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数次和红衣怪人面对面,也隐隐约约看过他的脸,可是却从来没有一刻,我会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会这样近距离地观察着张脸。红衣的脸庞。比上次更加消瘦了,他脸上的皮肤拧成一团,像是一道道很深的皱纹,又像是一道道扭曲的疤痕。
他的脸有些变形,就连脸上的骨架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脸上的肌肉好像已经完全退化了,只剩下一张又皱又丑的人皮。松弛地裹着他的脸骨。他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塌陷了进去,就连他的眼眶,都是深凹着的。
两只眼球,像是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红衣的喉部。完全被切开了,伤口很深,鲜血不停地涌了出来。血红。颜色很深,一瞬间,红衣躺着的地上。也被这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红衣额头上的那道伤痕,让我想起了很多事。
在边省。库塔村,我拼尽全力和曼叔争夺的那张照片上,也有一道剑形的疤痕。那张照片,被烛火燃得,只剩下一个角。照片上本有一个人,只是他的身体,他的面孔,全部随着照片的烧毁而消失了,仅仅留下一个额头。
当初,当我看到那剑形的疤痕时,一股莫名的心酸和熟悉感涌上心头,我觉得我应该见过照片上的那个人。可是当初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来,直到后来,我知道我失忆过,我才知道,或许照片上的那个人,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甚至,他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红衣额头上的疤痕,有些变形了,因为肌肉的萎缩而扭曲,但是,剑的形状,却一直没有改变。红衣躺在地上,被我抱在怀里,他还有一口气,拼命地挣扎着,全身上下,唯一有生机的,只有他的那双眼睛了。
这双眼睛,没有变。我的心如刀绞,我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去仔细地观察红衣的眼睛,或许看到他的眼睛,我就能早点认出他来了,这样,我或许能在很久以前就阻止他动手。造化弄人,当一个人想要隐瞒自己身份的时候,辨认就比登天还难。
和红衣的几次交手,全在夜里,我看不清他的容貌,更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整张面孔,几乎都被头发挡住了,我没有机会像这样近距离地清楚观察。现在有机会了,只是,一切都晚了。
红衣对我怒目而视,好像巴不得杀了我一样。
“你变了模样。”我苦涩地说了一句。红衣每挣扎一下,他喉部的血就要多涌出一些,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怀里的红衣,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瞪大眼睛,盯着我。肌肉的萎缩,注定他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的表情。
但我知道,一个人的心不会萎缩,他有他的情绪和心情。可是,我却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在红衣脸庞的轮廓上,找到了父亲的样子,很细微,但是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种细微的相同,却没有办法逃过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告诉过我,眼睛就是人的心,只有用心,才能看穿别人的心。往事一幕一幕地闪过脑海,父亲说过,眼睛和心是相连的,当他给那个木偶,刻上眼睛之后,木偶就像是活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用心去观察生活中所有的事务,可是父亲却没有告诉我,当一个人的心被蒙蔽住之后,又要怎么做。父亲的心,已经变了,他的眼睛不再明亮,不再辨别是非,不再有柔情和慈爱,有的只是满目的愤怒,仇恨,嗜血。
我的手轻轻地抚上了红衣额头的疤痕,这道疤痕,是我留下的,我竟然没有想起来。
那天,父亲坐在老家的门前,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滴落在青石路上,溅开一朵朵水花。父亲坐在一条小板凳上,他满是旧伤疤的手正忙碌着。父亲的短发被雨水微微打湿,但他却毫无察觉。
整整半天的时间,陪着父亲一起的,还有我。我坐在木门槛上,托着下巴盯着那个父亲的背影,父亲在制造一把特殊的刻刀,这把刻刀的刀柄微微弯曲,看上去并不好用,但是对于左撇子的父亲来说,那把刻刀很趁手。
当父亲把刀柄固定在刻刀的刀身上的时候,他终于站了起来。刻刀很锋利,父亲举着那柄小小的刻刀,放在自己的脸前,他双眼微眯,仿佛在欣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父亲终于完成了刻刀的制作。
后来,父亲用这把刻刀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木偶,木偶的模型,是我。父亲用这把刻刀,刻尽了芳华。当我在边省的木棺里找出这把刻刀的时候,这些记忆就已经被我记起来了,可是,后面的事情,当时我却怎么都想不起了。
我只记得,忍耐许久的我在父亲的刻刀被制造完成的时候,站了起来,朝着男人跑了过去。我的嘴里叫了一声:爸爸。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此刻,记忆继续延续了下去。我朝着父亲扑了过去,入神的父亲,竟然没有听到我的叫唤声。
我抓住了父亲的腿,父亲手里举在面前的刻刀,朝着他的额头刺去。鲜血溅了出来,血和天上落下的雨水一起落在地上,化开了。我抓着父亲的腿,血也落在了我的脸上。大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从那之后,父亲的额头上,多了一道很深的伤疤,再也抹不去。
下一个记忆的片段,便是父亲坐在门前,为了刻了那个木偶。只是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开始慢慢蓄起了长发,发丝将他的额头上遮挡了起来。时间一年又一年过去,我几乎没有再看到过父亲额前的疤痕。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远,又或许是因为,这段记忆,也被抹去了。
我记起父亲对我说的话,我微微闭上了眼睛,我试着用心去感受。父亲的身影,红衣的身影,慢慢重合在了一起。我前所未有地确定,李毅然和红衣,是同一个人。可惜的是,我没能看透父亲的心。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红衣已经不再挣扎了,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多希望你早就已经死了。”我的眼泪落在了红衣的身上,就算他再罪大恶极,但我身体流淌的血液,却是传承自红衣的。他喉部的血,越流越多,每流出一点,他身体的血液就要少上一点,他的生命也就消耗了一点。
“我也想过,希望你能活过来,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以这种身份复活。”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麻木,冰冷,痛苦,纠结,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心在滴血,又好像有人在我心上的伤口撒了盐。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人是鬼!”我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沈承,唐影轩,江军,他们都围着我们站着。沈承不再动手了,唐影轩也不再动手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
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我顶着一顶丑陋的帽子,脸上画着丑陋的小丑妆容,穿着丑陋的小丑装束,姿势丑陋地行走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丑陋的行人,全部对我露出丑陋的笑容。那是嘲笑,讥笑。
在所有人的眼里,甚至在我自己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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