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毛泽东和江青来到游泳池边时,十几个卫士立即远离了游泳池,分散在四周警戒着,一边时不时地看几眼在白色的浪花中游动着的伟大领袖和他的夫人。江青总是环绕在毛泽东的周围,而毛泽东时而仰游,时而侧划,在水中神态自若,悠闲悠哉。对于他们在水中的高超技巧,年轻的卫士们自叹弗如。
当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游泳池四周的华灯亮了。毛泽东在水中看到了叶群和她的儿子站在边上,笑着朝他们招招手,意思是让他们下来一块游。叶群在水池边摆摆手,高声喊道:“主席,休息一会吧!”
毛泽东和江青一前一后上了岸,林立果赶紧给毛泽东披上浴衣,并用毛巾帮他擦身上的水珠。叶群则殷勤地跑过去为江青服务。
毛泽东问:“你爸爸身体好吗?”
林立果说:“很好,他随后就来看望主席。”
“你们学校的文化革命搞得怎么样?”
“工作队撤了以后,革命师生的积极性便充分发动起来了。”
“看来你也是反对工作组的淡?”
“我早就对王光美他们看不惯了,我是支持红卫兵们造反的”
毛泽东笑着拉住了林立果的手:“那好,我们能说到一块了。”
等他们穿上衣服,坐到游泳池内的休息室里后,林立果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纸,交给毛泽东说:“主席,你看这首诗狂妄不狂妄?好多同学都认为有问题。我让爸爸看,我爸说让你裁定。”
江青颇感兴趣地凑过来:“什么好东西?我也看一看,奇文共欣赏嘛!”
原来,是一首题为《游南岳登祝融峰》的七律首,诗曰:
名山南峙此登临,绝顶融峰敢摘星;眼底奔流湘水碧,峦巅追逐白云深。久期红日经天丽,顿觉凉啦拂身轻。我欲乘风飞去也,太平洋上搏长鲸。
毛泽东看罢笑了笑:“有点气魄。前四句写景,后四句写意,说明作者还是有抱负的。”
江青问:“这诗是谁写的?”
叶群答:“是陶铸在1961年8月中南局南岳会议期间写的。广州的革命小将不知怎么搞到了这首诗,寄给立果让他帮助分析。我们也拿不定主意,老虎便直接拿到主席身边请教了。”
毛泽东将林立果拉到自己身边,微笑着拍打着他的手说:“听听你讲!”
“我们认为、陶铸的诗暴露了他自己有野心。‘久期红日经天丽’一句,他的‘红日’并不是指伟大领袖,而是指他自己。他想公开背叛毛主席,要‘乘风飞去也’,飞到哪里去?‘太平洋上搏长鲸’,他是想去同帝、修、反合伙,称霸世界了。”林立果在毛泽东身边,已经毫无拘束感了,他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为什么他要在那个时候‘飞去也’呢?他说‘顿觉凉飓拂身轻’。这就是说,气候到了。1961年,正是一阵‘凉飚’吹来了的时候,这就是从苏修那里吹来的阴风,从帝国主义那里吹来的妖风,从国内地富反坏右那里吹来的黑风。这三股风汇在一起,成了一股‘凉飚’,吹得陶铸全身轻快,可以‘上天了’,自己成了‘红日’,妄图完成‘经天’的篡党‘大业’了。”
林立果还没说完,毛泽东就哈哈大笑了:“好哇,现在的年轻人警惕性就是高了,动不动就要给人扣帽子。你们看,有这么一批年轻小将,修正主义还能上台?”
江青对叶群说:“立果的分析虽然不是准确的,但我总觉得陶铸这个人不大老实,说话总是吹吹打打的,和那几位搞错误路线的人总喜欢搞到一起,说不定在谈什么事呢。”
毛泽东说:“陶铸是小平同志推荐的,现在还看不出他要搞什么。你们也不要随便议论人家什么嘛。他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集中精力考虑眼前的事,就说这50多天的问题,为什么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搞不下去?我看责任就在那一两个人身上!”
江青向叶群吐了一下舌头,自我解嘲地说:“看,又和人家的思想不合拍了是不是?不要紧,咱们紧跟就是了。好,陶铸的问题我们不议论,先考虑文化大革命究竟是怎么个搞法。现在大家忙着开全会,林副主席也回来了,我们正好议一下。”
这时,院内响起了轿车声。
叶群说:“我们那口子来了。”
毛泽东站起身,迈着大步迎了出去。
果然,林彪身穿稍微发黄的绿呢军装,头戴缀着红五星的军帽,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净光、泛着一层青色,浓厚的扫帚眉下那双眼睛闪着笑意,见毛泽东走出来小跑两步赶过来紧紧握住毛泽东的手。
“身体好些了吗?”
林彪激动地说:“好多了,听到徐业夫传达了主席的意见,我急急忙忙就随同吴法宪同志赶回来了。我让叶群和立果先来看主席,我简略听取了一下全会的概况就往这里赶。主席,我是坚决支持你的,我们的军队也是坚决支持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好,我们到屋里谈。让他们聊他们的。”毛泽东拉着林彪的手,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8月7日,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一一我的一张大字报》,并附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作为会议文件发到了每个与会者手里。
顿时,整个全会的各小组都“爆炸”了。
“好啊,毛主席的大字报把整个阶级斗争的盖子都揭开了!主席批判的是‘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我看这些人都必须得揪出来!”
“这些领导人究竟是准呢?”
“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而实有的倾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席的大字报,把问题槁得更复杂了。”
“看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
“不管怎么说,我们听毛主席的,毛主席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所有与会者,再没有比见到这份文件更为震惊的了。大家都纷纷议论、打听,迫切需要知道毛泽东要炮打的司令部,究竟是谁?
刘少奇无力地坐在沙发里,这一切来得太快、大突然了,简直连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他好像觉得自己的呼吸像雷呜般的轰响,浑身的皮肤像裂开似的产生了烧伤感,他尽力控制着呼吸,拼着最大力气把发下来的文件拣起来,竭力使自己的神态自若些。
不错,毛泽东已经把自己作为批判错误路线的靶子了。
为了保持清醒,刘少奇动用了所有的意志活动。毛泽东就住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但他并没有找自己谈话的意思。刘少奇咀嚼着这一段来毛泽东在公开会议上的每一次讲话,串串汗珠从每一根发烧的毛细血管里窜出来。根据目前的形势,毛泽东还没有把他要炮打的人公开点明,只是暗示。既然自己可能要垮台,那么与其被人打倒不如主动撤出。而且林彪昨天晚上刚刚从大连回到北京,今天就发表大字报,这充分说明他们都已经准备和部署好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在这种时刻如果坚持原来的立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刘少奇坚定了自己的主意。
他感到了自己身上的压力,一种可怕的恐怖正在吞噬着自己。但没有力量反抗,甚至连活动也无法搞一下;他没有眨眼,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发展;他没有诅咒,甚至没有惊奇和愤怒以及恐惧,仿佛一切事情都早在预料之中。他实实在在是无能为力了。
按照毛泽东提出的问题,刘少奇自己也感觉到他和党中央主席已经发生了分歧,而且是深深的分歧。
从1960年起,他当上国家主席后,便觉得毛泽东的许多作法脱离了实际。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在中共中央召开扩大的工作会议上,他就想总结自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主张以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纠正错误。他提出“反对毛主席只是反对个人”,认为“彭德怀的纲领中不少还是符合事实的,向中央反映情况并不算犯错误,和彭德怀有相同观点的人,只要不是里通外国的,就可以翻案。”同样产生了人民公社办早了的看法。他向毛泽东当面提出:“当时不办,也许可能好一点。迟几年办是可以的。我主张要有反对派,人民中间也好,党内也好,要有公开的反对派。”在他的提议下,他制定了对“凡是在拔白旗、反右倾、整风整社、民主革命补课运动中批判和处分完全错了和基本错了的党员、干部,应当采取简便的办法,认真地、迅速地加以平反”的文件,掀起了被毛泽东认为是“右倾”的“翻案风”。
1962年5月7日至11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刘少奇主持会议。着重研究分析财政经济的形势,刘少奇在讲话中说:“总的讲,当前不是大好形势,没有大好形势,而是一种困难的形势。现在的主要危险还是估计不够的危险。共产党员的革命气概应该是充分估计困难。对困难估计不够,自己安慰自己,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从1958年以来,搞了多年高指标,以后订计划定低一点,在执行中间超过计划,按短线来平衡,不是按长线来平衡。”会后不久,彭德怀向中央送了8万多字的要求平反的申诉材料,否认他搞反党的派别活动,认为给他定的罪名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把他参加高岗、饶漱石集团说成是“受高岗的蒙蔽”,而他之所以“受蒙蔽”,是因为“中央信任高岗”。
与此同时,刘少奇再版和修改了他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引人注目地加了这么一段话:“在过去某一时期内,某些教条主义的代表人,就比上述的情形更坏。这种人根本不懂得马克思列宁主义,而只是胡诌一些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术语,自以为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装作马克思、列宁的姿态在党内出现,并且毫不知耻地要求我们的党员像尊重马克思、列宁那样去尊重他,拥护他为‘领袖’,报答他以忠心和热情。他也可以不待别人推举,径自封为‘领袖’,自己爬到负责的位置上,家长式地在党内发号施令,企图教训我们党,责骂党内的一切,任意打击、处罚和摆布我们的党员。”
刘少奇自己觉得这一切都顺乎自然,理当如此。
毛泽东和他谈话时摇头说:“我虽然退居二线,让你当了秦始皇,但我还是为你担心,这种右倾作法,广大工人和贫下中农能答应吗?在国内搞三自一包,在国际上鼓吹三和一少,谁高兴?地富反坏高兴,帝修反高兴!”
刘少奇并没有大多的不安,他认为他要干的事只要经过法定程序和政治局常委批准,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在平安无事的心境中,他工作得十分舒服,甚至体重增加了许多。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接受了毛泽东的一些意见,并尽量听取他的建议。
至于1964年的“形左实右”,刘少奇痛苦地回忆着前两年的几件大事:
当5月的中央工作会议召开时,他对正在农村展开的四清运动有个基本估计,他说:“现在的农村已经面临资本主义复辟的严重危险,我们过去总结那个搬石头的经验,总结得不全面,但还有用。现在就是有个倾向,就是怕搬,干部去了也不敢搬,结果就不深不透。有一些大队,就是找不出一个比较可靠的真正的领导核心,至少有1/3,需要从外地派好的支部书记去。也就是说,有1/3以上的领导权,不是在我们手里。”
这年9月10日,他主持制定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修正草案)》。把形势估计得更加严重,提出“建立反革命两面政权是敌人反对我们的主要形式”。认为“这次运动,是一次比土地改革运动更为广泛、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大规模群众运动。”还规定“整个运动都由工作队领导”,改变原来依靠基层党组织和干部的规定。到了10月,他又批转了《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夺权斗争问题的指示》,明确指出:凡是被敌人操纵或篡夺了领导权的地方,被蜕化变质分子把持了领导权的地方,都必须进行夺权的斗争。首先解决领导权问题,然后再解决经济上的四不清问题,这样才能把斗争提高一步。
这些文件发出不久,毛泽东约他到家里谈话,毫不客气地说:“你这个人呀,右起来要投降,左起来又要打倒一切,不分好歹统统打倒,把农村形势看得一团漆黑。不管是群众还是当权派连锅端,我看你是形‘左’而实右!”
“许多问题是中央会议上定的,纠正也应在会议上纠正。我有错误我检讨好了。”刘少奇这样回答。
到了12月下旬,中共中央召开工作会议,再次讨论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问题。刘少奇和邓小平商量后,邓小平对毛泽东说:“你身体不好,可以不参加会议。”毛泽东说:“我身体还可以,应该参加会议。”会议由刘少奇主持,没有安排毛泽东讲话,使他大为不满。所以,当刘少奇讲到了“敌人比我们还高明,我们斗他不赢,我是国家主席,带着武装,蹲点时他们还赶我。所以如果没有人赶你们,说明你们还没有革命”时,毛泽东当场顶他:“关键是看效果,不在于赶不赶。你不去斗走资派,群众当然不满意。现在的矛盾是社会主义同走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矛盾。”
刘少奇笑了:“我看各种矛盾交叉在一起,有四清和四不清的矛盾,有党内外矛盾的交叉,很复杂,还是有什么矛盾就解决什么矛盾为好。专提整走资派,影响不好!”
毛泽东火了:“你的这些提法,统统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是反科学的。”然后拂袖而去。
第二天,毛泽东老早就来到会场。等开会的人到齐后,拿出两本书,拍着桌子说:“我带来一本宪法,一本党章。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有说话的权利。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有参加会议的权力。可是召开这样一个重要的会议,有两个人要剥夺我的权利。一个人不叫我开会,一个人不叫我讲话,想干什么?想搞独立王国吗?这不是尊重不尊重我的问题,而是想步赫鲁晓夫的后尘。我看有些人就是混进共产党里的反动分子!我劝这些人要注意呢。”
想到这里,刘少奇的手心不由得捏出一把冷汗,他使劲张开敷着一点浆液的眼睑,仿佛看见一张大网越来越近地逼过来。他用力地眨眨眼,浸出的泪水冲刷走了眼前的那层雾。他回去睡了一觉后,想找毛泽东好好谈一谈,哪怕向他认错、赔不是他都愿干,只要取得毛泽东的谅解就行。突然,门外有了熟悉的响动,他眼睛突地一睁,正想他,他就来了吗?他急忙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
他非常失望。
进来的是陶铸。
“刘主席,我来看您来了。别的时候可以不来,但这种时候我应该来看您。希望您多保重,要想开些。”
“谢谢您。”刘少奇差点落泪。
“主席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心直豪爽,敢于坚持原则。你还是主动找他谈谈,作个自我批评,认个错,他消消气就会好的。”
“这次你来是自己决定的,还是其他人让你来的?”刘少奇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陶铸说:“是我自己要来的。”
刘少奇点点头,慢慢地把话引到《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上,小心翼翼地问:“大家看了毛主席的那篇东西有什么反应吗?”
陶铸哈哈笑着说:“总理看后沉不住气了,非说主席批评的是他。他在62年和64年主持制定年度钢生产计划时,曾一度压缩指标,与上下年度相比,形成一个马鞍型。他找到毛主席问:‘您是不是指我那个错误,让我重新认识和检查?’毛主席说:‘你那错误根本不算回事,我指的是比你大的’。”
刘少奇苦笑道:“总理很机灵,他是在巧妙地摸底啊。”接着又问,“主席的大字报,事先有什么背景吗?”
陶铸的神态严峻了,等了片刻,他小声地说:“主席的大字报,事先只让陈伯达看过。主席8月5日的底稿是写在6月2日《北京日报》头版转载的《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左面,原来没有标题。我听陈伯达说,这段文字经主席的秘书徐业夫誊清后,主席才加了标题,并把‘长资产阶级的志气,灭无产阶级的威风’改为‘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在‘左’字的前后加上引号。在铅印件上,毛主席又作了修改和添加:‘是何等写得好啊’改为‘写得何等好呵’,‘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中央到地方的某些大领导人’改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加‘请同志们重读一遍这张大亨报和这个评论’,加‘压制不同意见。’这都说明,毛主席写这篇东西是经过了精心思考和研究的。”
“哦,我明白了。”刘少奇的嘴唇动了足有两分钟,才终于说出这句话,全身的力量化作一股气冲了出来,然后定定神才说:“陶铸同志,你能在这个时候来看我,给我提供一些情况,我无法用语言来表示我的心情。”
陶铸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锦上添花的事可于也可不干,雪中送炭的事那就必须要干,而且还要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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