亲口跟你说一声。

  啥大事?有关俺家的?开田有些意外。

  对。根据上边的规定,为了保证丹湖的水质,你们家的楚地居要停止接待游客,以免污染湖水,另外,后山上的石墙是老辈子就有的东西,你家也无权卖票和领人参观。还有凌岩寺,那是人家和尚们的地方,你也没必要总领着人去游览,谁愿看谁就自己去看,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从今往后,你该种地还种地,你岳父该打鱼还打鱼,不要再瞎折腾了!

  这——开田惊在那儿。

  我这是正式代表上边和村委会通知你,你要敢违背,可要小心——

  开田急了,脸通红地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俺们收入的一半给你吗?

  我可不愿再让你来搪塞我!詹石磴冷冷一笑:给我一半?你说我会信吗?你盖了这样大的一座院子,你给我的钱够我盖半个院子么?算了,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停止,停止你们的全部活动!咱们大家都还像过去那样过日子!

  那恐怕不行!暖暖这时冷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詹石磴闻声转过身来,眯细了眼不阴不阳地笑道:嗬,我还以为内当家的不在哩,怎么个不行呀?

  我看过电视,电视上说在丹湖沿岸不准建工厂,以免污染水源,没有说不准在现有的不再后迁的村庄里建房接待客人,客人不就是解个大小便吗?大小便咱最后又都作为农家肥施到了庄稼地里变成了庄稼,这咋能会污染湖水?就是没有游人来,咱村里人不是照样大小便吗?你是村长,你还能不懂,正是因为有了农家肥,这湖岸上的庄稼、草木才长得欢实,湖水也才变得更清。

  你还挺能讲的嘛!詹石磴的眼依旧眯着,你有你的理,上边有上边的规定,咱得照着上边的规定办,我既然告诉了你们不要再接待游客,你们就必须照着办!

  上边的规定错了,也得允许俺们百姓讲讲理吧?暖暖的眼瞪了起来:你说俺们盖了那么多的房子,不让搞接待,那干啥用?

  那我就管不着了。盾石磴幸灾乐祸地笑着:你们可以当仓房嘛,把各样粮食都分开放在里边,把柴禾啥的也都堆进去,还有猪和鸡,都可以圈进去。

  暖暖的牙咬了起来,她真想骂出一句:说的全是混帐话!可她最后还是压下了火气,让声音平和下来:明明有很多游人需要房子住,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没地方住宿作难?

  这咱们就管不了了,詹石磴摊摊手:谁叫他们大老远地跑到咱们这儿来看水看石墙?水有啥球看头?用石头堆的一道石墙值当来看?哪里没有寺院,值得跑到咱们这儿看凌岩寺?还有湖心区那股烟雾,我不信它就比城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灯光还好看?!我看他们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才乱球跑的,他们没地方住是自己找的,咱们没必要为他们操心!

  我反正不能让我楚地居里的房子闲着!暖暖到底没能压着心里的那股火,话里带着怒气。

  看来你们是身上有钱说话也硬气了,好,咱们就等着瞧!詹石磴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就出了院门。

  开田见状有些慌了,走到暖暖身边悄声说:他狗日的也火了,接下来咋整?

  啥子咋整?暖暖瞪他一眼,惹火了他他还能把人吃了?我就不信上边是那样规定的!咱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忍气吞声。

  那天剩下的时间,一股怒气一直在暖暖的心里翻:詹石磴,你这会儿还想让老子去你面前乞求,不行了!

  这件事过去的第三天午后,暖暖听见小码头上人声嚷嚷,就估计是又有游览的人来了,出门一看,果然,几十个城里男女正由小码头那儿向这边走,暖暖急忙喊出开田,两人快步向游客们迎过去,心想,我先把他们安排住下,看你詹石磴有啥子办法阻拦。没想到她和开田还没走几步,码头上就传来了盾石磴用铁皮喇叭筒喊着的声音:各位游客,根据上边要求,本庄上的所有人家不再接待游客,请你们务必在天黑前向东岸返,以免无处住宿!

  暖暖和开田惊愣在那儿:詹石磴竟使出了这一招?!暖暖恨而无奈地盯住詹石磴的身影,在心里骂道:狗东西,你倒是先下手为强,心可真狠!游客们一听说西岸不能食宿,就有些慌了,上岸匆匆看了一阵,连后山上的楚长城也没敢去看,就又返回到了送他们来的一艘船上,开始向回返。平日被开田雇来当导游的麻老四不知发生了啥事,奇怪地跑过来问暖暖:嗨,大妹子,村长为啥不让你们接游客了?

  村长怕俺们累坏了,想让俺们歇息几天。暖暖咬了牙答。

  嗬,他倒是管得细,他这一管,老子就要少挣钱了。麻老四嘟嘟嚷嚷地走开了。

  一直站在码头上的詹石磴,这时带着得意的笑容向暖暖和开田走过来,一本正经地说:两位多担待些,本人也是执行公务,上边的指示,没有办法,谁让我是村长哩。

  我们要去告你!暖暖恨声道。

  告吧!去乡上告,去县上告,都随你!詹石磴眯了眼笑道,我奉陪!我知道你楚暖暖现在手里有了些钱,敢跟我打别劲了,要是三年前,你敢跟我说这话么?

  三年前我也相信你终有一手遮不了天的时候!

  那咱们就走着瞧!

  走着瞧!暖暖猛地扭转身,没让对方看见自己因气愤而流出的眼泪……

  夜月早沉到湖里了,楚王庄的狗们也都已睡熟,村子里一片静谧,只有暖暖还坐在楚地居正房前边的台阶上,眼直直地瞪住院门楼的顶脊。心里还在恨着疼着:要不是詹石磴作梗,今天这座院子又会挣来不少钱。这么多房子,闲一天就是多大的浪费呀!院门吱扭一声,开田由院外走了进来。睡吧。他说。睡不着。她叹了口气。咱,能告赢吗?开田低了声问。一定要告赢,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些房子闲在这儿?

  他个娘!开田在黑暗中骂了一句,也在暖暖的身边坐下了。

  家里还有多少钱?暖暖问。

  一万九千多!

  明儿个带上一万,咱们先去乡上,乡里不行再去县上,县上不行就去市里!

  中!

  给青葱嫂和咱雇的那几个姑娘交待一声,让她们夜里就睡在楚地居里,替咱们看着门。给禾禾交待,让她来陪着咱娘,照看好俩老人和丹根。

  中!

  暖暖和开田是第二天中午赶到聚香街乡政府的,暖暖让开田买了两瓶丹湖白酒和两条丰阳烟,径直去了乡政府的传达室,进门就对老传达叫道:大叔,你这一向可好?俺和俺娃他爹来街上赶集,顺道来看看你。说着就把烟酒放下了。那老传达有点受宠若惊,忙给暖暖和开田让座,同时推让道:带烟酒干啥?咋能让你们破费!暖暖脸上早无了上次来见老传达的那份惶恐,只朗声笑道:好久不见你了,带点小礼物算个啥?要不是你上回帮忙,俺这个家还不定成啥样子了!

  一番寒喧过后,暖暖才说:大叔,俺有桩小事想顺便到乡上问问,像俺们楚王庄那地方,要是家里房子宽敞,又刚好有些来看丹湖的游客要住,俺们该不该留他们住下,也好额外挣点钱?

  这还用问吗?你有房子,人家又愿掏钱住下,让他住就是了。老传达说得很肯定。可听人说,乡上有规定,不让住,说是怕客人们的大小便污染了湖水。老传达吃惊了:这不是说的屁话吗?你们楚王庄我去过,离着湖还有老大一段距离,人的大小便不是都在茅房里,然后又肥田了么,咋能污染水?暖暖听了这话,心里就越加有底了,便说:大叔,能不能麻烦你替俺们去问一下管这事的领导,让俺们得个准信!行,行,我这就去找陈乡长。老传达说罢就推门向政府大院里走去,片刻后回来说:刚好,你们楚王庄的詹村长也在陈乡长那儿,陈乡长让你们过去,他要亲自给你们说说这事。暖暖闻言心倏地一沉,本能地知道:完了。果然,到了陈乡长的办公室后,詹石磴正含笑坐在一边,陈乡长当着詹石磴的面和颜悦色地说:你们的情况你们村长已经给我说了,丹湖的水因为要向北方调,对质量要求很高,你们的楚地居既是容易污染湖水,就不要再接待游客了,咱们从大局出来,把房子改做他用,如何?暖暖争辩了一阵,可乡长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暖暖就明白再说下去也是白搭,乡长只会信村长的,就闭了嘴起身走了出来。

  咱们下一步咋整?开田脸也气得发青。

  去县上!

  真去?

  还能假去?!暖暖火了。

  到第三天的正午,暖暖和开田才从县汽车站的大门里走出来。县城大街的汹涌人流和喧哗热闹让开田吃了一惊,他是第一次进县缄,县城的阔大和热闹让他感到意外。咱们去哪儿?开田没了把握。在北京打过工的暖暖见过大世面,不慌不忙地说:先找县政府!

  两个人边走边问,七拐八绕,总算找到了县政府。可这时人家已经下班,见官只好等到第二天了。两个人便去找旅店,城里的旅店可是真贵,一连问了几家,不管吃喝和导游还收到一百多块。开田心疼钱,说去球了,住一夜花的钱够咱买十几斤猪肉了,咱别吃这亏,干脆去汽车站的候车大厅蹲一夜算了。暖暖说:住,就在这一百多块的旅店里住下,咱现在也开着旅店,咱得看看城里的旅店是个啥样儿,日后也好向人家学习。开田见暖暖下了决心,就只好进到一家旅店里去登记交钱,这当儿,暖暖便在店中边走边看,先看门口的保安,边看边问他的收入;又看店堂里摆着的沙发,和在沙发上闲坐的一个男人拉起呱来;随后去看总台墙上贴着的收费规定;跟着又去看店里小卖部柜台上摆着的商品;进到客房里,又把房间里的各样摆设都一一记在了一张纸上。开田看着不解,说:你还有心管球这些闲事?暖暖道:这可不是闲事,咱难得进一趟县城,得抓紧时间看看人家城里人是咋样办旅店的,这是咱长进的一个机会,咱那楚地居虽没法和这旅店比,可咱那也是旅店,应该朝人家学着点。现在还不知道人家让不让咱办下去哩,学这有啥用?开田嘟囔着。你这就是没主见,自己心里先想认输,我就不信上边会这样混头,明明对人好的事会不让咱们办,你只管把心放宽!好,放宽放宽,赶明儿告不赢看你咋办!开田嘟嘟嚷囔地去卫生间里撤尿,洗手时无意中碰到了热水管,一摸水是热的,高兴地跑出来对暖暖叫:他个娘哎,这里边还有热水哩!明明有暖水瓶供应开水,还要热水干啥?暖暖笑道:洗澡呀!放些冷水再放些热水,一掺,就可以洗澡了。边说边过来给开田做了示范。开田就紧忙放起了水。天哪,到底还是城里人会享受,洗澡还用热水。开田放好水先脱了衣服跳进澡盆里,边往身上撩水边叫道:冷热正好,比咱夏天在丹湖里洗澡还好受哩,你也快脱了衣服进来吧!暖暖却站在那儿感叹着:啥时咱能在楚地居里也给客人们装上这洗澡盆,该多好啊……

  第二天早上,他们天刚亮就起了床,在一家蒸馍店里买了几个馍,边吃边往县政府赶,到那里问了半天,才知道这种事应该找接待上访者的地方去说,待找来找去的找到那个地方,已经是半晌午了。两个人急急地走了进去,正要向坐在桌后的干部倾诉冤情,忽见詹石磴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吸烟,两只眼微眯了看着他俩。暖暖的心扑通一响,和开田对望了一眼,俩人脸上原有的希冀就都一下子没了,知道事情在这儿怕是告不赢了。果然,暖暖没说几句,那干部就说:这事情已听你们村长说过,保证丹湖水质是大事,希望你们能理解,把房子改做它用,继续种地和打鱼吧。暖暖听罢没有多说啥,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再多说也是白搭,就朝开田点头:咱们走吧。

  两个人来到门外,开田叹口气说:看来咱是斗不过詹石磴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到处都有门路都有熟人。开田的话音未落,詹石磴已站到了他们身后,只听他冷笑着说:二位下一步是去市里还是去省上,我愿意自费陪你们,省得你们找不到告状的地方。暖暖没看他,只对开田说:走,去车站,买去省上的票,我不信就没有我们诉冤的地方!说罢,拉上开田就走。待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开田才又问:咱还真去省上?那来回得好多天,得给家里交待一声才行呀!暖暖说:我那是说给詹石磴听的,省上咱不去,市里咱也不去了,刚才我想了一遍,詹石磴官场有人,咱这样个告法是很难告赢的,咱去法院,法院是讲法的。我当初强着嫁到你们家,詹石磴为啥没敢阻拦?是因为他们要阻拦就是违反婚姻法。他不怕咱可他怕法!走,咱去县法院。

  两个人来到法院,对一个接待他们的老年法官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那法官说:你们既是想告村长,就该去找个律师,他会帮助你们。暖暖问,找律师要不要钱?法官说:律师是收费的,不过像这种案子,你们花不了多少钱。暖暖当即决定:走,请律师。他们在那法官的指点下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一个姓孙的中年律师接待了他们,在听了暖暖的诉说后,那律师找出一本丹湖沿岸的拆迁管理规定和一本丹湖沿岸环保管理规定翻了一阵,又找来一张丹湖全图,在图上找到楚王庄比量了一阵,然后说:你们楚王庄不属于后迁的村庄,凡不后迁的村庄,除了不准建工厂 外,没有规定说不准盖房子接待游人。如果你们说的属实,你们村长不准你们在自己盖的房子里接待游人,他就是在侵犯公民的合法商业经营权利,是违法行为。这样吧,我先向法院申请立案,我们有胜诉的把握,待有进一步的消息后我会很快去楚王庄里找你们。

  暖暖怔怔地看着那律师,眼泪慢慢流了出来,她抹了一下眼泪说:俺们到底找到了一个讲理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讲理的人,谢谢你了,你可一定要去俺们楚王庄吆!那律师连说:这你放心,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我就一定负责到底,不然,以后还会有人找我办案吗?

  暖暖和开田走出法院时已是傍晚时分,两个人找到一家小饭馆,开田说,咱今晚高兴,别只吃馍了,咱一人要它一大碗羊肉烩面,也解解馋,庆贺庆贺。暖暖笑了,转对小饭馆的老板说:再给俺炒个辣椒肉片,来瓶啤酒,俺两口子遇到了贵人搭救,要痛痛快快地吃它一顿……

  暖暖和开田回到楚王庄时,盾石磴没在村里,暖暖估计他是去了市里或是省里,在那里找人应对他们的上告呢。暖暖心中一笑:姓盾的,这一回你是算计错了。第四天,詹石磴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村上。那天开田正在打扫楚地居门前的空地,詹石磴看见后便拎着提包径直走过来讥讽地问:我在市里和省里上访办等着你们,你们咋不去了?开田刚想开口说话,暖暖已几步从院里赶出来接口道:俺们服你了,你是官,俺是民,俺告不赢你,俺们认输,俺们这房子不接待游客了,俺们准备养蝎子,上边没规定不让养蝎子吧?詹石磴听罢起来,说:养蝎子倒是可以的,记住,少跟我打别劲,在这楚王庄,说了算的是我,不是你们!

  那当然。暖暖拖了长腔附和着……

  这期间,又来过一帮旅游的人,那些人刚上岸,詹石磴就上前像上次那样喊:楚王庄不接待游人食宿,请诸位天黑前务必向东岸返。眼睁睁看着要到手的钱又飞走了,暖暖真是急得双脚乱跺,她只能在心里叫:孙律师,你可要快点来呀!

  不能接待客人,暖暖和开田只得去地里找活做,开田做农活有一套,所以地里那点活路根本不够两个人干。这天,两个人正在没活找活地修地埂,禾禾急慌慌地跑了来,说村里来了个姓孙的人,还有几个戴大檐帽的官,要找你们。暖暖一听,知道是孙律师来了,扔下工具就向村里跑。果然,到家时,孙律师正领着两个法官在看楚地居里的房子,见她回来,孙律师说:今天,法院的巡回法庭来你们这一带的村子办案,我请法官们顺便来了解了解你们的案情……暖暖因为奔跑也因为激动,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詹石磴根本没想到暖暖和开田会把他告到了法院,法官们派人把他叫到村委会后,他还以为是上边的例行检查,直到法官让他说说不准旷家接待游人的理由时,他才有些明白,才真的慌了,才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胡乱地找着理由。法官后来正式宣布:……村长詹石磴阻止旷开田一家用自己的房子接待游人,属于干涉公民商业经营权利的行为,应立即中止,并向旷开田一家赔礼道歉……

  詹石磴惊得目磴口呆。一旁的暖暖先是泪流满面,随后因为极度激动,突然眼冒金星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暖暖看到詹石磴在法官督促下写的那封赔礼道歉信已是第二天了。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开田怕她再受刺激,一直没有提案子的事,直到她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了,才拿出了那封赔礼道歉信让她看。暖暖看完不但没有脸霹欢喜,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咋?你不高兴?开田疑惑地问,这可是詹石磴当了村长后第一回向别人赔礼道歉。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同咱们善罢甘休!暖暖微声说。咱们让他丢脸了,而他是不能丢脸的。

  你说这话倒是真的,那咱咋办?

  不管他,咱要怕他就不同他打这一场官司了,咱只管让咱的楚地居重新开业,挣咱的钱。你只有有钱了,你的腰杆才能硬起来!

  楚地居当天就敞开了大门,雇来当接待员的几个姑娘也开始晾晒被褥擦拭门窗,青葱嫂和惠玉也忙着刷洗碗筷收拾锅灶,九鼎和旷家雇的另一个船工也开始冲洗游船做下湖的准备。村里人这时也都知道了旷家同村长打官司打赢的事,种花椒的大头伯在门口悄声对开田说:中,你小子有种,敢跟咱这儿的皇帝爷上公堂论理,老伯我佩服!石匠汪铁锤对暖暖伸出大拇指低声说:行,你这个女子胆可真大,敢跟他较较劲,也算替你老汪哥我解了恨!我过去可是有点小看你了。青葱嫂把暖暖拉到一边,轻声说:村里好多女人都在说,法院应该罚詹石磴吃泡屎才好,才能解了大伙的气!暖暖看着和善的青葱嫂也这样说,料定她家过去也受过詹石磴的欺负。一旁的惠玉听见了青葱嫂的话,接口道:要我说,法院应该罚他把两腿中间那个乱摆动的东西割掉!青葱嫂在一边扑哧笑了,说:那还咋叫人家撒尿?暖暖听得心中一惊,以为惠玉是知道了盾石磴对自己做的事才要这样说,后看惠玉咬牙切齿的样子,才倏然猜到,詹石磴可能对惠玉也凌辱过,詹石磴不是多次说过,他愿睡哪个女人就一定要睡了她么?!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暖暖发现丹根在流清鼻涕,她怕儿子是伤风了:就去梅家药铺里为儿子拿了点药,拿了药出药铺门不远,忽然看见詹石磴迎面走过来,她本能地想躲开,可那会儿身边已没有巷道可闪身,就只好迎着他走了过去。吆,这不是那个楚地居的老板娘嘛?!詹石磴故意夸张地大声叫着。暖暖知道他是因了被法院判输心里生气,就装着没听见,只照直向前走。站住!詹石磴这时又喊。暖暖闻声停了脚,扭过头瞪住詹石磴,故意问:是叫我?是叫你!詹石磴咽了一口唾沫:我是想告诉你,你这一状告得不错!是么?暖暖装出快活的样子:能受到村长的夸奖可不易呀。只是别高兴得太早!詹石磴咬了牙说。暖暖照旧笑着:对,对,我会记住村长的叮嘱,以后再高兴。詹石磴腮帮子上的肉都打起颤来,分明是被暖暖气坏了。暖暖那天转身向家走时,在心中叫:詹石磴,为啥就不该你生生气?气死你!

  吃早饭时,暖暖故意让自己笑声朗朗,先是为儿子鼻子上粘的饭粒大笑,后是为开田放了个屁大笑,再是为家里养的那条狗啃一根没肉的骨头大笑。开田狐疑地盯住暖暖说:你笑得可是有点反常,又没吃笑药,干吗笑成这个样子?

  暖暖的眼立时瞪了起来:咋?我笑笑有啥不对?凭啥不让俺笑?别人不让我笑,你旷开田也不让俺笑?老子遇了喜事,我就是要笑你能怎么着?嗬嗬嗬

  开田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发呆地看定暖暖,不知她今早喜怒无常是咋着回事。暖暖笑着笑着,眼泪可就出来了,只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叫:老子就是要笑!我看看谁能阻住我笑?!

  早饭后,开田拿上锄头想下地看看,刚出门就被暖暖叫住了:你这个死人,地里那点活不是早做完了吗?还去干啥?开田说:又没有游客来,家里也没活做,还不如到地里看看去。暖暖就嘟起嘴说:真是个死脑子,没有游人来,咱不会去找?

  找?去哪里找?开田愣住了:那些旅游的都是城里人,咱知道哪些城市里的人想来咱这丹湖西岸看景致?

  咱到东岸去!暖暖挥了一下手,我估摸东岸会有 游人的,只是因为前段日子詹石磴不停地对游人们说楚王庄不让游人吃住,才使他们不来了。咱今天就主动到东岸去接游人,咱不能就在家里死等。

  能行?

  咋不行?

  那好吧。开田便放下锄头,给娘做了番交待,就和暖暖向湖畔的码头走去。两个人刚上了自家的那条游船解开缆绳,码头上的鱼贩子马午就笑着跑过来叫:我的好哥哥好嫂子,二位今儿个是要用游船下湖捕鱼吧?咱先说定了,你们网上来的鱼,一定要批到我马午手上卖,托哥哥嫂嫂你们这对富人的福,让我马午也发它一回。

  行呀,你就耐心等着吧!暖暖边答边发动了机器。

  今日无风,船犁开平静的湖面,飞快地向东岸驶去。已经有多少日子没去东岸了?暖暖边看着飞速后退的水浪边在心里想。因为家里的用物大都能在西岸的聚香街上买到,所以暖暖自从由北京回来后,就再没去过东岸。

  船靠东岸的码头时已是正午,码头上的热闹景象令暖暖吃惊,和几年前她看到的情景已全然不同。到处都是船,除了渔船和客船之外,就是各色的游船。开往湖北省几座城市的客船,又大又漂亮,上下船的客人熙熙攘攘。上得岸来,只见卖各种吃食、饮料和小件纪念品的小贩到处都是。开田看得饶有兴味,在一处卖羊肉烩面的摊子前站住,先闻了闻摊主切好的羊肉的味道,然后说:来两碗。暖暖听见,忙扯住开田的手瞪他一眼:先记着吃?!饿死鬼托生的?开田笑笑:日头都偏西了嘛!你肚里不叫唤?暖暖说:走,先去那些长途汽车前看看有没有要去西岸的游人,然后再吃。开田便只好跟了暖暖走。

  在岸上公路边的一个停车场上,停有一片大客车小轿车,从车牌子可以看明白,这些车有从省城和附近几个地级城市开来的,有从北京、河北开来的,也有从南府各县开来的。有两辆由省城开来的大客车大约刚到,客人们正从车上走下来。暖暖扯着开田紧走几步刚想上前询问有没有愿到西岸游览的人,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喊道:诸位游客,丹湖西岸不接待游人,特此通知,请妥善安排自己的行程!暖暖和开田闻声相视一愣,急忙向人群里挤去。挤近了才看清,喊话的竟是村里那个到处混吃混喝的懒汉詹小耳。开田恼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照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狗东西在这胡咧咧啥?谁说西岸不接待游人了?!那詹小耳突然被打了耳光十分光火,正要发作,可待看清了是开田和暖暖后又一下子蔫了,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句:是…是开田哥……嫂子?

  我说我的楚地居开了几天门咋一直不见有客人来,原来是你小子在这儿捣乱!开田扯住小耳的耳朵咬了牙叫。你他娘的故意坏我的生意,走,咱们到公安局说理去!

  别,别,我的开田哥。詹小耳吓得急忙后退着。

  老子跟你无冤无仇,说,为啥要坏我的生意?!开田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削萝卜的小刀,做出一个要割对方耳朵的样子,恶狠狠地叫:今儿个不说清楚,我非把你这对小耳朵削下来喂狗不可!

  我……我……

  是有人指使你吧?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暖暖这时开腔道。

  是……不是……

  你这样做,村长一天给你多少钱?暖暖声音平静地问。

  你……你咋知道是村长叫我来的?詹小耳一惊。

  说。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暖暖瞪住小耳问。

  三块。够我喝胡辣汤吃锅盔馍了。詹小耳很感满足地说,这东岸上的胡辣汤是六毛钱一碗,再有四毛钱买锅盔馍,能吃饱了。

  你狗日的为了吃饱肚子就来害我们?!开田气得又举起了刀。

  暖暖推开了开田的手,看定了小耳问:现在有桩活,干一天能挣六块钱,你干不干?

  干啥?累不累?小耳来了兴趣。

  还在这儿干,和你现在干的活路差不多一样,只是你喊的话和过去不同。

  喊叫些啥?

  欢迎诸位到西岸去游览,那儿有楚长城,有凌岩寺,有湖心三角迷魂区,更欢迎你们食宿在楚王庄的楚地居里,我们将会为你们提供一切游览方便!

  就这些?小耳瞪大了眼。

  就这些。暖暖肯定地点点头。

  中,我干!小耳表了态。

  他爹,给小耳先发三天的工钱。暖暖转对开田说。

  开田看定暖暖,有些吃惊地:这就给他钱?

  对。暖暖说得毫不犹豫。

  开田迟迟疑疑地掏出十八块钱递到了小耳手上。

  你每三天要保证有一批客人去西岸游览,人数可多可少,但必须有。暖暖望定小耳又说道,当然,天天有更好。我每过三天会专门派船来拉客人,不来船的日子,你可让客人坐别家的船过湖去。每去楚地居一个客人,奖励你一元钱;如果一批客人超过了二十位,再另奖你十块!

  可是当真?小耳有些喜出望外。

  刚才给你的钱是假的?我啥时说话不算话了?暖暖瞪住小耳。

  行,你等着看咱的本领吧!小耳显得很激动。

  当然,你要是偷懒耍滑的话,我们也不是没法子治你!头一个法子,断你的工钱,你继续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二一个法子,我们会告诉詹石磴说你主动提出为俺们办事,他可是最恨反水的人,他不会轻饶了你;三一个法子,俺娃他爹在这东岸有个表叔,那表叔家有六个儿子,六弟兄都是打架不怕死的角色,他们会——

  别,别,我为啥要偷懒耍滑?小耳吓慌了……

  离开了盾小耳两人去吃烩面时,开田骂开了:娘的,没想到詹石磴会使出这一招,真阴损!幸亏今天来一趟,要不,咱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没人愿去西岸哩。

  我当初就给你说过,詹石磴不会跟咱善罢甘休的。

  我明儿个得找他说说。

  说啥?暖暖瞪开田一眼,说了他就会不治你了?就会帮你忙了?甭理他,看他还有啥招数,让他都使出来!从明天起,咱家的那只游船每天来这东岸跑一趟,接游客,有人没人都来,变成班船,让这东岸的人都知道,每天都有一趟去西岸楚王庄的班船。再就是回去找个会写大字的人,在一块大木板上写上西岸几处可看的景致,包括楚长城、凌岩寺和湖心迷魂区;还要写上咱那儿好吃的东西:绿豆面芝麻叶面条、地菌菜炒柴鸡蛋、野山菌炖土鸡、红烧丹湖鲤鱼、用酒米和甜曲做的黄酒等等,然后把那木牌子用船拉过来就竖立在这东岸的空地上,好招惹人的眼睛,好引起人们去西岸看看的兴致。

  中。

  再就是要多长个心眼,防着詹石磴些,别让他给咱使绊子。

  中!

  从东岸返家的第三天傍黑,旷家的班船和其它的客船就一下子拉来了二十几个游客。这些客人中,有些是听了小耳的宣传,有些是看了开田竖在东岸上的那个大木牌,有的是看了报纸上刊载的有关楚长城的文章。这是楚地居重新开张后来的第一批客人,是一个新的开始,暖暖心里着实高兴,一边忙着给客人们安排房间,一边喊青葱嫂快给客人们做饭。开田也急忙去找麻老四和另外一个导游还有所雇的船工九鼎,交待第二天接待游客的事。两口子待游客们吃罢饭都进了房间歇息,才想到自己也该吃晚饭了,两个人刚要向灶屋里走,忽听不远处的暗影里响 起了詹石磴的声音:恭喜你们呐,又来游客了!暖暖和开田闻声都一惊,一齐扭脸看过去,只见詹石磴不慌不忙从近处的暗影里走过来,一副面带笑容要贺喜的样子。暖暖的双眉唰地竖了起来,只听她冷声回道:谢你了村长,这还不是托你的福?!

  呵呵。詹石磴干笑了一声,转向开田:你又该数钱了,有福哇,开田!

  开田想起詹石磴让詹小耳在东岸做的那事,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这会儿来,是有件事要通知你们。詹石磴继续带了笑说:从明天起,咱村通后山的那条小路封了,我想派人把那条小路修修,待修好了再开放。

  咋能封路?开田急了:在俺家住着的这些游客,明天是要上山游览楚长城的!

  所以嘛,我要早来通知你们,你可以对他们说,让他们下次再来看,时间不是多的是?

  你?!开田气得一时不知说啥了。

  暖暖冷笑着看定詹石磴,她当然知道他封路是要干啥,以她心里的那股怒气,她自然想立刻同他大吵一顿:狗东西,哪有如此欺负人的?可她明白,现在公开吵闹,不但不会让他收手,只会更刺激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来与自家做对。罢,再咽下一口气。她以尽量子和的语气说:谢你了村长,你这样摸着黑来通知俺们,处处为俺们着想,俺们会记住这份情的……

  看着詹石磴得意洋洋地消失在远处后,暖暖才呸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咬了牙说:开田,日后你只要有一点点办法,你就一定要去当村长!

  说疯话吧?谁会让我去当村长?俺老旷家的祖坟上有那棵草么?

  这村长快该重选了,选的时候你一定要想法把他挤下去!

  做梦吧你!上边会提咱的名?詹家在楚王庄也是个大姓,他们姓詹的会投咱的票?咱老老实实当咱的百姓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暖暖跺了一下脚。

  还是说说明天咋办吧,游客们真要上不了后山看不了楚长城,肯定会吵闹,因为咱竖在东岸的木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能看楚长城的,内中的不少人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看,凭啥不看?他詹石磴不让走那条路咱走别的路!

  别的路?别处都是立陡立陡的,上得去?

  前些年不是不让上山砍柴吗?我和爹为了弄柴做饭,偷摸着上山,算是找着了一条小路,就在老范家那块玉米地的顶头处,拨开树丛和茅草,能够隐约看见。不过那小路上也有一处一丈来高的陡坡,得竖个梯子才成。

  能行?开田显然不放心。

  行,明天我来带路,你记着背个梯子跟上就成……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暖暖把丹根交给婆婆照看,又给青葱嫂和惠玉交待了做晚饭的事,开田也对其它的事做了些安排,两口子就领着游客们出了村。在村口,刚好碰见詹石磴,詹石磴得意地笑着高声问:开田、暖暖,你俩今儿个带客人们去看啥呀?凌岩寺?咋还扛架梯子?暖暖没理他,暖暖只是含混地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快走到山根那条小路前时,暖暖高声对游客们说:为了增加大家看楚长城的兴致,咱们今天故意走一条险路上山,体验一下楚地山路之险。游客们听了不仅没有生气,相反都很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叫:好呀!

  那天上山的速度虽然很慢,可也算顺利,众游客在出了几身大汗后猛然看见横卧山顶的石砌长城时,一齐嗷一声快活地叫了起来……

  天傍黑时,暖暖和开田又领着游客们下山回到了村里。两人正要洗脸吃饭,麻老四喜滋滋地进院说:天呐,你们今天可是把村长快气死了!

  为了啥?开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暖暖却已经听明白了,问:他咋个气法?

  他在后山那个上山的路口,把两个负责把门卖票的小伙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憨蛋,没给他提个醒,说早知道你们可以从别的路上山看楚长城,还不如把票卖给你们,赚它二百多块钱哩!他气得直捶屁股,连说便宜了你们。

  暖暖听了,冷了一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她大声地转对青葱嫂说:嫂子,快热几碗黄酒,我也要喝它个痛快,要跟麻四哥碰一碗酒喝!

  第二批游客是两天后来的,这一批有十几个人。当这批游客再上山看楚长城时,詹石磴没有再说要修路封路的话,而是让买了门票上去。这批游客是让麻老四带上山的,暖暖只把他们送到路口,看着他们买了票进了栅栏门后就转了身。盾石磴,认输了吧?你还有啥子招数?!暖暖刚在心里这样高兴,忽听背后传来了詹石磴的声音:那是楚地居的女老板吗?暖暖闻声扭头,看见詹石磴正从售票的棚子里走出来,便故意平静了声音问:有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詹石磴干笑着:就是想告诉你,为了保护楚长城,也为了育林保持水土,这整座后山很快就要封了,封山之后,若有人再上山,不管他走的哪条路,都要受到惩处!暖暖脸上的那丝笑意倏然间飞走,身子不自主地一抖,她知道一旦上边真的下了封山令,那游客们就确实看不成楚长城了。詹石磴,你下手可是真够狠的!

  以后再有游客们来,就领他们去看看凌岩寺和湖心的烟雾吧。詹石磴幸灾乐祸却又替对方着想似地说。

  那倒也是。暖暖让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可她的心已经一片纷乱,她明白,一旦没有了楚长城这个景点,游客势必会大幅减少。她转身往回走时,两条腿分明地有些摇晃起来……

  暖暖到家就把开田叫过来商量对策,两个人商量到最后也没个主意,封山育林符合上边的政策,你提出来反对没有道理。最后是开田说:要不,咱给北京的谭老伯去个信,让他帮咱想个主意?暖暖想了想后把头点点:行,你这就去写信,把咱遇到的这事写仔细,后晌你就去聚香街上把信发出去!

  信发出去十来天没见动静,暖暖真是心急如焚。这期间,詹石磴已派人做好了十几块木板放在村委会大门前,每块木板上都用红漆写了大大的四个字“封山育林”,一旦这些木板在后山根一竖,这后山就算封了。快一点,谭老伯,你还没收到信么?你不是有了病吧?

  这天旷家人正吃午饭,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开田和暖暖在吗?暖暖和开田闻声扭头时,只见是谭文博老人领着两个干部模样的男子走进了院子。谭老伯!暖暖和开田高兴至极地迎上前去。

  嗬,你们家可是大变样了,又添了这么多的房子,能干,真是能干!谭老伯笑看着楚地居里的新房子,连声赞道。

  这还不是你教给俺们的法子,从游客那儿挣点钱。暖暖边笑边让着座。

  我来介绍一下,谭老伯指着随他来的那两个男子:这是省文化厅的老曹,这位是县文化局的小赵,他们过去都悄悄来看过楚长城,对我的考察工作也给了不少支持;随后又指着暖暖和开田对老曹他们说: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那小两口,我几次来,都是住在他们这儿。

  那两个人就同开田和暖暖客气地握手。那个老曹坐下后说:你们写给谭老的信我和小赵都看了,我们这次陪着谭老来,就是想就保护楚长城的事同你们商量。眼下,国家还没钱对楚长城进行修复,但保护的事应该现在就做。怎么保护?封山不准人上去是一种法子,但是个笨法子。游人们听说这儿有一座楚长城,来看看,不是坏事,石头砌的城墙,看是看不坏 的。再说,人们看了后,会加深对楚文化的理解,会增进对我们古老国家的热爱,有什么不好?

  对呀,可俺们村长盾石磴坚持着要封山。暖暖气极地说。

  但游览楚长城的事若完全放任,没有人管,任由人们在长城上爬上爬下,造成石块掉下和城墙倒塌,那就不行了。老曹又紧跟着说,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倒有一个想法,谭老伯开口道,最好是成立一个旅游公司,把楚长城旅游的事管起来,谁看谁买门票,收入一分为二,一半归公司,一半交县上文化局以积累起来做将来的修复和保护经费。这个公司里应该有经理,有导游员,有看护长城的保安人员,有保洁工,有卖门票的。

  好主意。一直沉默着的小赵点头。

  谁来办这样一个公司?老曹问。这楚王庄的村委会愿成立这样一个公司么?

  村里要不愿办,俺们办!暖暖这时急忙接口,跟着朝开田使了个眼色。开田见状也赶紧表态说:对,俺们办。好,你们有这态度就行了。老曹站起身,我们这就去见你们的支书和村长。

  俺们支书有病卧床,不管事,只有村长说一不二。暖暖介绍道。 那就见见你们的村长。 是暖暖领着谭老伯和老曹及小赵去村委会的,她预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詹石磴不愿办那样一个公司,自己就干。如果他愿干,咱就只挣食宿费。

  和暖暖的猜想一致,詹石磴一听说不让他封山他就很不高兴,只是碍着老曹和小赵的身份他才没有发作,及至听到要他办旅游公司还要交一半门票钱的事,脸拉得就更长了。他冷冷地回绝道:办个公司是容易的?收入就那点门票钱,你们还要拿走一半,我们能落下几个钱?来这西岸的游客能有多少?要是一个月只来一百人咋办?一张门票十块钱,总收入也就一千块,扣掉给导游员、保洁工、卖票员和看护长城的人发的工钱,你们再拿走一半,我们村委会不是白干了?!

  干这件事不能仅仅着眼钱,还要想到这是保护先人的文化遗产。谭老伯这时接口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钱赚俺们农民咋样吃饭?国家要不给你发退休金你还能这样悠闲?还能从北京跑到俺们这儿来研究长城?!詹石磴知道对方只是个退休的研究员,所以说话就特别不客气。

  你们村委会要是干着觉得困难,就罢了,让别人干吧。老曹斩截地挥了一下手,他对盾石磴的态度显然不满意。

  谁会去干?谁有那样傻?!詹石磴不屑地看定老曹。俺,俺们老旷家愿干!暖暖突然开口。詹石磴转眼恨恨地瞪住暖暖,半晌无声,之后才冷笑道:你愿干就去干吧。

  小赵,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老曹转对小赵说:你以县文化局的名义先和暖暖家签一个意向合同,待她家的公司正式成立后,你们双方再签一份正式合同!

  行……

  暖暖那天往回走时,心里满是欢喜。她当然知道,光靠卖游览楚长城的门票,自己是赚不了钱的,可有了这项经营的权利,詹石磴就不能再为难自己,就可以引来更多的游客,就能依靠楚地居来赚钱,加上领游客看凌岩寺和湖心三角区这些游览项目,收入应该是不错的。当天晚上,暖暖温了黄酒,做了一桌子菜来款待谭老伯、老曹和小赵。谭老伯端起酒碗之后,肃穆地说:开田、暖暖,今天小赵和你们把这意向合同一签,就等于把这座尚未引起世人注意的楚长城交你们保护了,尽管这长城的建起年代目前在考古界还有争执,但它是我们先人留下的一份遗产这事,已确凿无疑。这就使你们这个地方具有了让他人来看的价值。你们两口子可要记住,在靠它吸引游客来赚钱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它,不能让它再被损坏,不然,你们可就是先人的不肖子孙了!

  这你放心,谭老伯,暖暖把手上的酒碗在桌上放下,也庄重地说:俺家的日子能够转好,和这先人留下的楚长城也有好大关系,俺们对它,还真有点感情,我和开田准定会全力保护好它……

  老曹和小赵是第二天走的,谭老伯在楚王庄又住了五天。五天里,老人天天都上山去看长城。暖暖想让开田一直陪着老人,可老人不让,老人说上山的路我都已熟悉,每天又都有上山看长城的人,我跟着他们走就是,你们抓紧去办你们的公司。暖暖那些天就抓紧办公司注册的事。老人临走的那天,暖暖说:谭老伯,俺们这几天在乡上和县里跑了一遍,公司注册的事办得快有眉目了。当初这楚地居是你给起的名,你再给俺们的公司起个名吧。老人想了一阵,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写道:南水美景旅游公司。开田看不甚明白,问:南水是啥意思?暖暖急忙笑着接口:咱丹湖水要调往北方,北方人自然把这水叫南水了。开田这才点头说:对,对,咱的公司就是管南水美景的游览事的,叫这个名字最贴切!

  老人回东岸坐的船是开田亲自驾的,暖暖直送到岸边。在岸边告别时,老人对暖暖说:河北省里有个村子叫守陵村,很多年里,那个村里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们的村子为何起这样一个名字,直到有一天在他们的村后发现了汉朝刘胜的陵墓之后,人们才明白了原因。你们的村子为何起名为楚王庄,也没人说得清楚,说实话,它也让我产生一些联想。

  暖暖听得糊里糊涂。

  也许,还有一些有关楚国的秘密就藏在你们的村里。

  是么?暖暖惊奇了:会有一些什么秘密?

  老人笑起来: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我要是知道了,还能不告诉你?

  暖暖那天先是看着老人所坐的船渐行渐远,随后扭头去看湖岸、村子和后山,在心里默然自语着:真的会有关于楚国的秘密藏在俺的村子里?

  旷家的南水美景旅游公司是半个月后正式成立的。公司的标牌就挂在楚地居的门前,挂牌的那天早上,暖暖对开田说:为了图个喜兴也为了有个动静,你去买它几挂鞭炮,待会儿在门前放了。开田忙点头说:中!

  鞭炮声把楚王庄不少大人娃娃引了过来。人们都很稀奇地看着那个白底红字的标牌,不识字的五奶奶拄着拐杖不解地问开田:你狗日的在门前挂个牌牌是玩啥名堂?开田急忙解释:我是在办公司。办公司有啥好处?挣钱呐。开田答。办母司就不能挣钱了?五奶奶很不高兴,没有你娘能有你么?!嗨!开田急得脸都红了,众人都笑起来,暖暖赶忙上前把五奶奶搀进了院里……

  公司注册时经理写的是开田的名,但实际上公司里的一应事务,都是暖暖在办着。公司成立的那天晚上,暖暖上床后一本正经地对开田说:你现在已是南水美景旅游公司的经理了,你说说咱公司下一步该办些啥事?开田手攥住暖暖的奶子嬉笑着说:我是个不愿操心的人,除了夜里咱俩在床上的事由我说了算,其它的事都还由你说了算,咱听你的。暖暖用手指捣了一开田的额头,嗔道:没羞!

  暖暖把公司里的事分成四摊,一摊是管导游,让麻老四当头,负责带着客人去看楚长城、看湖水、看湖心区、看凌岩寺;一摊是管船,让九鼎当头,负责去东岸接送客人,负责用船送客人去游览的地方;一摊是管客人吃住,由青葱嫂当头,负责做饭烧水安排住宿;一摊是管钱,由开田亲自管,包括出售楚长城的门票、游览船票、导游费和收缴食宿费。暖暖同麻老 四、九鼎和青葱嫂讲定,眼下每人每月的工钱是四百五十块,以后根据成绩再决定升降。由于分工明确,待遇不错,三个人都干得很起劲,公司很快就运转了起来。

  暖暖让村里的木匠新做了一块大木牌,刷上白漆后找人在上边用红漆写了一行大字:南水美景旅游公司欢迎你去西岸看美景!然后让驾船去东岸接客人的九鼎和黑豆叔,把牌子运到东岸竖了起来。看到有正规的旅游公司接待,更多的游客愿意到西岸来,楚地居里几乎每天都住得满满的。游客一多,公司挣的钱自然就多了,开田每天晚上数钱时都是眉开眼笑的。他有时会边数边高兴地叫起来:天爷呀,根他娘,照这样子挣法,咱们晚点得专门盖一间装钱的屋子了!暖暖也忍不住笑了:要盖你就盖两间,一间装拾块钱以上的大票子,一间装拾块钱以下的小票子……

  秋收的日子在楚地居热闹的迎来送往中,悄然间来到了丹湖西岸,楚王村的人们早晨下地一看,只见湖畔地里的玉米棒子撑开了包衣,绿豆角也大都变黑,大个的红薯拱出了地皮,棉桃也猛然间白了一地,辣椒田里的辣椒全变得红艳艳的,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又该秋收了。暖暖知道来公司打工的村里人家里都种着庄稼,便安排人们轮流着错开时间回家秋收。这天早晨,家里住着的游客们刚刚起床,开田和暖暖就吃了饭下地了,两口子想在午饭前把湖畔那块地里的玉米棒子全掰完。两个人正干着,麻老四领着二十几个吃过早饭的游客去凌岩寺游览经过地头,麻老四站住脚同开田开着玩笑:老弟,掰棒子时可得小心,甭让上边的棒子砸住了你下边的棒子,那可划算不着!开田闻言,抡起一个棒子就朝麻老四的裤档里扔去,边扔边叫:我这就让两个棒子碰碰。麻老四急忙闪开身子。他俩这一闹,让游客们认出了原来是公司里的老板和老板娘在掰玉米,人们也都停下了步子。这伙游客是北京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的人,平日里难得见掰玉米的劳动场面,这时见了就感觉新鲜,就有人提出照一张掰玉米的照片,暖暖高兴地答应道:照呗,怎么照都行!于是人们纷纷下到地里,一个人掰着一个人照,只听相机咔咔地响,玉米噗噗地被掰着。跟着又有人提出:我们掰下的玉米可以带走留个纪念吗?暖暖心里一动,忙点头说:行,谁掰的愿拿走就拿走,只是每个棒子收一块钱!成!游人们高兴起来,大家都不在乎几块钱,就连续掰着,想找那种最大的棒子留做纪念,最后,差不多每个人都带了两个棒子走,最多的一下子带走了六个。这样,光卖棒子,开田这个早晨就卖出了近百块钱。待游客们离开玉米地向凌岩寺走时,开田高兴地对暖暖说:我现在相信了那句话,人越有钱赚钱越容易,想当初咱要赚个一块钱都难,如今一个早上不动不摇就把百十块钱弄到手了!暖暖那阵子沉思着说:你从这件事里看出了别的东西没有?啥?还能看出啥?开田没听明白。

  咱们还可以开展一个旅游项目!

  哦?

  观光秋收。暖暖笑着拍了一下腿:咱们楚王庄的人年年秋收只觉到了累,可这些大城市里的人见了秋收却觉着新鲜,咱们就带他们到绿豆地里摘绿豆,到辣椒地里摘辣椒,到红薯地里挖红薯,到棉花地里摘棉花,到花椒地里采花椒,愿干多少时间都成,愿带走多少只要交钱都行。这样一来,就可以延长游客们在咱家食宿的时间,咱赚的钱就会更多。

  好呀,又是一条赚钱的路子!我老婆可是真聪明!开田高兴得上前就朝暖暖亲了一口。暖暖急忙把他推开瞪他一眼:让别人看见?!

  第二天从东岸新来了一个旅游团,是由天津来的,有几十个人,暖暖和青葱嫂直迎到了码头上。暖暖正和下船的游人们打着招呼,忽听背后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老板娘很忙吆!暖暖扭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飞走,沉了声问:村长有事?!

  看见你生意这么兴隆,知道你赚的钱很多,我今儿个是特意来问问,你们家要不要我去帮忙数钱,我数钱可是又快又准的!

  回你们家数自己的吧!暖暖厉声说罢,转身就往岸上走了。等等!詹石磴又在背后喊。暖暖停住脚转过身瞪住詹石磴:有话快说!

  要选村长了。詹石磴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我照乡上的要求,通知到每一户人,以后乡上的人来问起这事,我可是通知你们了。

  暖暖的眉头一下子缩紧了:啥时候?

  下个月,你们倒不必准备啥,不过是到时候去投张票罢了。

  暖暖直直地盯住詹石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姓詹的,你还想糊弄俺们,让俺们只是投张票,然后你好继续当村长?想得倒好!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再让你当这村长了!狗东西,你的官运也该到头了!不要俺们准备啥,俺们当然要准备,俺们一定要准备把你选下来!咱们走着瞧!暖暖没再说别的,只是转身就走了……

  晚饭暖暖吃得心不在焉,刚一放下碗,她就朝开田喊了一句:他爹,你来一下。边说边朝睡屋里走。开田以为暖暖是问今日的收入,进屋就兴冲冲地说:五千五,顶咱们过去种一年地。

  我不是问钱,是说权的事。权?啥权?开田很意外。

  你想不想真当村长?

  开田笑了:想自然是想,哪个男人不想当官?每去求一回盾石磴,他每折腾咱一回,我就想一回,老子要真当了村长,也要发发威哩!可这是你想想就能成的?谁会叫咱去当村长?詹石磴能让给咱?

  下个月就要重新选村长了。

  重新选还不是重新让詹石磴当?上次选不是那样?人家乡上县上都有人,这年头,你朝中无人能做官?

  村长是全村人投票选的,村里人不投他票,就是上边有人想让他当,他也当不成!

  这村里他们詹姓人家比你们楚姓和俺们旷姓人家加在一起还要多些,姓盾的人家会投咱的票?再说,他平日张牙舞爪的,把好多人都吓破了胆,谁敢不投他的票去惹恼他?咱还是别做那梦吧!

  那可说不定。詹石磴当村长这些年,是没欺负过姓詹的人家,可也没给姓詹的人家带来多少福,村里好多姓詹的人家照样穷得叮当响,不是已经有几家姓詹的来朝咱借过钱?真正沾了詹石磴光的人家,也就是他的弟弟妹妹家,叔叔堂哥堂弟家,还有他老婆的哥哥妹妹家。

  这倒也是。开田搔了搔头。

  所以我想,事在人为,这是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无论如何也要争它一回,真要当上了村长,咱就再也不用受他詹石磴的气了。再说,这也是让你们老旷家荣耀的事,你们旷家过去有人当过官吗?

  没,听爹说,俺们旷家人多少辈子都是种地,八成是祖坟没有选到官脉上,冒不了那股紫烟。

  咱甭信那个,咱就试着争一争。

  可一想到要和詹石磴争这村长,我就心里有些发慌。

  呸,没出息!慌啥?他能吃了你?瞧你还是个男子汉哩!暖暖故意撇了撇嘴:要不就让詹大同用劁猪刀把你那两蛋子割了它,别当男人了!

  只要你愿意守活寡,你就割吧!开田笑着装出要去解裤带的样子。

  去!暖暖朝开田的前胸上轻捶了一下,还笑?人家跟你说正事哩!

  好,好,说正事,那就按你说的办,咱争它一回,只是争不到了,你可别埋怨我没本领,别夜里赌气不 让我上你的身。

  嗨,一说都说歪了!咱只要决定争,就一定要想法争到它!暖暖扬起手,在床帮上猛地拍了一掌。我已经想了,从明儿个起,咱一定要为村里的人们多做些事,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能为他们带来福气的人!

  你吹吧,咱又没权,能做啥事?

  可咱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些钱,有钱就也可以做事。

  做啥?花自己的钱?

  做咱眼下能做的事,头一桩,把村里几家最穷的人家的儿女,不管他是姓詹还是姓楚,从每家各招聘一个到咱的公司里做事,好让他能领到工钱以补贴家用,咱的楚地居里刚好也需要再添几个端饭和洗换床单被罩打扫房子的人。

  中,这事好办。

  第二桩,在码头附近和村边,用木板搭几个卖杂货的小棚子,外表要好看些,这花不了几个钱,搭好后,让眼下在村边和码头上露天摆小货摊卖烟酒山货土产的人家,免费搬进去卖货,这样,他们不再受风刮日晒的苦,肯定会感激咱们。

  这倒也行,只是要花点钱。

  失小抓大,懂么?再说,这也是咱吸引游客的一招,让游客们看看,咱这儿的一切都整整齐齐。

  成。

  第三桩,游客们不是喜欢看秋收的景致吗?愿意采摘么?你告诉麻四哥,让几个导游有目的地把游客们带到几户姓詹的穷户家的地里,让游客们去帮忙采摘顺便买些他们家种出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对咱感激不尽。

  这倒是。

  第四桩,买点小学生用的铅笔、橡皮、文具盒和作业本,顶多花几百块钱,给全庄每个有小学生的人家送去一份,告诉他们这是资助娃娃读书的,并说明以后咱旷家有钱了,会扩大到资助初中生,给全庄每个初中生交一年的学费。

  谁去送?

  你自己呀!这可是你和村里人拉感情的机会!

  好吧。还有么?

  还有一桩,就是哪天来多了客人,咱介绍他们去村里几户房子宽畅的人家吃住,让那些人家也能得些食宿费,这样,他们肯定对咱感激不尽。再就是咱俩过几天抽空去一趟凌岩寺,去烧烧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你能被选上。

  佛祖懂得这些选官当官的事?开田有些不相信。

  应该能懂,佛祖不是能掌管人间的一切吗?

  从第二天起,开田就开始按照暖暖出的那些点子去办,半个多月下来,还真有些效果出来。过去,村里人见了开田,因为知道他手里有钱,同他说话时口气里不是羡慕、巴结就是嫉妒,这一点开田能听出来;如今村里人再见了开田,说话的声调里就有了些真正的敬重和感激。开田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跟暖暖说了,暖暖笑道:咱要的就是这种结果。我也仔细观察了,过去,好多人见你头一句话总是笑着叫:开田,你狗日的又赚了不少钱吧?现在,好多人见你头一句话总是很亲热地问一句:开田,忙着哩?别小看这两句不同的话,它证明你在村里很多人的心里不再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富人。这个头开得好。

  开得好有啥用?听说乡里管选举的人来了,就住在詹石磴的家里,詹石磴天天陪他吃饭喝酒,詹石磴也已放出风来,说乡里提出的村长候选人还是他。

  不管谁提候选人,也不管提谁当候选人,投票总是得要咱楚王庄里的人来投,乡上县上的人不敢去替咱村里人投票。我前天悄悄打电话问了乡政府那个看大门的大伯,据他说,选村长主要是看票数,谁得的票数多谁就当。因了这个,你先别担心让詹石磴当候选人,你不当候选人,只要投你票的人多,你也会当上村长。要紧的是得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当了村长后,给村里人带来的好处会比詹石磴多!

  那依你的想法接下来咱该咋办?开田瞪大了眼问。

  我想了,你就用一张大白纸,把你当了村长后想为大家办的实事用毛笔写出来,贴到村委会的墙上去,让村里人都知道你上台后愿为大伙办啥事。

  咱能为村里人办哪些事?开田搔着头发:我还从来没想过哩。

  那你就仔细想想,要当村长,就得多动脑子。

  得让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有些增加。开田揪着耳朵试探地说。

  对,最好有个数字,好让全村人一看就明白。我的想法,你要真当了村长,让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增添三到五百块,行吧?暖暖笑望住开田。

  我日,那得有法子才行!

  我朝住在咱楚地居里的一些游客打听过,他们说,咱这里出产的红薯,可以运到东岸的粉丝厂里去卖,价钱比在西岸每斤贵几分;咱这儿出的鸭蛋、尖椒、山楂、木耳和花椒,要是运到东岸的城市里卖,也能卖出比西岸差不多高一倍的价钱。到时候你组织专门的人按高出西岸但低于东岸的价钱来收购,然后用船运到东岸的城里去卖,村里的人多赚了钱,收购的人也赚了钱,这不是一个法子?还有,我听北京来的一个游客说,咱这儿家前屋后种的那种辛夷树,既可美化院子供观赏,又是药用植物和香料植物,它的花蕾里含有桉精油、木兰素等好多种东西,既可人药治病,又可做香水,说是东岸有一座城里已经建了一个做香水的厂子,专门收辛夷花蕾,我记得黑豆叔就去东岸卖过这东西,詹石磴家靠卖这辛夷花蕾也赚过不少钱,你要是当上村长,就去问问清楚,同人家厂里说好,回来号召各家都在房前屋后种辛夷树,这种树长得快,种下去第二第三年就能采到花蕾,到时候家家卖花蕾不也能赚些钱?我还听一个天津人说,如今城里人时兴吃野菜,咱后山上的野菜还少么?到时候让大家得空就上山采野菜,然后晒干了卖,不又是一个赚钱的法子?

  嗨,你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

  你得用耳朵多听这些城里来的人的话呀,他们见多识广,咱在接待他们吃住的同时,还得从他们身上学点能处才对!

  中,有你这几个主意,我就敢在纸上写那个保证了,我就写: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嫂嫂姐姐妹妹弟弟们,你们要是选了我旷开田当村长,我保证让每家每户每年的收入,在现有的基础上多出三百到五百块钱。

  应该这样写,这才像个男子汉!

  那就写,我这就去买张大纸和毛笔!

  旷开田的竞选保证是正午时分在村委会的山墙上贴出来的,这事立刻轰动了整个楚王庄。人们纷纷端着饭碗走到那里去看,有的人看完很惊奇,叫:我靠,这年头还兴这个?有的人看完很高兴,用筷子敲着碗沿叫:好,开田这小子有种,敢跟盾村长去比个高低!还有的人看完很紧张,走到旷家门上悄声对暖暖说:得小心人家对你们下手!暖暖只是笑笑,不说话。一个叫保贵的老伯看完跑过来对开田低了声说:就冲这几百块钱,我这一票是你的了!青葱嫂看完啥话也没说,只是对暖暖伸了伸大拇指。詹石磴那天正在家里招待乡上来的干部喝酒,等他知道这件事跑去看时已是半下午了,他看完惊在那儿,半晌没动。他连任这么多届村长,这是第一次有人出来要和他争,怒气开始从他胸腔的各个角落向胸口聚,只听他朝着那张白纸吼出了一句:充你娘的啥球能?!跟着,抬手就要去墙上撕那张纸。恰好暖暖这时从不远处经过,看见詹石磴的动作就叫了一句:撕俺们贴的东西好像不妥当吧?那上边说的又不是你的事,贴的地方又不在你家墙上,你凭啥撕?詹石磴被噎愣在那 儿,他知道旷开田写这东西不算违犯选举规定,自己去撕是没道理的,便只好停手转身恶狠狠地对暖暖叫:想跟我争村长,也不想想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能盛几碗几碟?真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暖暖故意笑着:那你就更不该去撕了,你把这看作是开田同你开的玩笑不就行了?

  詹石磴只好悻悻地向村委会办公室走了。

  眼见得选举的日期临近,暖暖就在晚饭后拉了丹根去村里那些生活穷困的人家里串门,去了也不说选举的事,只拉些家常话,说说娃娃说说庄稼说说鸡鸭,替对方出些挣钱的主意,直说得那家人心里热乎乎的。暖暖就用这个法子,又让不少人倾向了开田这边。

  正式选举的头一天上午,暖暖对开田说:咱该去一趟凌岩寺了,求求佛祖保佑你能被选上。开田自然说行,就买了些香裱和供物去了。进得庙门,看见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暖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和娘来进香时,围着这树干同开田捉迷藏的情景,哦,转眼间已经是多少年过去,那时啥也不懂的娃娃,如今竟要为当村长来求佛祖了。在大殿里摆好供物烧完香裱叩完头许了愿出来,刚好看见须发皆白的天心师傅,暖暖忙上前鞠了一躬说:师傅好。天心老师傅边双手合十还礼边眯眼想了一刹,这才记起了暖暖和开田,笑道:许久不见二位施主了,瞧你们的气色和神情,想必是衣食无忧了。暖暖一笑,忙问自己关切的事情:师傅,这求官的事,佛祖管吧?天心师傅捻须一笑:俗界中人,求官的太多了,官位上摆的好东西也太多,佛祖就是想成全,也不可能令人人如意。依老僧之见,这做官的事,要看各人的造化,而造化又常常弄人,焉知做官就是好事?

  暖暖被说得糊里糊涂,可也不好再问,心想,反正已上过供烧过香了,佛祖又不糊涂,应该是能看明白的。当下告别了天心师傅,就回家了。刚到家,便听说晚上要在村委会门前开村民大会,说是为了第二天的投票不出问题,先要把投票开票的过程演示一遍让大家看看。

  暖暖和开田吃罢饭来到会场,只见人已黑压压坐了一片。会由乡上来监督选举的老陶主持。老陶先介绍了乡上提名让詹石磴当候选人的原因,跟着随便挑出十四个村民,给他们发了选票,告诉了写票投票的方法,然后就让他们写票投票。因为是演示,盾石磴显然没有在意,只是脸露笑容地坐在那儿。暖暖和开田却有些紧张,担心这演示会给村人带来暗示,对明天的正式投票带来影响。那十四个随便被挑出来的人把票投进票箱之后,便开始演示开票的过程,结果出来后,只听那老陶宣布:选举结果是,詹石磴六票,旷开田七票,楚老耿一票。

  人群刷地静了下来。暖暖紧绷的一颗心一下子放松了,开田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她再抬眼去看詹石磴时,只见他的脸已在灯光里阴沉下来,正慢慢地划着火柴点烟。老陶这时还在说明:整个选举过程就是这样的,大家明天就照了这样做,今晚这些参加演示的人,在写票时都是对的,你不同意乡上提出的候选人,可以再写一个自己愿意选的人的名字……

  暖暖和开田回到家时,丹根已在开田娘怀里睡了,暖暖抱过丹根,一边给丹根脱着衣裳,一边给开田说:咱不能高兴得太早,这十四个人里咱只多一票,要是正式投,票数还不知道会咋着变化。再说,詹石磴从演示中看出了不利他的苗头,今晚肯定会找很多人去拉票。

  那咱咋办?开田紧张起来。

  百全和东升这两家很容易被詹石磴拉过去,按说咱俩该分头去看看,可还是算了吧,万一让詹石磴碰见,还不知他会咋样造谣哩——暖暖的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响起了詹石磴的声音:开田,你出来一下!开田和暖暖闻声一愣,开田看了一眼暖暖,暖暖示意他应声出去,随即,自己也悄步跟了过去。

  村长,你叫我?

  开田,我想问你一句话,詹石磴的声音一反平常变得低而柔和:你是不是真想当村长?

  哦?呵……开田慌得急忙抬手搔头,他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样直白。悄悄站在院门后偷听的暖暖也一怔。

  你要是真想当了,我就退出来,让你当,咱弟兄俩争着没意思,不论是你当还是我当,咱都会互相照应的,对吧?当初你盖这楚地居,还不是我支持的?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最好明天选举前还是跟大伙说一声,你不愿当,以免选票分散。

  这——

  站在门后的暖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盾石磴的意思,好你个姓詹的,还敢用这个法子来逼俺们,只见她忽地一下迈出门槛,带了笑说:是盾村长呀,开田他只是玩玩,他哪敢跟你去争村长呀,打死他他也不敢呐。再说了,你是乡上提的候选人,谁还敢不投你的票?你刚才说的我也听见了,行,就让开田明天在选举前跟大家说,他不愿当村长。

  开田不解地看了暖暖一眼。

  这就好。詹石磴高兴地笑着,我这回要再当上村长,保证会全力支持你们办南水美景旅游公司,这点你们一定要放心;你们有钱了,我这个村长也有了政绩也光荣,对吧?好了,你们歇息,我回了。

  盾石磴刚一转身,暖暖就倏地把牙咬起,挨刀的东西,到这会儿还在想着骗俺们!开田急急地把暖暖拉进院门,低了声问:真的不参选了?暖暖无语,只示意开田插好院门,直到进了卧房,暖暖才又开口说:他骗咱们,咱们为啥就不能骗骗他?

  你是说咱明天照样参选?

  当然!

  他要是明天真的又被选上了那可咋办?

  那咱们就低价卖了楚地居里的这些房子,然后带上老人们和丹根,去外地打土吧。

  开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低声道:要不,咱就真的不参选了,咱要骗了他而他又当选了,后果太可怕。那咱就和他成死对头了,他必定会想法子整垮咱们。你想想,到那时真要走的话,咱得搀着老的背着小的到外边打工,那会容易?咱好歹已经干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有了这个家底,就是让詹石磴再当村长,咱和他没有太大的仇,他也不至于朝咱死下狠手,顶多是继续给小鞋穿,他总不能不让咱办公司吧?只要有公司在,咱还怕啥?暖暖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稳妥?可我实在不想受他的气了,再说,他把咱这个村子也折腾得太穷了,我不想再看着村里总是这个穷样子,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咱就争一争,实在争不到手,咱只好认命,可有了这个机会不争,我实在不甘心!

  那好吧。开田点了头。

  咱就争这一回!

  暖暖这夜的觉睡得十分糟糕,先是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你这样办对么?万一争不来可昨整?真的把楚地居卖了?真要带着全家人外出打工?两个老人能经得起折腾?开田以后会不会埋怨自己?后来总算迷迷糊糊睡着,又陷进了一个可怕的梦里:她和开田带着公公婆婆还有丹根坐在一条船上向丹湖东岸走,突然湖里起了大风,风刮得船左右大幅度地摇晃,船板一块一块地开裂,湖水呼呼地朝舱里涌着……

  她哇地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正打着鼾的开田被惊了一下,翻个身又沉沉睡去。暖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慢慢躺了下去,可她再也没有睡着,就那么睁着眼直到天亮。

  刚吃过早饭,村里招呼人们开选举大会的钟声 就敲响了。因为这两天在楚地居里住的游客不多,暖暖昨天就给公司里的所有员工说好今天上午放假半天,让大家参加投票。听到钟声,青葱嫂大声招呼着让员工们跟她一起向会场走。暖暖感激地看了一眼青葱嫂,她相信,这些员工只要参加投票,是会把票投给开田的。

  暖暖和开田一起向会场里走,临出门前,暖暖看了开田一眼,她自然看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于是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用平日的语调说:放精神点,别像去刑场似的。开田这才身子一振,走出了院门。

  离着会场还有几十步时,暖暖突然听到了一声喊:婶子。她先以为是喊别人,仍迈着步,及至又听到一声:暖暖婶子。她才扭过头,看见是詹石磴的大女儿润润正站在路边看定自己,就有些诧异地问:是叫我?润润含笑点头,并向她招招手。她一边向润润走过去一边在心上惊奇:她和这润润素无往来,这个时候喊我干啥?她记得平日和这姑娘在村道上碰见,至多是点点头,连话都很少说,她对这姑娘的了解只限于知道她在聚香街上的高中住校读书,是詹石磴的掌上明珠,其它的一概不知。有事,润润?

  我爹在那边站着,他说有句话要和你讲。润润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墙角。

  暖暖的一个嘴角一斜,差点要把一个冷笑放出来。詹石磴,你也太可怜了吧,为这事连女儿都用上了!可一想润润可能啥都不知道,让这孩子看自己的冷笑会伤了她,就又使劲把那个冷笑收回去了。暖暖朝开田挥了一下手:你先去。然后就随润润向那个墙角走。刚看见詹石磴,润润就说了一句:婶子,你们说,我先过去了。

  暖暖就直直地朝詹石磴看过去。

  暖暖,好妹妹,那桩事没有变化吧?穿着一身新衣裳的詹石磴,眼神竟有些可怜巴巴。

  啥事?暖暖故意装着没听明白。她倏然间记起,这是詹石磴这些年来对自己说话最客气的一回。

  就是开田不参选的事。

  没变呀!

  没变就好,没变就好。詹石磴点着头:你一定要再给开田说说,让他在会前做个不参选的说明。事成之后,你们放心,我一定报答你们!

  那我就先走了?

  中,中,你先走。詹石磴客气地挥挥手。

  暖暖一边向会场上走一边在心里叫:詹石磴,就冲你迷官迷到这一步,老天爷要是有眼,他也不该再让你当上村长!

  是她爹找你吧?暖暖来到开田身边时,开田悄了声问。

  暖暖点点头,轻了声说:还是那件事,不让你参选。

  狗日的!

  暖暖仰脸朝天上看去,今天的天气真好,湛蓝的天上只有几小片白云,那几片白云又慢慢被风扯成了缕,像杨絮一样地向天边飞。佛祖、天神,没有了云彩的遮挡,你们更应该能看清楚,俺们争这个村长只为了不受欺负,你们要是主持公道,就不能再让那个姓詹的如了意!

  是乡干部老陶的声音,把暖暖的目光又拉回到了会场上的。老陶再次讲了选举的意义,讲了乡上推荐詹石磴当候选人的原因,讲了选举的规矩和纪律然后面向会场问: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闹嚷嚷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发票之前,谁有话说都可以说!老陶再次强调。

  暖暖立刻感觉到坐在老陶身边的詹石磴的目光朝自己和开田放了过来,暖暖装着一无所知,只把双眼扭向了丹湖,湖面上飘荡着一股股白色的水气,有几只野鸭从水气里钻出来,在水面上划出几道好看的水痕。

  有没有要说的?想说什么都行!提出自己看法的,发表声明的,都行!老陶还在启发着。暖暖由此听出来,詹石磴不让开田参选的事,老陶心里是知道的。

  会场一直沉默着。暖暖猜得出,詹石磴这会儿一定对自己和开田恨得咬牙切齿。大约是实在不能再这样没有缘由地等下去,老陶只好宜布:既是大家都没有要说的,那就发选票吧……

  接下来暖暖的心就一直在揪着,她明白这次和詹石磴彻底撕开脸后,如果开田选不上,自己一家就真的要准备出外打工了。一想到真有可能卖掉楚地居外出打工,她的心就一阵阵刺疼,过去的多少努力都要白费了?!也许当初开田的主意是对的,不参选,还让詹石磴当村长,与他软磨软抗也能过下去……她填好选票投进票箱之后,没有再与开田和别人打招呼,就一个人向湖边走去。下边的事情就是等,等待那个难以预料的结果出来,。她明白詹石磴现在也在等,但愿他等到的是一场空。

  碧绿的湖面上有几条渔船在缓慢地移动,有十几只白色的水鸟在绕船飞着,一定是渔人逮到了什么让水鸟们感兴趣的鱼,要不然它们不会这样绕着船飞,啥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就像现在的自己,自己不在热闹的会场而来到这没有人影的湖边,是因为害怕听到那个结果,她担心一旦那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会当场流泪的,那就太丢人了。她一边望着湖水一边在侧耳倾听着会场那边的动静,喧闹声已经停下,大概投票已经完毕,该唱票了……

  她在湖边蹲下来,凝了神去看地上的葛麻草,看葛麻草的茎和芽,看草茎上的节,她想用这个办法转移自己对会场的注意力,她是想听又怕听到那声宜布。岸边的水里突然响了一声,是鱼,是那些习惯在岸边活动的鱼,她一边判断一边伸了头去看,果然,是一个脊背发黑的草鱼在岸边觅食,鱼可能没想到这会儿岸上会有人在看它,游得不慌不忙自在惬意,尾巴和翅一摆一摆,捕过鱼的暖暖在看到鱼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想去摸东西要来一次袭击,可就在这时,身后的会场里有一阵掌声传来,她的身子一抖:结果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回身去望,她看见青葱嫂飞快地向她跑过来,她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暖暖,暖暖——

  暖暖屏住了气息。

  选上了——开田选上了——

  轰地一声,一直坠在她心上的那坨东西碎裂了,她仿佛看见那些碎片在向下落着,她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的双脚先是向上跳了一下,随后就软软地坐了下去,她听见自己的泪珠子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记得到家时看到乡上的老陶正坐在那儿对开田说着什么,记得有好多村里人挤在院中,记得麻老四和九鼎手里举着酒杯……《T》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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