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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那又如何

  灰蒙蒙的天昏沉沉的宫东方的朝阳初初跃出地平线不久还没有来得及将温暖的光芒洒遍整个庆国的土地却已经被那一团不知何时生起、何处而来的乌云吞噬了进去红光顿显清漫黯淡天色愈的暗了。

  后宫里晨起洗沐的宫女开始烧水杂役太监开始拿着比自己人还要高的竹扫帚打扫地面的灰尘没有人知道皇城前殿正在生什么只是如同民间的百姓们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使命与生活。那些贵人们也不例外虽然这些天京都的异状隐隐约约传入了她们的耳朵之中然而那件事情只局限于庆国极有限的人知道所以人们并不清楚生了什么。

  在园门处远远望着御书房的那几位大人物自然是清楚此事的人们之一然而他们的眼窝深陷面容肃静就像是泥胎木雕一般木讷没有丝毫的反应。

  陈老院长已经进入御书房很久了然而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出现由于众人隔的远所以并没有听到陛下那一声难得的愤怒的吼声。这些人中叶重和姚太监或许有这种实力然而他们却不会愚蠢的凝聚功力去偷听御书房内的声音。关于那些事情能少听到一些就好一些。

  陈萍萍想听想听一个原因一个解释所以他回到了京都冷漠地坐在黑色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自己侍候了数十年的主子庆国的皇帝陛下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之将死所执着的不外乎是人生历程当中最愤怒最不可解的那些迷团。

  然而庆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萍萍。自从听到陈萍萍的那句话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站立地姿式冷漠而微谑地看着对方一直看了许久许久。

  他的眼瞳里的利芒渐渐化成一丝淡淡的嘲讽还有诸多的大不解。他地眼角微微眯了起来。就像是一只雄狮。看着自己地国度上面经过的一只游魅在徒劳地拔动着实体的树丫向自己宣告着什么。

  庆帝奇怪的笑了起来微微偏头双唇抿的极紧。看着陈萍萍淡淡说道:“竟然……居然……是因为这些因为这些!”

  皇帝陛下地心中有大不解想不通他看着陈萍萍就像看着一个怪物默然许久后摇头叹息无语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这条自幼年时跟随自己的老黑狗。为什么会背叛自己为什么会不惜一死。也要回京来质问自己。

  当年那些伙伴对于那个女子的喜爱。庆帝是很清楚的然而他再怎样想。也不可能想到陈萍萍竟然会因为一个死去了多年的女子而生起了强烈的复仇欲望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坐回了软榻之上沉默许久双手扶在膝上。

  陈萍萍的双手扶在黑色轮椅地扶手上沉默而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只是等着那个答案。

  庆帝的面色有些微微白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为了她……你竟然背叛……朕?”

  这句话里所蕴藏地意味很怅然很悲哀还有一种自内心最深处的愤怒与烦燥。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陈萍萍叹息着说道:“我这一生再也未有见过像她那样地女子不应该是再也未有见过像她那样地人她像一个仙女一样降落到这片凡尘之中拼尽自己的全力改变她所应该改变地拯救她所认为应该拯救的。她帮助了你打救了我挽救了庆国美好了天下……而你却生生的毁了她。”

  这句话的语音里没有惊叹号没有愤怒只是一股子苍桑与悲伤。

  庆帝沉默许久手掌缓缓地在膝头摩娑着这一世从来没有人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根本没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问题但凡知道这个问题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黄土里的一缕游魂。

  当年最亲近的几位伙伴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我没有杀她。”庆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对着面前这条老黑狗他本来不需要解释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最深处有一丝隐痛一丝被他强行抑止了二十多年的隐痛就这样缓缓地渗透了出来占据了他的身心想让这位世上最强大的男人解释一些什么。

  也许是解释给陈萍萍听也许是解释给后宫小楼那幅画像中的黄衫女子听也许……皇帝陛下只是想解释给自己听。

  “我没有杀她。”皇帝陛下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气坚定了一些口气冷漠了一些再次重复了一句对着陈萍萍眯着眼睛说道。

  “您没有杀她?”陈萍萍眼角的皱纹深到快要遮住他的双眼他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用一种冷漠到了极点的笑声问道:“那她是怎么死的?”

  “不要说什么西征未归不要说什么王公贵族叛乱不要说什么天命所指恰在那时我范建五竹叶重……所有的人都恰好不在京都恰好她又刚刚生下孩子是在最虚弱的时候!”陈萍萍的眼光就像两把刀子一样刺向皇帝的面容寒沁沁说道:“陛下以孝治天下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些罪孽都推到太后娘娘的身上皇后那个蠢货以及她的家族已经替您背了二十年的黑锅难道您又想让您自己的亲生母亲接着去背?”

  “西征草原是你的旨意!范建当时只是太常寺司库兼户部员外郎负责一应军需供应他为什么也被你调到王帐随军?”陈萍萍的眼睛眯的极紧无数的寒意从那些稀疏而苍老的眼睫毛里往外渗去“军需后勤按我们当年的手法一向是交给范建全权处理我大庆铁骑外伐之时。他惯常都是留在京中处理一切为什么那次你非要让范建跟着你投身西征军中?”

  “你在怕什么?你怕范建留在京中他手下秘密训练出来的虎卫会坏了秦业的大事?”

  陈萍萍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是啊又提到秦家这位老爷子了。谁能想的到。这位三朝元老原来才是当初陛下您留在京都的杀招……时任京都守备师的叶重也被急召入了定州整个京都都在秦家的控制之下就算皇后想造反。想攻入太平别院可是秦业若不点头谁能做到这一点?”

  “三年前京都谋叛秦业跳出来地时候陛下您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有机会有借口可以把当初唯一知道您在太平别院血案里所扮演角色地人除掉。杀人灭口?”陈萍萍对着庆帝冷冷说道:“当然您是不屑杀人灭口的。就算秦家说什么您也不会在乎。然而范闲终究长大了。你不得不接受你和她的儿子。是你所有子息当中最成材的一个人相处的愈久你愈看重范闲你也就愈不愿意让他知道他地亲生母亲是死在你的手上所以秦业……他不死怎么行?”

  陈萍萍微尖微沙的声音在御书房里不停地响起庆帝没有说话只是冷漠而冷静地听着听着这些字字句句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怪异似乎有淡淡悲哀但似乎又有淡淡的解脱。

  “说回二十二年前的太平别院。”陈萍萍说的有些太急这些话大概是这位老跛子在暗中隐忍了数十年的话语和推断此时终于有机会在皇帝陛下地面前一吐而尽他大声的咳嗽了起来咳地面上生起两团不健康的红晕。

  许久之后他才平息了下来叹息着说道:“再说说我吧当时既然你已经决定向太平别院动手当然不会允许我还留在京都所以整个北方地防线忽然靠急不时有风声传来北方那个国度即将全力南攻。我身为监察院院长谋军事陛下您又忙于西征之事我只好代圣驾北狩亲身前去擦探情况。”

  “如今想来能让整个军方系统都配合此次演出甚至还能调动异国地力量除了陛下您的意旨之外有谁能够做到?”陈萍萍地眼睛眯了起来说道:“然而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能让当年那个初初新立的北齐朝配合陛下的心意莫非您与苦荷那个死光头暗中有勾结?”

  “当然苦荷已经死了我也没处去问人去。”陈萍萍摇了摇头。

  “朕没有找苦荷。”陈萍萍的指控到了此时庆帝终于冷漠地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朕不需要找任何人也没有找任何人。”

  陈萍萍用一种怜惘而不屑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最后说到五竹他是最不可能离开她身边的人而他当时却偏偏离开了京都。毫无疑问这是我这些年来最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要五竹在她身边这个天下无论是谁只怕都很难把她杀死。”

  庆帝的眉梢微微跳动一下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陛下我对您一直有猜忌我甚至对范建也一直在猜忌我始终不知道当初的这几个伙伴里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情。”陈萍萍的唇角耷拉着缓声说道:“然而直到很多年以后五竹告诉我他在范府外面的小巷子里遇到了一个人他杀了那个人而且自己也受了重伤我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上能够伤到五竹的人太少除了四位大宗师之外。”陈萍萍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判定神庙又有使者来到了人间。”“既然神庙中人能够在那个时刻来那么二十二年前他们也能来人。你我都清楚只有神庙来人才能让五竹如此警惕甚至会离开她的身边务求要让神庙来人不靠近她。”

  “神庙来人在范府外面摊上的那次刺杀针对的是范闲伤害的却是五竹那是因为陛下您一直想知道五竹究竟在哪里。”陈萍萍说道:“而第一次神庙来人的出现针对的是她调走的却依然是五竹。”

  “五竹似乎就是一面墙一面只有神庙才能撼动以及调动的墙。”陈萍萍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虽然只有两次但两次都太巧了都出现在陛下您有动机地时节。”

  “陛下我知道你一直忌惮老五。”陈萍萍的眼瞳显得淡漠起来静静地望着庆帝说道:“从范闲入京之后。你就一直想知道五竹的真实下落。好在……范闲他一直连我都瞒着所以陛下您自然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忌惮老五?”陈萍萍的唇角微翘嘲讽笑了起来“你怕老五知道当年的事情拿着那把铁钎就杀到皇宫里来杀你?你身为九五至尊。难道还是依然有害怕地人?”

  皇帝陛下忽然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不只是像老五这样地人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自何处来便归何处去。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初安之在澹州的时候朕就请流云世叔去看过老五一次只要老五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他对朕便没有任何威胁。”

  “这是你一惯以来的看法。像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陈萍萍冷漠说道:“所以我很好奇。那为什么你还活着。不去自杀算了?”

  这句话很恶毒然而皇帝的面色没有丝毫颤动。或许那种情绪正在他的内心酝酿然而此时却依然没有爆出来。

  陈萍萍没有丝毫怯色依旧冷漠说道:“当年你调走了我们所有地人又挑得皇后那个蠢货疯再让秦业在一旁注视操控太平别院的血案就此生这看上去虽然简单但实际上却是无比困难当中的环节只要一处出问题她……或许依旧不会死。”

  “一个简单而强大到没有缺点的谋划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陛下你才能够营织出来。”

  陈萍萍轻轻地抚摸着轮椅光滑的扶手叹息说道:“尤其是关于神庙来人的事情我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为什么神庙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或许是因为你们的目地本来都是一样的都想让她这个傲立于世地角色悄无声息地被抹掉。”陈萍萍微讽看着庆帝。

  庆帝沉默许久没有反驳这个推论只是温和笑着说道:“你这老狗一生都在想着如何害人要想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朕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此事一直念念不忘。”

  “然而。”他加重语气说道:“朕……没有杀她。”

  “是的你没有杀她。”陈萍萍笑了起来笑地极为怪异“我们伟大地皇帝陛下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杀死对庆国有再造之恩的那个女子你当然不会杀死帮助老李家坐上龙椅地大恩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心中最爱慕的女人你当然不会杀死自己儿子的亲生母亲。”

  “血是很难洗清的你当然不会让血流到自己的手上。”陈萍萍的眉头皱的极紧声音从胸膛深处逼了出来寒意逼人“你的双手依然洁白你永远是无比的光明正确手上有血的只是龙椅下面那些愚蠢或是暴戾的人们……”

  “我们替她报仇扫荡干净了庆国内所有的顽固王公贵族那一夜京都流了多少血?那个夜里皇后和太后所有的亲族被杀光你是不是笑的很快意?”陈萍萍幽幽问道:“所有的光耀灌注入你的身体所有的黑暗与无耻归于你的臣下和亲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你当然没有杀她。”陈萍萍抿着唇一面轻声咳着一面缓缓说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尤其是老秦家死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黑暗中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有证据说是陛下你亲手操控了太平别院血案。”

  “然而……”这位坐在黑色轮椅上的老跛子微讽地摇着头“你永远说服不了你自己也说服不了奴才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二十二年前你亲手杀死了她杀死了一个伟大的……不就是一个刚刚替你生了儿子处在人生最虚弱时刻的孤独的女子。”

  “人世间最卑劣与无耻的事情莫过于此。”陈萍萍说完了最后这句话整个人的身体都显得疲惫了起来靠坐在黑色的轮椅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皇帝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一直平静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他沉默许久之后轻声说道:“不错是朕杀了她。”

  旋即他睁开了双眼眼眸里一片平静与肃然说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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