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马壮草肥,正是突厥人南下抢掠的大好季节。刘黑闼勾结突厥,侵扰定州。他的旧部曹湛、董康买也从亡命的鲜虞县,纠集喽罗响应。
七月十五日,李渊没有起用世民带兵,而命淮阳王李道玄为河北道行军部管,前往讨伐。
八月初七,突厥颉利可汗十五万铁骑侵入雁门关。初十,又分别攻打并州、原州。
北都告急,但李渊并未让世民全权指挥北击突厥的大军,而是让太子建成率军从京城西北的豳州,北上迎击突厥,仅让世民率军在河东秦州作为二线防御。同时,命武卫将军段德操、云州部管李子和、并州大总管襄邑王李神符、汾州刺史萧顗、交州刺史权士通、弘州总管宇文歆、灵州总管杨师道、定州总管双士洛、领军将军安兴贵,各率部迎击突厥。世民只是抗击突厥大军中的一支,而不像以前那样是行军总元帅,太子建成则有协调各路大军之责。
九月份,突厥人先后北撤,十七日,太子建成率大军班师回京。
世民此次则显然有些失落。
然而,世民二次平定河北,驱走刘黑闼后,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河北、山东的稳定问题。由于李渊对河北的一再反叛十分恼火,便一改他刚起兵时的宽仁安抚之策,诏命残酷镇压。对于叛臣,悬赏缉拿,不准投降;妻子亲属,均没为奴。再加上世民用兵杀伤太多,故而黑闼部属及河北百姓心存怨恨,随时都有反叛的可能。因此,当突厥沿并州一带全线南下时,刘黑闼也借助突厥的兵锋,趁机南下侵扰定、冀一带。
九月底,刘黑闼攻陷瀛州,杀掉刺史马匡武。盐州人马君德,随即将盐州城献给刘黑闼。一时间,河北地方官吏,人心惶惶。
军情传长入安,李渊大为忧虑,马上就想派在河东防备突厥的秦王世民前去讨平。转而一想不妥,不能再轻易让秦王功高震主了。刘黑闼不过残虏,谅他难掀大浪,随便派一员大将,均可应付。思之再三后,十月初一,下诏命齐王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出师东征。
初五日,贝州刺史许善护与刘黑闼之弟刘十善交战,全军覆没;仅有右武侯将军桑显和,于十月初六在晏城小胜刘黑闼。同日,观州刺史刘会叛降刘黑闼。
十月十七日,行军总管淮阳王李道玄率兵三万,与刘黑闼在下博县相持。李道玄率轻骑突进,命副将史万宝率大军随后接应。因万宝与道玄不合,故意拥兵不进。结果李道玄身陷重围,兵败被杀,年仅十九岁。史万宝士卒均无斗志,全军溃没,万宝独身逃脱。
李道玄败死,山东的唐军大为震骇。洛州总管庐江王李瑗弃城西逃,附近州县纷纷背叛唐朝,响应黑闼。十来天时间,刘黑闼就全部收复了以前夏王的故地。
十月二十七日,刘黑闼率大军进驻洛州。十一月初三,沧州刺史程大买被黑闼大军相逼,弃城而走。齐王元吉害怕刘黑闼的兵锋,不敢进军。
河北、山东形势再次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而李渊却难以安心应付河北的紧急局势,因为建成、世民二人的夺嫡斗争由暗转明,日益激烈。这种夺嫡矛盾的公开化,是太子、秦王各自势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也与李渊在兄弟二人之间搞平衡、利用二人互相制衡、为己所用的驾驭之谋策有很大关系。李渊这种对任何一方都不忍心的摇摆不定的态度,最终未能阻止兄弟二人兵戎相见。
李渊晚年已失去创业时的豪气和明智,他觉得内有太子建成协助处理政务,外有世民攻城掠地,所以不免心生懈怠,乐于声色之娱。
一方面,他对阴险的裴寂偏听偏信,另一方面又对耿直之臣萧瑀、李纲、陈叔达的谏言不大爱听。更荒唐的是,李渊晚年广纳嫔妃,光小王子就生了近二十个。整日浸泡在后宫嫔妃中,免不了朝政荒疏,老朽昏聩,固执偏听,是非莫辨。
太子建成长期留守京城,与李渊后宫的联系一直很密切。而世民因用兵打仗,经常不在京城,与后宫的关系自然不如建成密切。但世民也有自己的优势。
他攻城掠地,胜多败少。每获城池,必定收缴大量珠宝财物。金玉来得容易,自然有雄厚的财力去贿赂后宫嫔妃们。他那位贤妻长孙氏,更是亲自出面去结交李渊的嫔妃们,对李渊恭敬孝顺至极,对李渊身边妃子也竭力讨好孝顺,因此,世民也争取了部分后宫妃子的同情与支持。
武德五年以前,李渊还是比较信任世民的,后宫嫔妃也并未表现出对世民明显的敌意。即使建成一再中伤世民,李渊还是认为那是建成出于维护太子地位的本能反应,因此也并不深责世民。但是,当世民得罪了张婕妤、尹德妃这两个对李渊最有影响力的妃子后,世民与李渊后宫的关系越来越不融洽。李渊对世民的专断也日益不满。
武德四年六月,世民攻下洛阳后,张、尹二妃暗中向世民索取财宝,并为自己的亲属求官。世民当时将大部分财物赏赐给了三军中有功将士,将主要官职给了自己的亲信将士,仅象征性地给了二妃一点珠宝及几个不甚重要的闲职,并搪塞说:“宝物金钱都已登记封存,上交国库;官职按圣旨只能授予有功和有才者。”
二贵妃见没有满足自己的要求,便恼羞成怒,结怨甚深,伺机报复。不久,机会就来了。
李世民为奖赏立有大功的叔父淮安王李神通,以秦王府的教令(唐制:王府发出的命令称“教”),赏赐给李神通几十顷良田。刚好张婕妤的父亲也看上这几十顷良田,便指使女儿求李渊赏赐给自己。
李渊对张婕妤的要求向来是一概应允,所以当时就写下手诏,赏给张婕妤之父。当婕妤之父前去索取时,李神通认为秦王的“教”在先,天子的“敕”在后,坚决不退出田产。张婕妤知道后,便在李渊面前垂泪。李渊不禁纳闷:“何人惹朕之爱妾如此花容失色?”张婕妤趁机添油加醋地哭诉道:“贱妾实在无脸见人了!陛下赐给贱妾父亲的田地,被秦王夺去送给了李神通。”
李渊一听大怒,马上召来世民责问道:“吾儿近日风光得很么!我赏赐给爱妃张婕妤父亲的几亩薄地,你都不放过,硬夺过去送给叔父。难道我的手诏连你的教令都不如了吗?”
世民一听,吓得连连叩头,一再声称:“儿臣事父皇至孝,断不敢胆大妄为,去犯此等犯上之罪!儿臣实在冤枉!”接着,便把事情实际过程告诉李渊。李渊一听,道理在李神通一边,便也对世民不再深责,但从此却对世民渐失信任。
过了两天,李渊在和左仆射裴寂饮酒时,发泄了对世民的不满,借着酒劲说道:“二郎长期在外执掌兵印,擅权专断,被房玄龄那班书生教唆坏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听话的儿子了。”裴寂听得此言,已揣摩出李渊的倾向,便决意暗中支持太子建成。
不久,尹德妃也借机谗毁世民。
有一天,世民的贴身幕僚杜如晦,路过尹妃父亲豪宅门口。这尹妃父亲阿鼠,素来在长安城骄横惯了,见杜如晦路过其门而未下马,便指使家僮数人将杜如晦拖下马来,痛打一顿,并将其一指打折。一边令家人暴打,一边大骂道:“你是哪来的狂妄小子,胆敢经过我家门口而不下马致敬!”
后来听说被打之人是秦王的亲信杜如晦,阿鼠知道秦王性情刚烈,嫉恶如仇,眼下正威风八面,知道其手下无故被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便不禁有些害怕,连忙入宫向女儿讨教办法。
尹德妃怕秦王先向李渊告诉实情,便恶人先告状,向李渊哭奏道:“秦王左右亲信目无王法,欺凌贱妾父亲及家人!”
李渊一听,火冒三丈,又立即宣召世民进宫,大声斥责世民道:“你怎么专和天子的爱妾过不去!我嫔妃的家都免不了被你的亲信肆意欺负,那一般的小老百姓还有活路么?你让我这天子怎么当啊!”
世民见父亲盛怒,便长跪不起,将实情一一禀告。
李渊却说:“你休得替你手下辩护!上次你声称张婕妤冤枉了你,这次尹德妃难道也是在冤枉你吗!我不会相信你的巧辩。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管世民怎样辩白,李渊总是不信。从此,世民彻底失去了李渊的信任和后宫的支持。
而建成却抓住了这一大好的时机。他曲意逢迎侍候李渊的妃子们,尤其重点巴结张、尹二贵妃。不仅早晚请安问候,而且每有珍奇宝物,倾囊相送,以致宫外传言,他与张、尹二妃通奸。
那十几个小王子的母亲们,因儿子年幼,势单力薄,所以平时纷纷使出本领,结交太子、秦王、齐王这几个年长的王子,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见张、尹二妃讨厌秦王,与太子、齐王往来密切,加之都已听说李渊呵斥了秦王,便也因而结交太子、齐王。
太子建成正中下怀,给每一个李渊妃子都备有礼物,并暗示她们在李渊面前诋毁世民,替自己说好话。这些妃子受了太子的好处,从此便争着在李渊面前夸建成仁厚孝顺,诋毁世民狂妄自大,野心勃勃。这接连不断的枕边风,吹得李渊偏听偏信,决意一心支持太子建成。
此时,东宫、诸王公、嫔妃、公主的家人及亲戚,横行长安街头,非法妄为,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不敢责问。
在宫城中,太子居住东宫丽正殿,李渊及秦王、齐王均住在太极宫,也就是“三大内”之一的“西大内”。李渊通常在两仪殿或甘露殿读书、就寝,世民则居住在两仪殿西门月华门之外的承乾殿内,元吉则居住在两仪殿东门日华门之外的武德殿后院内。
承乾殿、两仪殿、丽正殿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在一条水平线上,但各殿之间均有宫墙相隔。按宫内礼仪及安全需要,各宫之间并不能随意往来。但李渊在政治、军事上主要依靠太子及秦王、齐王,对三个儿子与自己内廷的往来并未禁止或阻隔。因此,太子、二王出入李渊住处时,都是骑马佩刀,带着仆从杂物,相见如同普通人家一般,并不行君臣大礼。
结果,太子发出的命令“令”,秦、齐二王发出的命令“教”,和李渊作为天子发出的政令“诏”、“敕”,混杂并行,弄得有关执行部门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的,只好根据这些都不敢违抗的政令发出的先后顺序去执行。
这本来是李渊处置国法与亲情失当,罪不在诸子,李渊却因此责怪世民之“教”比自己的“敕”还管用。
宫内举行宴饮时,太子、元吉与诸嫔妃亲热随和。世民面色本就偏红,看到诸妃与李渊欢洽无比,不禁触景生情,怀念起自己逝去的母亲窦皇后,不能与做了天子的父亲共享天下,有时免不了唏嘘流涕。弄得李渊和众妃子十分扫兴,不欢而散。
回寝宫后,众嫔妃暗中合谋,一同在李渊面前谗毁世民,支持太子建成继承皇位。
张、尹二妃带头对李渊说:“托陛下的洪福,如今天下,太平无事。可陛下年岁已高,妾等思谋着应多和陛下欢娱,让陛下晚年高兴。可每次欢宴时,秦王都独自流泪,闷闷不乐,都是因讨厌和嫉妒妾等得到陛下的宠爱。陛下在世时,秦王尚且如此,一旦陛下万岁之后,秦王还能容得妾等母子安身么?那时恐怕陛下的亲骨肉一个也留不住了。还望陛下早为我们母子做主!
“据妾等所知,陛下诸子中,惟太子建成宽厚,在大臣中也颇有好评,平时对我们母子也都很好。陛下如果能够将我们母子托付给太子,必然能得到保全。望陛下为您的小儿子们谋一条后路!”
李渊听了这一番话,内心如打翻了五味瓶子。建成、世民、元吉兄弟间近年来的明争暗斗,一幕幕映在眼前,不禁黯然伤神。总觉得如长此以往,定会酿成大祸。一想到妃子们的话,也觉不无道理。于是,太子建成的诸般孝顺、听话的形象闪在眼前,而秦王世民种种专断擅权的作为,愈发令自己不满。
自此,李渊对太子建成愈加亲信,而对世民日益疏远。
十一月,当刘黑闼势力一呼百应,尽复河北、山东旧地后,齐王元吉害怕黑闼,不敢进兵时,李渊不得不再次考虑重新选择征讨河北主帅的问题。东宫和秦府都在暗中活动,筹划应变的对策。
这一次,东宫捷足先登。
李渊在长安登基后,太子建成驻守京师,故其势力主要在京城一带;而扫平群雄、平定天下的大战役,则主要是靠秦王世民完成的,因此,世民的主要谋臣猛将来自地方,其主要支持力量也来自河东、河南等地方。
建成的谋士们也深知主子的弱势,是缺乏地方势力的支持。因此,还未等李渊拿定主意,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向建成建议道:“秦王东征西讨,功盖天下,朝廷内外官员、地方百姓都信任他。殿下仅仅因为是嫡长子才被立为太子,位居东宫,没有立下过太大的功劳令天下人心归服。因此,殿下的太子之位,随时都有被废的可能。即使将来殿下顺利继位登基,有秦王这样的巨大威胁,殿下未必能坐得安稳。
“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这就是河北战场主帅的人选。就目前的战事而言,从表面上看,刘黑闼似乎尽复失地,占尽上风,其实却是外强中干。刘黑闼以散亡之众,兵不足万,加之草寇习性未改,并未形成有效的地方管理系统。军资和粮草又很匮乏,河北、山东之民饱受战火蹂躏,早已厌战。只要以绝对优势兵力前去围剿,其势如摧枯拉朽,胜券在握。
“因此,殿下应该请缨,率大军赴河北,亲征刘黑闼,从而获取军功,并借机结纳山东、河北豪杰,作为外应。这样,才能保证太子之位不被秦王夺走。”
建成一听此议,正好解了几年来心中的不安,欣然同意。立即进宫,向李渊请命,率大军出征河北。
李渊此时正在为选择主帅犯难,想起用秦王出征,又担心他专断自树,势力坐大,难以约束;不起用他,又担心无人能担得此任。
正在两可之间,太子建成前来请缨。
李渊一听,顿时双锁的眉头一下解开,当下应允,觉得这正是一个压制日益膨胀的秦王府势力、加强东宫实力、树立太子威信的机会。毕竟,太子建成更听话一些。但李渊深知,建成临敌应战的机会和经验毕竟不如秦王丰富,多少有点不放心,便关切地问道:“吾儿有何破敌妙策?”
建成按照魏征等人的指点,从容应对说:“刘黑闼兵不足万,且系乌合之众,本身并不足虑。难在前两次征讨时,杀戮太甚,民众如惊弓之鸟,都愿附和刘黑闼。因此,为今之计,应以大军压境,步步为营,恩威并施,只惩首恶,不问从者。凡愿归降者,一概不咎既往,并给予河北百姓死于战火者抚恤,免除一年或数年赋税,则刘黑闼之属不战自溃,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李渊听得此言,深以为然,觉得太子见识大有长进,便定下心来,决意支持太子出征。
十一月初七,李渊下诏,命太子建成率兵出征刘黑闼;原属秦王管辖的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的军政,一概归太子节制;太子全权处置一切军政大事,可以不必向天子禀报而自行决断。
以前,每次大的战役,都是由世民挂帅出征。现在,世民被冷落一旁,而由太子挂帅出征,并且连原来世民的属下,也尽归太子指挥,这实际上已经削去了世民的兵权。
此刻,李渊明显是要保住建成的太子之位,在建成、世民兄弟二人的夺嫡斗争中,建成的势力已渐占上风。
十一月二十二日,齐王元吉派兵攻打刘黑闼之弟刘十善的魏州老巢,大获全胜。
十一月二十六日,刘黑闼拥兵南下,相州以北州县,尽皆归附于他。惟有魏州部管田留安督兵据守,黑闼攻之不下,转而南下攻元城县。然后,又北上兵围田留安。
十二月十一日,黑闼又出奇兵攻下恒州,杀死刺史王公政。
十二月十六日,幽州大部管李艺应太子建成之命,南下收复廉州、定州。
十二月十七日,田留安主动出击黑闼,俘获其莘州刺史孟柱,获得降兵六千余人。
十二月十八日,并州刺史成仁重大败黑闼部将范愿。
由于田留安以诚对待州民,故魏州百姓未有反叛,一心协助田留安守城,使得刘黑闼无计可施,魏州久攻不下。
形势对黑闼越来越不利。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已经进至昌光县,摆开决战的阵势。刘黑闼率部应战。
魏征向建成献计说:“上一次秦王打败黑闼,他的部将都被张榜通缉,以死罪论处,妻子儿女都要没官为奴;此次黑闼又反,皇上大怒,原命殿下大军所过之处,将山东、河北男子十五岁以上全部活埋,将他们的妻子儿女送往关中为奴。听说因为秦王的极力劝阻,皇上也改了主意,以怀柔为主。所以,当先锋元吉齐王兵进河北时,虽然有皇上诏书赦免刘黑闼党羽的一切罪责,不咎既往,但百姓仍然不信。
“这说明前两次的杀戮太甚。因此,当务之急是安定民心,瓦解刘黑闼的军心。眼下应该尽数释放被俘的黑闼部卒,劝诫安慰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放他们回去,宣扬皇上宽大为怀的政策。等这批俘虏一回到黑闼兵营,定然人心离散,殿下只须坐收成功。”
建成觉得有理,便放掉所有的俘虏,并给他们资费。
果然不出魏征所料,这批俘虏一回黑闼军营,将唐军的政策暗中一传,众人已经炸锅。黑闼的粮草已尽,士兵已好多天没吃饱过肚子,现在见被俘的兄弟不仅有吃的,还发给了资费,不多时黑闼部卒逃亡者已过大半。有的士兵甚至将自己的长官捆绑起来,向建成的大军投降。
刘黑闼担心城中部卒哗变,与城外唐军里外夹击,急忙与亲信连夜逃遁。刚刚逃到馆陶县,因永济河上的桥还未连通,无法逃过对岸。
十二月二十五日,建成、元吉大军追至,黑闼命王小胡率兵背水列阵,他则亲自监督士卒修桥。桥刚修成,黑闼抢先逃到桥西。部下因争相渡桥逃命,而溃不成军,未逃脱的索性丢下兵仗器械,向唐军投降。
建成、元吉率军穷追不舍。大军过桥者才千余名骑兵,桥就断了,刘黑闼因此才能与数百名骑兵逃得性命。
武德六年正月,唐军频频获胜,战局对刘黑闼来说急转直下。
建成派骑将刘弘基乘胜追击黑闼,刘黑闼疲于奔命,不得休息。正月初三,逃到饶阳,相随的亲信,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百来人,又冻又饿,实在无力再逃。
黑闼任命的饶州刺史诸葛德威亲自出城迎接,请黑闼入城休息。而此时刘黑闼如惊弓之鸟,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所以死活不肯入城。
诸葛德威一再盛情相邀,最后下跪,泪流满面相请。刘黑闼这才除去疑虑,一同入城,到了城中一家干净的酒楼,安顿休息。诸葛德威给送上了精美的食物,刘黑闼与部下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不到一半,德威突然命卫士们将刘黑闼及其部属捆起来,率领全城军民向建成投降。
建成允践诺言,将刘黑闼及其弟十善等首恶斩于洛州,余者从轻发落,百姓减免租赋。
刘黑闼临刑前感叹说:“我本来在家中耕地种菜,结果被高雅贤之辈拖上贼船,丢掉性命。后人不可不戒啊!”
武德六年正月间,河北最终平定,太子建成率得胜之师奏凯回京。
此次建成平定刘黑闼,军功树立了起来,在朝内朝外及百姓心中威望大增。它不仅仅是军事战术上大获全胜,更是一次政治战略上的大获全胜,其政治收获远远超过了当初魏征等人的预计:此次出征,建成一洗往日柔弱少谋、不善领兵的污名,从李渊及朝廷重臣处得到了更多的信任和支持,此其一;
节制陕东大行台及山东、河北一切兵马,与河北地方军政势力加强了联系,尤其暗中与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结成外援,又与幽州大总管李艺互通联系,使之成为一支颇可倚仗的军事力量,同时,又尽释河北俘虏,以结民心,实现了“结纳山东豪杰、士民”的预定目标,此其二;
拉拢利诱齐王元吉完全倒向自己一边,结成共同对付秦王势力的同盟,此其三。
尤其是齐王元吉全力相助,彻底改变了建成与世民争斗中互有消长的力量平衡,优势完全倒向了建成一边。
李渊在创立帝业的过程中,建成、世民、元吉三个儿子均有佐命之功,建成因长子身份而被立为太子;而世民则因东征西讨,功盖天下而受封为秦王、天策上将,位在诸王之上,仅在太子之下;元吉也因勇猛过人,立有战功而被封为齐王。三人都拥有兵马,自成势力。
随着各自势力的发展,兄弟三人由创业及建国之初的共谋大业、和睦相处,变为武德中、后期的互相猜忌,各自扩张自己的势力。但在武德初年,兄弟三人表面上还能和谐相处。
元吉因年纪稍幼,不习军事,加之失守太原,受到责怪。李渊命他跟随两个兄长,主要是跟随世民学习战事,多经历练。故元吉此时羽翼未丰,威望、军功均不能与建成、世民相比。因此,权力的争夺主要还是在建成、世民二人之间进行。
世民征王世充时,元吉随同出征,立有战功,其位仅在世民之下;世民讨伐刘黑闼,元吉又作世民副手一同前往,世民班师后,又留下元吉负责河北一切军事。随着战功的增多,元吉也逐渐加强了自己的势力,他也注意与建成、世民两个兄长都搞好关系,表面上不偏不倚,而暗中与建成更密切。
因为他生性躁进,喜好佚乐,与二哥的刚烈严肃格格不入,不喜欢世民老训诫他。就建成而言,这个大哥位居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又有父亲和朝臣、后宫的明确支持。自己不敢得罪,也没有必要得罪。就世民而言,这个二哥是给父亲扫平天下的大功臣,手下谋臣猛将如云,人才济济,人望口碑皆好,颇得天下人心。自己又跟随他多次征讨,学习不少谋略兵法,得了他许多恩惠,自然也没有理由得罪。但随着元吉翅膀渐硬、齐府势力的增强,元吉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在密切关注着东宫、秦府斗争的局势发展走向,在关键时刻决定支持哪一方。因为在东宫、秦府的力量均势中,齐府力量倒向哪一边,那一方就会占有绝对优势从而致胜。因此,在武德五年夏秋以前,元吉仍然只听命于李渊而保持着与两个兄长之间的表面平衡。然而,随着东宫、秦府夺嫡斗争的公开化,元吉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和未来。
他感觉到父亲在对待太子、秦王夺权斗争时的矛盾心理和摇摆不定的态度,即既不想改变“嫡长子继位”的古制,又觉得建成懦弱仁厚、人望不足,不是最理想的未来皇帝人选;而秦王世民文治武功的素质均属一流,手下人才济济,颇得民望,但功高震主,锋芒毕露,野心勃勃,又不是长子,不仅对太子是个巨大威胁,对皇帝本人也是巨大威胁。
然而,要除去他,天下人心又不服,何况天下并未太平,还有许多恶仗要依靠他的军事才干去消解。基于此,只好对太子、秦王各自安抚,一视同仁。对他们的夺嫡斗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便于自己控制。
而正是李渊的一视同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恰好滋长了元吉的野心。既然父亲对二哥的夺嫡野心都未加彻底剪除,那么自己也有资格去参加这场争夺继承人的权力角逐。
元吉在寻找着这种机会。
机会说来就来。武德五年秋,刘黑闼再反于河北,元吉无力招架。
李渊已打算削弱秦府势力,巩固太子地位,故派太子建成为讨伐刘黑闼的主帅,于十一月出兵河北。原属秦王手下兵马归建成指挥,齐王元吉协助太子出征。在进兵途中,元吉被太子委以重任,所获财宝奴仆,全归元吉处理。建成又派亲信幕僚,以厚礼赠予元吉,并许诺自己登基之后,封元吉为皇太弟。面对这样的拉拢利诱,元吉很快做出抉择,与太子结成同盟,共同对付秦王世民。
自然,元吉也并非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有更长远的打算。元吉明白,东宫、秦府、齐府都自成势力,各自拥兵。若以力量强弱相较,秦府最强,占有人和,也有一部分地利之便,关中以东、河南地区,基本是他的势力范围;东宫军力次之,但占有天时,且有京师地利之便;惟有自己仅有父亲李渊那种对幼子的私爱。但这并不能说明自己不具备做继承人的条件,只要巧于设计,长远筹划,皇位或许能落入自己之手。
他正是要利用太子、秦王两虎相斗,自己坐收渔利。当东宫、秦府斗争愈来愈激烈时,李渊已表现出支持太子的倾向。自武德四年以来,一切不利于秦王的谗言中伤,元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东宫势力已初占上风。
在元吉看来,如果全力支持二哥登上皇位,以二哥的文才武略,洞察一切,自己充其量和现在一样,功封王爵,难以有所作为,更不敢胡作非为。自己要向他的皇位挑战,根本不是对手。如果全力支持大哥继承皇位,自己将会有机可乘。一则有大哥的许愿,二则大哥生性柔弱宽厚,当决不决。等自己的势力坐大时,与他对抗,胜算更多。因此,他心中已决定,投向大哥建成,共同剪除二哥世民。但还觉得有些思虑不周,便请来贴身谋士商议。
齐王府护军薛实向来精通符箓占字之学,便趁机对元吉说:“大王之名‘元吉’,二字合起来,正是一个‘唐’字。天命昭示,大王终将主掌唐祀。望大王勿违天意!”
元吉听后大喜,便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们,指示他们制定出一个详细的计划,并胸有成竹地对幕僚们说:“只要除掉秦王,消灭东宫易如反掌。望尔等同心协力,共成大事!”
就这样,在建成平定刘黑闼后,齐王元吉成为一支协助太子对付秦王的中坚力量。东宫与齐府力量的联合,已使秦府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双方的矛盾日益公开化,愈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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