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7月25日,江青再一次来到北大。
这一次,她带着康生、刘志坚、张春桥、姚文元、戚本禹几员大将,比前两次来威风得多了。来参加会的师生也比前两次多,足足有两万人!
他们刚来到会场,一下子就被摄影师和热情的小青年们团团围住。那些喜欢出风头的人希望拍摄他们与各位名流要员在一起时的镜头。“江青,你好。”“江青,离我们近点。”“你支持我们吗?”“当然支持了!”
有人又把几位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介绍给她,说这些都是受工作组迫害的学生,江青说:“我们坚决支持你们造工作组的反,革命无罪,大民主无罪,造反有理啊!”她一直拉着一位学生的手,还轻柔地捏着,用那种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你一定得抽空到我家里来,给我提供你们搞文化革命的消息,好吗?”
“好,江青同志,是您再一次解放了我!”
“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嘛。”
这下,会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天空中却突然下起了毛毛雨。一直嚷嚷身体有病,怕风怕雨的江青这因却把军帽一摘,索性来了个经风雨、见世面的动作。她的亮相,的确精彩,不由得人们不动容:
“同志们,毛主席要我们作你们的小学生,就是说做革命派的学生。革命派的同学教职员如果需要我们来,我们召之即来。我们小组的成员如果有什么不正确的,也可以写大字报,也可以直接写信给毛主席,也可以直接去见他。我们是革命派的勤务员,革命的跟我们一块走,不革命的走出去!”
这话说得很厉害,谁敢轻而易举地走出去,都说自己是革命的,所以这边的学生越挤越多。但是,大多数师生们对中央文革的到来还是稀里糊涂的,所以当让他们发言的时候,有的反对工作组,也有的支持工作组,有的让工作组留下来继续领导运动,更多的人则主张驱逐工作组,说工作组犯了严重错误。
江青则不时地和康生咬耳朵,商议着什么。
康生站起来了。
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条条皱纹记载着他的复杂经历,小胡子硬绰绰的,那对眼睛颇为有神,一看就知道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坚忍的性格。他擦了擦眼睛,咳嗽一声,亮着嗓子讲起来:
“……真理通过我们辩论更加清楚了。比如‘6,18’有人说是革命的,有人说是反革命的;还有人说既不是革命的,也不是反革命的。比如对工作组,有人把北京新市委派来的工作组都说成是党中央派来的,毛主席派来的。你们别听那一套。毛主席一个工作组也没派,你们工作组是北京新市委派来的。从6月1号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工作组怎么样?听说有各种意见,有的讲是好的,有的讲有一些错误,有的讲有路线性错误,有的讲是路线错误。”康生讲到这里停下来,他看了看江青递过来的一张条子,把衣领口解开,大声地说:“文化大革命你们是主人,不是我们,也不是工作组。这正是毛主席首先要叫我告诉你们的重要任务。我的话不多讲,我们下车伊始,不能哇啦哇啦他讲。你们不是批评张承先的报告讲四个钟头吗?要精兵简政嘛!我的话就讲到这里。”
对中央文革小组来说,这就算听取了群众意见。当他们回到钓鱼台的16楼会议室开会讨论工作组的错误时,激烈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陶铸刚说了声“看来北大的师生也有人说工作组的好话,也有群众拥护”,江青就拍着桌子跳起来:
“那是张承先拉拢欺骗一部分学生们干的!7月19日9点,聂元梓同志在38楼前对哲学系全体同志讲话时说的好,张承先执行的是一条右倾机会主义路线,李雪峰就是幕后人!这个李雪峰可成问题了,几次替为张承先辩护的人拍手叫好。”江青瞪了陶铸一眼,话中有话地大声说:“我看有些人也大自不量力了,整个文化大革命的潮流你能阻挡得了吗?如果一定要与中央文革相对抗的活,那就请便吧!”
这下,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中央文革一致通过陈伯达的提议:建议新市委立即撤销工作组,罢掉张承先的官,给那些坚持错误立场的人一个沉重打击。
第二天,即7月26日,康生、江青、陈伯达率领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倾巢出动,威风凛凛地来到北京大学,而且特意把李雪峰也叫来了。
李雪峰很能沉住气,额上的皱纹像用刀雕出来的一样,他身穿雪白的衬衣,稳当当地坐在主席台上,小声地和一些人说着话。他微闭着眼睛听着康生咄咄逼人的讲话:
“同志们,我们认为,张承先最大的错误有两个:一、50天来,他们不相信群众,不依靠群众,不进行阶级教育,这一点是很大的错误。这就是不相信群众的问题,是不依靠群众的问题,是不走群众路线的问题;二、连一个全校委员会都没有,系里有,可选得不好,是工作组包办代替的,他不是放手发动群众。因此,他在路线上、组织上都犯了严重错误。党的领导就看他执行不执行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如果执行就是党的领导,如果不执行,像张承先那样,就不是党的领导……”
李雪峰听得非常清楚,康生的讲话也不过是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毛泽东7月22日和24日接见大区书记、中央文革及政治局常委时的讲话而已,没有多少新东西。但是,陈伯达和他一再建议新市委撤销北大工作组,当着那么多师生的面建议罢兔张承先的职务,无疑是将自己的军,是逼着自己立即表态。这一连串的袭击,真使他措手不及,有点招架不住了,所以,当宣布他讲话时,他的脑袋里还不知正想着什么,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
“同志们,你们刚才的辩论很好,拥护工作组也好,反对工作组也好,都是你们的权利。你们让工作组走,工作组就走;你们让留,工作组就可以留下来,作检查也行,作自我批评也行,我们一概奉陪到底。我们可以奉陪……”
他没有注意到,江青那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她的眼睛透过镜片,流露出那么一种笑意,是轻蔑,还是含愤的冷笑?
“听说,你和伯达、江青同志已经在北京师范大学全校大会上宣布撤销工作组啦?”刘少奇盯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康生,竭力想从他脸上捕获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是他没有得到。康生显然作了充分准备,对国家主席的召见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和不安,满是皱纹的前额下,是一对深陷的眼睛,从近视镜片下透出来,那样令人恐怖。尖尖的下巴上和嘴唇边,有一簇花白的胡子。身上的灰色中山装,沾着几点泥巴,特别是他那两只手,又瘦又粗糙,晃动起来像要打人,给人感觉到他很硬朗。这使得刘少奇有些担心,但他还是沉住气地问:“我们能不能个别地说说心里话,你究竟认为我们之间有多大的分歧?”
出乎意料,康生先笑了。他从一只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像是来自大专院校的快报和简报一类的东西,有些是开会时学生们递上来的条子,令人遗憾的是有些残缺不全。他说:“我一直想在两位主席之间找到一条最佳路线,能够使中央保持一致,但是我失败了。”
“此话怎讲?”
“你和毛主席走的不是一条路线,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我是要跟毛主席走的,我不想在你们中间妥协、调和,选择折衷态度。”
刘少奇气得有点颤抖,他耐着性子说:“事情并非如此,我觉得你把问题考虑得过于严重了。你应该在中央起团结作用,能够使中央求大同、存小异。”
“可我们之间的分歧又无法解决或变得一致起来。比如在清华大学的问题上,我们尖锐对立。我认为,蒯大富是革命的。”
“是吗?”刘少奇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搞来那么多的材料?蒯大富对党中央,对我们许多老同志没有一点点阶级感情,动不动就骂人是黑帮,这能是革命者吗?我看不是。”
“你们对人家实行镇压政策,人家不反抗行吗?特别是薄一波同志和蒯大富辩论时,开口闭口说人家是右派,这能换来一个学生对他的尊重吗?”康生显得非常激动,“对薄一波我想多讲几句,已经有揭发材料,说他和阎锡山的关系不正常。我看过他在抗战时期的一些文章,是露骨地宣扬阎锡山的反动理论的。比如他在一篇文章中说:‘目前主客观的形势都要求我们执行这样一个任务,就是:加紧司令长官的理论学说的研究(按劳分配与物产证券以及全部民族革命主张),决心培养出一些精通司令长官的全部理论学说和政治主张的专家,这对我们组织有特殊的作用,培养出一批山西通来’。他的这些观点和有些行动已经引起了毛主席的注意。”
“这是另一个范围的事。但我觉得作为党的文革小组成员和理论专家,你应该给毛主席和党中央提供可靠的、经过准确分析的材料和意见,尽量使党减少失误。”
“你认为我没有向中央提供可靠的材料吗?”
“比如你们说对蒯大富实行了镇压,这就不对,不是镇压。”
康生来劲了,他的眼珠子鼓凸起来:“不是镇压是什么?是辩论?世界上哪有这样的辩论?把人家关起来,把团籍搞掉了,这叫辩论?”
刘少奇说:“在辩论的时候,这样做也是有的。”
康生说:“哎呀刘主席,对你的这种意见我可不敢赞同。如果我们能把这种辩论作为规范推广开来的活,我看文化大革命只能搞成一言堂,而不会带来任何积极的效果。更重要的是,不同意见的少数派哪里还敢讲话?”
刘少奇痛苦地叹了口气,他迟疑而恼怒地望着康生的神态说:“你变得大多了,我记得我们过去是很能够坐下来一块探讨问题的,我们曾经有过一致的意见啊!现在怎么变了?”他虽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可今天实在控制不住了,说罢又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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