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婵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五代、菩萨蛮、牛峤
童雩梳拢长发,浑身慵懒地坐在铜镜前,在薄薄的双唇上点了一些绛红。
昨晚,童暐说要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害她紧张得坐立难安。他们会喜欢她吗?
如果他们不喜欢她……
童雩使劲的摇头,禁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揣想,他是那么的疼爱自己,她会幸福的,他们一定会喜欢她的。
望向床上那袭绣有鸳鸯的帐衾,枕上还留有被汗水溶解的脂粉,她闭起眼,都会看到他健硕而有力的躯体……
与她彻夜不停的欢爱哪!
他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在朦胧中,似乎听到井上的汲水声……那时,天应该快亮了吧?
但他笑而不理,继续拥抱她。而她也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让他在她的身体上尽情欢乐,不管天明、天暗……
童雩到了此时才知道情爱有多炙烈,但她真的愿意这样陪他,直到地老天荒。
「雩儿……」低沉的男音自微雨苑的入口处传来。
童雩以为是童暐来带她出去见家人了,慌乱地从厢房冲出来。
却看到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人。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吗?」童晔扬起眉,神情有点忧伤地看着久违已久的妹妹。
只是,他没有想到两人再见面,居然会是在这里?童暐感慨万千地看着童雩,这些年来真是太委屈她了。但是……
「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童雩满心疑惑,兄长怎么会找上微雨苑呢?
莫非童暐早知道她是童雩了?
也对,他是童家的总管事,还有什么事会不知道?想到这里,童雩便释然了,忙请童晔入内。
「在……这里住得惯吗?」
两人沉默了半晌,尴尬地对视,陌生的气氛在空气中游移,到底他俩已有太久没见面,也不知道要聊什么。
几年前,童晔曾上过万佛寺一趟,看过这个被他娘蓄意丢在寺里的妹妹。但这几年,童家的生意越作越大,他对于父亲小妾所生的女儿也渐渐遗忘,若非祖母去世满三年,到万佛寺办超度法会,他看到童雩,才想起……
真是太委屈她了。
「很好,谢谢大哥关心。」她淡淡的颔首。
童雩对人都是这样的,若非和童暐之间的放肆和狂野,她是不会了解自己也会有情绪、也会有对生命的热情,和……
对明日的期待。
「呃……妳和暐儿……」童晔有点难启齿,截至目前为止,他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对!雩儿今生非君莫嫁,还请大哥作主!」
「不行!」
「大哥不同意我嫁给你得意的手下?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童雩抬起头,愤恨地凝视着兄长,她一直以为他是童家唯一肯帮她的人。
「妳疯了?妳怎么可能嫁暐儿!」
「为什么不能嫁?我在童家也不会有人认得,嫁了不是挺好的?我们大家眼不见为净,大娘也不会因为我回来而生气……」
「妳就因为童家没人认得妳,所以认定要嫁给暐儿?」童晔的嗓音也扬起,这真是太胡闹了!自家的兄妹竟谈论婚嫁起来?
翻遍中国婚例,大概还找不到这一项,他们又不是塞外的蛮人……
就算是塞外民族,也没有亲兄妹婚嫁这一项的。
「我和他都……我不嫁他,那我能嫁谁?」由于兄长的态度坚决,童雩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不行!」
童晔瞪着童雩,他还没疯,这种乱伦的事若传到外头,童家在杭州还能做人吗?他俩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童雩泪流满面,跪在童晔面前,「大哥,我求你行行好!我只要嫁他,我只能嫁他……」
「荒唐!妳要嫁给妳的弟弟?这事若传了出去,童家还能跟人家作买卖吗?」
童雩的泪珠挂在脸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兄长。
她为什么听不懂童晔说的话?她的情人是她的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童晔沉痛地看着妹妹。
「这事不要说是在咱们这里,连塞外的蛮人都没有姊弟婚配的。你们要胡闹,我当你们大哥的人,岂能任你们胡闹?」
「他……是我弟弟……」童雩还是反应不过来。
「妳不知道他是暐儿?」童晔被妹妹迟钝的反应搞得有些措愕,「童暐没告诉妳他的名字以及身分吗?」
「他说……他是童家的总管事……」
总管事?童晔皱起眉头,庄里并没有这项职衔,但,说他和童暐是各项经营事业的总管,倒也没错……
「没有人……告诉我他是……」
童雩受不了情郎变成弟弟的事实,她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兄长。
但是,童晔怜悯的眼神告诉她——
这的确是事实。
「你们怎么可以联合起来骗我……我不相信……」不可置信的泪水一滴滴的滑落,童雩缓慢地摇着头……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啊!
世间唯一宠她、爱她的人居然变成她的弟弟?他俩一碰面,就彼此牵恋,相约要共度一生,而那人居然是她的弟弟?
这是苍天跟她开的玩笑吗?
原本,她一直是什么都没有,现在只是上天把他给她的人又收回去而已,她有什么好心痛的?
童雩想擦去泪水……因为,她的泪水会有干的时候,但心痛呢?
她相信一切都会像她娘去世一样,都会过去的,但是,她心中的伤痕会有痊愈的时候吗?她心痛如绞啊……
如果过不去,那她要怎么办?
她活得下去吗?
童雩打开窗扉,让清冷的空气流窜,充满在整个室内。她躲开仆佣,径自躲在芙蓉舫,因为,她想来这里悼念他们在这里的狂野记忆……
她的双手曾紧紧环住童暐的颈,缠绵而深情地给予他响应。
她好爱他啊!好爱、好爱……
他的一切都让她耽溺。
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她好想他啊……
可是,她不能再见他了啊……为什么老天要让他变成是她的弟弟?
就是他那张长得十分端正的脸庞,一对浓浓的眉毛和黝黑有神的双瞳,自然勾勒出他俊美飒爽的神采,这样的男人……
正是童家男人的模样。
不只他这样,童晔长得也是这样,连娘长年随身携带着爹的画像,虽然笔墨褪色,但也依稀看得出画中男子俊美的容貌啊!
她为什么这么蠢?那张画她也瞄过好几次,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相像之处……
她的心真的陷落了。
「是余儿姑娘?妳怎么了?」负责整理庄内整洁的小虎子冒出来,他听到有些怪异的声响从大门紧掩的芙蓉舫传出,一开门,才发现里面的人是最近深得少庄主疼爱的大美人。
「啊……我没事……」童雩慌忙起身,但挂在脸烦上的泪水还是轻轻的滑下了。
「余儿姑娘……」
初次面对面,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庄内闻名遐迩的美人,小虎子紧张得满头大汗。见到大美人掉泪,他的心中更慌了,很自然的想伸出手替她擦泪。
「你们在干什么?」童暐斥喝的声音响起,怒气冲冲地冲进楼舱,立即摔上门,把随从丢在外边。
「我们……」
童雩慌得退了一小步,但她的手腕却被童暐牢牢的抓紧,下颚被强制抬起,「你们怎么样?」
「少庄主,饶命啊!」小虎子吓得浑身发颤。
童暐气得浑身发抖,是哪个混蛋,居然敢趁他忙得昏天暗地时碰他的女人,他们在这里私会吗?那她将他置于何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对他,没有人敢……
「少庄主明察!我只是刚好过来啊……」小虎子慌张地跪在地上,哀哀惨叫。
失去至爱,让童雩的意识混乱,她失神地望着他那张霸气的容颜,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人的呢?她忘记了,等到她发觉,她的感情已经自己走了一段路……
好远、好长的路。z
「妳说句话啊!」童暐强压住满腔怒火,心忖,她是怎么回事?是他误会她了吗?还是她默认了?
「说什么?」童雩的脸上浮现一抹凄艳的微笑。
她快心痛至死了!想到日后的人生无他相伴,梦想中两人相依偎的画面越来越淡,她无权抗议、哀嚎……1
而眼前小小的误会又算什么?童暐会生气,那正表示他在乎她啊!但以后,连这份在乎,她都要不到了。
「余儿姑娘就是爱哭,我一进来她就在哭了,不干我的事啊!」小虎子在一旁继续大叫。
「阿大,把小虎子带出去!」童暐心烦意乱的嘱咐,他不懂,才几天不见,她怎么又变成这样子了?
「是!主人。」
「暐儿,不关他的事,别罚他……」闷不出声的童雩终于开口了。
童暐心中的妒火上升,心忖,看他惩罚小虎子,她舍不得了,才肯说话是吗?为什么他刚才问了好几声,她都不肯回答?莫非……她喜欢上这个下人了?
他狠狠的瞪着,「我不是说没有柳儿跟着,妳不能出房门吗?为什么又不听话?」
童雩怔住了,呆呆的望着童暐,就连他这份无理的霸气,她也深爱着;失去他的专宠、疼爱,她根本活不下去了,为什么大哥要她明讲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可能?
爱即将荒芜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苍天的惩罚,那为什么要独独对她?她没有做错事啊!她只是爱上她的「弟弟」而已。
为什么……
「我问妳为什么和另一个男人关在一起?妳不说,妳是非要让我生气,妳才高兴,是不是?」童暐被她无声的泪水搞得心烦气躁,「妳快说话哪!」
她可以说什么啊?
说清楚后,童暐是不是就去找步非烟,而不再理会她了?童雩越想越嫉妒,步非烟也不能跟童暐拜堂成亲啊!那为什么大哥不去找她?为什么单单找她……
大哥不知童暐的血气都已融入她的骨血当中吗?
他们没日没夜的肌肤交融,他们相约要过一辈子,现在要她放弃,她真的不甘心哪!
为什么她要退让……
「妳是哑了吗?妳不要以为妳不说话,我就不会追究了!」看着童雩的别扭样,童暐越看越气,她在搞什么?
他一把将她甩到床边。
「柳儿、阿大!你们进来。」童暐令外边的仆佣进门。
在门外偷听谈话内容的仆佣们都蠢相地低着头,慢慢进门。
「阿大,你把柳儿和余儿关到地窖里,等到余儿想到怎么跟我说话,你再去书斋找我!」
说完,童暐转头就走!
「啊……」
柳儿惨叫一声,她怎么这样悲惨啊!被关到地窖?天哪!这种天气被关到地窖,她还活得下去吗?
他们两个情人吵架、斗气,她却被抓来当垫被?要关不会只关童雩一个人就好?又不是她不听话,为什么要连她一起关?
呜呜……柳儿悲情的哭泣。
童雩低头不语,心忖,打死她,她也绝对不说她是他的姊姊。
「阿暐!」
看到童暐跨进「轻烟阁」,步非烟大叫一声,丢下画笔,高兴地冲到他身旁,哪知一不小心,踩到蝶恋的裙襬,整个人往前跌。
「小心!」童暐大步一跨,立即抱住她,「连走路都走不好,还换回裙子?妳是怎么想的?」
「娘不准我穿男装!」
步非烟甩甩头,发簪箍得她的头好痛喔!她一点都不想梳这个髻。
「妳就这么乖啊?呵呵……」童暐语带嘲讽地调笑。
「你最坏了,净会取笑人。」
步非烟娇娇地一笑,轻轻扭动身体,偎入他的怀里,耍赖地捶打他。
听说他把童雩关到地窖,嘿!他总算发现那个狐狸精不好了吧?像童雩整天苦着脸,活像人家欠她多少银两似的,偏偏男人都爱这个调调?
气死她了。害她不得宠的消息传到苏州,她娘气得直跳脚,逼她从此不可以穿男装,她这才换回来这些啰唆的东西,这一切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
哼!
「我坏哪?那我走了……」
即使面前女装的佳人眉目如画,童暐还是想念童雩的柔媚,及眉宇间散发出来的坚强,听到步非烟的抱怨,他就顺势抽身,转头走人。
他还是只要童雩。
「不要啦!你已经好几天没和人家说话了。」步非烟连忙从童暐的身后环住他的腰,紧紧的搂住他,语带哭音。
「不准掉眼泪……否则,我马上走人……」童暐听到这种声音,立刻抓狂!他的事情多得做不完,只是想过来散散心而已,她哭个什么劲?
地窖里面已经关了一个耶!
他只有耐心应付一个「爱哭鬼」!如果连步非烟也变成那样,那他一定会发疯!他现在看到眼泪就心烦。
统统不准哭!
「好嘛……你干嘛那么凶?」步非烟立刻收回泪水攻势。奇怪?为什么她用就不灵?
她看那童雩用得很得心应手啊……
「我还有事没办,我要走了!」
「你才过来耶!」
不理会步非堙的抱怨,全天下穿裙子的女人,他都会想成童雩!
童暐的兴致已全被打散,现在所有女人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前还是只有童雩那双哀怨的眼神,悲伤地看着他。
他冷淡丢下一句话,「我不想玩了。」
「余儿不是被你关在地窖吗?」被童暐的冷淡气得七窍冒烟,她口不择言地大叫:「难道你要去地窖找她玩?」
童暐瞇起眼,冷冷地看着步非烟。她敢管他找谁?
「我跟你那么久……你凶我,就为了那个狐狸精……」步非烟也豁出去了,立即坐在床边,放声大哭。
「对!我就是为了她。」
童暐冷漠地转过身,大跨步走出「轻烟阁」,头也不回。
他向来厌恶女人用哭来解决事情,更何况是闹?
她们以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有用,是吧?
那还得要对准他胃口的女人,他才会心生怜惜,比如说,他的余儿。其它的女人,他都觉得很厌烦。
为什么女人遇到事情发生,不能用一点脑袋解决?
为什么她们只会用两缸子的泪水来宣泄她们的不满?童暐仰天叹息,他真的活得很寂寞!
真的……
不知哭了多久。
抬起头,步非烟傻愣愣地看着窗外纷飞的雪,心忖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只要她一闹脾气,童暐总是会哄她,哄到她开心为止……
即使她是在无理取闹。
他不是跟她说过,女人是生来让男人疼的吗?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对她?为什么自从那个童雩出现后,他说过的话就不算数了?
他不会再疼她了吗?
还是他只疼别人了?
步非烟悄悄握紧拳头,心忖,童暐是她的,虽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但她坚持,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如果她得不到童暐……别人也休想得到他!尤其是那个女人!那个名为「多余」的女人,她既知自己是多余,又何必出来蹚这淌浑水?
敢抢她的男人?她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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