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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奇系列文集

二十九

  “50多夭的错误,对我来说都是深刻的教训。在今年6月1日的这段时间中我在指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错误,是方向的错误,路线的错误。这个错误的主要责任应该由我来负,当然还有其他的同志要负,但第一位要负责任的就是我。由我主持的中央汇报会议上我陆续地作出了一系列错误的决定……”

  刘少奇正在作检查。

  毛泽东在另一个房间里听着转播,林彪坐在他的身旁,听得很认真,他俩不时地靠在一起,翻阅着手中的文件。

  “这次会议上,他们的防线全部冲垮了。”林彪重重地说,“归根到底还是主席的决策英明,让他低下头来可真不容易啊,这下好得很,损失最小最小,成绩最大最大。刘、邓二人还继续监视吗?”

  “继续观察。”

  “明天,也就是从10月24日起讨论他俩的检查,展开必要的思想斗争和批判,但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到后天我发表一个讲话,主要是继续肃清他们的流毒,你看行吗?”

  毛泽东点头:“完全正确。”

  “那好,他们检查后我就让军队的同志作准备,号召军队同志积极起来揭发他们的各种问题,把盖子揭开。”

  刘少奇的检查己进入尾声,显然他没有完全按讲稿照念,其中不少是现场发挥的:

  “……我这次犯错误不是偶然的,我在历史上也犯过一些原则性和路线性的错误,给革命造成过很大的损失。比如,1946年2月1日为中央写过一个指示,提出如果政协决议付诸实施,中国就走向和平民主的新阶段,给下面的同志造成了对国民党不应有的幻想,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毛主席的指示;再比如,1946年初,我对东北战争的指导有错误,没有很好地支持林彪同志;1947年夏我主持的全国土地会议上没有贯彻毛主席的土改方针,错误地实行所谓‘搬石头’的极左做法,提出一套排斥一切干部的做法;1949年春天我在天津的讲话有右倾错误,有些口号比如提出‘中国不是资本主义大多了,而是资本主义太少了’,‘要发展资本主义剥削,这种剥削是进步的’等等,这些提法在一定程度上制造成思想上的混乱。此外,我还于1951年7月错误地批评了山西省委关于组织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定,1955年没有反对缩减合作社的意见,特别是……”

  “天哪,少奇同志这样检查,不等于往自己头上套绞索吗?”刘澜涛惊叫一声,对身旁的李井泉说。从开全会以后,他一直提心吊胆,坐卧不安。自然,他害怕最坏的情况发生,因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究竟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历年来,他一直不是这样做的吗?为什么现在这样做就是犯了错误呢?现在,连刘少奇部作了检查,就像洪水冲破堤坝,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了。

  “……我错误地估计了当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在思想上,资产阶级世界观还没有完全改变过来,最根本的是没有学好和掌握毛泽东思想。我诚恳地欢迎同志们对我进行批评,我要学习林彪同志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决心改正自己的错误,力求在今后力党为人民床一些有益的工作.我保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对任何同志搞两面派。”

  陈伯达坐在主席台上.眼睛盯着在作检查的国家主席。禁不住心里一阵阵狂跳,这个人物曾几何时多么威风啊,今天却几次提到了自己,特别是讲到“当工作组已经派出,已经有同志发现工作组问革命的群众运动发生对抗的现象,并且提出不要工作组,例如陈伯达同志就提出过这种意见。陈伯达同志是根据主席的启发而提出这种意见的。当时,我们如果能够领会毛主席的思想,调查研究大量的事实,立即将大批工作组撤回,也还是可以不至于犯严重的路线错误的。但当时我们没这样作。”陈伯达听到这里觉得一阵飘飘然,感觉自己霎时变得高大起来。他不时摇头晃脑地和康生说着悄悄话,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透过圆形镜片不住地在与会者身上扫射……

  陶铸的表情相当复杂,他曾多次暗示刘少奇主动向毛泽东赔情道歉,又不主张刘少奇写下这么多书面性的东西。他现在越来越讨厌江青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在盯着他,时不时地出现一些愤怒神情,而且老是吊着脸,好像别人都欠她多少钱似的。这时候,他从眼角的余光里又看见江青的眼睛瞟过来了,便假装没看见她把头扭了过去。

  轮到邓小平检查了。

  他身材不高,但显得十分灵活敏捷,那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扫了一遍全体与会者。当目光和李雪峰相碰时,李雪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坦白、直爽、豪放,甚至还有一点顽皮孩子的神气。

  就在前天早上4时,毛泽尔才看了邓小平的检查稿。与他历来采取的策略一样,他在刘少奇和邓小平之间也采取了区别对待、分化瓦解的方法,他给邓小平批了一段话:“小平同志:可以照此去讲。但在第八页第1行‘补过自新’之后,是否加几句积极振奋的话,例如说,在自己积极努力和同志们积极帮助之下,我相信错误会得到及时纠正,请同志们给我时间,我会站起来的。干了半辈子革命,跌了跤子,难道就一蹶不振了吗?”

  这话谁看了也会感动的。

  邓小平的嘴唇绽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是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微笑,他朝坐在旁边的毛泽东点点头,原先毛泽东并不计划出席这个全,此刻却突然出现了,仿佛付出的力量超过了他原来的能力。

  邓小平站起来时,觉得心情好多了。他竭力想使自己的检讨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至少达到毛泽东的要求。当然,几乎所有与会者谁也不知道这个内情,他心里有底,决定等以后再说。他还需要再经过几个曲忻才能达到那个目标。

  “同志们,在这场文化大华命中代表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在中央领导同志中,在全党范围内,就是少奇同志和我两人。这里,我必须讲清楚,工作组的绝大多数是好同志,在这段工作中所犯的错误除了个别人外,主要责任不应由他们来负担,而应由我和少奇同志来负担。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对我们所犯的错误作了最正确,也是最精辟的概括和批判,我诚恳地接受毛主席的意见,热烈欢迎大家对我们的错误进行严肃的、认真的批判,我认为这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挽救……”

  邓小平的检查,在全体与会者中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主席台右侧的最末端,人们注意到了一个身材瘦削的老人,他手里捏着一支长拐杖,另一只手不住地摸着下巴上的灰白胡子,眯缝着眼睛,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邓小平,嘴里喃喃地哼个不停,他已经80岁了,须发都己全白了,精神却依然健旺。

  “董老,主席说,你身体不好,可以先离开会场。”一位漂亮的女工作人员走到他跟前,小声地对他说。

  董必武摇摇头:“我不累,还可以坚持。”

  一直等到散会后,董必武在服务员的搀扶下来到大会堂毛泽东的休息处,每一道门边都站立着肃静的卫兵,当他走近时,门就打开了,穿过之后便关上了,他径直穿过前厅的会客室,拐过内廊,走到毛泽东的卧室,毛泽东微笑着站在门口,好像在迎接他。

  “感觉如何?”

  “很好,我认为少奇和小平同志还是能顾全大局的,他们并没有丝毫抵触情绪,我看我们可以适可而止了。再批下去,他们就很难继续工作了。”董必武说,“难道还非要把他们都撤职吗?”

  “撤职?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撤职?”

  “这么说,是要把他俩作为反面教员留下来,让他们保留中央委员或者政治局委员的职务,像彭德怀那样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活活地遭受精神折磨。”

  “那么,你准备怎样处置他们呢?”

  “处置?什么也没有。刘少奇起码还是一个资产阶级革命家,一个爱国主义者嘛。”毛泽东耸了耸肩膀,拉着董必武的手进了他的读书室,很坦然地说,“我是想通过他俩的检查,在全党进行一次深刻的革命路线教育,在此基础上,团结教育全党。”

  讨论刘少奇的检查,实际上是一次十分激烈的批判会。毛泽东没有参加会,所以由林彪掌握着会议的整个进程,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少奇和邓小平只好装聋作哑,当他们听到一些将帅站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严词痛斥时,他们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幸亏所有的人在提到他俩的名字时都在背后加上了“同志”二字。截至现在,他俩还算幸运,没有任何人信口歪曲什么状况……

  “少奇同志的思想一贯右倾,在政治上反马列、反毛泽东思想,在组织上也是搞宗派主义,企图分裂党的!”谢富治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讲起话来却尖刻得很,“他最初由不举毛主席的伟大红旗,到平起平坐,发展到想取而代之,而邓小平在人们的印象中,是一个30年“一贯正确’的形象,在党内有很大的影响,当然他过去作了许多工作。这次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阻力之所以如此大,同这种影响不无关系。所以,彻底肃清刘、邓的影响,是很必要的。建议将他们的错误在更大范围内,起码在县团级公布和批判。”

  紧接着,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陈毅、陈伯达、康生等人都纷纷发言,调子越来越高,气氛越来越紧张。

  刘少奇如坐针毡,好像从最高巅摔了下来,伤疤突地裂开了,火的般地剧烈疼痛,每一个人的批判都如同带刺的藤蔓和枝条抓扫着负伤的嫩肉,好几次他真想跳起来申辩。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神色不改地稳坐在那里。这时,他才尝到了政治家失去权力的滋味。

  整整4个多小时。

  晚上,毛泽东在游泳池召开汇报会,由各小组的组长汇报。此刻,关锋、王力、戚本禹、张春桥、姚文元这些人是远离圈外的,甚至还没有取得在这些会上发言的资格。他们只能坐在墙角,静听别人的发言。

  毛泽东坐在沙发上,像尊威严的神像,他轻易不开口,一说话便像钟声一样激越洪亮。他听完了所有人的汇报后,感觉到他们都有一种难以启唇的担心,他说:“你们有什么可怕的呢?你们看了李雪峰的简报没有?他的两个孩子跑出去串连一通回来教育李雪峰说:‘我们这里的老首长为什么那么害怕红卫兵呢?你们思想搞不通,不敢见红卫兵,不和学生说真话,做官当老爷,先不敢见面,后不敢讲话,革了几十年的命,越来越蠢了。刘少奇给江渭清的信批评了江渭清,说他蠢,少奇自己就聪明了吗?更蠢!”

  刘澜涛说:“红卫兵到处抢档案,查我们的历史问题,搞得大过火了。”

  “你回去打算怎么办?”毛泽东问。

  “回去看看再说。”

  毛泽东伸手点点他:“你说话总是那么吞吞吐吐的。”接着又转头问周恩来,“下面的会议还怎么开呀?”

  周恩来说:“根据目前情况看,会议已经开得差不多了,明天再开一天,28号开个总结会然后散会。具体问题回去按大原则解决。”

  毛泽东又问李井泉:“你们四川那个廖志高现在怎么样啊?”

  李井泉回答:“开始不大通,会后一段比较好了,从历史上看。他还是一贯正确的。”

  毛泽东笑着说:“什么一贯正确,群众起来后你自己就溜了,吓得魂不附体,跑到宜宾去住。这次回去传达会议精神,振作起来好好搞运动。有人把刘、邓的大字报贴到大街上不好,要允许人家犯错误,要允许革命,允许改嘛!依我看,这次会开得比较好些,上次会是灌而不进。没有经验,民主革命搞了20几年犯了多少错误,死了多少人!社会主义革命搞了17年,文化革命只搞了5个月,最少5年才能得出经验来。一张大字报,一个红卫兵,一个大串连,准也没有料到,连我也没料到,弄得各省市‘呜呼哀哉’,学生也犯了一些错误,主要是我们这些老爷们犯了错误。”他看见李先念掏出笔记本来想说什么,就问,“你们今天的会开得怎样?”

  李先念说:“财经学院说要开声讨会,我想作检查,他们不让我说话!”

  毛泽东说:”你明天还是去检讨吧,不然人家说你溜了。”

  李先念说:“明天我要出国。”

  “那你也要告诉他们一下,算请假嘛。”毛泽东风趣地说,“我跟他们说,过去是三娘教子,现在是子教三娘,我看你精神有点飘忽不定,我看你还是稳定一下情绪。他们不叫你们检讨,你们就偏检讨,他们声讨,你们就承认错误,乱子是中央闹起来的,责任在中央,地方也有责任!”

  参加汇报的各小组组长见毛泽东打开了他面前的那个绿皮本子,又点燃一支香烟,知道他的正式讲话就要开始了,也连忙掏出本子来,准备认真记录。

  毛泽东喝了一口茶水,嘴角浮满笑意:“我也有责任。我的责任是分一、二线。为什么中央的班于要分一、二线呢?一是我的身体不好,二是苏联的教训。苏联马林科夫是斯大林看中的,但不成熟,斯大林死前没让他当权,每一次开会都敬酒吹吹捧捧,结果一死就丢权。我想在我没死之前,树立刘少奇、邓小平的威信,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向反面!”

  陶铸插话:“弄得大权旁落。”

  “这是我故意大权旁落,可他们不但不自觉,反而和我闹独立王国,许多事不与我商量,如土地会议,天津讲话,山西合作衬,不足调查研究,大捧王光美等等。”毛泽东瞟了陶铸一眼,加重语气说,“本来应经中央讨论作个决定就好了,他却偏要自行其是。邓小平从来不找我,从1959年到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找我。1959年庐山会议我是不满意的,尽是他们说了算,弄得我没有办法,书记处、计委干什么我也不知道。1962年,忽然四个副总理,就是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薄一波到南京来找我,后又到天津,他们要办的事情我马上答应。四个人都去了,可邓小平就是不来。武昌会议我不满意,高指标弄得我毫无办法。到北京开会你们开了六天,我要开一天还不行……”

  林彪坐在那里,看上去昏昏欲睡,其实头脑里正转着圈,暗自盘算呢。他知道毛泽东讲这些,无非是打骡子惊马,是让其他人总结教训呢。他眯缝着的眼睛像燃烧着的炭火,恨不得乘此机会把刘少奇、邓小平这些人彻底打下去,他感到失望的是毛泽东批评他们时调子很低,万一他们东山再起,情况就很糟了。然而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很显赫的位置,但不能躺倒睡觉。看着他们,就会产生巨大的负担和压力,这促使自己始终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否则就会再使他们之间的位置再翻个个儿……

  “1935年的遵义会议以后,中央比较集中,1938年六中全会以后,项英、彭德怀搞独立王国,好多事都不打招呼,导致了新四军的皖南事变和彭德怀的百团大战。胡宗南进攻延安时,中央分两路:我同周恩来、任弼时在陕北,刘少奇、朱德在华北,那时还比较集中。进城以后就分散了,各搞一套。特别是分一、二线后就更分散了。1953年财经会议以后,就打过招呼,要大家互相通气,向地方通气。刘邓两人是搞公开的,不是秘密的。这与彭真不同。过去陈独秀、张国焘、王明、罗章龙、李立三都是搞公开的,这下要紧。高岗、饶漱石、彭德怀都是搞两面派手法,彭德怀与他们勾结上了我不知道。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都是搞秘密的,搞秘密的都没有好下场……”

  周恩来感觉到了毛洋东的这些话的分量,它不同于其他一般的批评,那是对有些人的警告。他对这些太敏感了,他立刻联想到最近的许多事,待别是陶铸的一些活动。这种联想几乎不需要大脑的特殊指挥,就好象习惯性的反应。

  一个政治家若要战胜对手,首先要懂得保全自己,不被别人打倒。这是首要条件。

  他不得不站在毛泽东的立场上支持他考虑一切问题,他对这个人太了解了。这个人是个天才的战略家。党内的任何人都远远个是他的对手,他只要稍加暗示,那个人立刻就会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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