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村子,大儿子管父亲叫"爷",小儿子叫"爸"。也有的叫"父","伯"。兄弟几个,老大的孩子叫爸为"伯",最小兄弟的孩子叫爸为"父"。其他兄弟的孩子称爸爸为"爷"。
称母亲"娘",也有叫"姨"的,也有叫"大"的。现在赶时髦,都叫"爸""妈"了。
管爷爷叫"爹"。小姨妈叫"细爷"。大姨妈叫"大爷"。
细,就是小的意思,细哥,细姐。
老人都怕火葬。村里一个人娘家,有一个老太太,钻进人家的墓里,那人死了很久了,那里面是空的,棺材都已经烂了。她钻去,封好了墓门,再喝农药,结果没死成。
我们村里死了人,全都是土葬,没有火葬的。都说过了五一就统统火葬,都说,那烧得多疼啊,都怕。那好象是79还是78年,那段就要烧,那段时间真正烧。我二婆说,什么时候死,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死,死了就挨烧。烧得多疼。她就偏偏这时候死。二婆就烧了。还有堂姐也是烧了。
有的自己家里父母死了,怕烧,就自己家的人,偷偷地埋在菜园子里。后来问起来,追查出来了,就去菜园子挖出来,再烧。那时候很严。
有一个乡的书记,可能是得罪人太多了,有的偷偷埋在茶园里,他就把人挖出来烧。后来,不抓这事了。他父亲死了,埋了,人家把他父亲挖出来,把棺材撬开,把人扔了。他们家又收拾,又葬了一次。葬了又挨弄出去,又扔尸体。只好再葬,用水泥弄死,扒不出来了。
后来又说去要烧。说是2000年要烧。后来说过了五一,那个老太太吓得就自己爬到墓里去了。老头老太太又慌了。七几年的时候,家家都有棺材,后来让火葬了,棺材就做了别的。现在又全都做起棺材了。现在又不烧了。
三十斤大米,一桶水,放大锅里把饭煮熟,不能有锅巴,中间要挖小脸盆那么大的洞,往洞放半桶冷水,放8两大麦芽,麦芽在沙滩上发芽,一寸长的时候不能变青,是黄的,扒出来放在河里洗净,在屋顶上晒干,一捏就碎就行,还要放在轧米机里轧。放了麦芽,还要放一点石膏。要把米饭搅凉,手放进去不烫。盖好,保持温度到下午四点,揭开锅还是那个温度,凉的就发酸,烫了也不行,上面的一层像水那么清,底下是饭。
再烧开,放进榨篮里,再放到糖凳上,用糖棍压。把榨出来的糖水放到脚盆,再倒进大锅,留一点糖水在木勺里,木勺必须是枫树木做的,不沾。用大火烧锅,水越来越少,锅边放一碗凉水,用来洗糖签,糖签沾糖水,拿起来一试,像小旗似的,这时候就能喝了,小孩子最喜欢喝,1块5半斤。
还要继续烧,又用糖签试,这就成了大旗。就能炒了,火放小,又用糖签试,一砸就断就行了。起到大子里。洗锅,把子放到锅里,盖好。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拿一根枫树棍,放在糖凳上,把米糖绕在棍子上,一开始是金黄色的,越拉越长,变成白色的,就好了。
三块钱一斤。一年做三四十次卖。一锅能缠二十多个饼。我们村就小王一个人做,他做得最好,很多人也做,做得不好。
我们玩龙灯跟电视上舞龙一样,龙里点着灯,每节里都有蜡烛,从正月初一到十五,任何一天都舞龙,晚上点蜡烛,是纸龙,到正月十五就燃掉了,叫"燃灯"。
你要是想发财,或想生儿子,你就挑头找人做灯,要连着舞三年,重做要花半个月,要是光燃掉纸,竹架子还在,只糊纸,两天就行。小王的弟弟挑头舞龙灯,舞了三年,结果就发了。正月十五晚上,举着龙灯从街上穿过,所有两边的人都可以用点燃的鞭炮炸龙灯,举
灯的人不许生气,要拼命跑,有的用毛巾围着脖子,或者用衣服打湿,或者干脆脱光。坏一点的人会用长鞭炮围在举龙灯的人的脖子上,或者把捻子去掉,把炸药翻出来点火哧你,但你不能发火。
玩灯要单数,不能双数,最短的有九节、十一节、十三节,多的有几十节,但都要单数。前面有一个联系人,叫"引路的",还有一个小灯笼。进村前引路人要去问人,从哪边进哪边出,不能乱走,一个村的左边叫青龙,从青龙进,右边是白虎,要从白虎嘴出。引路的后面是龙灯,再后面是锣鼓,最前面有两个大鼓,后面跟着几个人扛袋,专门收礼物,或钱,或蜡烛、香烟,香烟给一条,龙香牌,白金龙、红金龙,红双喜,姑爷家就给红塔山,回来大家分,有一大堆。
要交公粮,用钱顶也行。水费,灌溉用水,共50多元。乡统筹,全部加起来要一千多。提留。生猪包诊费。牛包诊费。鸡包诊费。
防疫费,给孩子打针的。
线路整改费,每家128元。修路,每年都修,最多时每户300多元。民兵训练费,一年十元。
教育费。
电费,比北京还贵。饮用水,自来水费。水利费,做江堤的。大田上交,一年好几十元。
每年发一个手册,上头只有几百元,实际上不止,有一千多。
每年还有义务劳动,如果做不够,就得出钱,叫标工费。
每年都有人上访。交不出乡里就来抓人,法院就来封门,有人喝药自杀,村里人就把尸体抬到法院去。
(我在北京青年报看到报道,在四川邻水,每出售一头生猪,就要缴纳地税、国税、定点宰杀费、工商管理费、个体管理费、服务设施费、动物检疫费、动物消毒费、动物防疫费、清洁卫生费等十项税费,共93元。为了保证财源,一些乡镇专门成立了"小分队"对那些拒绝缴纳费用的农民给予二三百元的高额罚款。木珍说,在滴水县,杀一头猪要交120元,比四川高将近30元。过了几天,木珍的哥哥来,说不止收120元,多的时候收到170元。)
谷子到加工厂去加工,一边出糠,一边出米,老式的机器,有一个风扇。
要吃豆腐上马连店买。
榨油上很远,二十多里,他姐姐的油榨,榨得好吃,香,其实近一些也有油榨,半里地。榨油菜籽的油,一百斤油籽能出三十三斤油,到他姐姐那边能出三十七斤。十三块手工费,手工钱一样,我们去只收十块。我们几家人一起去,用手扶拖拉机拉去,每人凑点钱,买条烟,我们买两斤猪肉,我们那边的肉连骨头一起卖的,六块、六块五一斤,还搭一坨猪头肉。
切成片,放上盐、酱油、味精,一拌,过一会儿下锅炒,先炒熟,再放上蒜、青椒一起炒。
唱戏有两种,一种叫庙戏,做庙,落成的时候,开光的时候,就唱戏。
一种是谱戏,修家谱,修成后,唱三年的戏。同一个曾爷爷的,每一家的老大,或每一辈的老大,发一个谱。修谱的时候赞助的也可以得到一本。赞助有三百、五百、一千的。
由一个人牵头,看有多少人,男的才进家谱,活的多少,死的多少。有一种说法,如果死的人或活的人漏掉一个,就对牵头的人不好,不是对他声誉不好,而是他会死掉,所以谁都不愿牵头。
连九十岁的老头都不愿意。
修谱专门有一个谱堂,在祠堂里修,或者盖一个房子,作为谱堂。
这次是楚斌牵头,他外号老爷。有一个管经济的,有跑腿的,一共六个人。94年开始修,95年修成,95、96、97年,唱了三年戏。
到县印刷厂印,经费分摊,男的每人三十,怀孕的未知男女的,叫旺丁,也要给三十元。马连店能照B超,女胎就打掉。
唱戏的钱,每人自愿给,别的村都来,好几个村的都来。发谱在哪天,唱戏就哪天开张,临时在稻场搭戏台,一人高,短木头从四鸡山砍,长木头各家出,唱完戏再还回去。木头还能用。唱几天要看钱多少。
马城县的戏班,楚剧。300元唱一本,有《方青拜寿》《珍珠塔》《天仙配》《反八卦》《乌金记》《罗帕记》《四下河南》《三世仇》《二子争父》《约罗女游十殿》《三堂审母》《安堂认母》《玉堂春》,反正你点什么他唱什么。
由牵头的人点戏。
把亲戚接来看戏,还要买菜,还有很多做生意的。十里八里路的都去接来,我去接大爷和细爷(即大姑和小姑)。接,就是上门一趟告诉她们,邀请的意思,到时她们自己来。如果是父母,就可以住下。
细爷,就是小姑最爱看戏,十里路,扛着凳子,走路去,没人用自行车驼她。她天天来,扛着凳子走十里路。看戏免费的,不要钱。
一般带方便面做礼物,腊鱼腊肉各家自己都有,不稀罕。
大姑最爱面子,穷,但礼物最周全。
看戏是白天,上午下午。开张的时候要拜台,点香,烧往生钱,放炮竹,跪拜。庙戏就得拜庙。要拜四方的神,台不能跨了。谱戏还要拜斗,拿红笔在孩子的眉心点一个红点,家长给十块、二十块、五十块的,男女孩子不限。唱《送子》,台上抱一个假娃娃出来,预先联系好,有新生结婚的,赶紧接,把假娃娃抱回家,第二年果然生一个儿子。接的时候要放炮竹。
上午唱一本,下午唱一本。吃饭他们自己吃。唱到一半的时候要送"腰台",用一个四方木托,上面放烟、糖、苹果、馒头。"腰台"送到前台,放挺长的炮竹,放烟花,还要吹锁呗。由正在演出的演员接,一般是好看的女孩接,向三方人弯一下腰,然后接着演。
在村的路口搭戏台,正面是坟场,坟头一个比一个高,像阶梯剧场,用一大把稻草垫着,谁也挡不住谁。正月里唱戏,农历八九月也有唱的。
唱谱戏开张的那天,共一个谱的几家人要扛着谱游村,游到哪家就在哪家的桌子上放一下,这家人放炮竹。游完后就拿回家。只有一辈的长子才有资格,全村只有三四个人有资格拿谱。
一个戏团有二十多个人。
庙戏最多有唱十天的。
全村只有一个土地庙,特别小,比厨房大不了多少,有一个土地公。叫社庙,社跟蚀同音,所以不叫社庙,叫赚庙。
正月初一去拜,出门叫出方,不吃饭,每家都要去人,一年的第一天去哪儿很重要。在路上不能说话,说话就不吉利,有人使坏,把人推下沟,也不能说话,有时过河,被人推到水里去也不能吭声。拿上纸、香,烧了,回来路上就可以讲话。
女的不能去。
四季山上有一庙,是菩萨庙,山下有私人建的庙,叫"慈悲庵",里面有观音,有千手观音、送子娘娘、济公、三清官,住庙的是尼姑,有儿女。
就等香客上门,求签。小孩病了,就在黄纸上画符,或者给一点香灰,就好了,很灵。
有一次半夜,十二点,我儿子犯症,倒在地上,不行了。是动土了,年三十,有一种鬼怪,谁动土就找谁,一共能犯七个。以前出这种事就去庙里,尼姑用一升米,用七个柳枝尖,七个芭茅尖,埋在动过土的地方,埋了就好了。很灵。
我们吓坏了,小王半夜去庙里,别人都封门了,年三十都要封门,初一才开门。封了门就不能开,过年了。她也封门了,人命关天,她还是开门了。
平时小孩头疼发烧就找她,找了就好了。小孩生病都是信迷信的多。我生病也是信迷信弄好的。
她看小孩的眉毛,小孩发烧眉毛就竖起来了,她一看,就说:哪个祖宗摸了一下,烧点往生钱就好了。要么就是在哪个方向孩子吓住了,用一块青色的布,用小碗装上米、茶,叫"茶花米",包着布,放在枕头底下。要"叫黑",拿一个棍子,在水缸里顺时针转三圈,反时针转三圈,用吟的声调叫孩子的奶名:你在哪个塘边啊~~吓住了,回来呀~~
点个灯笼,母亲在前面走,大哥在后面,母亲唤:你回来呀~~兄弟答:回来了!在厨房也喊,有水的地方就行,一路要喊到睡觉的屋子,母亲就摸孩子的头,从后脑勺往上摸,边摸边说:回来了!回来了!要很高兴地说:好了好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就好了。
吃奶的孩子发烧,吃药老不好,抱到她那里让她摸一下就好了,就这么神。
这个女人姓林,叫细容,我们都叫她林师傅。跟普通人一模一样,得道后就显灵,她能过阴,过阴就是到阴间走一趟。她每天晚上都唱,都听得见,初一十五必须唱。唱就是过阴,小王大哥生病的时候也把她接到家里来。她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嘿嘿嘿嘿嘿~~"像笑一样,很长时间才唱词。哪家有事找她,她就唱:哪方的主人,谁碍你了。开的方子是,往生钱多少,救苦钱多少,玉皇钱多少。她得道以后老唱,把死去的人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大家就知道她显灵了。
那次我犯症,大嫂去找她。女的正月初一不能敲人家的门,结果大嫂敲了门,林师傅的丈夫就死了。
请她到家里来一趟,一般要四五元,到她那去,一般十块,最少五块。
正月初一,男人出方回来,都到她那去,每人给她十元钱,像拜年似的。女人吃完早饭,带上孩子全上她那
拜年。
她每年要给县里的佛教协会交几百块钱。
孩子不好了要念童子经,初五初六两天念,不问你要钱,你自己给,请道士要给道士钱。
观音会,二月十九,念经,敲木鱼。一人专门烧黄纸,代表给菩萨用的钱,往生钱是给阎王用的。一般有三个道士。
又有念黄经的,黄经是最大的经,不是随便念的,这么多年就念了一次,念了整整七天。
林师傅回家通知要念黄经,这是很大的事,年成不好,要念黄经渡灾。
去的时候,每人带上钱、米,在庙里吃了,就算在庙里记上了一笔。很多人都抢着吃,上午去,下午回。庙主林师傅是我们村的,她照顾我们,吃完饭她悄悄喊我们进去,到她的房间里,让我们吃米粑。
跪着听念经,上午下午都念,完了以后才回家。
最后一天又去了。念经的人一边念,一边转,花插着走,很好笑的,但是不能随便笑。有一种走法叫"花枝礼",五个人,走八字形,五个人在一小块地上你撞我,我撞你,一碰就笑。有个女的特别爱笑,捂着嘴,悄悄笑。
在山上最高的地方,找一棵大树,树上立一根竹竿,竹竿上绑着幡,就是大幅黄布,能拿下来,你有什么要求,就在那里求,黄幡上有七根绳子,下面有小结,别的很多人都在帮你求,都跪着。一放炮竹,黄幡就升起来了,满山坡的人都跪着,风很大,幡下七根绳子互相缠着,如果七根全都缠上,是大吉,吉象,如果七根都不缠,则不好。
谁求黄幡谁放鞭炮,住庙的师傅有专门放鞭炮的,一放就升幡了,像升旗一样。风一吹,又散了,一边嘴里念"菩萨保佑"。完了降幡,像降旗似的,降下来看缠成什么样子,请师傅讲一讲。求得不好也没办法,不能求第二次。
最后一次是起经,从生死庙起到山上。每人手里拿一根点着的香,庙里扎着小红花,每人胸前也挂红花。右手拿一根香,到起经的庙里,把香插上,然后点一根香拿回来。有一个人吹笛子,吹完了往回走,手里拿着一根香。
生死庙可以管挺大的地方,管一个乡镇。这个庙的庙戏最长,出钱的人多,能唱十天半个月。每年唱戏他就给人发一个请柬,给了你你就要给他钱,二十块。
做生死庙的时候,有两兄弟出了一万,他们是大陈湾的,在天津开家具厂,发财了,出钱多就叫"发泡""发烧"。唱戏他们家点了五本。
做庙的有一个碑,赞助人名字刻在上头。芦山上有一个庙,大庙。林师傅主持好几个庙,每个大庙下面都有好几个小庙。
芦山的庙,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樟树,下面有一棵小树。罪犯要在大树前受刑。大树被人偷过,锯了三分之一,这人就肚子痛,打滚,没偷成,这树现在还有一道疤,有十几年了。小树也有说法,忘了。
林师傅每年五月二十五生日,叫"赶生",就是拜寿,"办生",就是做生日。
大家都去芦山给她赶生,挺多人。带礼:米,二三升,十五块钱。有的带糯米、梅干菜、腐竹(叫豆棍)、青菜、黄花菜、黑木耳、白木耳,有钱人给钱,一百、五十的。庙挺大的,给钱的记在黄纸上,念经的时候把名字念出来,烧掉。
中午在庙里吃饭,斋饭。十个人一堆,两脸盆菜,都是斋菜,坐在山上,围着,坐在草上。斋菜是一样一样煮,盛在大盆里。有煮豆腐,红枣泡了用红糖炒。黑木耳和腐竹都是用水泡开了炒。海带,煮一煮。罐头,有桔子和梨罐头,有凉拌菜,榨菜、梅干菜,花生都是炒糊的,没有青菜,老人过生日不吃青菜。煮糯米粥,粥里放绿豆、花生米、红枣、莲子、冰糖。
厨房里都是自愿意帮忙的人。
有十种菜,一般老人过生有二十二盆,林师傅是斋菜,少一半。别的老人过生,我们都是一边吃一边数,快到的时候就吃快点,没到的时候就吃慢点。最后一盆是肥肉,倒数第二盆是一条整鱼,叫"镇鱼"。
凑够十个人就拿两个脸盆,每样菜盛一碗放脸盆里,举在头顶,边走边喊,让开——让开——旁边的人往他头顶的盆里抢挟一筷吃。
人很多,有时筷子和碗都抢不到,但我们不怕,林师傅是我们村的,她媳妇把筷子和碗都藏好了,等村里的人来了就悄悄喊,这边来,这边来。我们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一个个悄悄地跟进去。
猪养到二百多斤就能杀。本地猪,大白猪,很少黑的。小猪叫奶猪,到马连店的集市上买,十元钱一斤,三十多斤的奶猪,要三百多元。小的十块钱就能买一头。
吃谷糠,潲水,没糠的时候也有给生米或谷子吃的。
有一次我去买两只小奶猪,到河堤上跑了一只,大家都帮着抓,结果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脚捉住了,她说,哎哟,抱我的脚干嘛!那人说,我以为是猪。
猪两个月叫满科,跟小孩满月一样。最小的有8、9斤,叫"箩卜棍",大一点的,二十、三十斤的,叫"头仔猪"。
每家都养猪,养到过年自己杀了过年。长得挺快的,9个月,八月十五中秋也杀。
乡政府在江湾有个畜牧站,治病、配种,二十个大队,每个大队都有一个专职畜医。卖药,养种猪。医生全是男的,卖药的全是女的。
猪会得风火症,叫五号病,难治,身上烫烫的。得的最多就是这病,挺难治的。夏天往草堆里钻,身上发烫它怕冷。一年难得一次,传染的,像猪瘟。只能打针试一下,能好就好了,不好就死了。全村只好了一头猪。
有一年,村里一百多斤的死了好几只,有一只是得肺病死的,杀了,内脏一点没要,吃了肉。我女儿老问,爸爸,我们家的猪什么时候死?
死的那批猪,全都吃了,不用花钱,谁想吃,就去死了猪的那家人讨一点。这家的猪死了,肉吃完了,那家又死了猪。
我家的奶猪一直拴着,系在门上,一放就吃庄稼,小麦,油菜,都吃。我们家没做猪圈,有一个小屋,让它呆在屋子里。那年腊月十八,拴着也把我家门口的地拱翻了,不知哪来的这么一股气。那天有人结婚,我帮小王喂鸭子,他去帮人家拿家具。12点,一个男的提着蛇皮袋,我以为他是偷鸡的,没在意。
我看见猪把地拱翻了,有气,把它解开了,打它,拿棍子打,还想把锄头锄死它。我边打边骂,像骂人似的。中午也没给它吃的,也懒得找,我说,死了就死了。中午也没回来,晚上还没回,我也没找。小王回来找,看见在稻场边的麦地里,让毒鸡的毒死了。让五保户杀了吃了。他自己剥皮,全吃了。
有人专门毒鸡毒狗,没毒的,能吃,毒鸡的药叫"三步倒"。
有一年我家养的两头小猪咬人。我们每年都养两头猪。那时候房子还没盖,只有两间屋,猪在做饭的厨房呆着,现在还有很多人家的猪养在堂屋里。猪长大了,吃食在外面,睡觉的时候就回屋。人家上我家买蛋,一边一头猪围着人家,来了生人就咬,我伯来了它就不咬,生人来了它就赶,跟狗似的。后来养到200多斤就卖掉了,真舍不得。
猪有的时候能听懂人话,说赶紧吃,吃了好杀掉,猪就不吃,说卖也是,说了它就不吃了。有一次小猪从二楼上跳下来,没摔死。晚上睡觉前把猪赶出来一会儿,让它尿尿,它就尿了。有的猪很聪明,到尿尿了就"唔唔"直哼,来回走到处转,不在屋子里尿。牛也这样。聪明的猪是人变的,五爪猪不能养,就是人变的,一般猪只有四只爪。
最毒的农药是甲胺磷,吃一盖就死。不管什么虫子,稻子、蔬菜,一有就喷。四伯种甘蔗和白菜,长虫子,全喷上了甲胺磷,第五天就吃上,差点没死。小白菜不要了,喂小鸡,小鸡全毒死了。四伯是到医院洗肠才活了。
还有1605,也挺毒的,棉花蚜虫,都能喷,如果买不到甲胺磷就买1605,一斤一瓶,五块六一瓶,甲胺磷是十二块一瓶。1605去年不让生产了。
敌敌畏不是剧毒,用来杀蚊蝇,喝敌敌畏的都不是真想死。以前有一种杀麻雀的药叫芙南丹,日本出的,很厉害。用煮熟的饭拌饭,什么鸟吃了都死。拌的人必须戴上口罩、眼镜、手套,红色的,像沙子似的。
也有人吃这个死的。国产的没这么毒。日本产的毒。下秧的时候,稻种是从海南买回来的,拌了芙南丹,老鼠吃了,就药死了。
我家的细婆,叔叫细娘的,她有一次,想不开,吃了芙南丹,后来到马连店洗肠,吃了半斤,没死。现在人挺精神,头发全白了,八十多了,走路飞快。
喝甲胺磷很容易死。我在娘家的时候,一个男的叫狗子,他妹和妹夫吵架,妹妹回娘家,全家都劝妹妹不回婆家了,结果狗子不知为什么就喝药,这么多人看着他喝,大家都抢,抢得满屋都是,只喝了两口,送马连店,只有两公里,一到就死了。大家都说有鬼,是他妹妹带回来的鬼。
87年,娘家村有个女的,也是喝这个药死的,她家好好的,丈夫吃国家粮,儿子考上大学了,两个女儿,不知为什么就喝药死了。村里的说法是,死人找替身。
跟我同一天嫁的那个女的也喝这个药死了。同一天嫁,谁先出门谁好,晚了不好,如果不同姓就可以抢,都是姓李,要讲礼,她的嫁妆先送,我的后送,出嫁的时候我先走,她后进家门。如果她先嫁来,我就不好。我就下午过去,她晚上挺晚才嫁过来。87年正月,她也喝农药死了,她不让丈夫打牌,说不听,回家就喝了,大伯大妈都在家,药放在一个闲屋子里,甲胺磷,也是喝两口,送到马连店洗肠,洗了还是死了,两个孩子,当时小的还不到一岁。
我们养成土鸭。有专卖小鸭子的地方,叫"抱房",好几间屋子,搭架子,放蛋箱,底下用煤烧,烧二十天小鸭就出来了。每隔七天出一批。
第一批出来的叫"头水",有二水、三水、四水,直到七水,七水就叫扫滩的,最不好的是最后的。一出壳就认得公母,把公的挑走,专卖母的。
抱房离村子有十几里地,有好几家,每年都给小王合同。每群鸭子放一只公鸭,能孵小鸭子的蛋叫红蛋。抱房每年二月到各村收蛋,一斤三块钱,比市场上吃的蛋贵一点。过二十多天,有合同的就去挑鸭子。一般挑一百多只,两只竹筐,一块钱一只,公小鸭不要钱。
有一次小王拿了一百多只公小鸭给村里人养,全养死了,抽筋。
鸭子的病一是抽筋,一是肚子里长坨。出来没多久就放水里就抽筋。出来十几天才能下水,刚下水一小会儿就要赶上来。
小鸭子一百多只聚在一起,成团,要放在箱子的格子里,每格放十只鸭,把煮熟的饭,用茶水拌,助消化,吃完用嘴喷一口水给小鸭子,让它理理毛,就休息了。不理毛它就不舒服。
长到二十几天,每天就赶到水田里,插了秧,把饭放在水里,时间长了没喂,它自己就回来了。
母鸭的毛是普通的,公的羽毛很好看,黑的里面有绿毛,闪光,全是麻色的,一百只里面有一只是白的。
小王九岁就放鸭,他知道哪只鸭子下蛋最狠,能看出一群鸭子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鸭子第一年下的蛋小,第二年就是吃的蛋那么大,五六年就老了。
养了一百五六十只,老的卖掉。买一年的鸭子,每天晚上下蛋,有的在早饭的时候下。小王知道哪只鸭子没下蛋。大屋子,四个角放上稻草,每天早上,门一推开,地上白花花一片,一百多只鸭蛋。
全是小王捡,他让我捡,我一下踩破两只,就不让我捡了。我女儿很爱捡。边捡边数,冬天少的时候只有四五个。最多的时候有一百三十多只。六月下一半,每年下蛋都在正月初一,只下一个,叫"开科蛋",如果下两只,就叫"关门蛋",不好。到秋天又开始多了。
有专门收蛋的,有冷库,县里。卖给私人做松花蛋。
老有人偷鸭子。97年3月14,鸭子关在小屋里,晚上有一个女哑巴,没地睡觉,在我家窗下水泥地睡觉。12点半,鸭子像被人赶着跑。小王看见哑巴晃了一下,他说,你走不走,走!哑巴提着裤子正要走,这时屋里跑出两个人,小王哇哇喊,他哥弟都起来了,追出很远,没追着。偷鸭子的袋子是装400斤的大口袋,两大袋,装了八十几只鸭子。没偷走。
我们就把鸭子拦在厨房。20号晚上,一点多,有月亮,隔墙的鸭子又是在跑。我拉亮灯,也没听见狗咬。推门一看,厨房已经挖了一个大窟隆。我一边喊一边用铁叉冲了一下,没人,他哥他弟又起来了,他弟有摩托车,没穿衣服,光着,他说,给我钥匙,弟媳妇一慌,就给他一只锁。
大眼也扛着叉子,两人赶,没赶着。找着一个扁担,上面有字:1992年,王。是我们家的,放在外面。
养一只鸭子每天要喂三两稻谷。下蛋的时候每天喂四顿,不下蛋每天喂一顿。
其一
我们村每年都要打架,不打就不行,觉得不好玩,打架好玩。有一年,正月初二,一个有功夫的河南人,四十多岁,带着九节鞭来王榨,说要把牛皮客的村子操翻。他们有什么仇不知道,反正就来了。
刚到平板桥,碰到我们村的一个老头,有六十多岁,老头矮,河南人高,够不着,他就跳起来打了河南人一巴掌。细铁他们听到信,一帮人,五六十人都去了。这河南人叫小赵,有点名气,也有功夫,一边跑着一边喊,说要把王榨操翻。他后面跟着我们村的一帮人,追过来。
大家团团围着,小赵根本没法还手,有功夫也没用。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跳起来打他的老头,后面的人也想打,够不着。小王的弟弟在岳父家拜年,一会儿就全都跟过来了。
细铁和他弟带了我家的菜刀,两个擀面杖,一人一个,小赵的九节鞭被缴掉了,小王的岳父劝架,很多人都不打了,只剩细铁和他弟。刀拿了没用,拿擀面杖还在打,你一下,我一下,像打铁似的,使劲打,细铁和他弟都高。看的人都说不行了,说不打了。他们还打,打一下,收一下,一边讲理,说还要不要抖威风?还狠不狠?你狠还是我狠?你操王榨?你还敢不敢操?
后来还是劝走了。小赵只活两年就死了。病死的,跟这架打的有关系,内伤。
其二
有年正月十四,我们村的人上姑爷家玩,回家在路上遇上姓江的,他们的龙灯比我们的还长,人又多,碰上了,两个龙头,谁也不能比谁的高,谁都不愿意走左边。右手是大手,左手是小手。江村的看到王榨的龙头举得高,就动手打。
我们女人全都在家打牌,侄子慌慌张张跑回来报,说打架了!赶快去,打输了,男男女女全得去。
我们四个女的,一人一把锄头,扛着就跑。后边的满村人都跟着跑。到那一看,王榨的人每人脸上都有一道血印子,可能是刺条打的。附近有一条河,堤根上全长着刺条。这河从江湾子一直流到我们村。
男人看见女人扛着锄头来了,赶紧接着。姓江的看见赶紧跑。江湾子也是姓江,就把他们藏起来,关上门。我们把姓江的龙灯踩了,把棍子扔了,女人跨过龙灯是不好的,我们就跨过来跨过去。男人打不着人,满村子找。
我的锄头被细铁接走了,他被人打着头了,他这人有一条,你打着我怎么样,我也要打你成什么样。他找不着人打气得要命。姓江的都从后门偷偷溜走了,细铁逮着了一个人,就往死里打。江湾子的人都在喊:要不得,把人打死了!他把人的头打出一个大窟隆还打。后来被扯掉了,送到三店医院,不敢收。又送到县医院。
回到家,江湾子村来了两个人谈判,让王榨不要打了。姓江的连夜买纸扎龙灯,扎好了才回去。他们要路过王榨,路过的时候锣鼓都不敢敲,偷偷走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姓江的扬言要来一百多个人打架,我们也不害怕,都拿好了工具,有锄头、叉子、钉耙、土铳、冲担、菜刀,还有木工用的凿子。
就在稻场上叫,全村一两百人都在叫,拿着土铳对着姓江的村子放铳。
姓江的只来了几十人,没来一百人。最后也没打成,王榨的人都觉得可惜。姓江的人说,怎么王榨的女的也这么喜欢打架。那真是的,满村子都在喊,有什么带什么,没有就拿锄头!
其三
91年,正月初六,细铁和他哥去给亲爷拜年,亲爷是他爸爸跟那人是很好的朋友,不是结拜兄弟,也不是亲家就是关系很好。走到三店中学,被一辆"神牛"牌拖拉机撞了,把细铁的骨头都撞断了。他哥回来报信,人家把细铁送到三店医院,说治不了,又送到县城。
我们这边的人想打架,那人跟我们村的人有亲戚,没打。
细铁的腿治了半年,里头是钢筋,在县医院接的。上钢筋在县医院,上好了回家养,等骨头长好了再到医院把钢筋取出来。能走路。
钱都是他自己出的,后来打官司,让那人出2500块,那人两年了还没出。到了第三年,腊月二十六,这天我们村去了四个人,还有别村的朋友,一共去了二三十人,到撞人的那人家,叫鸭子嘴。去的时候坐了三辆三轮车,租的,20块一辆,在马连店租的,鸭子嘴离马连店有二十里地。他们手里没拿家伙。
准备去要债,要是他家没钱就拉东西。
他们一进那家就把大人小孩控制住了,搬东西,桌子椅子没搬,粮食也不要,只搬电器,电视、录音机,自行车这些,都搬上。那家女的挣脱了,跟到大街上喊,这鸭子嘴也是一个小街,一听喊,街上的人全来了,几百人,把王榨的人打了,打得不算狠,就是被包了馅,包着打。细铁的弟弟被一帮女的赶到烂泥田里,把脸抓破了。细铁也被人按在地上打。有个人被人追到田岸上,从低处往高处爬,被人用雨伞的铁尖把屁股捅了个窟隆。就是外号叫三类苗的,他整天病秧秧的,还就爱打架。
小王的弟弟被人赶到女厕所里了,街上的女厕所。他以为人家不敢进,结果人家还是追进去了。打得不厉害,就是狼狈。
回到村里谁都不说这事,家里女人都不知道。
过了一天,鸭子嘴的一个女孩上我家玩,这女孩是木玲的朋友,她说你们村有人上鸭子嘴挨人家打了,都说王榨的人这么厉害这么厉害,昨天上鸭子嘴被人包了馅。村里的女人赶紧问,这才知道。
第二天是二十七,每年二十七都要到县城买菜,买二十八的菜,二十八是还年富。早上要起一大早吃一顿好饭,要有鱼,要先供祖,供祖的鱼要小一点的,叫"听话",不知什么意思。整条鱼,有头有尾的,煮熟,不能吃,到了十五以后才能吃,先放盐腌。还要有鱼丸肉丸糯米丸,鸡、豆腐,放火锅里,不摆素菜。火锅里必须有一只大萝卜,意思是养大猪能养成。大萝卜是整的,放上鸡蛋,随便几个,叫"元宝"。早上五点起床,前一天晚上就做好,热上半小时,六点吃完就出门了。这就叫"还年富"。
二十七这天,我们村的人打败了,不服气,心想你们去县城买菜非得从我们村路过,他们几个人就守在路边,骑车骑半里路守在路边。
我们村到马连店一里路,马连店到县城26里,从鸭子嘴到县城更远,要起早,我们的人去得晚,没看见他们人。那人买完菜三点多才回,就被他们逮住了,但这不是欠钱的人,没打,只把衣服全剥光了,就剩一条内裤,腊月,大冷天,故意冻冻他。几个人在边上看着,不让他跑。那人冻乌了,才让他穿上衣服回家。
欠钱那人外出做木工,细铁也外出做木工去找他。
他在北京老打听那人,听说那人在太原,他就从北京去太原。他把斧头磨亮,守在楼梯口。那人从楼梯下来,细铁扑上去连砍三斧头,肠子都流出来了。砍完了回北京了。他弟弟也在场,他说:我细哥真厉害,真有本领,跟程咬金三斧头似的,砍了三斧头。他在我家说,大家听得笑得东倒西歪的,站都站不住,在我家门口讲的,我家人多。
那人报警了,没抓着他,就不了了之。算扯平了。
花生很好种,种花生的地里喜欢长草,只喷除草药就行了。不行就得锄地,长草就不长花生。七月半收花生,现在的品种好,扯不断,都连在一起,以前的扯起来一个都没有,但以前的品种产量高,花生香,好吃。现在的叫"红花一号",两粒米,"川生",三粒米。
花生杆有时喂猪,晒得很干,用机器一捣,粉成糠。粉糠的钱跟买糠的钱差不多,一百斤十四块。
种得多的人家就榨油,但花生油没人吃,一阵烟就没有了,只拌饭,不炒菜。炒菜用菜籽油,菜籽油好吃,香,煎鱼两面黄。两百斤菜籽能榨五六十斤油。
花生基本上是零食,煮,连壳炒。旱地多的人种得多,有一户一年种了二十多筐,全卖了。
花生很好种,种花生的地里喜欢长草,只喷除草药就行了。不行就得锄地,长草就不长花生。七月半收花生,现在的品种好,扯不断,都连在一起,以前的扯起来一个都没有,但以前的品种产量高,花生香,好吃。现在的叫"红花一号",两粒米,"川生",三粒米。
花生杆有时喂猪,晒得很干,用机器一捣,粉成糠。粉糠的钱跟买糠的钱差不多,一百斤十四块。
种得多的人家就榨油,但花生油没人吃,一阵烟就没有了,只拌饭,不炒菜。炒菜用菜籽油,菜籽油好吃,香,煎鱼两面黄。两百斤菜籽能榨五六十斤油。
花生基本上是零食,煮,连壳炒。旱地多的人种得多,有一户一年种了二十多筐,全卖了。
一般不舍得烧花生杆,喂猪很好,比买的糠好。检松针烧,山上很多。8月1日,那天刮大风,树上的黄松毛全掉了,厚厚的一层。有一天,大家都干地里的活,那天刮风下雨,我穿着高统鞋,一个人,下着雨,人家都不去。我捡最厚的地方哈,哈柴。有人上山捡丛菇,看见我,赶紧回家拿耙子绳子。
那次足足哈了十六捆,能烧两个月,让小王往下挑。大家都笑我,说懒时真懒,能干时真能干。中午饭都没吃,我占了一大块,哈了六捆,大捆。整个山都是松树,四季山,不用砍树,很多山。
在娘家的时候烧棉花杆、芝麻杆、黄豆杆、高梁杆、稻草、麦杆,麦子杆烧的时间最长。
现在烧煤。
四五月上山捡蘑菇,很好吃,炒一下,放鸡蛋、葱。箩筐有两三箩筐,吃到开年二三月,有的里面长毛了,陈的不好吃。
就种在田岸上,三四五月都可以种,有一种品种叫"六月半",种得早,六月半就可以吃了。闷青豆,毛豆角,整个煮,放上酱油,一点盐。
野兔子爱吃豆子,吃叶子,只剩几根棍,再补,再吃,弄一根棍子,一把稻草,扎一个圆坨,像稻草人似的,吓兔子,它不怕。
割完小麦后赶紧种豆子,端阳节前一天种。什么肥都不用施,特别稀,通风,密了不长豆子。
绿豆也一样,可以种两季,一点肥就长得很好,也不用拔草。
有一种虫叫"吃虫儿",叶子上有,碰到就不得了,起一个大疙瘩,疼,穿长袖也不管用。黄豆绝对有吃虫儿。
绿豆也可能有,就穿上长衣长裤,戴袖笼。绿豆是摘,不是一次摘,先熟先摘,熟了是黑的,先黑先摘,不停地长,有的还开花。
黄豆是连根拔起。
干活要穿上筒子鞋,长筒胶鞋,怕蛇咬,土地蛇。插秧的时候穿,叫"农忙鞋"。
土地蛇是最毒的,咬着了马上肿。村里有个老表,双抢,中午摘豇豆,给土地蛇咬了一口,扎住脚脖子,痛得哭,扎着也不行。送医院也不行了。
有人会草药,用草药敷三个月。也可以把蛇打死了,把蛇头砸碎敷,以毒攻毒。有一次我割岸柴,拿梯子割,够不着,看不见有蛇,被咬了一口,把蛇打死,用蛇头敷脚,不那么痛,第二天就能走路。
有种草叫"刺",每年开花都很好看。浅红,深红,白,桃红。小的红刺头,能吃,甜甜的,现在的小孩不吃,我们那时候吃。嫩的,小指头那么粗,能掐下,不扎人。生吃,叫刺芽。老人说:刺芽咧红彤彤,细伢吃了耳朵聋。
有一种叫"丝毛草",长在高岸上,叫膀田,小山丘上的田。丝毛草很长,有三尺长,做蓑衣的,草心叫毛针,像针似的,能吃,有手指长,剥开,里头有肉,缠成饼。老人说:抽毛针,打毛饼,接细叔,花细婶。现在王榨也有人用蓑衣。
鱼腥草,冲、田岸、高岸有。挺多的,开白花,三八月开花,手掌长,一扯,挺腥的。晒干,当茶喝,没腥味,治病的。有个女的老给她爸爸喝,一年四季都喝。鱼腥草是暗红的,根是白的,径也是红的。听说能治女人的病。
野菊花没人吃,田岸上一片一片的。
白水草,花生、芝麻地里有,见节开叉,满地爬,一扯一大片起来,没庄稼的地里也是这草。牛爱吃。
系马桩好大一棵,一个人都扯不起来,牛喜欢这种草,吃的时候,使劲扯都扯不出草。牛没有上牙,只有下牙。
贴金帕,就一根,爬地,比白水草叶短,堤岸上全是这种草。马鞭草,路边也很多,牛爱吃。
野鸡冠花,花生地里长的,像狼牙棒,头是尖的。
狗儿草,小时候我们唱:呜——毛狗黑狗出来,里头的黑籽就在手心上了。马拉草是辣的,汁碰到皮肤上挺辣,有的牛吃,有的牛不吃,房前屋后都有。有一种草叫做乌,草上结的籽像芝麻一样,把籽捏出来,放在纸上,"乌"一吹,籽像虫子似的满地爬。
水田里长的是四叶萍,也叫破铜钱,一片片地长,不好。水里还长饭杠草,也叫水上草,样子像饭杠。秧田里长牛毛毡,密密的,很难弄。还有鸭舌草,像三片鸭舌。
地根头能做药,有人收购,以前有人挖根,上面是叶子,只有几片,径是三角的,用来看生儿还是生女,也叫生儿生女草。
油稀草什么药都喷不死,节节生根,满田都是,最难扯,交错着长,挖也不好挖。死不了。油菜田里长鹅儿草。猪最喜欢吃蒿子草,小时候我们割来喂猪,田岸冲地,到年都有。以前我们还吃一种草,只有一根径,是酸的,现在没多少孩子吃。枸杞草的子跟枸杞子一样。
巴茅草有齿,割人,里面的心也能吃,有人用来盖猪圈,以前打柴都得戴手套,一不留神就一大口子。
鱼主要吃青鱼草鱼胖头鱼,做鱼丸子,用刀背剁,放点淀粉,半碗鱼,一碗淀粉,放点葱姜盐,放一盆水,浮起来就好了,沉就不行。
杂鱼(H鱼),就是把鱼切成块,放上盐、酱、红D,一搅和,放进瓦罐里,放几个月都没事。吃的时候,夹起来放锅里蒸一下。我们土话说杂巴,就是指不会,糟糕,杂巴饭,就是乱、糟。
鱼和豆腐萝卜煮着吃,叫新鲜吃。先切成块,放盐、酱油、味精,盆里一搅,水开了下锅,放红辣椒粉。炸鱼也吃,放点面粉和盐,一搅,半锅油烧热。腌鱼也做,上午腌下午吃,有一种吃法叫爆腌鱼。
腌鱼有很多水,腊鱼要晒干。把五脏和鳞都去掉,在通风的地方吹干,再放缸里放盐,一层鱼一层盐,腌肉也这样。腌出很多水,有太阳就拿出来晒,晒干留着慢慢吃。
走亲戚给腊肉,腊鱼比腊肉好,不给人。一般第一次去人家家里,给新鲜肉,第二次给方便面、苹果。
霉干菜家家户户都做,现在没有多人喜欢吃。分干腌菜和湿腌菜,干腌菜用箩卜缨和芥菜做,洗了,晒半干,放锅里过一下,再放缸里,用面杖使劲压紧,有许多水,用稻草封住口,扣过来,一夜水就干了,第二天用大锅蒸熟,再用晒腔晒干。芥菜比箩卜缨好吃。
湿腌菜用白菜做,一洗,晒半干,放缸里或桶里,烧开水,放上一袋盐,把开水晾凉,泡上,泡到第二天就能吃了,黄的。
鱼主要吃青鱼草鱼胖头鱼,做鱼丸子,用刀背剁,放点淀粉,半碗鱼,一碗淀粉,放点葱姜盐,放一盆水,浮起来就好了,沉就不行。
杂鱼(H鱼),就是把鱼切成块,放上盐、酱、红D,一搅和,放进瓦罐里,放几个月都没事。吃的时候,夹起来放锅里蒸一下。我们土话说杂巴,就是指不会,糟糕,杂巴饭,就是乱、糟。
鱼和豆腐萝卜煮着吃,叫新鲜吃。先切成块,放盐、酱油、味精,盆里一搅,水开了下锅,放红辣椒粉。炸鱼也吃,放点面粉和盐,一搅,半锅油烧热。腌鱼也做,上午腌下午吃,有一种吃法叫爆腌鱼。
腌鱼有很多水,腊鱼要晒干。把五脏和鳞都去掉,在通风的地方吹干,再放缸里放盐,一层鱼一层盐,腌肉也这样。腌出很多水,有太阳就拿出来晒,晒干留着慢慢吃。
走亲戚给腊肉,腊鱼比腊肉好,不给人。一般第一次去人家家里,给新鲜肉,第二次给方便面、苹果。
霉干菜家家户户都做,现在没有多人喜欢吃。分干腌菜和湿腌菜,干腌菜用箩卜缨和芥菜做,洗了,晒半干,放锅里过一下,再放缸里,用面杖使劲压紧,有许多水,用稻草封住口,扣过来,一夜水就干了,第二天用大锅蒸熟,再用晒腔晒干。芥菜比箩卜缨好吃。
湿腌菜用白菜做,一洗,晒半干,放缸里或桶里,烧开水,放上一袋盐,把开水晾凉,泡上,泡到第二天就能吃了,黄的。
除了生吃,还有五六种吃法。都叫苕果。煮熟晒半干,剪成丝,用河里的沙子炒。第二种是生的切成薄片,放开水锅里烫熟,放晒腔里晒干。第三种是去皮,切碎,煮熟,放切碎的桔子皮,在锅里煮熟,用铲子捣成一个粑,像面团似的,盛在盆里,用稻草垫着,现在用地膜,上面再用地膜盖上,再用啤酒瓶压开,桌子多大就压多大,再晒干。下午就可以剪,剪成三角形,再晒一天就可以了。第四种是生的放锅里,糯米也放锅里煮熟,放被子上,把被子弄湿,铺在屋顶上,用泥工用的烫子,烫薄,用油炸着吃。第五种,把米和苕掺着捣碎,像米粉似的,在锅里一烫,掀起来,晾干,剪成三角形,也可以炸,也可以用沙子炒,沙子用最细的筛筛掉,留下不粗不细的,筛子是专用的,叫泡儿筛。沙子留着,第二三年都能用。
做馒头、千层饼,抹上一层油一层糖,卷起来,放锅里油煎,都爱吃。
饺子叫包面,像馄饨,皮厚一点,馅放肉末葱酱盐味精,打一个鸡蛋,有地菜,就放一点地菜。
来客人了招待面条,女婿到丈母娘家,做包面。第一次到丈母娘家不能吃鸡蛋,不然就
"断了"。(湖北话,蛋与断同音)
炖肉,切成坨炖,只放盐。不老肉,一滚就吃。炒,切成片,先放酱油盐味精,一拌就炒。做面,客人来了下面,面里放肉,叫下肉吃。卤肉,有卤料卖的,一袋,里头有八角桂皮朝天椒,用布包好,锅里放点水,放酱油,炖两三个小时就好了。过年才卤,卤猪头肉、猪耳朵、猪尾巴,来客了喝酒。卤猪肠洗的时候要放面粉和盐,缩得厉害,老话说:好吃的大娘不买肠,两尺煮成一尺长。
卤好就放在洗脸盆里,或者罅子里,不盖。
直接往水里一打,叫"放水蛋",这样一般是每人吃一只,也有人不舍得吃。整个煮,叫整蛋。炒鸡蛋也是放点葱。煎鸡蛋要放水,煮一下,用汤来拌饭吃。卤着吃,放点肥肉,连壳煮。无聊的时候,就卤鸡蛋吃,用家里的大锅,卤一百多个鸡蛋,一边聊天一边吃,全吃光了。咸蛋用鸭蛋腌。
黄豆炒来当零食吃。小孩老是吐唾沫,叫"发豆潮",炒黄豆吃就好了。
以前不能做B超,生了女孩子就扔掉,不要。现在有B超,马连店就能做,是女孩就打掉。第一胎是男孩,要隔五年才让生,我隔两年生的女儿,罚了一千九百块钱。
现在第二胎要罚一万,都到外面躲着。"林彪"的妹妹怀孕了,就躲到北京,快生的时候回家,在火车上就生了,生了个儿子。
王榨有两家只有两个女儿,没儿子,说话得特别小心,不然她以为是骂她。
生孩子要吃油面,面粉揉软了,一条条的弄上菜油,用一根竹棍,把面条缠在竹棍上。放在一个架子上,扯长了,很好吃。面里放油盐。一生完就吃,放上鸡蛋、肉,不放盐。以前生完喝红糖水,躺着别人喂,现在一生完吃人参,快生的时候就熬上了,人参熬好放红糖。
接生婆叫喜家婆,请一个喜家婆,以前是十块,现在一百块。
这个人厉害,她一摸,胎位不正,就让赶紧到医院去。马连店街上的,有五十多岁。她有油布、止血药、剪刀、注射器。来不及叫喜家婆的,我们村"和尚"也能接。
有时候要几个人帮忙,两人按手,两人按脚,两三小时都生不下来。胎盘放在饭罐里,现在放在药罐里,第二天孩子的爸爸拿到塘里扔,不能回头,不然小孩吃奶就会吐出来。
第二天买肉,送娘家报喜,外婆得抓一只黑母鸡。第二天外婆带着小孩的尿布衣服,叫毛身衣,线头都不剪,还要带一筐面,鸡,鸡蛋。来了把外婆的黑母鸡杀了,鸡毛、泡鸡的水都留着,留到中午,生孩子的妇女要用这水洗屁股,这样就不会得病。九十年代还这样。生第一胎就洗。
喜家婆来洗孩子,带一种药,放水里,边洗边唱,拍拍背,唱:一拍拍,二拍拍,细伢洗澡不着黑,一拍胸,二拍胸,细伢洗澡不着风。
母鸡煮熟了,整只放在堂里供菩萨。
娘家有多少亲戚,孩子的爸爸就得买多少块肉,送到娘家,外婆给每家亲戚分一块,亲戚家就给你抓一只鸡。月子里头十五天吃婆家的,后十五天吃娘家的。十五天,外公舅舅带上钱来,以前十块就挺多的,现在要带一百两百,女的五十。箩筐里装着鸡蛋,十几只鸡,四担八挑。煮二三十只鸡蛋,染红,拿一只红蛋在小孩屁股上滚,红蛋娘家带回去,滚屁股的红蛋要给小舅子吃。
我婆婆吃斋,一点不照顾,全靠二嫂,脏东西、血,都是她洗的。我妹妹木玲白天来帮忙,骑车来,晚上回家。生两个孩子都是小王照顾,一般男的都不照顾。
生孩子死了就变成鬼,叫月地大姐,是所有鬼里最可怕的鬼,红头缭牙,披头散发,身上惨白惨白的,满月的时候出来梳头。专门埋在不干净死的山上,晚上打牌回家路过山上就能看见。
治鬼用牛赶犁,绕村子犁上三圈,会好一点。拿土铳,晚上朝天放几枪,也能吓鬼。
鱼肉豆腐,三大样。二十二盘,有的二十盘,最低十八盘。一定要有三丸,三碗丸子,两碗鱼丸,一碗肉丸,红苕丸炸一下也行。省事的煮鸡蛋,剥皮就算丸,圆的就行,每种丸十个,一桌十人,一人一个。要是小气,叫"奸",人家看不起。
有肉片炒青椒,肉片炒大蒜苗,肥肉紧一下,做回锅肉,压席。还有瘦肉片炒黑木耳,瘦肉片炒黄瓜,鱼炖豆腐,上三四盘,火腿肠,鸡腿也炒两盘,酱牛肉,卤猪耳一盘,豆腐,酱油干、酱丝、豆皮,一条整的鱼,炸鱼,压席,红枣炖骨头,炖莲藕。
不要青菜,粉丝,海带,土豆都不用。嫁女用。
分老死和不干净死。年轻时病死不是正命死,自杀的,都是不干净死。小孩没过十五岁死,叫化生子。
老死的葬在祖坟山,化生子和不是正命死的都葬旁边的一个山。老死的叫吃硬脚丸,年轻的死了没酒席。老人死了要守灵,通宵很无聊,请人在家里打牌,打通宵,可以打打闹闹。
抬死人都得挑年轻力壮的,每人给一双鞋,两包烟,一条毛巾。两个人帮死人穿衣服,都是男人,老的。男女死了都是男的穿。王榨是"日本人"和五保户。要给他们一双鞋两包烟毛巾。
人死了要把寿衣称一称,几斤几两,长子穿上寿衣,往抬死人上山的路转一圈,拿上雨伞,前面有一个带路的,路上不许说话,转完衣,就给死人穿上。请上乐队,马连店的,有个八人乐队,一放炮仗就吹。乐队的头要会说笑,两个人像对对联,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说,把大家说笑,说本来就是喜事。
烧坑叫烧荡子,就得喝彩,乐队的头说上一段,押韵的,从没衣穿没饭吃说起,又说现在政策好了,说一段给一个红包,五角钱就行,是礼。
三天要烧床草,铺的稻草竹垫,鬼要回家找瞳仁,在床草里。有时候会听见门响,有脚步声。
我们这边的习俗,娶媳妇那天,男方这边,要派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提着马灯去接,男的提着烘炉,还有扁木箱。提马灯的叫"蜡烛姑",得任女方村子的人戏弄,男的在人家身上乱摸,用油漆抹脸,用清凉油抹眼睛,用带刺的刺坨沾在头发上,把头发变成一个大饼。要是蜡烛姑长得漂亮就更闹得不行,冷天还扔到田里去。
有个村特别穷,光棍特别多,这个村嫁姑娘嫁到我们村,他们就非得要我们村里出四个姑娘当蜡烛姑。这些光棍在蜡烛姑身上乱摸,还在身上掐得厉害。下着雪,细铁穿着军大衣,护着两个,光棍们往姑娘身上扑,把他也掐着了,他撩起衣服,身上全是掐的青紫印,他说,你们看看,你们村的人。他们不管,出了村,他们拿起地上的泥坨往我们村扔,鞋掉了,他们就扔得你们找不着。蜡烛姑被扔到饭桌上是普通事。又不能哭,越哭越闹。没人护着就闹得厉害。
回到男家又有很多程序。
姑娘出门要哭嫁,要拉着村里人的手哭,村里人要给"眼泪钱",以前是五角,现在多,要是哥哥弟弟,就给一百元。又要辞祖宗,跪拜。以前走路,现在都租面的,一辆车,租金一百元。
出嫁时嫁妆弄坏了就不好,桌子腿断了,不知应在什么事情上,后来她女儿三十六岁就死了。打碎了碗也不好。有身孕的不让进新房,孕妇到新房,叫"白虎占房"。孕妇在袖子上别一根针,针上是白线,辟邪,或身上带一枚顺治钱,三十元一枚。小孩辟邪就用朱砂、顺治钱、雄黄,装在黑袋里贴身挂着。
牌圣的女儿也是招的上门女婿,王榨不歧视,地方好,愿意来,有好几个上门女婿,嫁妆全是女方的。
有一个上门女婿外号也叫猴子,叫猴子的人很多,他是个奇才,相貌平平,但他跟村里好多女的,多着呢。他妻子呕气,伤肝,得癌症死了。平时一块聊天,就佩服猴子,穷得要命,人又不好看,就潇洒一生。
只有九个指头,开手扶拖拉机,给打掉一个大拇指。平时打石头。他老婆没死的时候,他就跟村里的女的好,女的丈夫很老实,也知道,不说什么,这个女的就离婚了,离了婚就上猴子家,打了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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