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外郭城的东北侧,坐落着一幢大宅院,门宇高大,富丽堂皇。这就是当朝宰相中书令张九龄的府第。自开元二十一年张九龄为相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到现在已经四个年头了。
十一月的天气,寒气袭人,夕阳西坠,残阳如血,一个六十开外的老翁懒散地漫步在府第中的后花园里。这就是张九龄。
虽说是个花园,但时令已是冬季,早已花叶凋落,草木萧条,只有蜿蜒小径两旁的冬青树还披着绿装。在萧瑟的寒风中,偌大的一个花园里,张九龄独自徘徊,除被夕阳拉得很长的影子外,再没有其他人影,宁静中沁透出孤独与寂寞。
就像这萧条的景色一样,张九龄的心也是悲凉的。这种悲凉已经渗透出来,完完整整地挂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紧锁的眉头、忧愁的面孔就能说明一切。
贵为宰相,名震朝野,本是极为风光体面的事。但这只是常人设想和猜度而已。对于张九龄来说,在内心深处更多涌动着的是苦闷。
这也难怪,张九龄本是一位刚毅之人,他有一颗效忠皇上的诚心,有一颗刚正不阿的直心,也有处理政务的卓越才能。可就是这样一个杰出人物,为相以来,尤其是近一年多来,在处理朝政事务时总感到不太顺当,大有雄才困顿于穷途之感。他为此极度地苦闷。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张九龄近来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有时候给人们的印象都近于意气消沉了。
知情的人都清楚,使张九龄陷于被动的是玄宗和宰相班子中的李林甫。张九龄对此当然也很清楚。
张九龄站在一颗丁香树旁,思索他与玄宗的不协调,分析着玄宗复杂的心态,回顾着他与李林甫几次公开的和隐蔽的争斗………
天空一群归雁的鸣叫声打断了张九龄的沉思,他漫步登上花园里的假山上,站在小亭子里,手扶朱红色的立柱,举目远眺。西边的太阳已经有一半落下山去,剩下的一半还正在顽强地散发着余晖。张九龄暗自思忖:自己的宰相生涯是否也像此时的夕阳已经走到尽头?
张九龄不怕丢掉宰相之职,因为他不是一个权力欲强的人。想当年,他任工部侍郎时,曾数次申请退归养亲,皇上均没答应。后来母亲去世服孝期满后,皇上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又固辞。但皇上不许,他只好就任。作为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人,张九龄懂得事物的发展有始就有终,有起就有落。更何况自己已经是六十四五岁的人了,卸任是迟早的事,这他能想得开。
张九龄虽然不在乎为相时间的长短,但却在乎为相时的良好感觉和体验。在为相时,他要追求有条不紊,游刃有余。这种愿望并不过分,因为他是具备这方面的良好条件的:他有聪颖过人的头脑,他有洒脱儒雅的风度,他有博学多才的素质。
但他并没有如愿以偿,因为有玄宗的掣肘,有李林甫的作梗。对于李林甫作梗,张九龄能够理解,因为他们二人本就是两股道上的人。但张九龄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玄宗的掣肘。他对玄宗是忠心耿耿的啊!张九龄为难以与玄宗和谐相处而苦恼,为玄宗不能从谏而焦急。张九龄清楚地知道,早年的玄宗是励精图治的,为了社稷江山,他确实能够真心诚意地做到从谏如流。
早在开元元年,鲁陵尉杨相如就曾上书玄宗,提出:“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恶佞邪,然忠正者常疏,佞邪者常亲,以至于覆国危身而不寤者,何哉?诚由忠正者多忤意,佞邪者多顺旨。积忤生憎,积顺生爱,此亲疏之所以分也。”
玄宗对这些话特别欣赏,这正符合他励精图治的总体想法。前些年,玄宗在这些方面做得确实不错。
先天二年(公元713年)十月,玄宗利用游猎渭川的机会,密召担任同州刺史的姚元之(姚崇)到猎所,当即拜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崇出任宰相时,向玄宗提出十项改革措施,并说如果玄宗不接受,他就不奉诏。姚崇说出他的十项措施,玄宗一一表示支持。
姚崇说:“自垂拱已来,朝廷以刑法理天下;臣请圣政以仁义为先,可乎?”
玄宗答道:“朕衷心有望于公也。”
姚崇说:“圣朝自丧师青海,未有黩武之悔;臣请数十年不求边功,可乎?”
玄宗答道:“可!”
姚崇说:“自太后临朝以来,喉舌三任,或出于阉人之口;臣请中官不预公事,可乎?”
玄宗答道:“怀之久矣。”
姚崇说:“自武氏诸亲占据清切权要之地,继以韦庶人、安乐、太平,班序芜杂;臣请国戚不任台省官,所有冗官、待阙、员外等官,悉请停罢,可乎?”
玄宗答道:“朕素志也。”
姚崇说:“比来近密佞幸之徒,冒犯宪网者,皆以宠免;臣请刑法无亲,可乎?”
玄宗答说:“朕切齿久矣。”
姚崇说:“比因豪家戚里,贡献求媚,延及公卿、方镇亦为之;臣请除租、庸、赋税之外,悉杜塞之,可乎?”
玄宗答道:“愿行之。”
姚崇说:“太后造富先寺,中宗造圣善寺,上皇造金仙、玉真观,皆费钱百万,耗蠹生灵;凡寺观官殿,臣请止绝建造,可乎?”
玄宗答道:“朕每睹之,心即不安,而况敢为者哉!”
姚崇道:“先朝亵狎大臣,或亏君臣之敬;臣请陛下接之以礼,可乎?”
玄宗答道:“事诚当然,有何不可!”
姚崇说:“自燕钦融、韦月将直言得罪,由是谏臣沮色;臣请所有臣子,皆得触龙鳞,犯忌讳,可乎?”
玄宗答道:“朕非唯能容之,亦能行之。”
姚崇说:“吕氏产、禄几危两京,马、窦、阎、梁亦乱东汉,万古寒心,国朝为甚;臣请陛下书之史册,永为殷鉴,作万代法,可乎?”
玄宗潸然泪下,过了好一会儿说:“此事真可铭心刻骨者也。”
这十个问答,都是切中时弊的。玄宗接受姚崇的主张,力主革新,减轻了社会矛盾,使社会出现了繁荣的景象,姚崇也因此获得“救时之相”的美名。
韩休为相时,玄宗纳谏的意识也还比较强,也能容得进谏的大臣。
韩休给人的印象是恬淡平和,与人无争,但他实际却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韩休担任虢州刺史时,因其地处长安与洛阳之间,玄宗时常往来,此地常收缴税草,百姓负担极重。韩休奏请让其他州县共同承担。中书令张说驳回不许。韩休据理力争,不断上奏。同僚劝告他:“不要再奏了,否则,必忤执政之意。”韩休明确回答:“为刺史不能救百姓之弊,何以为政!即使以忤上得罪,我也心甘。”
韩休为相之后,也敢于向玄宗直言进谏。
韩休初为宰相时,万年尉李美玉获小罪,玄宗严令流放岭南。韩休进谏说:“美玉位卑,所犯又非大罪,今朝廷有大奸,尚不能去,岂能舍大而取小也!臣窃见金吾大将军程伯献,所在贪冒,第宅车舆,僭拟过纵。臣请先出伯献而后治美玉。”玄宗起初不能接受,韩休则力谏:“美玉小过而不容,伯献巨猾岂能不问!陛下如果不出伯献,臣即不敢奉诏流美玉。”最后,玄宗觉得韩休说得在理,就同意治程伯献之罪。
韩休确是一个不徇私情、守正不阿的人,宰相宋璟曾感慨地说:“没想到韩休竟能如是直率,乃仁者之勇也。”
玄宗时常能够听到韩休挑剔性的意见和建议,不论是政务还是私生活,不论是单独相处还是大庭广众之中,韩休都能做到直言不讳。
玄宗甚至对韩休的进谏都有些发怵。在宫廷宴饮或在后苑游猎等一些正式或非正式场合,玄宗小有过错或不当之处,韩休都特别关注并及时指出来,搞得玄宗很被动。每有过失之处,他都会担心地问左右:“韩休知道吗?”有时,过错刚一发生,韩休的谏疏就呈送上来了。
为此,玄宗颇感头痛,曾多次面对镜子默默不语。
左右大臣都为玄宗的处境鸣不平,劝他说:“自从韩休为相之后,陛下很少有往日的开朗与欢颜,时常显得面容憔悴,抑郁寡欢。为什么不把他罢免了,以解圣上的心烦呢?”
玄宗虽然在感情上被韩休的直言所困扰,但在理智上,他很明白韩休的直言进谏并不是与自己过不去,而是出于对大唐社稷的责任感。韩休的直言进谏,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江山的稳定。因此,玄宗发自内心地理解韩休的良苦用心。
玄宗曾无限感慨地说:“任韩休为相,朕的容貌虽然比过去清瘦了,但天下必肥。萧嵩奏请言事常顺朕意,但他告退后朕寝睡不安;韩休力争,但他告退后朕反而能睡踏实。朕用韩休,是为了社稷的长久利益,而不是为自己的一时欢乐。”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玄宗的思想观念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他渐肆奢欲,沉湎于声色之中,不太愿意处理朝政事务;他当皇帝时间长了,日久生骄,听不进去大臣的逆耳忠言。对此,张九龄多有领教,深有体会:
李林甫不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不够格,但玄宗却要任他为相。张九龄竭力反对,结果惹得玄宗不高兴。最后,玄宗还是任李林甫为相;
张守皀守边有功,多次打败契丹军,玄宗以此为由,要提拔他入相。张九龄觉得不妥,认为宰相之职,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在此事中,玄宗与张九龄也产生了冲突,甚至出现较大的争执;
牛仙客不是尚书之才,而且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玄宗却以他守边有方,军营管理有条不紊,物资储备充盈为由提拔他为尚书,张九龄再三申明不能提拔的理由,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没有感动玄宗,反而被玄宗冷嘲热讽一番,让张九龄好不尴尬;
安禄山在边关作战,狂妄轻敌,贸然行动,失律丧师,损失惨重,罪在不赦。但玄宗却枉法开恩,饶安禄山不死。张九龄一再坚持要严肃纲纪,对其绳之以法,但最后仍然无济于事,反而还遭到玄宗冷语。
玄宗五十二岁生日时,张九龄费了很大的心思,编纂《千秋金镜录》共五卷,作为生日礼物,献给玄宗,对玄宗近年来的失政提出了委婉的劝诚。但张九龄一片赤诚,并未引起玄宗的重视,他的一片忠心未能得到玄宗的赏识。玄宗虽然也下诏嘉奖张九龄的《千秋金镜录》,但事后他并没有在实际行动中重视张九龄的建议。张九龄不但没有一丝荣耀感,反而觉得是受到了戏弄和羞辱;
还有………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引起张九龄的阵阵心酸。他仰天长叹,抱怨命运不佳,抱怨仕途艰难,抱怨李林甫等小人作祟,离间他与玄宗的关系,抱怨玄宗不理解他为了国家社稷的一片忠心……
这时,家中的佣人富贵来到张九龄的跟前,他行过礼之后说:“相爷,侍中裴耀卿裴大人已在客厅等候,请您回去。”
张九龄一听裴耀卿前来拜访,便随富贵从后花园来到客厅。
裴耀卿是与张九龄同时被提拔为宰相的,他是因主持漕运有功而受到玄宗的重用。开元二十一年秋,关中无雨谷贵,玄宗将行幸东都以解关中之地谷物短缺。他召当时任京兆尹的裴耀卿谋划此事,裴耀卿给玄宗献计,提出大行漕运。这种方法既简单又经济,不仅使关中有数年之储,而且大大节省运费。为奖赏裴耀卿,当年十月玄宗任他为黄门侍郎;第二年五月,又任他为侍中。裴耀卿也是正直之人,以国家事务为己任,但他并不像张九龄这样锋芒外露,也没有直接和玄宗、李林甫发生过多的冲突。裴耀卿与张九龄二人关系很好,这两天,裴耀卿见张九龄心绪不定,情绪不好,整日忧心忡忡的,故他今天特来劝慰。
张九龄与裴耀卿见过礼之后,便分宾主落座。富贵给他们二人看好茶后,退出客厅。
裴耀卿先说话:“张大人,您这段时间情绪不佳,想必是因朝政事务吧?”
张九龄叹气道:“唉!一想起这番事,真让人恼火。”
裴耀卿是朝中要员,他当然知道张九龄心绪不好的原因,他劝慰说:“张大人不必过于计较,气大伤身,请保重身体。”
“李林甫与本人过不去,闹别扭,我能够理解,因为毕竟是道不同嘛。他那人心术不正,总爱背后整人,我是清楚的。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皇上对本人的冷遇,我张某对皇上是赤心可见啊!”张九龄不平地说,从语调中能够听出他是动了感情。
裴耀卿开导说:“这点你应当清楚。咱们的皇上这两年变化很大,当年励精图治的劲头慢慢在消失,他现在特别热衷于恣肆奢欲。他不热心政务,就不喜欢你对政务的严肃认真,就喜欢李林甫的阿谀奉承,这是很自然的事。你与皇上争什么?小胳膊哪能拧过大腿?你与李林甫争什么?他的小人阴谋你是望尘莫及的。省点心吧,做个平安宰相也就行了,何必如此认真?”
张九龄见裴耀卿一直劝慰自己,心里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他反过来提醒裴耀卿:“裴大人,你也当警觉为是,李林甫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他早已把你看成我的同党。不要说皇上器重你,一旦李林甫耍手腕,皇上也会对你产生怀疑。”
“这一点我清楚,我处事小心便是了。”
裴耀卿与张九龄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话便告辞了。张九龄送走裴耀卿时,已经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了。
不出张九龄所料,没有过多长时间,张九龄和裴耀卿同时栽在李林甫的手中。
事情是由严挺之引起的。
严挺之是一个正直的官吏,前任宰相姚崇当年为同州刺史时就对他特别看重。姚崇当了宰相,严廷之为右拾遗。后因事贬为万州员外参军事。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累迁至给事中,后又为太原少尹。后来,玄宗的宠臣王毛仲图谋不轨,曾向严挺之索要兵器。严挺之以没有圣旨为由加以拒绝,并把此事上告于皇上。因而,玄宗对严挺之的印象不错。王毛仲事发被诛后,玄宗召严挺之进京做了吏部侍郎,不久又升为中书侍郎。
严挺之的性格和才华,也颇得尚书令张九龄的赏识,于是便结为好友。这样一来,严挺之也就陷入张九龄与李林甫争斗的旋涡之中。对“伏猎”侍郎萧炅的贬官处理,是严挺之挑起的,而萧炅是李林甫同党,这件事使李林甫对严挺之非常忌恨。
张九龄欣赏严挺之的才华,欲引他为相,多次在玄宗面前推荐严挺之,但作用并不太大。张九龄深知李林甫正承圣恩,是皇上的红人,所以建议严挺之登门拜访,化解前嫌,争取让李林甫在皇帝面前说些好话。张九龄一再给严挺之解释说,这是一个变通之策,但严挺之为人正直且脾气倔强,他鄙夷李林甫的为人,坚决不去奉迎。在三年时间里,除非公干,他根本不理会李林甫,不与其交往。这就使得李林甫对严挺之的忌恨更深,伺机对严挺之进行打击报复。结果,严挺之真的有一件事被李林甫抓住了把柄,借机大做文章。
事情是这样的:唐朝的科举分为进士和明经两科,不论哪一科,都规定要有地方官的推荐方能进京应考。蔚州有一个考生魏仲通应考,虽精通经义,但却是一个盐商的儿子。因为盐商之业,不是本业而是末业,历来受到统治者的抑制,从业之人虽然有钱,但在社会上没有地位。所以连续几年,没有官吏推荐他。魏仲通的父亲见儿子求取功名前程的愿望迫切,就铤而走险,想出了买通官吏的招数。他偷偷贿赂刺史王元琰手下的一个官吏,由这位官吏在王元琰面前鼓动其推荐魏仲通应考。魏仲通的父亲又通过这个官吏悄悄给王元琰夫人崔氏三百两银子作为酬谢。事情败露后,王元琰被押至京师,下到大理寺狱中,皇上委托中书侍郎严挺之和大理寺卿徐峤主持审理这一案件。
事情真是凑巧了,案犯王元琰的夫人崔氏正是严挺之的前妻。严挺之与崔氏结为夫妻,也颇为恩爱,但婚后数年无子,崔氏便不中母亲之意。母亲不能容崔氏,严挺之只好忍痛割爱,休去崔氏。后来,崔氏改嫁给王元琰。
这次王元琰犯事,落到严挺之手中,崔氏便托人捎来书信,请其念短暂的夫妻情分,宽大处理王元琰。言辞哀婉,情意真切,怎能不让严挺之为之动情?更何况严挺之原初就与崔氏感情深笃,休妻之事颇使他良心难安,他觉得自己欠着崔氏的情分。现在崔氏有难求助,他怎能无动于衷,冷漠不管呢?刚直之士,也有柔情。严挺之决定为王元琰开脱,大事化小。
当然,严挺之打算从轻处理王元琰,还有其他一些原因。其一,他不忍心重治王元琰,他觉得王元琰是一个人才,是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官吏;其二,经王元琰推荐的魏仲通,在科举考试中表现出的才学也不错,不忍心废弃。这些都是出于社稷大局考虑,是理性的思考。所以说,严挺之准备对王元琰大事化小的并不是纯粹的感情用事。如果没有后两个重要的考虑,作为一个正直之士,即使有崔氏情真意切的恳求,他也未必能下决心从宽处理王元琰。
经过勘审,严挺之和徐峤拿出了处理王元琰的意见:王元琰身为朝廷命官,代天牧民,但对下属约束不严,有负圣恩,贬官一级,以正纲纪。
严挺之将审案情况给由中书令张九龄主持的宰相班子成员做了汇报。裴耀卿认为此种处理较为妥当,上下都可以交代。李林甫没有说话,既不表示同意,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张九龄也认为这样处理合适,便在案件卷宗上签署意见:处理结果合乎情理,同意。
过了两天,严挺之被召进宫向皇上奏报王元琰案子审理情况。严挺之心想,区区一宗小案件,皇上还这样放在心上,莫不是有其它来由?
严挺之被太监引进宫中,玄宗“勤政务本”楼前逗着鹦鹉,李林甫陪驾。严挺之见李林甫在场,心里就很不高兴。他给皇上见过礼后,硬着头皮和李林甫打了招呼:“李尚书安好?”
李林甫皮笑肉不笑,骄矜而傲慢,款款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玄宗开始问话:“严爱卿,王元琰案件审得怎么样了?”
严挺之从容回答:“回圣上话,王元琰案业已查清。王元琰身为刺史,不严束部下,属员索贿而不察,确有失职之处。臣以为应对其进行降职处理,贬官一品,改任他方。”
玄宗一边听着,一边逗着鹦鹉,吹着口哨与鹦鹉“对话”,对严挺之的话有点漫不经心。严挺之话音已落,静静地站立着;而玄宗仍在与鹦鹉低语,没有立即说话。
这时,李林甫开始说话:“严大人,此案定性有误吧?明明是王元琰夫人收了三百两银子,怎么断成了属员索贿?”
严挺之本来心里就有些虚,经李林甫这一提问,显得有些着急,但他仍坚持说:“王元琰交代说,他从未见到赃银,我怎能想到还要拿问他的夫人?更何况皇上没有发旨,我怎敢擅自行动呢?”
严挺之与李林甫的争辩引起玄宗的关注,他静静地听着。
“这恐怕不是严大人真实的想法吧?”李林甫狡黠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看是严大人不忍拿问王夫人吧?旧情难断哟!”
玄宗觉得李林甫的话中有话,就追问道:“李爱卿此话怎讲?”
李林甫一字一板地说:“陛下有所不知,王元琰的夫人是严大人的前妻!”说完,李林甫瞥了一下严挺之尴尬的脸。
玄宗盯着严挺之问:“真有此事?”
严挺之如实回答:“回陛下话,王元琰的夫人确是臣之前妻,但已休之三年。”
玄宗有一种被蒙蔽的感觉,怒气冲冲。
李林甫趁机火上浇油:“严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有这层关系,理应向皇上奏明,回避才是。你这样做不是欺君吗?”
严挺之还想解释什么,玄宗却拂袖而去,进了“勤政务本”楼。李林甫也跟着进去了,把严挺之独独晾在外边。无可奈何,他只好退出皇宫。
玄宗进了“勤政务本”楼,仍然气呼呼的。李林甫讨好地说:“陛下息怒,请保重龙体。”
玄宗说:“朕一向器重挺之,没有想到他竟这样欺骗朕。”
李林甫说:“人心难测啊!不过,请陛下放心,臣已派人将王元琰之案查问清楚了。”
李林甫不愧为诡计多端之人。当皇上委派严挺之等人审理王元琰案件时,他就特别在心,他要验证严挺之是否依法治罪,特别是当他得知王元琰的夫人是严挺之的前妻时,更觉得其中有戏。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他严挺之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一点不顾旧情?李林甫背着严挺之另搞一套,并把案件所涉及的其他人员捕至京兆府狱,取得了好多口供。因此,他已清楚此案当事人之罪过不是对下属管教不严,而是直接受贿。
李林甫把这一案情告诉玄宗,玄宗赞赏他办事得力,精明能干。
得到玄宗的赞赏,李林甫心里特别高兴,借机又引申话题:“臣以为,严挺之办案之失,不在于未达事体,而是有意袒护,就其性质而言,属于欺君犯上。”
玄宗听李林甫把话说得太严重了,怀疑地问到:“严挺之真有胆欺君犯上吗?”
李林甫说:“陛下,您太仁慈了,不能理解和想象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严挺之之所以敢这样胆大妄为,那是有后台的。”
“有后台?后台是谁?”玄宗警觉地问。
“中书令张大人和侍中裴大人呗。”李林甫直接把矛头指向张九龄和裴耀卿二仪人,他要借此事通过皇上的手扳倒张九龄和裴耀卿。
听了李林甫的话,玄宗感觉到严挺之和张九龄、裴耀卿等人在结党。难怪张九龄屡屡推荐严挺之为相,难怪朕的一些政策,他们几乎一致表示反对,难怪他们都和李林甫等朝官相对立。原来他们是在串通一气,是在拉帮结派。玄宗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
玄宗命当值的太监宣张九龄、裴耀卿进宫问话。
李林甫很得意今日的精彩表演,他也清楚下边的戏是什么。剧情发展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李林甫觉得他不需继续亲临现场了,于是便告退出宫。
张九龄、裴耀卿几乎是同时进宫来到“勤政务本楼”的,行过礼后,二人静立恭候皇上问话。
“二位爱卿,严挺之办案,徇情开脱罪人,有无此事?”玄宗强压着心中之火问道。
“严大人办事,一贯公正,臣不知有什么舞弊行为。”张九龄答道。
“罪人王元琰的夫人,是严挺之的前妻!”玄宗直接切入要害处。
“据臣下所知,此妇人已被严大人休去多时,两家实已反目。”张九龄没有多少根据地辩解。
裴耀卿也附和道:“依据人之常情,严大人对其前妻之夫不加枉法陷害就是好的,怎还会加以袒护?”
玄宗看了张九龄和裴耀卿一眼,心里想:哼,一唱一和,不愧为朋党。
有李林甫的诱导,玄宗有这种想法也不为怪。
“严挺之休妻,纯由其母所致,二人旧情未了,且时有往来!”玄宗步步紧逼。
“竟有此事?”张九龄惊讶地问。
“此事属实!李尚书已经查得很清楚。”玄宗亮出了底牌。
一听说李林甫插手,张九龄便知道事情不好了。那次宰相班子集体听取严挺之的汇报时,李林甫并没有提出什么啊!李林甫真是一个咬人不露牙齿的恶狗,真是阴险至极。张九龄已经猜出李林甫肯定抓住了严挺之的把柄,感觉自己也被李林甫给涮了,自己也脱不掉干系了,只好认错:“臣实在昏聩愚钝,不明事理,不料严大人竟能办出这样不合法理之事,真是惭愧啊!”
裴耀卿也沉不住气了,只得向玄宗承认错误,谴责自己的失职,没能密觉严挺之在案中的过失。
玄宗沉着脸说:“你们身为相国,不为朕谋事,还合伙蒙朕,真是不可容忍。你们暂且退下,此事容朕思考之后再定处理结果。”
张九龄和裴耀卿受到玄宗的奚落,生着闷气走出皇宫。他们已经感到了不好的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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