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疯了?
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我跑进他们的帐篷,看见李兆坐在睡袋上,正在掰手指关节。他看见我进来了,就说:“周作家来啦。”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说:“你OK?”
他说:“我很好啊。你请坐。”
他挺正常啊,不像疯了。
我试探地问他:“你还不睡吗?”
他说:“睡前我想听个故事。”
我说:“你想听……什么故事?”
他说:“恐怖故事吧。”
我终于感觉这个人的神经有点走板了,我说:“我不会讲恐怖故事。”
他很得意地笑了:“我给你讲?”
我说:“好哇。”
他说:“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你问。”
他说:“5减1等于几?”
我说:“2吧?”
他一拍大腿:“高智商!”
我说:“我只知道结果,但是不知道推算过程。”
他说:“所以啊,故事就来了。”
接着,他指了指站在帐篷门口的人:“他们没有回答提问,我不要他们听。”
我回头看了看,除了郑太原,我们的人都挤在门口看。我对他们说:“你们离开一会儿,拜托。”
他们就退开了,我把门帘关上了。
他说:“嗯,我就对你一个人说。”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听。
他说:“这个故事很复杂,一环套一环,你要注意听啊。”
我说:“我会的。”
他说:“五个人去探险,其中有个人叫吴易沙,吴易沙就是我,这是个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我的大脑飞速地转着,他的真名叫吴易沙?
他继续说:“这五个人配合非常默契,骗来了2000万。”
我说:“怎么能骗来那么多钱?”
他笑了:“他们给那些幻想去美国的人办绿卡,资金移民。”
我说:“怎么办绿卡?”
他说:“在领事馆附近租一间安静的办公场所,雇个女老外扮成审查官,有人扮成翻译,有人扮成高官,有人扮成受贿的官太太,吴易沙扮成介绍人,那些人就乖乖把钱送来了。他们进了那个房子都不敢说话,给他们发了‘绿卡’,很多人都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字儿……非常,非常完美。”
我说:“然后呢?”
他说:“然后,五个人来新疆避风,其中两个人动了杀机,要伙同另外两个人弄死吴易沙。他们进入罗布泊湖心之后,给吴易沙的啤酒里投了毒,然后由司机扛着,找块沙地埋了……”
我说:“你不是吴易沙吗?你……死了?”
他说:“我当然是吴易沙!你不要打乱我的故事好不?我要用第三人称讲,懂吗?”
我说:“嗯,你继续。”
他说:“司机不想害死吴易沙,提前跟他泄密了。吴易沙假装中毒,逃掉了。”
我说;“那三个人为什么不杀司机呢?还有,他为什么要救你?不,他为什么要救吴易沙?”
他说:“司机参与诈骗,仅仅是得点好处费,不参与分赃。而且,离开罗布泊全指望他了,只有他会修车。他救吴易沙有条件,事成之后,他和吴易沙对半分赃款。”
我说:“懂了。”
他继续说:“我逃走之后,一直像个鬼似的尾随着他们,我有跟踪器。那天半夜,我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在他们的早餐里下了毒……”
我说:“你错了?”
他愣了:“我错了?我会错?”
我说:“第三人称。”
他顿时变得很羞赧,说:“对不起……吴易沙把那三个人都杀了。最后他想斩草除根,把司机也干掉,可爱的司机竟然逃走了,呵呵,不够意思。”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盯着我问:“你想跟吴易沙对半分赃不?”
我说:“不不不,谢谢。”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算你聪明!”
我不确定这个人到底叫什么了,还是称他李兆吧,好像更顺一些。
我走出李兆的帐篷,有些沮丧。
布布问:“他真的疯了?”
我点点头。
布布问:“那我们怎么办?”
我并不知道怎么办。吃人的罗布泊,吃人的迷魂地,我们自身难保,还要不要带着这个人?
首先,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他很可能是个诈骗犯,杀人犯。第三,他是疯子。带着他,每个人都睡不踏实,并且还要消耗我们的食物和水。
这是考验每个人良心的时候。
我说:“大家表决吧,我们要不要带着他?老办法,不同意带他的举手。”
郑太原站在人群之外,弱弱地问:“我也参与吗?”
我说:“你不参与。”
他就不说话了。
白欣欣举起手来,同时嘀咕了一句:“这他妈还用表决?”
张回举了手。
徐尔戈举了手。
号外举了手。
我看了看浆汁儿,她摇了摇头。
魏早迟疑了很久,终于没有举手。
加上我、布布、孟小帅、衣舞,总共6个人没有举手。
白欣欣看了看大家,说:“我声明,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个疯子如果敢接近我的房车,我绝对不客气。”
布布说:“晚上谁照看他?”
郑太原举手了:“我吧。”
我看了看他,说:“辛苦你了。有问题你喊一声。”
接着,大家各自散去。
我和浆汁儿正走回帐篷,突然,听见李兆惊叫起来:“救命!——”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李兆像躲避恶魔一样从帐篷里冲出来,直接跑向了我。浆汁儿跟我走在一起,她本能地闪了一下,抓住了我。李兆揪住了我另一条胳膊,回头瞪着郑太原,双眼充满了惊恐,全身不停地哆嗦。
郑太原站在帐篷门口,静静地看过来。帐篷里亮着应急灯,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郑太原突然笑了,说:“这个人好像不喜欢我……”
我没说话。
我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兆为什么突然就疯了?
我们一直在帐篷里谈徐尔戈听到的那个奇怪声音,而李兆和郑太原在另一个帐篷里说话,时间不到一个钟头,结果李兆突然就精神崩溃了。
郑太原跟他说了什么?
太可疑了!
我朝郑太原逼近了几步,带着浆汁儿,李兆没敢跟过来,留在了原地。我说:“郑太原,我能不能问一下,刚才,就是他疯掉之前,你们聊什么了?”
郑太原说:“我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我说:“具体点。”
郑太原说:“主要是他说了,我一直在问,比如他来罗布泊之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他跟你们都是什么关系,等等……最早我看你们绑着他,我有点不踏实。”
我想了想,回到李兆跟前,低声说:“你连杀人都不怕,为什么怕他啊?回去睡觉。”
李兆拼命地摇脑袋,嘴唇颤颤地说:“他给我放电影!”
我哆嗦了一下。
我盯住他的眼睛:“他给你放什么电影?”
李兆说:“我不看电影!”
我又问:“告诉我,他怎么给你放的电影?”
李兆突然暴躁了,叫起来:“我害怕他的电影!”
我想了想,拉着他走到我的车前,打开车门,轻声说:“要不,你睡到我的车里?”
我不敢再刺激他了,担心他越疯越严重。
李兆看了看郑太原,又看了看我的车,像个小孩一样点点头,然后就爬了上去,蜷缩在后座上。我把车门轻轻关上,对郑太原大声说:“他可能得了恐惧症,你一个人睡吧。”
郑太原没有说什么,退回帐篷,放下门帘,很快,帐篷的窗子就黑了。
浆汁儿小声说:“这个郑太原有问题……”
我说:“观察观察再说。”
走到帐篷门口,我回头看了看郑太原的那顶帐篷,黑糊糊的,无声无息。那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回到帐篷,我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站起来要出去,浆汁儿问我:“你去哪儿?”
我说:“我去找衣舞聊聊。”
浆汁儿说:“和我聊够了?”
我说:“我和她聊的是严肃话题。”
浆汁儿说:“你这句话真严肃。去吧去吧。”
我走出帐篷,看见营地外有个黑影,是号外,我走过去,看见他撅着屁股趴在盐壳地上,听着什么。
我走过去问他:“你也来听了?”
他站起来,笑了:“我很好奇,我的电台都收不到信号,趴——趴在地上怎么就能听到声音呢?”
正巧衣舞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号外说:“听大海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带点幽默感的话。
衣舞很书呆子地问:“真的有大海的声音?”
号外说:“我开——开玩笑的。”
衣舞把脸转向我,她说:“我们应该用音流试试,看看徐阿(尔)戈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音流这个词让我一震,蓦地想起来,衣舞是学音乐美学专业的。
音流是个很鲜为人知的学科,发明者是德国物理学家克拉德尼。
十九世纪初,克拉德尼在小提琴上安放一块金属薄片,均匀地撒上沙子,然后用琴弓拉琴,结果那些细沙自动排列成不同的美丽图案,随着琴弦拉出的不同曲调和频率的不断增加,图案也不断变幻,越来越复杂——这就是著名的“克拉德尼声音图案”。
声音是一种波动,不管是敲门还是击掌,声音的震动会引起空气有节奏的振动,使四周的空气产生疏密变化,形成声波,一直持续到振动消失。
后来,这种技术经过其他科学家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了音流学,即通过不同频率的声波,振动水或者沙子,就能得到不同的几何图案。
比如,让一个装满沙子的容器,以每秒25次以下的频率均匀地振动,沙子最终呈现的是一个逐渐向外的螺旋形状,这个形状正是宇宙银河系的基本形态和外观,也是地球上生物遗传物质——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非常神奇。
音流学还可以用来“捕捉”动物的声音,分析各种复杂的声波。
比如,科学家把海洋动物发出的声波频率,绘成各种图谱,以便识别出它们的种类。有一天,人类甚至有可能通过音流学,读懂海豚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全世界没几个人玩音流。
我问:“你懂音流学?”
衣舞说:“这是我的专业。”
徐尔戈和孟小帅都来围观了。
我们从白欣欣那里,借来一块房车上的太阳能吸光板,抬到远离营地的地方。接着,又挖来了一些沙子。孟小帅主动贡献了她的一双丝袜,用来筛沙子。
最后,衣舞把那些很细的沙子均匀地撒在光滑的吸光板上,然后让我们全体离开。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导致图案发生变化。
衣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干得很开心很专注。
我们回到营地,向其他人介绍了情况,叮嘱每个人都不要乱动,不要出声。于是,大家都变成了木头人。
半个钟头之后,衣舞朝我勾勾手,我和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块吸光板跟前,打开手电筒查看上面的沙子,我顿时被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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