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回 忤奸人贾杨坐罪 重宦竖周张无权
话说元帝听信谗言,贬逐周堪、张猛,正中石显之计,心中尚不觉悟,不久反将政事大权交与石显掌管。原来元帝自即位以来,素体多病,又兼性喜音乐,终日在宫,借着吹弹歌唱消遣岁月,懒亲国政,便想择一亲信之人,委以政事,免得自己劳神,无如拣来拣去,觉得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靠,只有石显似比众人略胜一筹,因此决计将大小政事委其办理。
读者试想,当日朝中群臣人数不为不多,何无一人能中元帝之意,却单单选着石显?只因元帝意中以为一班朝臣无论何人,皆有家族,既有家族,即有许多亲戚朋友,纠缠不清,但使一人得志,便呼朋引类,成群结党,布满朝廷,罔利营私,败坏国政,其弊甚大。惟有宦官不曾娶妻生子,既无亲戚,又兼一向住在宫中,不与外人交接,更无朋友,孤单一身,倒觉干净,但使其人居心忠直,办事勤慎,便能奉公尽职,不必其才能学问胜于他人,只因所处地位不同,便可免植党营私之弊。
元帝主意既定,又见石显自先帝时久在中书供职,并无大过,因此放心委任,全然不疑。谁知石显既得专政,便引用牢梁为中书仆射,五鹿充宗为尚书令,又有伊嘉、陈顺皆在尚书,当权用事,五人结为死党,盘踞朝廷。一时趋炎附势之徒,来投门下者,皆得高位;若守正不阿,忤了五人之意,便设计陷害,或死或贬。因此满朝公卿,见了五人,无不畏惧,真是势焰熏天,炙手可热。元帝坐在宫中,何曾知得,时人为之歌道:牢耶石耶,五鹿客耶,印何累累,绶若若耶!
当日周堪、张猛被贬之后不久,又有待诏贾捐之被石显陷害而死。贾捐之字君房,乃贾谊曾孙,元帝即位之初,曾诣阙上书,得待诏金马门。适值永光元年,珠崖郡人民造反,朝廷起兵往讨,连年不定。说起珠崖一郡,本系武帝平定南粤时设置,地在海中,长广约有千里,户口二万余。居民生性蛮悍,未受教化,官吏又用严刑酷法对付。自从设郡以来,每隔数年,便反一次,皆由朝廷派兵征服。此次乱势更大,用兵一连三年,未能平定。元帝下诏群臣会议,起大军征之。贾捐之建议道:“现在关东连年被灾,人民穷困流离,此乃心腹之疾。珠崖僻在海外,其人民譬如鱼鳖,不足置为郡县,请遂弃珠崖,专恤关东为是。”元帝依盲,乃下调罢去珠崖郡。其人民慕义来归者,迁入内地居祝贾捐之自此次建议后,颇得元帝信任,不时召见,所言多被听从。此时正值石显专权用事,捐之心知石显奸邪,因见元帝甚加宠信,未敢进言其罪,但对旁人频说石显短处。事为石显所闻,暗想道:“萧望之、周堪乃是主上师传顾命大臣,尚被我弄个小术,或贬或死,况他不过新进小臣,竟敢大胆来捋虎须,真属可笑,我若不将他惩治,何以儆戒他人。”石显因此心恨捐之,便在元帝前诉说捐之罪过。贾捐之因此不得补官,且不得常见元帝之面。
读者试想,石显久掌枢机,日在元帝左右,言听计从,声势何等煊赫。贾捐之与之作对,不啻以卵击石。但是捐之既觉石显是个小人,又敢向人前讥刺,岂不知石显必然怀恨,何妨明白上书参劾石显一番,任凭他罢职办罪,落得青史留名,不愧是贾谊孙子。再不然便辞职归隐,不与小人同朝,也合于明哲保身之道。谁知贾捐之素来热心仕宦,虽被元帝疏远,仍不肯见几而去。心中但望有人在主上前出力保奏,倘蒙召见,便可希冀进用。贾捐之思来想去,忽然记起自己一个密友,即是长安县令杨兴,现以才能得宠,今若托他介绍,必可成事。捐之想罢,便来与杨兴商议。
当日贾捐之见了杨兴,屏退左右,秘密商议,捐之先用言挑动场兴道:“现在京兆尹出缺,使我得见主上,一力保荐君兰,京兆尹唾手可得。”杨兴听了心中高兴,便也说道:“主上曾说兴比薛大夫较胜,是兴已蒙主上记忆,只须有人从旁一说,便可成事。再者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假使君房得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矣。”捐之接口道:“使我得代充宗为尚书令,君兰为京兆尹。京兆乃郡国之首,尚书乃百官之本,天下由此大治,贤士皆得进身矣。捐之前保平恩侯可为将军,期思、侯并可为诸曹,主上皆依言任用。又荐谒者满宣,主上即命为冀州刺史。今若保荐君兰,亦必如前,能得主上听从,可无疑也。”杨兴听捐之说到荐人如何得力,愈加高兴,遂满口答应道:“我将来复见主上,定当面荐君房。”捐之见其计得行,遂又谈论他事。后来谈到石显,捐之又说他种种不好。杨兴连忙阻止道:“石显正在贵幸,为主上所信用,今欲进身,但依吾计,姑且投入彼党,便可得志。”捐之闻言,亦即依允。杨兴便邀同贾捐之联名拟成一书,保奏石显,请元帝赐爵关内侯,并召用其兄弟。又由贾捐之作一书,保荐杨兴为京兆尹,二人商议既定,遂即依言行事。
自古有言道“隔墙有耳”,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石显一向心恨捐之,暗地遣人寻他罪过。此次杨兴与捐之密谋之事,竟被石显闻知,立即奏闻元帝。元帝下诏捕拿贾捐之、杨兴下狱,使皇后父阳平侯王禁与石显审判此案。二人回奏,说是贾捐之、杨兴心怀诈伪,互相荐举,冀得大位,又泄漏禁中言语,罔上不道,应请依律办罪。元帝准奏办理,于是贾捐之竟坐死刑,杨兴减死一等,髡钳为城旦,时永光元年。
到了永光二年三月,日食。三年十一月,地震。四年夏六月,又日食。元帝见连年灾变仍是不止,想起周堪、张猛被贬在外,真属冤枉。于是召到当日反对周堪、张猛之人,面加责问道:“汝等前言连年灾变应在周堪、张猛二人身上,吾已将他俩贬黜,现在灾变并未止息,汝等又将归咎何人?”群臣被责无言,只有叩首谢罪。元帝遂下诏褒美周堪,召之入京,拜为光禄大夫,领尚书事,又拜张猛为太中大夫给事中。
周堪被贬在外首尾四年,此次虽然重管尚书,却与从前时势大不相同。一则元帝抱病,常在宫中,周堪难得见面,遇有要事,须托石显代为奏闻,是非可否,皆由石显一言而决;二则尚书中除周堪外尚有四人,即牢梁、五鹿充宗、伊嘉、陈顺皆石显之党,周堪势孤力弱,虽有张猛为助,无如寡不敌众,因此一无展布。加以周堪年纪已老,精神也不如前,过了一时,忽然得病,口不能言,不久便死。周堪既死,石显又向元帝前诬奏张猛之罪。元帝欲将张猛下狱,张猛不甘受辱,便在公车门自刎而死。时刘更生被废在家,闻知此事,暗自伤心,乃仿照《离骚》作成文字八篇,名为《疾谗摘要救危世颂》等,以寄悲愤之意。自萧望之、周堪、张猛相继而死,刘更生遂终元帝之世不复进用。
却说萧望之门生朱云,自劝望之自杀,心痛其师受冤,因此深恨石显诸人,他素性本喜游侠,如今虽然变节读书,年纪渐老,一腔血性仍是不改,所结交大抵慷慨侠烈之辈,所恶是狐媚取容之人。但他朋友虽多,就中交情最密者惟有陈咸。陈咸乃御史大夫陈万年之子。陈万年字幼公,沛郡人,由郡吏出身,历官太守太仆。为人清廉谨饬,但生性热心仕宦,竭力奉事权贵,因此得至高位。当宣帝时丞相丙吉抱病,满朝公卿皆往问候,陈万年时为太仆,随同众人前往。丙吉便遣家丞出向众人道谢,众人闻言,俱各散去。独有万年一人,留在相府,直至夜间方归,日日如此。及至丙吉病重,宣帝亲临看视,知其不起,因问群臣中何人可胜公卿之位?丙吉遂举荐于定国、杜延年及陈万年三人。后万年竟代于定国为御史大夫,万年又倾出家财,交结许史,奉事乐陵侯史高,尤为恭敬,因此得以保全禄位。
陈咸字子康,年十八岁,因父荫得为郎官。生性却与其父相反,刚直敢言,自为郎官,上书数十次,语多讥刺近官。宣帝奇其才能,升为左曹。万年见其子平日行为,心中不喜,惟恐他结怨众人,致遭陷害。一日万年病重,忽然记起此事,便呼陈咸到了床前,教他遇事切勿任性,待人须要谦恭,万勿直言冲撞,以致取祸。万年年纪已老,惟恐其子不肯从,于是丁宁反复,说了一大篇言语,直至夜半,尚自叨絮不休。谁知陈咸见其父言语,与己意见截然不同,实在听不入耳。待欲出言辩驳,又因其父正在病中,不忍使他动气,只得立在一旁,如痴如聋,任凭其父教戒,也不知说甚言语,捱到夜深,神思困倦,不觉垂头睡去。万年卧在床上,一心但顾说话,何曾料到其子全然不听。正在讲得津津有味,忽听得扑通一声,万年大惊,急忙坐起一看,未知万年所见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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