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刁贯天的对手,他所能做的事,只能是为其他人作一个铺垫,为他的部下,甚至,是为秋梦怒、段牧欢!
连这一点,他都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做到!
刁贯天那张阴恻恻的脸突然不易察觉地闪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这种表情,快得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稍纵即逝,但伊忘忧却已捕捉到了!
他心中不由掠过一阵狂喜:习贯天所中之毒终于发作了!
显然,是刁贯天在使出一招“万劫不复”后,因猛催内劲才促使毒性加快发作的。
伊忘忧既然已发觉了这一点,那么他便不可能贸然进攻了,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长,对方所中之毒将越深,只要挨过一刻钟,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习贯天了!
当下,他便抱剑归元,凝神卓立!
只要对方不进攻,那么他便这样一直等下去!
奇怪的是刁贯天竟也不急着进攻,他也凝神定形,默默地与伊忘忧对峙着。
伊忑忧心中暗暗吃惊。莫非,对万竟还不知道自己已中了毒?
不!这不可能,伊忘忧太了解刁贯天了,七年前的较量便使他知道刁贯天阴毒、敏感、多疑、残暴!
刁贯天,名极为符实!
那么,他为何竟不急于进攻呢?
伊忘忧正自惊疑中,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让他恍然大悟!
只见刁贯天的头顶发间已开始有蒸蒸白雾升起!
他在逼毒!所以他不进攻,而是要趁机将体内之毒逼出来!
只要毒性没有蔓延到心脏,像刁贯天这样的高手,完全能做到这一点!
大惊之下,伊忘忧不敢怠慢,长啸一声。银雨灿流便划空而出了!
他要全力拖住刁贯天,不给他以逼出体内之毒的时间,而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他要坚持整整一刻钟!
刁贵天见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不由恼羞成怒,便决定先将伊忘忧打发了再作计议!
魔箫在他的右手指间弹跃穿梭,又有变幻莫测的邪音从箫中传出!
这是天地悲、鬼神惊的魔音!
伊忘忧心神一滞,胸中便平添了郁闷之感!
“忘忧剑”的剑势也为之一弱,多了暴戾之气,少了精绝之神!
端木先生的声音又响起:“……一场清雨酒醒时,斜阳却照庭深深……”
魔箫之音与端木先生之声在进行着无形的拼杀!
伊忘忧压力顿减,剑光重现气夺河山之势!
但场面仍不好看,只不过刁贵天一时不能很快取胜而已!
箫音如鬼哭狼号,阴恻压抑!
朗诵声清朗如玉如清风,将人们心中的浊气洗涤一空:“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细笋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突然,声音中断了,远处响起了惊呼之声!
伊忘忧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定是端水先生已再次为萧声所伤了!”
魔音趁势而大起,伊忘忧只觉逆血上涌,气血不顺,呼吸迟缓!
“砰”地一声,他的胸口已中了一脚!
一阵奇痛,使他几乎痛呼出声!
他的身子便顺势向后飘去,唯有如此,他才能将一脚之力卸去一部分!
饶是如此,仍有一股热血涌上他的喉底!若非咬牙苦撑,他便要鲜血狂喷了!
刁贯天得势不饶入,再次如影子般飘身掠进。右手的魔箫在他的手指与劲风的共同作用下,发出刺耳而怪异的声音。
伊忘忧强力提气,贴地翻飞。
“哧”的一声,他的背部已被箫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血肉齐翻。
便在此时,朗诵之声竟再次响起。
伊忘忧先是一愣,接着便听出这是冷战十三楼的剩余两个分楼楼主的声音!
冷战十三楼,竟只剩二个分楼楼主!
一种悲怆之意从伊忘忧心中升起:“……长谁望断,关塞莽然乎,征尘暗,霜风动,悄无声,黯消凝……”
声音极为豪壮,让人想起金戈铁马、剑照琴心!
伊忘忧心中的压抑一扫而光!
但这两个分楼楼主的内力自是无法与刁贯天相比,很快,伊忘忧便已感觉出他们的气血不顺畅了。
“……追想当年事,殆无数,非人力,诛泗上,弦歌也,亦膻腥!”
伊忘忧的肋部又中了一掌,一声“咔嚓”之声,显然已断了一根肋骨!
但他并未退却,仍是死死支撑着,他要挺过一刻钟!
“……忿腰中箭,匣中剑,空埃蠢,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
突然,“哇”的一声,显然是有一人重伤吐血!另一个独力难支,很快也是鲜血狂喷了。
“哧”的一声,饮血之声响起,伊忘忧的腹部已被魔箫穿了一个洞。
刁贵天仰天长笑,笑声中,夹杂着他那摄人魂魄的箫声!
伊忘忧重伤之下,神智更为不清,无法抵挡这魔幻的声音!
他的脑中,已有无数的虚幻之境闪现!
“咔嚓”一声,他的左臂又被生生击断!
一种悲壮豪然之声重新响起。
数百人同时从四面八万破窗、破门而入。
是冷战十三楼剩余的近两千勇士之声。
是冷战十三楼的勇士冲杀进来了,他们要誓死悍卫他们的主人!
对于刁贵天这样的武功已臻化境的人来说,多来数百个武功平平之入,便是多数百个人送命而已。
怪笑声中,一股汹涌霸道的真力从刁贯天的双掌中翻滚而出。
立即有三十几个人鲜血狂喷而亡。
伊忘忧不由一阵心痛。
冷战十三楼一向是令出如山,没有伊忘忧的命令,从来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但今天是一个例外,他们是拼着要受伊忘忧的责罚,也要出手。
一种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伊忘忧竟已热泪盈眶。
从来不流泪的“忘忧剑”伊忘忧竟流泪了。
蓝房子外面有滚雷般的声音:“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体,纷驰骛,若为情,使行人到此,渺神京……”
两千铁血男儿的声音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一种悲壮气氛在冷战十三楼中弥漫着。
伊忘忧嘶声喝道:“全退回去!”
竟没有人听他的!这是冷战楼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刁贯天的面前倒下。
尸体,已堆积成山!
鲜血,己流成河!
而冷战楼的勇士们,便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已身受重创的伊忘忧。
伊忘忧与刁贯天之间,便被如此隔开了。
伊忘忧完全可以借机脱身,两千余人命便是伸长了脖子等人来砍,也够砍上一阵子的。
但伊忘忧不可能会弃他的部下而走,如果那样的话,他便不是伊忘忧了。
不但刁贯天在向伊忘忧这边冲杀过去,而且伊忘忧竟也向刁贯天身边冲去!
蓝屋子已将成为红屋子了。
人如败革般向两侧倒下!
习贯天终于与伊忘伏接近了。
刁贯天的脸上闪出一种得意的加厉鬼般的笑容。
萧出!魔现!人死!
伊忘忧的身子如风中的落叶般倒飞。
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撤——”
他的躯体——不,已是尸体了——斜斜飞出数丈之外,未及落地,便被冷战楼的人接住了!
整个蓝屋子在那一瞬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得让人想到死亡。
空气凝滞得可怕。
然后,震天的怒吼之声突然响起!声若滚雷,整个蓝屋子在这样的吼声中竟为之一颤。
众志成城一一何况是冷战十三楼的人?
刁贵天的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惧。
虽然,他知道以他的武功,剩下的人中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但他心中的惧意仍是不由自主地升起。
无数的刀剑向他这边刺砍削劈。
冷战十三楼的人已被愤怒的火焰烧得热血沸腾,心中只有恨,再无其他了!
体内的毒在一步一步地向心脏侵去!
刁贯天见伊忘忧己死,一桩心事已了,不想再恋战,立即双足一顿,身子便如鹰隼般飞起,直射穿外。
数十条入影从各个方向直扑而起,向空中的刁贯天截杀而去。
怪笑声中,刁贯天的身形掠过之处,便见人影纷纷如流星般坠落。
落地之时,已然断气!
没有人能挡得住刁贯天,哪怕豁出命去也挡不住。
怪笑声中,刁贯天已如鬼魅般从冷战楼掠出,消失于漫漫黑夜之中!
远远地,还可以听到魔箫在风中呜咽之声,犹如鬼哭神泣!
来时的八百多人,便已将命留在冷战十三楼了。
而冷战楼则付出一千二百多条人命,以及他们的楼主伊忘忧!
两千个亡灵在冷战十三楼的上空久久不散,空气中的肃杀之气,浓得化不开!
名动江湖的冷战十三楼,从此便要烟消云散了吗?
没有人知道……
※※※
东海的一座孤岛上,有一座孤宅。
宅子不大,而且没有金碧恢宏之气势。
但它古朴,宅子里所有的东西全是用竹子搭建而成的,门、窗、梁、柱、椽……
甚至包括地面,也是用一片片光滑的竹片拼成!
如果你走在这座老子里,你便会觉得心情一下子便清静下来,只想大声地叫,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竹子是青色的,在人的长期磨擦之下,便有了一种幽淡的光泽,煞是好看。
而且,竹子又无生具有一种清淡的甜香味。
在宅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大到覆盖大半个岛屿。
登上宅子最高的那座竹楼,极目四望,便可以看到远处的海。
现在是夜里,海在星光下泛着点点银光,而近处的竹林则在晚风的拂弄下翻滚涌动,几乎要与远处的海融为一体了。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足以让人陶醉其中了。
是谁,如此会享受生活,选择了这个地万,筑穴而居?
是秋梦怒,“四情剑侠”中武功最高的秋梦怒。
秋梦怒总是比一般的人爱发怒,看到任何不入他眼的龌龊之事,他便要发怒。
而江湖如此之大与复杂,里边所隐藏的肮脏之事,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让秋梦怒发怒的事是太多太多了。
他是一个在梦中也会怒火顿起之人。
他杀了许多人,而江湖中关系是错综复杂的,杀人这么多的人,他得罪了的人就很多很多……尽管他杀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该杀之人。
人们恭称他为大侠,但其中有一些人却已是咬牙切齿。
后来,秋梦怒觉得很累,不是身累,是心累,追杀“穷恶剑”习贯天一役之后,他便隐居于这座小岛上了。
这七年中,他深居简出,总共只回到陆上四次。
菜,他自种了,米油柴盐则由他的老仆人老焦打理,每过一个月,老焦便会摇着船去一次岸上,从那儿带回日常起居所需要的一切。
寂寞吗?有一点点,但并不很多。
就像酒喝多了不好受,但少喝一些,那种微醉的感觉却很好一样,他已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平淡的生活,甚至有一点喜欢上这种生活了。
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生气、发怒的。
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已好长时间没有发过火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老焦是不会让他发火的。老焦与天底下所有的忠诚老仆人一样,已把秋梦怒当作他的神明,秋梦怒咳嗽一声,他就会心痛半天。
他像一头老黄牛那样操持着一切,如果秋梦怒连他都会看不顺眼,那秋梦怒便是一个大魔头了。
秋梦怒当然不是大魔头、公平地说,秋梦怒是个比较爱发怒的大好人。
金刀、银剑、钢枪、铁棍四个人也不会让他发火的。七年前,秋梦怒本想让他们四个人留在岸上,不要来这座孤岛,但他们摇了摇头。
他们的命都是秋梦怒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而他们又是知恩必报的人,怎么会离开秋梦怒呢?
秋梦怒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现在,你看到金刀,绝对想不到他就是九年前那个一夜之间灭了“百愁门”的金刀。
金刀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竹匠、他那把金光四射的刀成了他做竹活的工具,这座宅子的搭成,便是他花了六十七天时间完成的杰作!
宅子搭成之后,他也没有闲着,又用竹子编床、编凳子、柜子、门帘……
现在的金刀,削的永远是竹子,或竹片,或竹棍,或竹杆。
银剑,则义无反顾地揽下了这儿所有属于女人干的活、本来,她是一个最不像女人的女人,这不是说她不美,而是说她的杀气,让人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属于女人的温柔。
当然,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她整天扎着一件围裙,忙忙碌碌的,如果有谁还说她没有女人味,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个瞎子。
秋梦怒已作了主,让银剑与铜枪今年年底便成亲。其实,秋梦怒所起的作用仅仅是穿针引线而且,更多的事是由他们二人早已铺垫好了的。
银剑已是年届三旬了,像每一个女人一样,她已沉浸于大喜将临的喜悦之中。
铜枪则负担起农活,他每天都是一身汗、一身泥地回来。
海岛的土壤种菜很不易,风沙又大,而铜枪也不是个种菜的好把式,所以一年忙到头,他的收获是不多的,但他却乐此不疲!
与他们三人比起来,铁棍便多多少少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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