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百合平原草木枯黄,一片萧索。
一辆马车奔驰于百合平原上。
天地空阔,放眼四望,惟见这辆马车在平原的灌木丛中时隐时现,远处的映月山脉连绵起伏。
当马车驶入一段为茂盛的灌木篙草遮掩住的路段时,车厢内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就在这儿停下吧。”
马车缓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车帘掀开,下来两个女子,一个看来年约四旬,极具成熟韵味,另一人则是年轻女子。她们赫然是妩月与尹恬儿!
那车夫问道:“夫人为何要在这儿停下?”
妩月道:“我临时改变主意,不去苦木集了。这是给你的车资,你可以先行离去了。”言罢给了那车夫足足比原先说定的车资多出一倍的银两,那车夫既欢喜又疑惑,看看四周,荒无人烟,而此刻又已接近黄昏,这两个年轻的女子留在这儿,岂不极为危险?
妩月出手大方让他很是感激,于是他好心道:“不若小的在这儿再等等?”
妩月拒绝了他的好意,道:“不必了。”
车夫只好道:“夫人、小姐多珍重了。”这才上马,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妩月、尹恬儿的视野之中。
尹恬儿目光投向远方的天机峰,神色忧郁。妩月改变初衷在这儿停留,本有些异常,但尹恬儿竟也不问缘由,似乎这与她毫不相干。
石敢当的死,给她的心里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以至于难以自拔。虽然她与石敢当并非亲人,但石敢当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以说是胜似亲人。
“你还在惦记着石敢当?”妩月看了尹恬儿一眼,道。
尹恬儿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幽幽地道:“宗主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手段对待他?杀了他真的能解宗主心头之恨?恕弟子直言,弟子认为宗主其实从来没有真爱过,否则绝对不会如此狠心。”
她竟当着妩月的面如此说她!
妩月竟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是我惟一能救他的方法。”
尹恬儿一怔,愕然望着妩月,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相信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半晌,她才低声道:“宗主是说……救他?”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小心谨慎,就像是怕惊醒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一般。
妩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尹恬儿缓缓摇头,道:“这不可能,他分明已被宗主的毒所毒杀!宗主为什么这么说?”她的神情已流露出强烈的愤懑。
是的,如果妩月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定会不顾对方是什么宗主,也会为石敢当报仇!让尹恬儿无法忍受的是妩月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她在心中道:“石爷爷,你因为这样的女人而死,死得太不值得了!”
却听得妩月道:“我惟有‘杀’了他,才有可能救他,因为一个‘死’过的人,是不会再吸引人注意的。”
尹恬儿一怔,极为吃惊地望着妩月,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而她的脸色却因过于激动而发白了。
“石爷爷他……他……”由于太过激动,她竟当着妩月的面直呼石敢当为“石爷爷”了。
妩月微立着点了点头,道:“他其实并不会真的死去,这只是我使的金蝉脱壳之计。”
尹恬儿心头百般滋味一齐涌了上来,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可是,石爷爷分明已毒发身亡了,难道……这也有假?”尹恬儿急切地问道。
“我让他服下的的确是剧毒之物,但在剧毒之物的内部,却正好是此毒的解药。也就是说,此毒的解药正好为毒物所包裹,石敢当服下毒物之后,确实会在一个时辰之后毒发,而且此症与毒发身亡无异,但当他入葬后不久,毒物化于他体内之后,包裹于其中的解药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在解药的作用下,他自然会起死回生。”
尹恬儿恍然大悟,顿时破涕为笑,她道:“我……我错怪宗主了……”一向伶牙利齿的她,竟不知该如何措词了。她忽然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妩月磕了三个响头,妩月赶紧将之扶起,擦去她额上的尘砂,道:“傻丫头,就算我对石敢当已断情断义,但我知道你很敬重他这把老骨头,我又怎会让你因他而恨我?”
尹恬儿道:“宗主如此费尽心机地救石爷爷,又岂是真的断情断义?”她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机灵。
妩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石爷爷起死回生之后,就可以自己从坟墓中出来吗?”尹恬儿问道。
妩月摇头道:“当然不能,他虽然能活过来,但毒性已将他的内力几乎消耗殆尽,可以说醒过之初他的气力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甚至连动弹都有些困难。所以我才会有意找借口在天机峰左近一带兜转了两日,去了一次圣火谷,目的就是为了在石敢当醒转过来时,正好可以‘碰巧’经过他坟墓周围一带,然后寻机将之救出。”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尹恬儿迫不及待地道。
“不急,据我估算,应该还有二个时辰。他的坟地所在地方比较接近天机峰,还是迟去为好,而且到时也已天黑了,定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救出。”妩月成竹在胸地道。
尹恬儿知悉石敢当竟有生还的希望,激动之情自是难以言表。当她总算略略平静了心情后,才想起一件事,向妩月道:“宗主,蓝倾城根本不敢违抗宗主的吩咐,照说救石爷爷应该可以有更简单的方法。而一旦石爷爷得救,就算蓝倾城与弘咒联手,也未必能够胜过宗主与石爷爷。”
尹恬儿知悉石敢当竟有生还的希望,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当她总算略略平静了心情后,才想起一件事,向妩月道:“宗主,蓝倾城根本不敢违抗宗主的吩咐,照说救石爷爷应该可以有更简单的方法。而一旦石爷爷得救,就算蓝倾城与弘咒联手,也未必能够胜过宗主与石爷爷。”
妩月苦笑一声道:“事情如果这么简单,那我最初只要不将石敢当武学有一致命弱点这一秘密告诉蓝倾城,这样蓝倾城岂不是根本就擒不了石敢当?就更不用想方设法救石敢当了。”
尹恬儿道:“原来宗主把那秘密告诉蓝倾城是另有深意,我还以为……”
“你认为我是在见石敢当被擒之后,才消除了心头之恨,所以改变主意反要救他的,是吗?”妩月问道。
“是的。”尹恬儿如实道。
妩月摇了摇头,道:“我的确曾经非常恨石敢当,也仇恨促使石敢当离开我的道宗,最初针对道宗的一些举动,也确是出乎这种心理。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已渐渐地发生了变化,不二法门的介入,使事情忽然变得更为复杂。我最终意识到不二法门定会对石敢当的性命构成威胁——或者干脆说他们必然会杀了石敢当时,我才感到有些棘手……”
顿了顿,续道:“即使没有我,石敢当也难逃一劫。这一点,从他重新出现于乐土武界那一天起,就已注定了。”
尹恬儿默默地听着,她相信妩月不是在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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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百合平原向北,经过呈南北走向的带状分布的丘陵地带后,就是乐土地域最广的盆地——万圣盆地。
在武林神祗时代之前,万圣盆地曾是乐土最富庶、繁华的地带——当然,此“乐土”指的不仅仅是光纪的领地乐土,还包括后来被光纪所吞并的、本为神祗四帝中另外三帝所拥有的领地。光纪将吞并来的领地,与原本属于他所拥有的领地一并称为乐土。今天的乐土,其范围已比武林神祗时代之前的“乐土”扩大了数倍。
在武林神祗时代之前,乐土境内的各种势力远比现在更为复杂,也没有像今日大冥王朝这样具有超然的势力,而是更多的以“族”的形式出现。既使有少数的几座城,那些“城池”与今日的坐忘城等城池相较而言,也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如果从人数上来看,那时的“城”,不过就相当于现在的苦木集而已。
由于各股势力太过分散,所以谁也无法弄清那时在乐土境内究竟有多少“族”,不过众所公认的一个大致数目为一百八十左右。之所以不能确知,是因为在神祗时代之前,乐土根本没有今日的遍布乐土的宽敞驰道,交通极为不便,讯息传递自然格外缓慢,而这近两百左右的“族”又在不断的分裂、联盟、合并的变化中。
万圣盆地的地域范围与今日整个乐土相比,只有十分之一,但在万圣盆地却曾聚集了八十多个族,几乎占了一百八十族的一半,万圣盆地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当年乐土最具活力的地方。连后来的武林神祗也曾将神殿设于万圣盆地,但之后神殿又迁向了今日的禅都。
不过,如今的万圣盆地已不再有昔日举足轻重的地位了,它与禅都相去甚远,又不像卜城那样具有重要的战略性地位。
万圣盆地四周高山环伺,通向盆地腹地的主要有四条通道,分别在万圣盆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正是因为万圣盆地四周高山环立,所以这几条通道的重要性便凸现出来了。这几年,已有精明的剑帛人在万圣盆地的中央地带开了不少客栈、酒楼,因为所处地带正好是通道交汇处,故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多少为沉寂的万圣盆地增添了一点久违的活力。
自南向进入万圣盆地的驰道必须经过木白山口,由于昔日群雄逐鹿的万圣盆地如今已成了大冥王朝的腹地,几乎不可能会直接承受战火的洗礼了,所以木白山口的重要性已不如映月山脉的红岩山口。但在神祗时代之前,它却远比红岩山口更为重要。
木白山口最著名的就是山口两侧山崖上的悬棺,这是木白族人留下的,约二百副。木白族是当年万圣盆地八十余族中的其中一族,其族人喜欢凿岩而居,如今木白族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了这二百余副高高悬于石崖上的棺木。这些棺木成了木白族留下的惟一痕迹,让乐土人永远不会忘记曾在广袤的乐土上,曾有一些人可以如飞鸟般居处于高高的山崖上。
木白山口的山岩陡峭有如刀削斧劈,让人无法想象那些笨重的棺木是如何悬吊于山崖上的。这已经成了一个无法解开之谜,而木白人为什么要将棺木悬于石崖上,更是一个让人费解的谜。
一驾马车在三十条精壮汉子的簇拥下向木白山口缓缓驶来,那些精壮汉子皆头戴竹笠,竹笠压得极低,遮去了他们的容颜。
渐渐接近了木白山口,远远可见在木白山口的出口处有近百人,皆是身携兵刃的武界人物,其中有近半的人衣饰相同,皆是麻衣草鞋,一望可知是六道门的人。
六道门在乐土武界算是一个不小的门派,不过自六道门门主苍封神被战传说所杀,六道门经历了一场风雨之后,实力已大打折扣。苍封神已亡,六道门急需另立门主,苍封神之子苍黍性格沉稳持重,内敛却又智谋不凡,本有接替门主位置的实力,但他自拜九歌城城主萧九歌为师后,就一直居于九歌城,对六道门内部的大小事务反而不熟。加上苍封神生前以歹毒手段对付门内弟子,已为晏聪、灵使所揭穿,自然深受六道门上下痛恨、唾弃,苍黍就更没有可能接替六道门门主之位。
但六道门修为最高的几大弟子中,贺易风、汤易修、腾易浪皆已被杀,晋连也自尽,惟一幸存的倪易斋在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得知自己最尊重的门主苍封神竟是大奸大恶之人,加上汤易修等人的死,使倪易斋精神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变得心灰意冷,再也无心理会门中的事务,终日沉溺酒中,根本不愿做六道门的门主。
无奈之下,六道门辈分最高的景睢——亦即苍封神的师叔,不得不先暂掌管六道门。曾经是人才济济的六道门,如今却需要一个年逾古稀、身有残疾的老人来操持大局,景睢心头滋味,可想而知。
今日在木白山口的这些六道门弟子中,并无倪易斋,苍黍倒是在这群人当中,但他的衣饰与六道门弟子并不相同,而这近百人当中除了六道门的人之外,最多的就是九歌城的人,他们胸前衣襟上绣着的城徽(一只威武的雄狮)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这一点,看样子苍黍是与九歌城的人一同前来木白山口的。至于六道门弟子与九歌城的人为何会在此相会,却不得而知。
苍封神阴谋被揭露,使之身败名裂,苍黍因此而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变得更为沉默少言。在内敛的同时,他还尽量对人谦和恭逊。在六道门弟子面前,他的处境难免有些尴尬,但看得出六道门弟子对苍黍并无仇视之意。苍黍能做到这一点,也的确不易。
当那辆马车以及簇拥着马车的数十人离九歌城、六道门的人只有几十步距离时,苍黍对身边的几个九歌城战士低声说了几句,便见那几名九歌城战士几步跨出,站在驰道正中,其中一人高声道:“过路的朋友请止步,前方已无法通行!”
马车果然缓缓地停了下来,车中走出一个年轻人,神采俊逸,气度非凡,赫然是已拥有绝世修为的晏聪!
九歌城的人不认识晏聪,六道门人却是个个认得的,谁也没有料到会在这儿遇到晏聪。更让六道门众弟子意外的是,晏聪竟带了这么多的随从,他本不过是六道门的一名普通弟子而已,六道门弟子的吃惊是在所难免的。
而最为惊愕的自是苍黍!
苍黍与晏聪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们的神情都变得复杂莫测,相较之下,晏聪更为从容坦然一些。
虽然苍封神的死与晏聪有关,但真正杀了苍封神的人是战传说而不是晏聪,何况苍封神之死,可谓是死有余辜,连景睢都已发话,称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天,就绝不会让六道门为难晏聪,所以晏聪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将晏聪一行人拦下的九歌城战士并不认识晏聪,所以自顾向晏聪解释道:“劫域大劫主被地司危大人设下计谋诱入万圣盆地,如今万圣盆地四个出口都已被封锁,以免不相干的人进入万圣盆地会有危险,待到地司危大人擒杀了大劫主,此路方可通行。”
晏聪心道:“我正是一路追踪大劫主才到这儿的,大劫主在万圣盆地这一点何需你说?”口中却道:“但不知何为不相干的人?何为相干的人?大劫主乃魔道之主,人人得而诛之,这几日来他更是在乐土境内杀害了不少无辜者,在下也是乐土人,又怎会与此事不相干?”
大劫主对在最后时刻与天瑞甲失之交臂这件事可谓是愤怒之极,更让他愤怒的是之后他也没能发现羽老的下落,劫域苦心守候千年的天瑞甲,竟然在眼看大功告成的时候,落入了他人手中,大劫主心头之怒可想而知,便无故残杀无辜以泄心头之怒!接二连三有人被残酷杀害,这事早已迅速传开了,至于一直暗中追踪大劫主的晏聪,当然更不可能没有听说。
事实上,晏聪由大劫主的举动不难推知“天瑞”并没有落在大劫主的手中,大劫主不会愚蠢到得到了“天瑞”还在乐土境内长久逗留,更不用说对自己的行踪根本不加掩饰。
晏聪的反问其实可以说也不无道理,但在苍黍听来,却极不顺耳。他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晏聪发生争执,因为那样一来,无论如何,外人都会将他们的争执与其父苍封神被杀一事联系在一起,这对苍黍显然是不利的。
可是纵然苍黍性情沉稳,但面对晏聪,他仍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本能反应,忍不住道:“大劫主乃魔道第一高手,寻常人若随便接近他,只能是枉送性命罢了,这正是我们九歌城、六道门要守在这儿的原因。”
晏聪淡淡一笑,道:“难道若这样守在万圣盆地的四个出口,大劫主就会自动束手就擒不成?如真的如此,那我晏聪愿意立即掉头便走!”
苍黍不甘示弱地针锋相对道:“地司危大人及我九歌城城主,还有景老前辈三人已决定联手对付大劫主,我等修为有限,还是莫插手为好……”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被晏聪客客气气地打断了:“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本就为大劫主而来的,又岂能就此止步?”
“为大劫主而来?”苍黍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你——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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