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正自捏着一把汗,只见玳瑁与陆勉已转过身走回来了。两人的面色都是一般沉暗。珊瑚的心里就似有十五个吊桶装在那儿,七上八落,没有勇气发问。
那少年道:“姐姐,这厮说了些什么鬼话?……”玳瑁陡地喝道:“谁是你的姐姐,你说的才是鬼话!”
此言一出,珊瑚大喜若狂,喘着气叫道:“如何?我早知道陆勉是真的了!”那少年则是大惊失色,蓦地打出一把暗器,意欲打伤几个唆兵,乘乱逃走。蓬莱魔女早有防备,拂尘一展,将他所发的暗器全都卷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玳瑁与陆勉已到了他的身前。那少年喝道,“你这小子用了些什么花言巧语骗我姐姐?”声音颤抖,显出已是色厉内荏。陆勉左掌拔开他的拳头,右掌五指如钩,劈胸便揪,喝道:“这活我正要问你!”陆勉是西岐凤的弟子,招数精奇,内力浑厚,本来就在这少年之上,加以这少年作贼心虚,早失斗志,不过两招,便给陆勉揪住。玳瑁“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斥道:“你还敢冒亢我的弟弟?”
珊瑚喜孜孜地走上前来,握紧玳瑁的手道:“恭喜姐姐,你终于认出了真的弟弟了。陆勉,你和姐姐说的是什么?怎能几句话就说得她相信了你?”陆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话。”珊瑚惊喜交集,说道:“是么?你真有本事!那是什么紧要的一句话?”玳瑁面上一红,道:“他给我说的是外人绝不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来玳瑁家境赤贫,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家里是没有衣服穿的,她的胸部有一颗很大的黑恁,她的弟弟不懂事,觉得很出奇,以为姐姐有三个“奶头”,不明其故。有一天他问母亲,母亲骂他一顿,骂完了大哭一场。哭自己没钱给孩子缝衣服。父亲则劝慰母亲,说是还有人家比咱们更穷的,孩子连出门都光着身子呢。陆勉五岁,姐弟分子。五岁以前的事情,本来是很难记忆的。但这件事情,他却是印象深刻,所以直到如今,仍然记得。他和玳瑁说的那句话就是:“姐姐你还记得我说你有三个姐姐,你不能只凭一两句话就相信他。”玳瑁气他不过,又打他一记耳光。说道:“你再叫姐姐,我就打死你!”要知朋友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但姐姐身上的私隐则绝不会对外人说的。
蓬莱魔女道:“好了,现在该审问他了。这厮是什么人?”陆勉说道:“他就是我们头领刘侃的弟弟刘滔。唉,我真想不到他会这样!”
陆勉自从出师之后,即投入刘侃这支义军之中,因此对于刘侃的弟弟刘滔,自然也是兔不了有一份“念旧”之情。此时见他做出这种事来,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而愤怒伤心之中,又兼有几分惋惜。
刘滔人甚机灵,看出陆勉对他还有几分情分,连忙说道:“陆大哥,我这次做的事固然是大大不该,但本来的用意却是好的。”
陆勉道:“此话怎说?”刘滔道:“咱们的义军散伙之后,你和十多个同属登州籍的兄弟回乡,不是中途碰到了金国的散兵么?”陆勉道:“不错,那十几个兄弟都英勇战死了,只我一人侥幸杀出重围。”
刘滔道:“不,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弟兄未死,后来他逃回来报讯。他不知道你已经逃脱,却以为你也战死了。”
陆勉道:“这又怎样?”刘滔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说道:“我信以为真,以为你确实死了。我,我不合一时起意,动了这个糊涂的念头,遂冒充你的身份,投奔你的姐姐。因为你的姐姐是代行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职权,我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喽兵,我以为认作她的弟弟,就,就至少可以当上一个大头目。我,我承认是有点私心杂念,但用意也还是为了抗金。”
陆勉冷笑道:“那么我今日已经回来了,你,你却为什么反指我是奸细?这不是有心要陷害我吗?”
刘滔双膝一软,“卜通”跪下,说道:“求陆大哥看在我哥哥面上饶我一次。我,我是糊涂,我是不该。只因我怕大哥不会饶我,我才反咬一口的。”
陆勉“哼”了一声道:“起来,我不要看你这副丑态。哼,你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完全违背江湖道义,绿林戒条,只用‘糊涂’二字,就想轻轻地推卸了罪名么?”
刘滔说道:“是,我是犯了罪,愿受陆大哥严惩。”他听得出陆勉话语虽然严厉,却已似有恕他之意。
玳瑁做了一年多的“代盟主”,比她的弟弟精明干练得多。
冷笑说道:“姓刘的,你太不老实了。你想瞒过大罪,只认小罪,是么?”
刘滔作出惶恐的神气,说道:“我做错的事,我都依实说了,”玳瑁冷笑道:“我的弟弟并不知道我是在这儿充当柳盟主的助手的,你却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一个大大的破绽么?”
刘滔说道:“这是我打听出来的。”
玳瑁道:“向谁打听的?谁又能知道此事?”
刘滔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嗯,我听说你是丫头出身,我想起陆人哥的身世,我来试试的。”说话支吾,显然已是不能自圆其说。蓬莱魔女心中一凛,说道:“这其间一定还有重大的阴谋!”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陡地喝道:“这厮不说实话,推出去斩了”两名头目应声而上,钢刀架在他的颈项。刘滔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我说,我说!”
蓬莱魔女冷笑道:“若有一字谎言,依然要你狗命,快说!”刘滔喘过口气,说道,“散伙之后,我哥哥意欲隐姓埋名,伺机再起,我却下甘回乡务农。于是我和哥哥分手,带了一小队无家可归的弟兄干那黑道营生。不幸碰上金兵‘围袭’,我,我失手被擒。”
蓬莱魔女道:“被擒之后怎么样?”
刘滔说道:“他们知道我是个头目,将我独自审问,审问我的是个汉人。”
蓬莱魔女道:“哦,是个汉人?叫什么名字?”
刘滔说道:“这个汉人年约三十左右,面白无须,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听得那些鞑子口口声声称他作‘郡马’,对他倒是十分恭敬的。”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公孙奇!公孙奇怎么审问你,快说!”刘滔接着说道:“这郡马审出我是刘侃的弟弟,越发不肯放松。他要我将义军中重要的头目都给他招供出米,不论是公事或者私事,一概都要说给他听。”
蓬莱魔女道:“你说了没有?”刘滔苦着脸道:“在酷刑之下,我没有办法,只好招供。”
陆勉骂道:“该死!那么你连我们姐弟的私事,也都说给那狗郡马听了。”刘滔不敢作声,来个默认。玳瑁气他不过,“啪”的又打了他一记耳光。
蓬莱魔女道:“招供之后,公孙奇又怎么样?”
刘滔讷讷说道:“那、那狗郡马就把我放了。”
蓬莱魔女大怒道:“你骗鬼么?好,你不肯老老实实是不是?公孙奇会用毒刑,难道我就不会?”
蓬莱魔女提起拂尘,只是在他背上轻轻一拂,刘滔登时觉得浑身刺痛,就似有千百枚钢针刺进他的身体,痛苦难当,比任何毒刑都更厉害。刘滔嘶声叫道:“盟主松刑,我,我说了!”
蓬莱魔女移开拂尘,说道:“再个实说,我还有十八种酷刑,叫你一样一样遍尝滋昧!”
刘滔喘息过后,说道:“那狗郡马听我说了陆大哥姐弟之事,十分留意。玳瑁姑娘给盟主作助手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珊瑁姑娘九成就是陆大哥的姐姐。”
蓬莱魔女对玳瑁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公孙奇安排的机关。”陆勉却不明白,诧道:“公孙奇又怎的会知道玳瑁是我姐姐?”
玳瑁说道:“是这样的:我当丫头的那家大户人家,为富不仁,后来被绿林的好汉抄了家,我也被救了出来。公孙奇这贼子本来是盟主的师兄,其时盟主还是个未曾出道的小姑娘,她是她的师父抚养成人的。”陆勉听说公孙奇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吃了一惊。蓬莱魔女笑道:“我的师父是武林前辈公孙隐,令帅西岐凤想来是应该对你说过的了。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正直,也是痛恨这个逆子的。”陆勉知道个中原委,这才释然于怀。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救了你姐姐的那位绿林好汉和我的师父是相识的,他因为流浪江湖,带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很是不便。
恰巧我的师父也有意思要找两个女孩子陪我读书、练武,于是便将你的姐姐接回家中。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其实我们一直都是像亲姐妹一样的。”玳瑁插口说道:“最早跟随盟主的两个侍女便是我和珊瑚姐姐,不过,珊瑚姐姐的情形又与我有点不同,她是自行投奔的。她爹爹是个镖师,在跟随盟主之前,已经是学过武艺的了。”陆勉微笑说道:“珊瑚姐姐的家事,她早已对我说过了。“玳瑁说道:“我是到了公孙前辈的家中两年之后,公孙奇这贼子才离家的。所以公孙奇知道我的籍贯和我曾经做过丫头的经历。”
陆勉道:“哦,原来如此。姐姐,你倒是因祸得福了。”说至此处,接下去再盘问刘滔道:“公孙奇指使你来冒认我的姐姐,有何图谋?快说!”
刘滔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想说又怕说的样子,蓬莱魔女提起了拂尘,说道:“你是不是想再受酷刑?”刘滔无可奈何,只得据实说道:“他要我到这里来做内应。他门打听得盟主还未回山,想要扑灭你们这个山寨,计划最近便要调兵前来攻打,到时由我里应外合,先把玳瑁姐姐俘虏,交给官军。”本来金军在新败之余,是无力扫荡各处义军的。但蓬莱魔女这个仙寨不比一般,它是绿林之首,故而全国在新君即位,大局稍定之后,便想来拔这口“眼中钉”了。
但金军在新败之余,又不想牺牲大多兵力。这座山寨形势险峻,若是没有内应,很难攻打。
蓬莱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打得好一个如意算盘,哼,哼,公孙奇这贼子固然是丧心病狂,你这小子也是个为虎作伥的卑鄙小人!你这样的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刘滔吓得面如上色,连忙叫道:“盟主,我说了实话,你应该饶恕我的!陆大哥求你看在我哥哥的情份,代我说一两句好话——蓬莱魔女道:“好,死罪免了,活罪难侥!”呼的一掌向他拍下。
陆勉只道蓬莱魔女要打杀刘滔,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在刘滔的背心狠狠击了一掌,刘滔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蓬莱魔女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我这一掌只是废掉他的武功。他醒来之后,除了不能再使武功之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样。”当下吩咐喽兵将刘滔拖走,待他调治好了,押他做苦工。将来找着他的哥哥,再交给他的哥哥处置。
蓬莱魔女重回山寨,闰寨欢腾。晚上摆下喜筵,兼为陆勉接风。席间陆勉与玳瑁各谈别后情事,都是不胜感慨。珊瑚说道“玳瑁姐姐,你虽然是父母双亡,却喜弟弟业已成人,而且又做了西岐凤的弟子,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位英雄了,这是大喜之事呀,你苦尽甘来,还有什么可伤心的?”玳瑁给他说得笑逐颜开,说道:“姐姐,前时你要削发为尼,我很是放心不下。如今喜得你重回山寨,我也敬你一杯。”
蓬莱魔女笑道:“玳瑁,你还有一件大喜之事,你知不知道?”玳瑁怔了一怔,道:“什么大喜之事?”蓬莱魔女道:“你可知道珊瑚何故打消了遁入空门之念?”玳瑁道:“不知。”蓬莱魔女笑道:“你的弟弟知道,你问他吧。”此言一出,登时把珊瑚与陆勉羞得个满面通红。玳瑁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如此。珊瑚姐姐,你可要变成了我的弟妇了?哈哈,咱们亲上加亲,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情既经说破,蓬莱魔女便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父母都已不在,我来替你做主,择日成婚吧。”绿林儿女,都带有几分豪气,珊瑚与陆勉也不忸怩作态,听凭了蓬莱魔女的主张。珊瑚还悄悄的和蓬莱魔女开了几句玩笑,说道:“柳姐姐,你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么,你是我们的大姐姐,你呢?”
蓬莱魔女也如实告诉她道:“我自有打算。最多迟你一年。”
席还未散,喽兵忽来报道擒获了一个奸细,原来是个冒充汉人的金兵,前来投奔刘滔的。不过他说的不是刘滔的名字,而是“你们盟主的弟弟。”喽兵已经知道刘滔是假,立即把他拿下,送来给蓬莱魔女审问。
一审结果,果然是派来做刘滔的助手,在山寨准备作“卧底”的。蓬莱魔女叫手下将他带出去关禁,然后与笑做乾坤、珊瑚、玳瑁等人商议道:“咱们正好犄计就计,将金兵引来,杀他一个痛快。金虏以为有人卧底,他们舍不得动用大军,仅仅对付一个山寨,因此必然是采用奇袭方法。咱们布置好了,定教他们一网成擒。”当下说出计划.珊瑚喜道:“好计,好计。最好公孙奇亲自乘。柳姐姐,你就可以省掉许多气力了。”
过后几天,陆续来了几个奸细,都为喽兵听擒。蓬莱魔女严加审讯,审出他们与官军秘密联络的方法,选择其中一个武功较高而又特别怕死的人,迫他服下毒药,恐吓他这毒药将在七天之内发作,若无她的独门解药,必将全身溃烂而亡。于是叫陆勉充当他的跟随,押着他到山下一个秘密机关去“通风报讯”,假称刘滔在山上一切都已进行顺利,布置妥当,只等官军前来夜袭,还送出了一份山寨的地图,当然这份地图也是假的。
其实不但地图是假,报讯是假,还有一样假的连那被迫报假讯的奸细也是有所不知,原来连那“毒药”也是假的。蓬莱魔女哪有什么毒药,她不过是用父亲秘传的一种点穴手法,在迫那人“服毒”之时,不知不觉地点了他的一处穴道,令他有晕眩腥闷的感觉,自以为真的服了剧毒而已。陆勉押他去报讯。
本来极是冒险,但这奸细怕死,却给蓬莱魔女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反间”之计。
“万木无声待雨来”,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二更时分,悄悄地来了一支金军,摸上山来。这支金军不过千人。但却是从金国御林军中精选出来的劲卒,由新任的御林军副统领檀世英统带,不远千里从大都秘密行军来的。当然军中还有几个深通武功的高手同来。
这个副统领乃是将门之子,倒也曾熟读兵书,上到半山,山路是越来越险,已经可以望见山上建筑的堡垒了,但还是一点没遇到抵抗。这副统领不觉心有所疑,沉吟说道:“这是号令北五省绿林的盟主的山寨,怎能如此防卫粗疏,莫非是诱敌之汁?”
他的一个部下自以为识得内情,笑道:“绿林盟主本来是公孙奇的师妹,极为厉害的。但她此刻还未回山,这一年来,这个山寨都是交给她一个婢女执掌的。谅一个丫鬟之辈,识得什么用兵之道?”这些情形,统军的檀世英也是早已碍到“情报”的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试放几枝响箭,看看咱们的人有没有接应?暂时不心躁进。”
响箭放了几枝,出来了一小队巡山的喽兵,迅即被金军杀得狼狈而逃。过了一会,只见一溜蓝色的火焰,升上半空,这是寨中的奸细与官军约好的讯号,射出的“蛇焰箭”。檀世英那手下喜道:“咱们的人有接应了,”檀世英道:“却还不知他们得手了没有?”话说没多久,山头上的火光也已经看得见了。檀世英大喜道:“好,咱们的人得手了,趁着寨中群龙无首,马上进攻!”原来刘滔从前与公孙奇约好了的是,倘若他擒了玳瑁,就立即举火为号。这个御林军哪里知道,这是“假放火”,并非山寨焚烧,而是山头的空地上侥了一大堆干草。当下这支御林军跟着蛇焰箭指示的方向,参考地图,杀上山去。
这条路是个喇叭形的斜谷,进口宽,越深入地形越窄,而坡度也越陡,山坡上的树木藤茅,交结纠缠,展布成一片绿海。
这样阴森的林谷,日间已是令人心悸,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更似多了几分“鬼气”。御林军初时一鼓作气,吹起进军的号角,打响冲锋的战鼓,大呼小叫地杀将进去,不料待到整队都进入了这样斜谷,兀是未见对方接战,那股勇气,从盲乱的喊杀声中就渐渐变得云散烟消。檀世英嘀咕道:“真是邪门!怎的既不见贼人?也不见有自己人接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过三通鼓响,三番盲乱的喊杀之后,回答他们的还只是两边山壁的回音,恍恍惚惚,远远幽幽,声音从自己口中叫出又回到自己耳中,专人感到一种难以名说的奇幻与恐怖,午夜,幽谷,回声……把御林军战斗的勇气都消蚀光了!
而且初初进去,还不觉怎么,一攻上了斜坡,队伍想要通过,可就非得用马刀开路不可了。树木藤茅是那样浓密,枝桠交结,藤蔓纠缠,变成了就似陷人的软坑,拉不断,扯不开,斩不断,理还乱,要往前行进几步,也得费许多气力。
檀世英见此情形不对,猛然一省,当机立断,喝道:“改后队为前队,鸣金收兵,速退,速退!”
可惜已经迟了,退军的命令刚刚宣市,顿然间只听得惊天动他的喊杀声爆发出来,淹没了他们收兵的鼓角声,树林中埋伏尽出,有的从乱石中跳出来,有的从茅草里跳出来,还有的从树上跳下来。黑夜里人影幢幢,但见刀光如雪……一场混战在黑夜里的幽谷展开,全国的御林军中了埋伏,士无斗志,就似一群被关在笼里的老鼠,胡乱奔窜,挥舞刀枪、连在他们身边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也不知道。
檀世英又惊又怒,叫道:“公孙奇这小子搅什么鬼?说什么山寨里的内应都布置好了,哼,哼,这不是陷害咱们吗?”在他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说道:“公孙奇这小子自己不来,我早怀疑是有鬼了。但这些草寇谅也亲何咱们不得,檀将军,咱们先杀出去,再找公孙奇这小子算帐!”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斥道:“金老贼,你来得好,还想走吗?”原来那衣衣人正是从前的金国国师金超岳,倘能把他杀了也可以出一口气。
金超岳听得蓬莱魔女的声音,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岂有此理,咱们被公孙奇这小子……”“出卖了”这三个字还未曾说得出口,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经来到。
有蓬莱魔女在此,他已是只能自保,不能再顾檀世英了,但他自恃武功,心想要战胜蓬莱魔女虽然不易,独自逃生,谅还可以。
哪知他刚刚转过身子要逃,只听得一声长笑,笑傲乾坤已是出现在另一面,封锁了他的退路。笑傲乾坤纵声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嘿,嘿,天罗地网已张开,你们哪一个还想逃跑得了?”
金超岳领教过笑傲乾坤的厉害,深知他的本领只有在蓬莱魔女之上,笑傲乾坤已经出现在他的前方,他还敢向前冲去?急切间他正想选择一个有利的方向,蓬莱魔女轻功何等迅疾,说时迟,那时快,已是追到了他的背后,金超岳反手一掌,荡开她的拂尘,笑傲乾坤亦已大笑而来。
就在此时,檀世英身边的一个黑衣武士,忽地冲了上来大声喝道:“我与你这贱婢有不共戴天之仇,好呀,今日陌路相逢,你吃我一掌!”
掌挟劲风,沙飞石走,声似郁雷,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一凛,“想不到在金国御林军中还有如此一个高手!”她不想两面作战,用了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斜身闪开。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一边蓬莱魔女闪开了黑衣武士的一掌,那一边笑傲乾坤却已及时赶到,与金超岳硬拼了一掌。
笑傲乾坤自从得了柳元宗与公孙隐各授以上乘的武功之后,早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有心试试自己的功力,明知金超岳的阴阳五行掌,专伤奇经八脉,也硬接他的掌力。双掌一交,笑傲乾坤打了一个寒哗,但金超岳却“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金超岳过去也曾与笑傲乾坤交过好几次手,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输给笑傲乾坤,但至少也能打到百招开外,不料这次仅仅是一个照面,便结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翻转过来。他一口鲜血喷出,踉踉跄跄地往后直退。
笑傲乾坤打了一个寒噤,试出金超岳所练的“修罗阴煞功”似乎又进了一层,但自己本身的功力比对方增进得更多。笑做乾坤哈哈笑道:“你恶贯满盈,阎王老爷要请你赴宴啦,你还往哪里跑?”一纵身便即追上了金超岳,伸手便揪。
金超岳沉声吼道:“我与你拼了!”“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对着笑傲乾坤喷来,笑傲乾坤不愿溅上满身血污,侧身一闪。金超岳双掌齐推,那股力道竟然十分猛烈,笑傲乾坤的那一抓,本来要抓碎他的琵琶骨的,竟给他的双掌荡开,而且还禁不住倒退三步。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好生诧异,心道:“这老怪已给我打得连连吐血,怎的突然间又有如此功力,反而比刚才强了?”
原来金超岳用的是一门邪派奇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这门功夫在自伤肢体之后,功力可以陡增一倍。金超岳因为已经给笑傲乾坤打伤在前,索性再咬破舌头,施展这门邪派奇功。
“天魔解体大法”本来最为耗损真力,使了这门功夫,过后必将元气大伤,至少大病一场,甚至半身瘫痪。但金超岳此时为了想保性命,只盼能把笑傲乾坤打跑再说,后果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金超岳的“阴阳五行掌”,左掌使的是“修罗阴煞功”,掌挟寒飙,奇冷刺骨;右掌则是“雷神掌”的邪派功夫,掌力一发,热风呼呼,触人如炙。笑傲乾坤纵声笑道:“黔驴之技,已尽于此了么?”在寒飙热浪之中,掌影翻飞,招招进迫,丝毫不让。他正是要惜对方的“阴阳五行掌”来考验本身的功力。
笑傲乾坤缠上了金超岳,另一边,蓬莱魔女也和那黑衣武士作了对手。”
黑衣武士使的是一根狼牙棒,棒重力沉,蓬莱魔女连刺三剑,竟然都给他的狼牙棒挡开。蓬莱魔女好生诧异,心道:“这金狗的本领倒也很是不错,但我不认识他,却何以说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蓬莱魔女不敢轻敌,随即使用拂尘助攻,一招“天罗地网”,尘尾散升,向那黑衣武士罩下,黑衣武土一掌拍出,劲风呼呼,荡开她的尘尾,狼牙棒接着一招“横扫千军”再转而为“推波助澜”,“压”字诀与“转”字交替运用,竟然把蓬莱魔女迅捷无比的连环剑招也化解了。
蓬莱魔女“咦”了一声,连忙喝道:“你是丐帮的什么人。
为何投靠主虏,助纣为虐?”
原来这黑衣武士竟是用狼牙棒来使出丐帮的打狗棒法。打狗棒法本来胜在轻灵迅捷,变化奇妙,他这根狼牙棒少说也有六七十斤之重,以沉重的兵器而使轻灵的招数,其难可想而知。
但这黑衣武土把这柄粗重的狼牙棒使开,就似舞弄一根灯草似的,得心应手,毫不费力。蓬莱魔女看出他的家数,是以有此一同。
这黑衣武士“哼”了一声,狠声骂道:“什么叫做助纣为虐?哼,哼,你这女贼不识顺逆,把丐帮当作什么英雄豪杰,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为非作歹的臭叫化而已,臭叫化若然碰到我的手上,我一个个都要打杀!”
看他这副咬牙切齿的神气,显然是和丐帮有什么大恨深仇。
蓬莱魔女好生诧异,心中想道:“丐帮弟于决不能如此辱骂本帮,难道是我走了眼(看错)了?奇怪,但他这路棒法,分明却是打狗棒法。
蓬莱魔女虽然有点惊疑不定,但那黑衣武士既已表明态度,蓬莱魔女怎能吝得他侮辱丐帮?当下厉声斥道:“管你是叛徒也好,或本来就是金狗也好,你既敢口出大言,和我们势不两立。
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愿,分个强存弱亡!”
蓬莱魔女气上心头,登时展开了凌厉无伦的攻势,尘剑兼施,剑剑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而那柄拂尘,也矢矫如龙,倏聚倏散,时而当作判官笔用,聚成一束,击他的天灵盖,时而作网状散开,把对方的身形全都笼罩在拂尘之下。
那黑衣武士拼命抵挡,大汗如雨,心中暗暗吃惊,“怪不得北五省绿林,肯受一个女子的管柬,奉她作为盟主。原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此了得!”
但这黑衣武士虽然是给她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但毕竟也还有招架的本领。激战多时,不知不觉已斗了五十来招,那黑衣武士居然还能够勉强支撑,未曾落败。蓬莱魔女心想:“这厮的武功出自丐帮已是无疑的了。看来他虽然比不上新帮主武士敦,但丐帮之中,除了武士敦,只怕也就要数到他了。”心中不由得稍稍动了“惜才”之念,同时也兴起了好奇之心,要想把他生擒,问个水落石出。
那黑衣武士看出有线生机,趁着蓬莱魔女未施杀手,招数略缓之际,突然一个倒纵,和衣就滚下山坡。山坡上茅草高逾人头,荆棘遍布,黑衣武士拼着给荆棘刺得皮开肉绽,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的动作也当真是快到极点,转眼就钻入了茅草丛中,不知去向。
蓬莱魔女霍然一惊,梅不该手下留情,放走了一个强敌。她正想去拔草寻踪,耳边忽听到笑傲乾坤与金超岳高呼酣斗之声。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谷涵怎的还未曾打发这厮?”她听出这两人都似力竭声嘶,不禁大吃一惊,大感意外。当下,无暇追拿那黑衣武士,立即便跑过去看。
只见笑傲乾坤手挥折扇,衣袂飘飘,正在绕着金超岳的身予和他游斗。金超岳则狂呼猛扑,双臂箕张,手脚起处,全带劲风。蓬菜扈女在五六丈外,已感到那一股卷地的寒飙,骤然间又变为炙人的热浪,这正是金超岳那“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表面看来,还似乎是笑傲乾坤给他迫处下风。
蓬莱魔女一抖拂尘,正要过去夹攻金超岳。就在此时,忽听得笑做乾坤一声长啸,身形倏起,倒纵出数丈开外,落地之时,脚步竟然未能站稳,又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笑傲乾坤扶住,急声问道:“你怎么啦?”低头看时,只见笑傲乾坤满身都是鲜血。
话犹未了,只听得金超岳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嘶叫,口中喷血如泉,身形摇晃几下,就似一根本头般地倒下去了。
原来,金超岳用的“天魔解体大法”大伤元气,当他最后一次用血箭迫退笑傲乾坤之时,本身亦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境,终于狂吐鲜血而亡!
笑傲乾坤喘过口气,笑道:“这老怪临死之前的一击倒也很是厉害,不过要想伤我,却还未能。你放心吧。”他身上的血是金超岳喷来的,并非他自己受伤。蓬莱魔女看清楚了,心上一块石头落地。
此时金国那支御林军已是伤亡殆尽,被俘虏的也很不少。主帅桓肚英只剩下几个亲兵保护,且战且走。陆勉、玳瑁、珊瑚率领喽兵包抄,已切断了他的退路。
笑傲乾坤叫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决不能让这贼将跑了!”蓬莱魔女说道:“不错,咱们这就过去拿他。料他已是瓮中之鳖,决计逃跑不了!”
不料笑傲乾坤口里大呼小叫,脚步却不移动。而且,非但他自己不走,还把蓬莱魔女一把捉住。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正感莫名其妙,待要发问,只听得笑傲乾坤已又在纵声笑道:“哈哈,公孙奇定的好个妙计,你们都已给公孙奇卖在这儿啦,还想逃么?柳盟主,今次论功,该数公孙奇最大,看来他是有诚意反正的了。”
蓬莱魔女恍然大匿,心道:“原来谷涵是想使反间之计。不错,捉了一个檀世英算不了什么,倒不如把他放了,让他在金国皇帝跟前告公孙奇一状。”
蓬莱魔女领悟了笑傲乾坤的用意,也假意说道:“论功行赏,慢慢再说。待我先把这贼将先拿下来。”当下扬声叫道:“玳瑁、珊瑚,你们退下。我要亲自捉拿这厮!”
玳瑁、珊瑚正自力战不下,只道盟主亲自出马,定然手到擒来,于是立即让开,连陆勉也退下来了。
蓬莱魔女喝道:“往哪里跑?”接上珊瑚的空档唰的一剑刺出。檀世英举枪招架,蓬莱魔女心里想道:“我要放他,可也不能大露痕迹。”要知蓬莱魔女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倘若使出的武功太过平庸,三招两式就让对方逃脱的话,只怕要给对方看出破绽。
檀世英本领倒也不弱,知道来的乃是绿林盟主,心头一凛,拼了一死,抖起碗口大的枪花,一招“鸟龙绞柱”,接着变为“倒海翻江”,方圆数丈之内,一片剑光枪影,沙飞石走,等闲之辈都踏不进这个圈子。
蓬莱屋女冷笑道:“你这金龙十八变的枪法也算是过得去了,但要想在我乎下逞能,却似乎还差得太远!”剑法一紧,紧紧裹着他的长枪,檀世英拆了十来招,枪法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心中吃惊不小,暗自想道:“这魔女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北五省的强盗肯服服贴贴地听她号令。”却不知蓬莱魔女还只不过是使出六七分本领。
蓬莱魔女容他过了二十多招,剑法一紧,力透剑尖,当的一声,拨开枪头,剑尖在檀世英的臂膊上划开了一道伤口,她用剑十分神妙,仅仅是挑破皮肉,恰到好处,却丝毫也没有伤着他的骨头。
檀世英大吼一声,长枪飞出,这是他的救命绝招,来势倒也不可轻视。蓬莱魔女侧身闪过,拂尘一挥,摔了檀世英一个筋斗。
蓬莱魔女这一招用得更是神妙,檀世英摔出三丈开外,虽然疼痛,却发现气力还在,并未受伤。檀世英连忙爬起来,三拳两脚打翻了几个来捉他的喽兵,也滚下山坡去了。
檀世英那几个护兵发一声喊,四散奔逃,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好“运气”了,蓬莱魔女一甩拂尘,抖落了十来根尘尾当作暗器射去,那几个护兵一个个都觉膝盖一酸,登时跪倒,给山寨的头目都捉了去。原来他们都是给尘尾刺中膝盖的麻穴。这一战檀世英带来的这支御林军全军覆没,就只逃跑了他本人。
陆勉叹道:“可惜走了敌军的主帅。”珊瑚跟随蓬莱魔女多年,识破小姐的用意,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还是让他走了的好。”
蓬莱魔女下令清理战场,将俘虏押解回山。玳瑁喜孜孜他说道:“这一战咱们山寨的威风大振,谅金虏以后也不敢对咱们小觑了。”蓬莱魔女道:“胜不骄,败不馁。敌人虽然大败亏输,但咱们还是不能放松戒备。”玳瑁应了声:“是。”她看见笑傲乾坤过来,便藉放走开,去察看喽兵清查俘虏了。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并肩而行,轻声说道:“你可知道这檀肚英是什么人吗?”
正是:有心放虎归山去,另有天机油里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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