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结果出来了,尸体的身份认定,死者真的是杜磊。我的脑袋很混乱,我再一次来到了停尸房里。杜磊的尸体上被遮尸布盖的严严实实,法医和刑警都没有跟进来,江军也在外面等着。
法医再三叮嘱我,最后才让我戴上医用手套破例单独进入停尸房。我静静地站在停尸台旁边,看了遮盖在杜磊尸体上的白布很久,良久,我伸手去将遮尸布掀开,杜磊的脸部露了出来。
他的脸色白的发青,随着死亡时间的往后推移。杜磊脸颊上的皮肤往下塌陷,凸起的颧骨异常明显。杜磊的双眼安详地闭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似乎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心里没有在想任何事。
但我知道,杜磊绝对放不下自己生活的世界。因为职业的特殊需要,我们和普通人相比,看到的往往是世界的阴暗面,我们也更容易看到丑恶的人性。阳光之下,必有阴影,我们所在的世界是阳光与阴影的重叠。
我们一脚踩着光明。一脚踏着黑暗,眼前看到的除了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还有亲情,爱情和友情。杜磊放不下我们,他如果真的走的心无所恋。他就不会留下那三张纸条。他放不下我和许伊这两个相交多年的挚友,同样也放不下他心里的女人。冬共狂技。
我的眼泪滑落,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哭了,曾经的我以为我能帮助很多人走出阴暗,接受光明的惩罚和洗礼,但我发现,我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许伊走了,杜磊死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更痛苦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的生活已经被打乱了。
隔着纤薄的医用手套,我的手轻轻触到了杜磊的脸上。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那冰冷穿过医用手套。从我的指尖一直传递到我的内心深处,我的背脊发凉,全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杜磊像是睡着了,但不论我怎么叫唤他的名字,他都没有睁眼。双眼越来越朦胧,杜磊的脸印在我满是水雾的瞳孔中,我看不清了,他的脸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模糊,直到两滴偌大的泪珠滴落在了停尸房的地上。
停尸房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仿佛听到了那两滴泪珠掉落在地上随后支离破碎的声音,我下意识地低头,两滴泪珠早已经化开在停尸房的地板之上。这里的温度很低,双耳轰鸣之下,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我。
我转身,停尸房里满是停尸台,还有零星的几具尸体躺在停尸台上。那声音,好像是杜磊的,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停尸台,是的,的确有人在叫我,只是,那声音来自回忆。
和杜磊相识是在一次射击课上,杜磊奇怪的持枪姿势被教官训斥,这招来了所有上课学生的目光。靶场里,阳光充足,杜磊的笑脸和阳光一样灿烂,在休息的时候,杜磊主动找上了我。
他和我请教持枪的姿势,我耐心讲解,虽然,他一直都没能将他专属的持枪姿势改过来。从那以后,无论是法医课还是痕迹学课,杜磊经常向我请教,在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杜磊的身世。
父母双亡,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包括许伊,我们三个能走到一起,也有相同身世的因素。杜磊的笑容,我们永远都忘不了,在我和许伊的眼里,杜磊似乎从来没有过心烦的事情,直到他跟我们说,他谈了恋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磊学会了心烦,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我和许伊安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的心智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在我看来,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正是因为人有丰富的情绪。
我没有替杜磊担忧,因为我觉得杜磊成熟了很多,的确是的,他学会了把话藏在心里。
“李可……”
我听到了杜磊在叫我,那声音来自回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杜磊最后一次叫我。那年的冬夜,B市飘着大雪,温度也比往年低了好多度。
杜磊和许伊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三个走在满地积雪之中,地上留下了我们三个深深的足印。我牵着许伊,杜磊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告别的时候,他和我们说,他决定抽时间让我们和孟婷见一面。
那个时候,我们对于孟婷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杜磊的口中,杜磊告诉我们,孟婷是一个温柔大方的女孩子,现在看来,的确是的。杜磊说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念头,在他的印象里,母亲这个概念早已经荡然无存。
所以,孟婷不仅仅是他的爱人,更是他的亲人。
我和许伊答应了,杜磊挥手告别,我和许伊目送杜磊离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两只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路灯下,他的背影被拉长,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他经过一个街角,我们再也看不见他。
我和许伊转身,没走几步,我们听到了杜磊在叫我们。
“李可!”转过身的时候,杜磊正站在路灯之下,他和我们相距很远。
漫天飘雪的冬夜,寂静。
我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问他怎么了。
“希望你们能喜欢孟婷!”杜磊笑了,在路灯的映衬下,他的笑容灿烂,比冬日的温阳还要暖。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化开一道白雾。
那是杜磊生前和我最后一次见面,那句话,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第二天,飘飘扬扬的大雪停了,整个B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下。那天,出了太阳,我和许伊在警校出门。公交车站拥挤异常,许伊白皙干净的脸被冻得通红,我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缠在了许伊的脖子上。
目送许伊上了330公交车,我一步一步地朝着警校里走去,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许伊会一走就是好几年。
在警校办公室的时候,许伊给我打过电话,她告诉我,单位临时加班。我并不担心,因为从前加班的时候,杜磊都会送许伊回来。我告诉许伊,我会在公交车站等他。
深夜,许伊再一次给我打来了电话,许伊说他和杜磊马上就能到,让我再等等。可是那一等,就是一整个晚上。许伊的手机打不通了,打去许伊所在的单位也没有人接,我一直盯着漆黑的远处,期待着最后一班330公交车能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人走了,车也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法医和刑警走了进来,他们看我瘫坐在地上,让我节哀顺变。警方告诉我,尸体在丧失所有侦查价值之前,会被保留在鉴定中心里,由于杜磊没有亲属,所以尸体要怎么处置的问题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沉默许久,最后决定将杜磊葬在当地。杜磊已经漂泊了很久,我不希望他死后再受舟车之苦。杜磊曾经告诉我,在他心里,家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他没有双亲,所以没有家,或者说,每一个地方都是他的家。
我看了杜磊最后一眼,亲自将遮尸布盖上了。我收起心中的阴霾,理智告诉我,现在不是悲恸的时候,我要先弄明白杜磊是怎么死的。
从停尸房出来的时候,警方终于告诉我,他们找到了那口棺材的疑似来源,为了不打草惊蛇,警方佯装成买棺材的人进入店中进行了确认,店里卖的棺材,不管从木质上,还是形状上都和许伊家的那口棺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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