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还没出战,已经有人先立了功。这使全团的人都惊讶、兴奋!
是的,我们的主攻部队的骨干人物都去看了地形,每个人的手都摸到敌人阵地的铁丝网,每个人的脚都认识了到达铁丝网的山路,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到了一部分地堡的形式与位置。这样,我们心中的“老秃山”就比军用地图上的更精确可靠了——经过从前的五、六次争夺战,不但山上的树木已被打光,连地形也变了许多:高的地方变低,低的地方变高,上面的土陷进去,底下的土翻上来;新的工事修起来,旧的工事埋在下面。
可是,我们只能看见有铁丝网的这一面;山的背面是什么光景呢?没人知道!
一位步兵排长和一位炮兵副排长绕到敌后去侦查。他们怎么去的?什么时候去的?在哪里和怎么存身?我们都不应当随便透露。他们的危险与大胆是我们可以想象出来的。不必多说,只须设想敌人发现了他们吧!那,他们一定不会束手待俘,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必定用末一颗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他们在出发前就已下了最硬的决心。
他们安全地回来了,把敌后的光景报告给首长。“老秃山”的全景就这么被两位功臣,冒着生命的危险,给添补完全。
赵作新排长和柳常振副排长两个光辉的名字和他们的功绩,在团的通报上传遍了全团。
这使所有的人更进一步地理解了,为什么参加这一次战斗的必须智勇双全。两位功臣不仅是胆大包身,而且是心细如发。他们在背腹受敌的地方,多咳嗽一声,就会全局失败!战士们也更进一步地体会到,这一战斗的确是要打得精密准确,绝不许粗枝大叶!
可是,这还不能满足首长们。到底山上有多少兵力,多少火力呢?隔着那么多的铁丝网,我们没法子完全看清楚一切。我们看见了能看见的地堡,我们看不见的还有多少呢?必须抓到俘虏,用俘虏的供词对证我们的观测。
上哪儿抓俘虏去呢?敌人不轻易地单个儿出来,我们也无法摸进密密层层的铁丝网去。
好象从天上掉下来的,竟自有一排敌兵不但出来,而且侵入我们的阵地。看样子,他们不是要偷袭我们一下,就是来侦查地形;他们带着九挺轻机枪。我们的哨兵报告:一排敌人,九挺机关枪,沿着河北岸向西前进。他还想补上一句:很可能是敌人搬家!可是没敢说。
我们派出一班人去。一个小组迎击,其余的兜后路,解决了全部敌兵。在事后搜索,发现了一个敌兵藏在个小洞里,被我们活捉回来。
师长要亲自问话。乔团长赶快到了师部。
俘虏史诺是个将近四十岁的连上士,头顶光光的。他的个子不高,可是肚子很大,走路有些吃力——所以他不肯逃跑,而藏在小洞里。他的鼻子不很高,鼻头上红红地发着光。一对灰蓝色的眼珠常常定住,露出点傻气。
他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些作战经验。这次出来是给排长保镖。排长年轻,很怕出来遇见志愿军,所以带了九挺机枪之外,还带着老史诺作军师。
团长到了师部,俘虏还没押解到——大肚子史诺走不快。
师长、师政治委员、副师长,都已来到一处,而且带来了翻译员。
李师长很高兴,不住地说:幸亏是个跑不动的大肚子,要不然也许死在那里。好难得的机会,好难得……师长有四十上下岁了。正象一般的四十左右岁的人,脸上的肉不松不紧的,看起来很舒服。身量不高,全身都那么敦敦厚厚的。重眉大眼睛,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他的风度很象一位大学教授。由他的相貌与风度上看,就可以断定他是用兵极稳,时刻关心着战士的甘苦的一位将军。比起师长来,邵政委倒象一位能征惯战的猛将。高个子,说话嘹亮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事实上,他是颇有学识的知识分子。在部队生活久了,他已脱尽知识分子的气习,把自己锻炼成个爽爽朗朗,心口如一,政治修养与军事修养兼而有之的人。
以一位副师长来说,陈副师长很年轻,不过将过三十岁。不高的身量,他长的非常的秀气。他不大爱说话。别人交谈,他总是低着头象想着什么事情,轻易不插嘴。他爱思索,擅长作战指挥,并且严格地执行作战方案,丝毫不苟。所以,下级干部都说他打仗打的“狠”。他的眼珠极黑极亮,每每在那最亮的一点上发着含笑的光。
乔团长正乘机会向首长们报告战前准备工作,俘虏史诺被带了进来。
史诺的脸上满是汗。立住,他顾不得擦汗,先用灰蓝的眼珠偷看了首长们一眼。他很狼狈,很疲乏,很害怕,可是还带出一些美国兵特有的狂妄无知,目空一切的神气。稍微镇定了一点,他的狂傲更增加了一些,眼珠定住,偏扭着点头,表示他的倔强。他只由牙缝里说出他叫史诺,就不再开口。翻译员问他的部队番号,他低声而清楚地说:“我是军人!”
师长教翻译员给史诺一枝烟。史诺翻了翻眼,手颤抖着接过去。狂吸了两口烟,他又看了看首长们,清楚地看见师长的和善带笑的脸。他问了声可以坐下吗?他的腿已支持不住他的胖身体。
“可以。”师长说。
坐下,他叹了口气。然后,低着头吸烟,象在思索什么。
慢慢地他抬起头来,问翻译:“我可以问点事吗?”话被翻译过去。师长点了点头。
“你们要把我怎样呢?”史诺说出心中的顾虑。
邵政委简单明确地说:“你是俘虏,我们宽待俘虏!”
史诺又低下头去思索。这次,并没有抬头,象是对自己说:“他们是谁呢?连长?营长?”
乔团长问翻译:“他嘀咕什么呢?”
翻译据实地传译过去。
“告诉他,比营长要大一些。”团长笑了笑。
史诺心里盘算:那个“大人”已比营长大一些,中间坐着的当然更大了!他不由地立起来,很规矩地向师长敬了礼。师长和善而尊严地看着俘虏。
史诺不敢坐下,相当急切地问:“请官长们原谅我再问一个问题!”
师长说:“只准你再问一句!”
“请问,你们都是共产党吗?”
邵政委爽朗地笑了两声:“我们都是,而且感到光荣!怎么,你看我们不大象?”
史诺的略带傻气的眼看了乔团长一下。
乔团长得意地说:“他看我象,首长们不象!”“啊——!”邵政委拍了大腿一下,“我明白了!自从十月革命起,美国大资本家所控制的报纸、杂志、电影和广播,没有一天不作反共宣传,永远把共产党员形容成最野蛮可怕的人,所以这个家伙,看见咱们的师长那么和善,就怀疑起来。乔团长,他看你象党员,你的身量和眼睛教你占了便宜!不过,你还赶不上美国电影里的牧牛童,你并不伸手就打人,无缘无故就开枪!”
史诺急于想知道政委说的都是什么,看一眼政委,赶紧又看一眼翻译。
“给他翻译一下!”师长告诉翻译。“补充上,我是老党员!”听完了翻译,史诺慢慢地坐下去,低声自言自语:“错了!都弄错了!”
“当然都弄错了!”邵政委说,“你亲眼得见,是谁把朝鲜的城市村庄都炸光,连妇女小孩也成群地杀害,看见田里一头黄牛就开枪?是你们?还是我们?”
史诺的大下巴顶在胸口上边,一动也不动。
“你家里有几个小孩?”师长突然地问。
史诺愣了一会儿,好象没把话听明白。然后,他急忙地向怀里摸,掏出一个小皮夹,急忙地打开,拿出一张小像片来。他忘了他是俘虏,忘了一切,一心只要看看他的儿女的像片,也教别人看看。他的脸上没有了愁容,灰蓝眼珠上露出欢快的光彩。小心地、亲切地,他把像片交给了翻译员,用带着细毛的手指微颤地指指点点:“这是玛丽,十二,小脸就象苹果似的;这是小保罗,九岁,淘气惊人!给官长们看看,看看!”
首长们看了看照片。
师长点着头说:“很好!我家里也有小孩!”然后,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史诺,我看,分别是在这里:为保护我们自己的儿女,和朝鲜人民的儿女;我们不惜牺牲自己,到朝鲜来抵抗侵略。你们呢,服从着大资本家和军阀的命令,抛下自己的儿女,来屠杀朝鲜的儿女!你看是这样不是呢?”“官长们!”史诺立正,严肃有礼地说,“问我吧!爱问什么问什么,我知道的必据实回答!”他自动地说出他的部队番号。
“我问你,看样子你是个老兵?”
史诺插嘴:“兵头将尾的连上士,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到过柏林。”
师长说下去:“我想问你这个,照你的经验看,‘老秃山’的防御工事有什么缺点没有?你有作战经验,你起码应当作个连长!”
“唉!”史诺叹了口气。不错,他有作战经验,可是他只能给年轻的家里富裕的排长保镖!
“说说你的意见!”邵政委催促。
史诺低下头去思索,很想提出些意见,证明自己懂得军事。
始终没开口的陈副师长开了口:“你们的一百二十五个地堡,六辆坦克,还有后面的隐蔽部,的确是……”史诺又插嘴:“不对!是一百九十五个地堡,八辆坦克!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后面有隐蔽部?怎么知道的?”“要知道就会知道!”副师长笑了一下。“你还没说你的意见!”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劝你们不要轻易进攻!一百九十五个地堡里,得有多少武器?你们想也会想出来!还有坦克,还有迫击炮,无座力炮,火焰喷射器,化学迫击炮,地雷!啊!还有暗火力点!”
“在交通壕里?”副师长问。
“对啦!你进交通壕,必受暗算!你不进去,地面上的火力会打中你!”
“就没有一点缺点?”邵政委问。
“我打过火仗,没见过这么坚固的工事!”
首长们又问了许多问题,史诺一一地回答。
史诺说的和我们观测的大致相符,没有太大的出入。现在山上的守军,他说,马上撤下去,由哥伦比亚营接防。“好吧,你去休息吧!”师长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两点。
“你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没有的,我们给你!”“谢谢官长!我真能得到宽大吗?”
“你最缺欠的是世界知识,和政治思想,我们也会给你!”师长说。
“我想学!呕,那张像片!”
师长慢慢地说:“拿去吧!应当给你家里写封信,告诉你家里放心,你是在我们手里!”
“官长们!你们都是真诚可靠的人!”史诺把照片放在怀中;放好,又小心地摸了摸。
“不真诚可靠,怎说怎办,不配作个共产党员!慢慢地你就会明白了!”邵政委立起来,活动着两臂。
“我放心了!”史诺的眼睛湿了些。“但愿战争早些结束,好回去看我的孩子们!”
“华盛顿和华尔街要继续侵略呢,”邵政委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必定抵抗!我们也必定打胜,因为正义是在我们这边!他们愿意停战讲和呢,我们就乐于协商!我们热爱和平!”
(10)
已是三月中旬。冬与春的斗争更激烈了。乘着夜晚,冬把所有的泥和水都冻上,连白天汽车轮胎留下的印痕都照原样儿冻结好,有棱有角的象雕花似的。可是,只要太阳一出来,春就进行总攻,把道路化成一片泥浆。有时候,能有两三天,连夜间也无法上冻;春风日夜不息地鼓动着一切。于是,在向阳的山石下和田坎里,就长出嫩绿的小草。
田里的积雪已化净,土壤的黑色加深,发出些潮润的喜说的光泽。该准备春耕了。离前线远些的志愿军守备部队已在商讨给朝鲜人民助耕的计划。
被派到友军作报告的廖朝闻副连长,得了火速归队的命令,就马上赶回来,一口气走了四十里。他走的满身泥浆,连脸上都带着不少泥点,因为正赶上春风在夜里还鼓动着一切的时候。
廖副连长至多也不过二十五岁,身量也不高;一张圆脸,下巴可是尖尖的;说话的声音水汪汪的轻嫩。看样子,他在大学读书似乎比在部队里更合适一些:他的一对聪明有神的圆眼,短小轻快的身体,无论是作科学试验,还是去打网球,都必能十分出色。
可是,幸而他参了军。他很会打仗。他已经独当一面地打过几次好仗。设若有人问他的作战经验,他会简单而幽默地回答:“我腿快!”事实上,他不但腿快,他的心、眼、手也都快。一打起仗来,他就象一条激怒了的豹子似的,勇敢而机警地往前冲。他的眼好象比枪弹还快,他的腿永远随心所欲地跑到最有利的前面去。“机关枪挡不住风啊!”他会说,“看准了,一阵风似的冲上去,你准胜利!看不准,腿又慢,哼,机关枪专打落在后面的人!”的确,打过那么多次仗,他一回也没挂过彩!
这也就难怪“尖刀第三连”的战士们常常夸口:“连长是猛虎,副连长是豹子,还顾虑什么呢?迎着枪弹走也没事儿,咱们会吓得枪弹拐了弯!”
这也就是为什么姚指导员不等廖朝闻见到连长,就把他拉到很小的一个洞子里去。指导员先把党和上级的指示详细地说了一遍,而后极恳切地说:“在你出去的这些日子里,黎连长极认真地学习。前几天,营长批评了他,指出他不热心学习文化、小看别人;他不但接受了批评,而且当众检讨了自己!”
“我们都应当好好学习!”
“就是!他一带头,全连都受了感动,居然提出向二连六班学习的口号!”姚汝良的脸上亮起来,从心眼里喜欢述说这样的好事情。“赶到动员进攻‘老秃山’以后,连长的脸都累瘦了一圈;他是真干!”
“连长永远是那样!”
“可是,他对新战术,还有顾虑。营长又细心地指示他,打通他的思想。我警告你,你要是随便说话,跟他乱扯,说什么打仗全凭腿快猛冲,枪弹会躲着你飞,他可就又会变卦。你知道,他的脑子受了伤,不大好使唤,你也知道,打仗不专凭猛冲,枪弹并不躲着你飞,不过那么说说好玩。看见他,你必须强调战术思想的重要,跟他一同学习!他最爱听你的话!你顶好先去看看营长,然后再看连长。”
“好!说走就走!我见营长去!”
“刚走了四十里,就不歇歇吗?”
“只要打‘老秃山’,一夜走八十里也行!”廖朝闻笑着跑出去,脸上的泥点子已经干了,自己掉下去了几粒。可是,他还没出大洞口,迎面来了黎芝堂。坑道路窄,无法躲避,二人极亲热地握了手。黎芝堂把副连长扯回来。坐下,二人都先点上烟。黎连长用力地喷出一口烟去,然后说:“要打大仗了!要打大仗了!”
“知道了!这回不把‘老秃山’的秃脑袋掰下来,甭认识我!”
“对!就凭咱们三连,那个秃脑袋就长不住!”“一定!连长,我得先看看营长去,汇报工作,请求指示。”“对!你去吧!关于战术,你可以问我,我会给你讲!老廖,你不知道,自从你走后,我学习的多么认真!我要向咱们的英雄营长学习,又有胆量,又会斗智!”
“我也要那样!用兵必得斗智,何况‘老秃山’是那么不容易打!咱们得学会斗智,也教全连的人都学会斗智!”
“对!你简直跟营长的心意一模一样!你去吧!”廖朝闻往营部走,一边走一边感激姚指导员。他年轻,往往随便说话。不幸,假若因他随便说的几句话而浇灭了连长学习的热情,那会多么误事!什么是同志与同志的关系?不是经常地互相勉励,一同进步,而不是彼此标榜,一同甘于保守么?
交通壕里的泥土也化了冻,很滑。可是廖朝闻的脚仿佛隔着鞋底就能摸到地上似的,准确而很快地走到了营部。
虽然已经深夜,营长可还没有睡。不但没有睡,他还把刚刚归队的两个战士叫来谈话。一个是新战士岳冬生,一个是曾经作过副班长因借口炮烟迷了眼,不肯追击敌人,而被撤职的方今旺。两个人都刚由烧炭队调回来。
“你有没有顾虑呢?岳冬生!”
“我不怕打仗!”岳冬生回答。他是个方脸大耳朵的青年,才十九岁。
“你会打仗不会呢?”
“不会!没打过!连手榴弹也不会扔!”
“那怎么办呢?”
“老同志章福襄愿意带领我,他说三天的工夫就教会我四样本事:手榴弹、手雷、冲锋枪、爆破筒。他包教,我保学!回来在路上,我直发愁;现在不发愁了!我一定学好,他打到哪里我到哪里,不给老同志丢人!”
“好!你象个战士!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就赶快学本事,咱们要打大仗啊!”
岳冬生敬了礼,十分高兴地走出去。他没想到回来就能见到营长,而且得到营长这样的鼓励与关心!真的,受到英雄营长夸奖的,还不应当自己也去作个英雄么?他下了打好仗的决心!
“方今旺,你怎样呢?”贺营长记得,也不很喜爱这个人。“我……”方今旺回答不出,两眼不住地眨巴。他的瘦长脸上不轻易有什么表情,遇到问题他只会眨巴眼睛,眨巴的很快,令人心里不安。
“你怎样?说话!”营长有些不耐烦了。
“我……”方今旺还是回答不出。
“还是那个老样子,一点没改,是不是?”营长不轻易动气,可并不是不会动气。对于不求进步的人,他会发怒。
“我该作的都作了……”方今旺想为自己辩护。营长的脸红了一下,马上又变白;眼睛瞪出火来。“那就是你最大的毛病!教你作一尺,你连一分也不多作!你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记住,你是志愿军,不是别的!你拿着多少子弹,就用多少子弹,用光了完事!一个志愿军不那样,用光了弹药,他会拚刺刀;手榴弹用完,他会扔石头,他会去下敌人的武器!该作的,你都作了,哼!黄继光,罗盛教,都不是等下了命令才那么作的!一个朝鲜小孩掉在冰里,跟罗盛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指挥他去救那个小孩!他那么作了,因为他是志愿军!敌人全村全村地屠杀人民,罗盛教为救一条小小的性命,牺牲了自己!他就是咱们这一师的!为什么祖国人民叫我们最可爱的人?就在这里!我们不是谁花钱雇来的,多走一步都怕不合算!我们用鲜血跟敌人拚,我们自己永远不算计!”营长的怒气冲上来,脸又红了。眼睛盯住了方今旺的脸,看了足有一分钟。
方今旺低下头去。
“我不跟调皮的人生气,因为他有聪明;把聪明用在有用的地方,他能作出漂亮事来。我也不跟笨人动气,只要肯学,笨人会学得结结实实,永远不忘。我自己就不顶聪明!我就是讨厌你这样的人,有聪明不用,有力气不使,你又并不笨!你心里没有志愿军的劲!你敷衍!干一会儿活,你看好几次太阳!你永远不肯下任何决心,总怕自己吃亏!给你三分钟,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方今旺依旧低着头,眨巴着眼睛落了泪。
就是在这时节,廖朝闻跑了进来。他用全身的力气向营长敬礼,表示他对营长的敬爱。他希望营长会亲热地和他握手。
可是营长还生着气,只说了声:“回来啦!”
廖朝闻看了看方今旺,心里已猜到八九成,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不敢再出声。
方今旺慢慢地抬起头来,噎了两下才说出话来:“营长!这次我下决心,作个最可爱的人!”
“怎么作呢?”
“不再说该作的我都作了!我要看见一块挡路的石头就把它搬开!”
“自动地?”
“是!”
“你是什么出身?”
“我父亲在城里开着个小买卖。”
“忘了作买卖吧!志愿军不要价还价!明白吧?”
“明白!营长放心好啦,我不再给部队丢人!”“以前,你犯过错误,受了惩罚;现在,你要争取立功,再抬起头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我们的纪律!不要老眨巴眼睛,把眼瞪圆,瞪着‘老秃山’!你去吧,向全班的人表示表示你的态度!”
“是!一定!”方今旺敬礼,眼睁得大大的。
方今旺走后,营长沉默了半天,才露出笑容,又说了句:“你回来啦!”
廖朝闻简要地报告了工作,而后请求任务。
“先去好好地阅读团长和政委的报告,再说别的。我们不准备好了,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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