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卫青得尚平阳主 汲黯见惮淮南王
话说卫青被赵禹说他所选不当,已觉惭愧。后见赵禹单单选出田仁、任安二人,暗想许多有钱之人,他偏不要,却看中两个穷人,真不可解,因此意中甚是不平。待得赵禹去后,便想难他一难,遂向二人道:“汝可各自备办鞍马新衣。”二人见说,心想将军明知我家贫穷,有意将我奚落,于是也就负气答道:“家贫无力备办。”卫青闻言怒道:“汝二人既自知家贫,又何必出此言语,观汝颜色怏快,似乎此去乃我有求于汝,此是何故?”卫青说罢,含怒入内。待要仍用前次所选十余人,不举二人,又恐应了赵禹所言,不合武帝之意,自己有失光彩;要想另选,又不知何人合格,且恐辜负赵禹一番好意,不得已方将二人姓名开列上闻,一面给与二人衣装,预备召见。
武帝看了名单,立召二人入见,问道:“汝二人有何才干,可互相推举。”田仁对道:“提桴鼓,立军门,使三军之士乐于死战,仁不及任安。”任安亦对道:“决嫌疑,定是非,治理官事,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田仁。”武帝听了,大笑称善,遂皆拜为郎中,使任安护北军,田仁监护沿边田谷于河上,二人遂由此显名。读者试想卫青一旦富贵,忘却自己本来面目,却嫌田仁、任安贫穷,真不可解。但他虽知人不明,尚肯听从赵禹之言,还算是好。
卫青本由平阳公主家奴出身,如今既为大将军,仍时到公主处问候。主家一班奴仆,见他仪从煊赫,心中十分羡慕。此时公主之夫曹寿,早已身死,其子曹襄,嗣爵为侯,平阳公主寡居数年,意欲择人再嫁。一日因问左右道:“列侯之中,何人最贤,可以嫁之?”左右皆言大将军卫青。公主笑道:“此人本在我家,常骑马从我出入,如何竟以为夫。”左右道:“方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封候,举朝尊贵无比,公主若欲择夫,除却他更有何人?”公主闻言,意思遂决,于是告知卫后。卫后转告武帝,武帝即下诏使卫青尚平阳公主。卫青既娶平阳公主,与武帝互为郎舅,君臣之间,又添一重戚谊,愈觉亲热。当日朝中一班公卿列候,见了卫青,尽皆低头下拜,不敢与之抗礼,独有汲黯一人,长揖不拜。卫青性本谦退,又与汲黯素来相得,并不计较及此。却有旁人见了,私对汲黯说道:“主上意欲群臣尊敬大将军,大将军何等贵重!君此后与之相见,不可不拜。”汲黯答道:“不然,以大将军之贵,而能敬贤下士,使有揖客,岂不更见贵重?”后卫青闻得此言,愈觉汲黯之贤,每遇朝廷疑难之事,时向请问,敬重汲黯,过于往日。
武帝自见卫青屡伐匈奴,皆立大功,想起汲黯劝阻用兵,真是不达事体,以此愈不听汲黯之言。但汲黯言虽不用,却为武帝所最敬礼。只因汲黯平日立朝,严气正性,一举一动,毫不苟且,所以武帝望而生畏。至如卫青日侍武帝左右,为人一味和柔,武帝与之厮熟,也就脱略礼节,有时竟踞坐床侧,与之相对。即如丞相公孙弘,平日有事入见,武帝或不戴冠。惟有汲黯上朝,武帝若未戴冠,不敢与之相见。一日,武帝坐在武帐,恰值汲黯上前奏事,武帝未曾戴冠,望见汲黯到来,连忙避入帷中,使近侍传诏准其所奏,直待汲黯退去,方始出就原坐。武帝不但敬礼汲黯,且知其为人忠直,所以任他三番五次直言冲犯,皆能容忍。若在他人,不遭诛戮,也被贬斥。汲黯独能安稳无事,更有一层。汲黯素来体弱多病,屡次因病请假。
向例病满三月,尚未销假,便当免官。汲黯每次请假,往往逾期尚未愈,照例早应罢免,武帝闻知,却特别赐假,使之安心调理。汲黯感激武帝知遇,也就不想告退,待到病体稍愈,便勉强出来视事。一日,汲黯又病,托严助代为请假,严助入见武帝,奏闻其事。武帝准其告假,因问严助道:“君观汲黯为人如何?”严助对道:“使汲黯居官任职,未必胜过他人。然一旦托孤寄命,使之辅佐幼主,坚守孤城,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孟费、夏育亦不能夺之矣。”武帝闻言,点头道是。因叹道:“古人所称为社稷臣,如汲黯者,可谓近似之矣!”读者试想武帝既知汲黯是社稷臣,何以不肯大用?只因武帝素性多欲,好大喜功,却与汲黯意见相反。若用为相,必被谏阻,不得快意;倘仍前不听其言,汲黯亦必告退,反致君臣失感。
武帝不肯大用汲黯,也算是保全汲黯。汲黯虽然不得执政当权,无甚功业可见,但得他一日在朝,一班奸邪,有所忌惮,无形之中,便消却许多祸乱。但看当日淮南王刘安,蓄谋造反,对于汉朝诸臣,除武将卫青外,视如无物,只有汲黯一人,为所畏惧。可见武帝赞为社稷臣,真是不错。
说起淮南王刘安为人,性好读书鼓琴,不喜田猎游玩,自从身为国王,也想安抚百姓,博取名誉。又喜招致宾客方术之士,于是四方闻风来投门下者,不下数千人。中有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晋昌八人最为出色,时人号为八公。刘安遂使诸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三十三篇,后人因称其书为《淮南子》。又有中篇八卷,名为《枕中鸿宝苑秘书》,皆言神仙黄白之术。建元二年,刘安来朝,入见武帝,献所作内篇。武帝读之,大加称赏,藏其书于宫中,甚是秘惜。又命刘安作《离骚赋》,刘安早晨受诏,日中便成,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刘安每人见武帝,武帝留与谈论,至夜方休。武帝因刘安在亲属中系是叔父,又兼博学能文,善于辩论,以此甚见尊重,每遇赐书及答书,有司拟上草稿,武帝必命司马相如复视改定,然后发出。
先是刘安初到长安,太尉田鼢迎于灞上,密对刘安说道:“现今主上未有太子,大王系高帝之孙,素行仁义,天下皆闻。
宫车一日晏驾,除大王外,更有何人当立?”刘安听了大喜,遂将许多宝物厚赠田鼢。其实田鼢不过用甜言奉承刘安,骗他财物,谁知刘安竟认作实事,由此生心欲谋帝位。回到本国,密召心腹诸人计议此事。偏是群臣宾客,多系江淮间人,知刘安谋嗣帝位,便想借此发迹。又料得武帝纵使无子,刘安系属疏房,帝位也轮不到他身上,不如劝他造反。遂群向刘安叙述其父厉王刘长被废情事,说他无罪迁蜀,半途饿死,何等枉屈凄凉,意欲借此激动刘安之怒。刘安久因其父废死,心存怨恨,前此吴楚七国反时,便欲发兵与之联合,因被其相骗得兵权,反将城池固守,抵抗吴楚以致不能如愿。及七国事败,淮南幸得保全,刘安也就灰心。今被田鼢用言挑拨,又有群臣宾客,众口一辞,提起旧恨,于是刘安为帝思想与报仇心事,同时发生。但因天下安静无事,所以犹豫末发。一日忽报彗星出现,刘安见了,不觉心动。未知刘安如何造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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