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三年。
这三年,对一般人而言,只是物换星移、日升月落的一个过程,庸碌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绿地咖啡馆更和从前一样生意兴隆,惟一不同的是,店里经常多了一位连路都还走不太稳的小朋友。
小朋友好动活泼,正属于好奇探索的阶段,只见他东摸摸西玩玩,没有一刻闲暇,熟悉又自得其乐的模样,全落入一旁的汪雅菲眼里,突然,她发出了一声感叹
“小蔓,时间真的过的好快,一转眼桐桐都已经两足岁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这表示我们已经逐渐老去。”吧台内的李莳蔓并未附和她的感叹,只笑了笑道。她的手里虽忙碌着,但目光却不时瞄向不远处的小朋友,关心慈爱的眼神表露无遗。
看着眼神透着慈母光辉的她,汪雅菲突然灵机一动,话锋一转——
“怎么?当妈妈很辛苦吧?尤其是当个未婚妈妈。”她的眼神有着一丝阴谋蠢动。
李荐蔓却像会读心术般,在第一时间瓦解了她的阴谋。
“喂!别又拐弯抹角想从我这儿挖出什么消息。都三年了,还不放弃吗?”
汪雅菲顿时有些气馁,“小蔓,不是我爱采人隐私,你已经吊了我们大家的胃口三年了,真的连一点内情都不能透露?”
李莳蔓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我哪有吊你们的胃口?三年前我怀孕,然后生下桐桐,就这么简单。”
“简单?”汪雅菲瞠目结舌,完全不认同她的话。“三年前,你突然告诉我,你怀了孕,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肯透露,更绝口不提提供精子让你怀孕的那个人,这叫简单?”
李莳蔓还是微笑。
“说实话,有时,我还真佩服你的勇气,竟然独自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把小孩生下来。”
“你也可以。”
“我?”汪雅菲指着自己,冷哼了一声。“我才不当个傻瓜,要我独自面对孕期、生产的无助与痛苦,而让那个播种的男人在外逍遥,这种赔本的事情我才不做。”
这指桑骂槐的话语李莳蔓当然听的出来,不过,她知道对方并无恶意,所以还是以笑回应。
花店小弟在这时送来一束香槟玫瑰,外加一张卡片,指名给李莳蔓。
李莳蔓签收后,将花放到一旁,正准备打开卡片时,汪雅菲打趣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用看了,除了彭定杰那个傻瓜之外,还会有谁送花给一个孩子的妈?”嘴上虽这么说,她的脑袋还是凑了过来,与李莳蔓同看那张精致的卡片。
果然是彭定杰。卡片内容很简单,只有上一个字——“祝你生日快乐”。
汪雅菲一副被打败地翻了翻白眼,“拜托!连一句浪漫的话都不会说,难怪追了三年多还在原地踏步!”
李莳蔓苦笑一下后,默默地收起卡片,将花的外装拆开,将花一枝一枝插在桌上的小花瓶里。
“喂!这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这么轻易地奉献给我的桌子?”虽三番两次被彭定杰打败,见李莳蔓动作,汪雅菲还是忍不住要仗义执言。
“这束花放在这儿比给我的意义大。”李莳蔓只回了一句。三年前,对他的殷勤无动于衷;三年后,她的心也不会被一束花打动。
汪雅菲一脸不认同。
“只要你肯将心打开,他的花对你怎么可能会一点意义都没有?”见李莳蔓不表意见,她又道:“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痴情的男人,纵使知道你未婚生子仍不改初衷。小蔓,天底下这种男人很少见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我哪有资格动心啊?”李莳蔓故意白了她一眼。“我已经是一个两岁小孩的妈了,人家还是一个纯情少男,怎么可以去拖累人家?”
“喂!人家都不在乎你的拖累了,你在乎什么?”
汪雅菲的抢白,让李莳蔓一下子找不出话回应,只有干干地瞪了她一眼。
“汪小姐,你别那么爱管我好不好?就只会说我,你呢?有空担心我的话,不如先替自己担心一下。”
“我又怎么了?我正常的不得了!”
“既然正常的不得了,为什么还不结婚?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真要游戏人间到老?你不觉得这样对钱建宇很不公平?”
汪雅菲双手扭腰、有些啼笑皆非地道:“喂喂!我们好像又绕回老问题来了,既然你可以直接跳过婚姻、当个未婚妈妈,为什么我不能不结婚维持现状到老?”
李莳蔓睨着她,最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我说不过你那张利嘴。”
汪雅菲眼露得意之色,正想再逞利舌,却听见李莳蔓惊呼一声,冲到门旁。
“桐桐,小心!”
不过,她动作虽快,却赶不及阻止桐桐惹出的灾难,小几上的盆栽应声倒地,碎土碎盆散了一地。
“李侑桐,妈妈不是说过不能碰干妈的树树吗?”她生气地打了桐桐两下手心。
桐桐立刻瘪嘴,哇哇地哭了起来。
李莳蔓还想多扁两下,桐桐的超级大干妈立即奔过来,阻止了她。
“好啦!只是一个盆栽而已,干嘛把孩子弄哭?”汪雅菲将孩子搂在怀中,不断哄着。
李莳蔓不依地起身,“错就是错,你跟建宇就是太宠他了,小心把他宠的无法无天。”
“才不会呢!像桐桐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能不宠?我才觉得你对桐桐太严格了,孩子还这么小,慢慢教嘛!”
见李莳蔓脸上不同意的神色,汪雅菲又立刻道:“好啦!把桐桐交给我啦!勤益公司订的二十杯咖啡不是弄好了吗?有精力打孩子的话,不如省些体力快点送过去。”
望着她,李莳蔓似乎只能叹气。
七十六层的巍峨建筑,突兀地耸立在台北市最菁华的地段,装点出台湾第一企业——何氏集团的气势与气派,俨然成了台北市的一个重要地标。
此时,虽已到黄昏时刻,橘黄的天色却将这巨大建筑物衬得更加雾气与磅磺,耸立在一片黄澄的布幕中,让人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而当一道道金光从一大片宽广的落地长窗透进来时,何序然才停下了阅读的动作,偏过头遥望着柔和的天际,凝神细思。
由于他的办公室正对着西边,特地设计的一大面落地长窗能把夕阳西下的美景全摄入目。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习惯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恣意地欣赏白日的结束,迎接夜晚的开端。
回归企业至今已三年,他的一切并未如外界所预期般焦头烂额,商业活动虽繁杂与忙碌,他却适应的相当好,从初到企业担任的总经理特助,到如今通过董事会考核、而能独当一面的副总经理职位,他所付出的努力有目共睹。
一直到火球般的夕阳全部隐没,而办公室内的自动照明设备全部打开,他才收回目光,重回到先前的文件上。
原本,他想把文件全部看完,然而,却似乎没有了先前专注的心情。略一思索,他合上文件夹,起身来到前方一处精致的文件柜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装着小提琴的盒子,放到桌子上来。
虽说退出音乐界,他的心却未曾忘情于音乐。
不再投注于各项演出,只是将音乐的舞台从大众面前转移而已,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人生的阶段性任务他已经完成,他并不眷恋掌声与虚幻的浮名,坦白说,偷到了二十八年,他已没有遗憾。
取出小提琴,原是一时技痒想拉首曲子。打开外盒,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已有些泛黄的照片,而和往常一样,他的目光又再次瞪着在照片中的容颜上。
那女孩的容貌他已看了不下数十次,奇怪的是,每看一次,心中那种深刻的熟悉感便又往前跨进一步,就像刻进了脑中,成了一种抹不掉的图腾。
他可以肯定,对他而言她绝对是个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但……为什么他对她会有那么清晰的熟悉感?
事情虽已过三年,当时,那女孩畏惧的容颜却记忆犹新。她抗拒他、她排斥他——这到底论什么?照片中的女孩眼中显而易见的恐惧与排斥,让这样的问题再次涌了出来。
一大堆问号之后,仍是一道得不到答案的苦笑。他又把照片丢进盒中,再一次锁起“为什么”这三个字。
才试了几个音,手机悦耳的铃声便漫天地响了起来。萤幕上的来电显示告诉他,是魏芊芊。
原想不接,但毫无停歇意图的铃声,终究还是让他颓然地放下乐器。
“喂——”接起电话,才说了半个字,对方跋扈凌厉的声势却立刻压过他——
“序然,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很抱歉,我还在——”
“别告诉我你还在忙,拜托,现在都几点了!”
三番两次被抢白,这次,何序然不再急着回答。
得不到回应的魏芊芊,习惯性地又开始主导发言:“序然,今天晚上的饭局你一定不能迟到喔!这可是人家策划很久的。”
“我知道。”语气中透着几分的无奈。
若说回归企业让他最困扰的一件事,莫过于魏芊芊将他视为私有物般地纠缠。
三年了,他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记得他从不曾热切地回应过她的“追求”——是的,她对自己的“热切”与“企图”明显又强烈地令人害怕。
也曾想过当面把话说清楚,但,每当他欲言又止地开了个头,魏芊芊却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略过,最后总以不了了之收场。
这样的情况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结果,他知道,他的耐性已到濒临用罄的边缘。
“合亚”百货,是台湾市场占有率最高的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由何氏集团投资经营。
“合亚”虽名为百货公司,其功能却早已超过百货公司以购物为主的消费功能,将涵盖休闲、娱乐、流行、知性等等不同的功能涵盖其中,堪称亚洲最大的休闲中心。
何序然应约来到第十层——以优雅浪漫着称的法国餐厅时,时间刚好六点半。
外场经理一见到他,立刻必恭必敬地将他迎到最里头、仅开放给会员使用的高级包厢中。
轻敲了敲门之后,推开门,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几个拉炮声便迎头而下;跟着,在他还未及反应而呆怔的空档,捧花的魏芊芊扑了过来,给了他的脸颊一个火热的香吻。
“HappyBirthday!”魏芊芊将手中的花塞进他的怀中,同时,将手亲热地扣进他的臂弯中。
场面因魏芊芊热情活泼的声音而热络起来,在座的其他人也在此时同时出声道:“序然,生日快乐!”
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以及魏伯父、魏伯母,又看了一眼桌上精致的大蛋糕,何序然这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道:
“谢谢大家!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紧拽着他的手的魏芊芊得意地睨着地道:“序然,感动吧?”
他还来不及回话,母亲纪敏即意有所指地道:“为了今晚,芊芊可是忙碌了好几天。”
“就是啊!我们想插手她还不肯哪!”父亲何庆东取笑地看了魏芊芊一眼后,转向一旁的魏伯父道:“天扬兄,有道是女大不中留啊!我看,你们家芊芊最快留不住啦!”
“我早就不想留啦!我可是恨不得把这个小顽皮早点扫地出门哪!就不知有谁有那种胆子敢要她?”嘴上虽这么说,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何序然。
父亲的话让魏芊芊当场羞红了险,她大发娇嗔地跺了下脚后,不依地对着母亲道:“妈,你看爸啦!好像人家多坏似的……你得替人家说句公道话。”
谁知,母亲也不站在她这边,更加入取笑的行列,“你本来就很坏,养你这么大,什么时候见你这么热心地替老爸、老妈张罗生日?”
话一出,在场几位长辈均有默契地笑了笑。
“好啊!你们大家联合起来欺负我!”见母亲也倒戈,她只好转向何序然,“序然,你看,大家都欺负我,我不管啦!你一定要为我评评理!”
“唉哟!还没嫁过去就这么会告状了,庆东兄,我看,将来你这个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哪!劝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免得自找麻烦。”
“天扬兄,这些话你应该对我儿子说,我这个老家伙可没什么发言权哪!”
此话一出,四位长辈同把眼光调向何序然,包括嘟着嘴的魏芊芊。
何序然的尴尬明显写在脸上,不知该如何回应。三年来,这种乱点鸳鸯谱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却不曾像这次这般露骨得令人无法招架。
看出儿子的尴尬与不自在,纪敏出声道:“好啦!别再逗他们了,大家也都饿了,可以先请厨房上菜。”说完,按了下服务铃。
一会儿,道道美味佳肴被送上桌,话题成功地转移,令何序然松了口气。
酒足饭饱之后,好动的魏芊芊再也坐不住地拉着何序然的手,道:
“走!我们下楼去逛逛,顺便挑你的生日礼物。”
何序然面有难色。别说他不想与她再有牵扯、造成更深的误会,中途离席更是相当不礼貌的一项举动。
是以,他委婉地抽回自己的手,歉然地想出声拒绝;却没想到,父亲误会了他的顾忌与为难,竟出声道:
“序然,别在意我们这些老家伙,拒绝美女主动提出的邀约可是很不礼貌的喔!”
听父亲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只好勉为其难地起身。
趁着难得的假期,李莳蔓带着桐桐,也来到全台湾最大的百货公司,打算消磨一个晚上的时间。
原本,她只打算逛逛童装部,帮桐桐添购几件厚一点的冬衣后,便打道回府。谁知,结完账,大姐莳茵突然来电告知,下个月是父亲六十大寿,要她记得带份礼物帮父亲贺寿。是以,她转进十楼男装部。
牵着桐桐,走走逛逛了半个小时,却不知道可以买些什么。
走过几个专柜之后,精品专区中某个欧洲柜里摆饰的领带夹吸引了她的目光,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进去的同时,身旁的桐桐却授开了她的手,朝埋头三个摆饰用的趴趴熊大玩偶跑了过去。
“熊熊……熊熊……”
“桐桐,不可以乱动!”为免桐桐闯祸,她立刻跟了进去。
不过,还是慢了一步,桐桐的小手想抓玩偶未果,碰倒了其中一个,另两个也引起连锁效应,倒向正在店中消费的一对男女。
“对不起!”李莳蔓慌张地丢下一句道歉,接着,想将地上的玩偶扶正。
然而,就在那对男女因这莫名的状况转身面对她时,一个照面,却见她弯下的动作像电影画面般倏地停顿在半空中,美丽的大眼慢慢写满惊愕,最后,漾满了不可置信。
何序然眼中的惊愕也不下于对方,他完全想不到,那张困扰了他三年的容颜竟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由于两人的反应实在太不寻常,引起身旁的魏芊芊疑惑地道:“你们……认识?”
何序然先恢复了常态,他转头望了魏芊芊一眼,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在这一刻,李莳蔓却像触电般立即跳了起来,她慌乱地寻找桐桐,脑中只浮现一个字——逃。
不料,桐桐却又挣开她的手,巍颠地奔向了何序然,小小的嘴中清清楚楚地叫着两个字——
“爸爸……爸爸……”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李莳蔓震惊到忘了“逃”这个动作,她完全无法反应地看着这一切,脑中嗡嗡作响。
“爸爸”这两个字吸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线,尤其是何序然。看着朝他奔来的小小身子,他反射性地蹲了下来,接住了他。
然而,就在他的双眼与桐桐平视的刹那,他整个人又瞬间呆住,因为,眼前这张小小的容颜,他再熟悉不过,那根本是小一号的自己。
而显然不只他,一旁的魏芊芊与专柜小姐也立刻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何先生,这个小朋友……跟你长得好像……”专柜小姐不禁脱口而出,却立即察觉失言而猛地住了口。因为,谁都知道,何氏集团惟一的继承人何序然,前不久才被票选为台湾最有价值单身汉的榜首。
虽同样震惊,魏芊芊却极力压制隐藏,她也蹲下身子,对着桐桐道:
“小宝宝,你长得好可爱,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桐……桐……”桐桐不清不楚地吐出这两个字后,又对着何序然不断地叫着:“爸爸……爸爸……”
随着桐桐稚嫩的叫唤,终于,李莳蔓的耳朵轰地一声炸了开来,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用颤抖不已的双手一把抢过桐桐,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奔出柜外。
何序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起身想追,身旁的魏芊芊却阻止地喊了他一声——
“序然——”
这声叫唤让他猛地停下脚步,不因语气中的吓阻意味,而是魏芊芊的声音唤醒了他的身份与立场。
因此,纵使他的心中涌起一大堆问号,却也只能看着李莳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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