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西川边境有座维州城。维州城倚山临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商贸繁荣,堪称西南边陲一颗闪亮的明珠。这维州原本是大唐国土,后来朝中几经内乱,对边远的维州难以顾及,竟被吐蕃强占而去,改名为“无忧城”,派大将悉怛谋镇守。
日月如梭,星移斗转。不觉到了唐文宗大和五年(831),朝廷派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来治理西川。李德裕精通文韬武略,且胆识过人,不仅把西川治理得祥和安宁,丰衣足食,又一举打败南诏来犯之敌,迫使南诏不仅放回掳抢的百姓和牲畜,还派使者与李德裕订立了永不相犯的和约。
这一天,李德裕在成都西川节度使衙内,与他的副手、现任鄂岳观察使崔郾,正在议论如何训练北方征调的新兵,使之尽快适应西川的环境;议论如何改制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兵器,以增强将士的作战能力和防御能力。突然中军报道:“无忧城守将悉怛谋,出兵抢掠我边地钱物粮草。”
李德裕早已探知悉怛谋慑于大唐军事实力,早有与唐交好之意,怎么会又来抢掠侵扰呢?
中军报道:“吐蕃国内遭灾歉收,国王派钦差大臣格桑前来无忧城,让悉怛谋筹办十万军粮和银饷。悉怛谋一时拿不出,格桑便出主意,逼悉怛谋到大唐西川边境村落乡镇去抢掠。”
李德裕略作思谋,对崔郾说:“你可前往维州城,暗暗会见悉怛谋,劝他早日息兵为是。若能归顺大唐,永结和好,交还维州,我一定为他报功请赏。”
“好,此乃上策也,我即刻就去。”崔郾痛快地应道。
“本帅率领人马驻军维州城外,文可助你和谈,武可威镇敌胆。”
待李德裕率兵来到边境时,悉怛谋已领着抢掠钱财的吐蕃兵窜回无忧城内。此时简装微服的崔郾也来到无忧城,住进青龙客栈内。
悉怛谋派人清点抢来的钱物,格桑也来查看悉怛谋的“战果”。他看后很不满意,嫌抢得太少,立逼悉怛谋再次出兵抢掠。
悉怛谋无奈,只好率兵出城,刚进入一片空阔的草地,就遭到李德裕大军的围击。吐蕃兵猝不及防,扔下遍地旗、刀、辎重,仓皇而逃。悉怛谋逃回将军府,惊魂未定,只见副将达尼尔俯近耳边悄声相告:大唐使节崔郾在青龙客栈约他相见。
悉怛谋早有与唐和好之心,只苦于没有机遇。今天虽说有了机遇,可来了个格桑,此人心术不正,狡诈成性,若让他得知此事,绝不会饶过自己。悉怛谋想了想说:“达尼尔,你去稳住格桑,莫让他察觉此事。我去去就来。”
当晚繁星满天华灯初上之时,悉怛谋换上便服悄悄来到青龙客栈,会见了崔郾。二人一见如故,促膝而谈,一直谈到三更以后。
崔郾谈了维州的历史,确是大唐不可分割的疆土,早晚要出兵收复维州。无论从国力和军事实力,吐蕃和大唐是无法相比的。
崔郾开导悉怛谋说:“格桑只给你十天期限,要筹划十万粮饷。你若筹不下,必遭他责难怪罪;你若到边境抢掠,难免燃起战火。使你进退维谷,难以两全啊!常言道,良鸟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现大唐国力兴盛,李大人治蜀有方,将军若审时度势,献出维州,归顺大唐,不仅将军封妻荫子,加官晋爵,就连维州百姓也可安居乐业,安享太平啊!”
悉怛谋被说得动了心,激动地站起来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请崔大人转告李元帅,我愿降大唐,把无忧城仍旧恢复原名维州,归还西川治理。只是我该如何行动呢?”
崔郾说:“先囚禁格桑,整顿兵士,待我禀知李大人,即派兵接收维州。”
谁知老奸巨滑的格桑见达尼尔前来会他,不见悉怛谋之面,不由心中生疑。后察觉事情有变,匆匆忙忙化装逃走,使悉怛谋甚觉遗憾。
悉怛谋在崔郾陪同下,前往成都拜见了节度使李德裕,交出维州地图、册簿、军符、印信等物。李德裕在府内大摆宴席,欢迎悉怛谋投唐,庆贺维州回归。
当晚,李德裕在灯下给文宗写了一张奏疏说:“自古维州为大唐疆土、西川屏障,然久被吐蕃强占,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使大唐版图难以完整,使边境狼烟四起,常遭抢掠,实在有失大唐威仪。今幸悉怛谋将军以百姓为念,深明大义,献出维州,使故土回归,对内可保全蜀地,对外可抵御吐蕃。纵外寇入侵,维州可战可守,足以致胜。维州回归,悉怛谋、崔郾功推第一,应予以重赏赐官。维州回归,亦是我大唐喜事一宗,可喜可贺,特上奏朝廷……”
文宗阅罢李德裕的奏章,激动难抑,高兴万分,当即在紫宸殿召集百官,商议维州回归后的大事。朝臣们闻讯都显得异常兴奋,都为维州的回归而交口相庆,极力赞赏李德裕治军有方,安边有功,奏请文宗召李德裕入朝拜相,共襄国事。
此时,站在殿角的宰相牛僧孺心里真不是个味儿。李德裕是自己的对头,好容易把他排挤出京,调到荒蛮边地,谁知他又屡建奇功,广受赞誉。牛僧孺又是妒忌,又是怨恨。不行,我得往皇上的兴头上泼瓢冷水,绝不能让李德裕入朝拜相,绝不能让李德裕居功邀宠,无限风光。主意已定,他出班奏道:“万岁,依臣看来,李德裕收复维州实属多此一举,有百弊而无一利。”
文宗闻言一怔,忙问:“此话从何说起?”
牛僧孺侃侃而道:“吐蕃之地,高原万里,地域辽阔,失去一个弹丸之地维州,如牦牛亡一毛也。近年来吐蕃王又多次派使臣与大唐交好,以续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之佳话。我大唐帝国威震四海,应以信义为上。我朝若接纳吐蕃叛将,收复旧地,失信于人,吐蕃必会举兵入川,犯我边境。吐蕃乃蛮野之部,兵强马壮,剽悍凶残,铁骑万乘,势不可挡。若长驱直入,直逼长安,我朝又将重陷安史之祸乱。即使得上十个八个维州,远在西南数千里之外,又有何用呢?”
牛僧孺一番怪论,说得文武竟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些话不对味,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文宗秉性怯懦,经牛僧孺一番危言耸听,仿佛吐蕃的千军万马已向长安杀来,只觉一股凉气直穿脊梁,不由紧张地问左右道:“吐蕃是否会兴兵犯境?真的会来攻长安么?”
未待百官应答,王守澄在旁冷冷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唐疆土已够广阔的了,再接纳一个维州,怎么管得过来呢?我看,为使天下百姓免于战乱,外夷蛮邦礼服我朝,还是不要收回维州,不要接纳吐蕃叛将为好。”
文宗见王守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百官也无人辩驳,便说道:“如此说来,不若遣还维州和悉怛谋,以信义取得吐蕃朝服我大唐。”
牛僧孺忙躬身道:“万岁圣明,臣等遵旨。”心中一阵喜不自胜,暗骂李德裕道:你想以此建立奇功,偏叫你鸡飞蛋打一场空。哼,本宰相坐在家中就可坐收渔利,而你却失信悉怛谋,让你里外难做人!
当李德裕在成都接到文宗旨意后,心中大为不忍。他明知这是牛僧孺、王守澄搞的鬼,也知道文宗惹他们不下,自己又能如何呢?无可奈何只好依旨行事,下令从维州撤回了崔郾及守关将士。
钦差格桑这回却作为吐蕃任命的维州守将,带领十万吐蕃兵,浩浩荡荡洋洋得意地进驻维州。
格桑来到维州,扯去唐朝的黄龙旗,换上吐蕃云旗,又重新把维州城更名为无忧城。格桑还派八百骁骑奔赴成都,从唐军手里接回悉怛谋、达尼尔等叛将,送进狱中。先用酷刑不停地折磨,待到悉怛谋等人体无完肤遍体鳞伤时,又下一道军令,把悉怛谋、达尼尔等将官们押赴市曹凌迟斩首,其惨状令观者无不下泪。
格桑犹觉不解恨,又下令把跟随悉怛谋归唐的数万兵士全部坑杀。一时间维州城内外血流成河,尸骨堆山,重演了一场秦白起在长平坑杀赵卒的人间惨剧。
消息传到成都,西川众将皆悲痛万分,又气恨难当。崔郾一气之下挂冠而去。李德裕涕泪长流,不住叹息,既为未能救下悉怛谋之命而愧疚,又为牛僧孺、王守澄因朋党之争误国辱邦而愤慨。就连监军王践言,也为文宗此失策之举而扼腕痛惜。
正巧这时京城又来圣旨,调王践言回朝任枢密使要职。李德裕既为他的擢升而高兴,又为他的离去而悲伤。这几年,王践言虽为监军,但与李德裕意气相投,配合默契,有胆有识,敢作敢为,为西川的治理和繁荣,为边陲的稳固立下汗马功劳。
王践言对多年的老搭档也很留恋,他对依依惜别的李德裕说:“李公,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西川和维州的实情禀与圣上。再说,治理西川对你来说确是大材小用,我想法让圣上了解你,重用你。你本该就是当宰相的料啊!我想用不了多久,咱俩定能相会在长安。”
“但愿如此!请公公保重。”李德裕握着王践言的手,一直送到城郊才挥泪而别。
王践言回京任职没几天,在一次朝议时便对文宗谈起维州之事。
他愤慨地说:“遣还维州,既葬送了悉怛谋诸义士的性命,使吐蕃奸人额手称庆,又断绝了外族归顺的希望,更灭了大唐帝国的威风,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呀!”
文宗听了懊悔不已,直恨牛僧孺嫉贤妒能,失策误国。王践言又对文宗谈及李德裕治理西川的才能和功绩,夸奖李德裕确有治国之才,是朝廷难得的栋梁。眼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宜擢升李德裕为相,定能为万岁分忧。文宗深感在维州得而复失一事上愧对李德裕,不能一错再错,一误再误,便自作主张,命路隋拟诏,征李德裕入朝同平章事。
大和六年初冬,李德裕总算回到长安,迈进朝堂就任大唐宰相。
随着时光的推移,人们渐渐明白了维州之事的真相,百官纷纷上疏,指责牛僧孺嫉贤妒能,视国事为儿戏,愧对维州数万将士和悉怛谋,有损大唐帝国的威严和信誉。牛僧孺也深感心中有愧,又恐李德裕入朝拜相报复他,便上表文宗请求辞去相位。文宗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准了牛僧孺的辞呈,派他出任淮南节度使。
牛僧孺一去,李宗闵感到势孤力单,便也向文宗递了一份辞呈,辞去相位,到山南西道任节度使去了。文宗又调任盐铁转运使王涯兼同平章事,当了宰相,辅佐李德裕整顿朝纲,安邦兴国。
李德裕受到文宗重用,选拔了一批德才兼备的人才委以重任,准备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革除旧弊,中兴大唐。
每当他深夜处理完公文,总要推开南窗眺望茫茫夜空,满天繁星,好像望见边关维州城的万家灯火。他深知,如今的维州城已难轻易回归了,维州城已没有了大唐旗号、大唐将士,留在那里的除了遗恨还是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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