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仍在沉思,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不得要领的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总约摸哪里不对劲儿,像是见过一样,偏偏又想不起来,日他八辈!”
叔父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那老和尚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努力思忖,却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奇怪!
“天然!”叔父拍拍天然禅师的肩膀,道:“天然,大雄宝殿里死的那个和尚是你的师兄还是你的师弟?”
天然禅师正为大雄宝殿被烧而伤痛不能自已,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熊熊大火,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傻了一样,对叔父的话置若罔闻。
叔父一连问了三遍,天然禅师都没有反应,叔父又好气又好笑,道:“这老秃驴信球了!”
还是旁边帮忙救火的一个中年和尚接口说道:“你问济清吗?”
“大雄宝殿里还有谁?”
“就一个济清。”
“那就是问他。”
“他不是主持的师兄弟。”
我微微诧异,道:“他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是你们主持的子侄辈?”想到天然禅师说过,自己的徒弟有限,不过是一叶、十戒、百川、千山四个弟子,好像都不在了吧?那老和尚多半是天然的师侄。
不料,中年和尚却摇摇头,道:“不是,他不是庙里出家的和尚,是送柴、烧灶的火工。”
“一个火工和尚?”叔父道:“他本事大不大?”
“本事?”中年和尚道:“挑水、砍柴、烧火的本事不小,别的好像没有吧。不会参禅打坐,也不会念经练功。”
叔父又问:“那他平时特别喜欢啥么东西?”
如果人在死了以后,异化为贪尸,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必定是对某种东西的贪恋之念极重!或贪财,或贪色,或贪权,或贪吃……所以叔父才会问这个问题。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济清平时干完活就吃饭,吃了饭就睡觉,也不爱说话,谁知道他喜欢什么?”
叔父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的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古怪的东西没有?”
“古怪的东西?”
“就是不干净的,邪性的东西。”
中年和尚摇了摇头,道:“没有,那可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是佛门神圣之地,谁也不会在供奉如来佛祖的地方置放污秽之物!”
中年和尚面色不愉,叔父却也无畏,“哼”了一声,道:“我瞧也不尽然!既然是佛门神圣之地,咋会被烧?”
“那是坏人放的火!”
“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叔父毫不留情面,道:“我猜就是大雄宝殿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得了此报!要不然,一个火工和尚没事跑大雄宝殿干啥么?又怎么会变成贪尸?”
“你!”中年和尚气呼呼的,脸涨得通红,扭头别过脸去,不再搭理叔父。
“大。”我忍不住说道:“那个老和尚一直在殿里找东西。”
“他在找啥么?”
“他嘴里一直说是神龟。”
“神鬼?”叔父愕然。
“不是,是神龟。”我说:“就是乌龟王八的龟,他最后还念叨了两句话——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哦。”叔父恍然大悟,道:“我把他丢进火里的时候,他念叨的就是这两句话啊。”
我“嗯”了一声,道:“那是曹操《步出夏门行》中的两句诗,意思是说就像是神龟那样的通灵之物,也终究有死的一天。”
“曹操……”叔父沉吟着,喃喃自语道:“难道大雄宝殿里藏着乌龟王八老鳖孙?”
中年和尚回过头来,大怒道:“什么乌龟王八老鳖孙!那里只有佛祖!”
“师父不要误会。我大不是骂人。”我见对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其实是那个济清和尚在死后变成了贪尸,而且在大殿里找神龟。师父你好好想想,那大雄宝殿里有没有跟乌龟相关的东西?”
“济清死了?还变成了贪尸?”天然禅师忽然清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叔父。
“你缓过来了?”叔父哼了一声,道:“老秃驴,实在是看不出来,你这庙里可是藏龙卧虎啊,一个火工和尚死了还能变成贪尸!最妙的是居然就在大雄宝殿里!我瞧你这大殿烧了,呵呵,也是活该!”
“济清一向本分啊。”天然禅师摇了摇头,又痛惜的看了一眼那火势正旺的殿堂,叹息道:“上天注定应有此劫吧……”
“你是这个庙的和尚头,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东西你最清楚。”叔父语气森冷,道:“你说,里面有没有猫腻?!”
天然禅师淡淡道:“没有。”
叔父大声道:“那神龟是啥?!”
“神龟?”天然禅师茫然不知所答。
“神龟……我想起来了!”旁边一个眇目和尚突然叫道:“去年的时候,我见过济清在伙房的水桶里放了一只乌龟。”
“好哇!”叔父精神一震,道:“那只乌龟后来咋么样了?!”
眇目和尚道:“我就见过那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我曾经怀疑是济清在庙里杀了生,炖汤喝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语气严厉的念诵了一声佛号,眇目和尚立时闭嘴。
叔父道:“肯定跟那乌龟有关!要是乌龟跑进了大雄宝殿,现在也烧熟了……”说着,叔父还使劲嗅了嗅,似乎是想嗅到乌龟烧熟的味道。
这让我突觉腹中饥饿,不由得也使劲嗅了嗅——猛然间想到济清的尸身也在里面,如果真嗅到什么肉味,估计济清的可能性更大,不由得又一阵剧烈的恶心,赶紧闭住呼吸。
“伙房在哪儿?”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带我去伙房看看。”
眇目和尚瞥了一眼天然禅师,天然禅师点了点头,道:“你带陈相尊过去瞧瞧。”
“对了,忘了收拾那一帮兔崽子了——咦?!”叔父突然骂了一句:“这帮赖种们,都蹿了?”
我这才发现,刘解放、卫红等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祸已经酿成,应该是趁早溜了。
我心中一阵悻悻。
去伙房的路上,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跟济清熟不熟?”
“也不算太熟。”
“那谁跟他熟?”
我现在一听“熟”这个字眼,就觉得恶心,忍了半天,光想捂起来耳朵。
眇目和尚说:“济清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好与人打交道。庙里的人,没几个跟他熟悉——不过,外面有个老头倒是常来找他。”
“外面的老头?”
“对,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眇目和尚想了想,说道:“前几天还又来过一次。”
“又聋又哑的老头?!”我立即支起了耳朵,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那个船公了。
叔父也急忙问道:“那老头长啥样?”
“又老又瘦,不咋好看。”
“你还知道啥么情况?”
“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件古怪事,就是有点吓人。”眇目和尚神神叨叨的看了看四周,还打了个哆嗦。
叔父不耐烦道:“你说!”
眇目和尚压低了嗓音,说道:“有天夜里,我睡得晚,从伙房经过——济清就睡在伙房边上的小屋里——那天夜里,我瞧见济清的屋里有灯光,而且还有三个人影映在了窗户上,其中一个很矮小,好像还扎着辫子,是个女孩儿!庙里怎么会有女的?我觉得奇怪,就忍不住过去了——结果敲开门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废话!”叔父瞪眼道。
“屋里只有济清和那聋哑老头!”
眇目和尚吸了口冷气,又看了看四周,就像防备什么人似的。然后说道:“我在屋里踅摸了半天,都没发现什么小女孩儿,那屋里还冷呀,阴冷阴冷的,我就赶紧跑了!后来,我跟别人说起这件事,别人还都不相信,都说我是看花眼了,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儿……”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
不会再有错了,那又聋又哑的老头,一定是那个船公!
那小女孩儿的身影,一定是那个鬼丫头!
可济清老和尚和他们又有什么瓜葛呢?
我和叔父本来就不清楚那聋哑船公的来头,现在又多了个济清和尚,可他们却全都死了!
不觉之间,我的心头已掠上一丝阴霾——隐隐之中,仿佛有一张大网正朝我们叔侄投下,而我们还不知道撒网的人是谁,又为了什么……
“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眇目和尚道:“虽然我一只眼不济事,可是另一只眼总不会看错吧?明明在外面瞧着有个小姑娘,进去以后怎么就没了呢?”
我和叔父各有心事,都沉默不语,眇目和尚嘟囔了几句,便也住口。
不多时,眇目和尚忽然停住脚步,伸手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大宝禅寺中院西厢,有三四间矮房相连,眇目和尚说有一间是堆放干柴、煤灰的,有一间是存放蔬菜粮食的,有一间是生炉做饭的,再有一间就是济清老和尚的卧室了。
我和叔父挨屋探查,都看的非常仔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寻见什么王八乌龟。
柴房里有几个水桶,经眇目和尚辨认,有一个是去年济清放过乌龟的,但瞧上去和寻常的水桶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把济清老和尚的卧室留到最后去看。眇目和尚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神神叨叨的说不舒服,非要在外面等。
那屋子不大,几乎是环堵萧然,家徒四壁,只有在靠北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窄小的木板床,此外,别的家具、饰品一概没有。
一件换洗的僧衣挂在墙上,一双布鞋晾晒在窗台上,除了都很破旧之外,便再无别的出奇之处。
“味儿不对。”叔父凝立片刻,突然摇了摇头,强调似的又说了一句,道:“这屋子里的味不对!”
我仔细嗅了嗅,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四周异常干净,床铺整整齐齐,地面毫无杂物,天花板上也几乎是纤尘不染,哪里有什么味道?
我忍不住问道:“大,你闻到什么味儿了?”
叔父道:“啥味儿也没闻见!”
我道:“那您说味儿不对?”
“就是什么味儿都没闻见,才不对头!”叔父道:“一个人住的屋子里,咋会啥味儿都没有嘞?”
我猛然醒悟,确实,一个人住的屋子里,怎么会什么味道都没有?!
而且也太干净了吧?
山上的简陋小屋,没有蚊虫,没有蝼蚁,犄角旮旯里连蛛网都没有,太不正常——除非……
除非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脊背突然有些发寒。
“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骤然传来,吓得我和叔父都是一哆嗦。
“走!”
我和叔父都听出来了,那声音是卫红的!
她竟然还没有离开大宝禅寺。
外面的眇目和尚也吓得不轻,见我和叔父出来,便白着脸迎了上来,慌里慌张道:“有人在叫……”
声音就在附近,但是叫喊的太过于突兀,急切间并不能分辨出具体位置。
正在我和叔父四处观望的时候,又有几声惨叫传来,或男或女,声音噪杂却清楚,我和叔父转身便往大宝禅寺北苑奔去。
大宝禅寺是斜跨山溪,依偎山壁而建,分前院、中院、后院,后院又分东苑、西苑。
其中西苑很大,没有院墙,山壁就是院墙。西苑中花草树木丛生,有竹林,有花圃,有木桥,有藤阁,又有山溪穿流而过,怪石嶙峋,景致清幽……
我和叔父无心欣赏,奔跑甚快,眇目和尚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大呼小叫的跟在我们后面追。
刚刚穿过竹林,跳过木桥,我们便瞧见一群人朝我们涌来——正是先前那群在庙里闹事的激进分子。
我和叔父停住了脚步,站在桥头,看着这群人往跟前跑。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打了败仗一样,各个神情慌乱,争先恐后……卫红被几个女青年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脸色白的吓人,嘴唇一个劲儿的哆嗦。
“站住!”叔父大喝一声,如舌绽春雷,惊得四周林鸟乱飞,溃奔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
“一群小赖种们,还没走啊,又干啥坏事了?!”叔父站在桥头,朝众人怒目而视。
众人呆呆的看着我和叔父,都像是吓傻了似的,没一个吭声的。
“哎呀,累死我了,阿弥陀佛……”眇目和尚喘息着赶了过来,瞧见众人,便一缩头,躲在了我和叔父身后。
我和叔父不怕这群人,庙里的和尚却怕的要命。就算是这群人刚刚放火烧了庙里的大雄宝殿,和尚们也不敢吱声。
“血!”突然有人指向桥下的山溪,惊叫道:“流到这里了!”
“呀——”又有几个女青年尖叫起来,各个都怕的五官扭曲。
我往溪水中一看,果然有一抹殷红顺流而下,去势缓慢,渐行渐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连带水腥味,钻进鼻孔,十分的不受用,我不由得脸色一变,望向众人,失声道:“你们杀人了?!”
“快跑!”有人大喊一声,就冲木桥奔了过来,众人纷纷尾随。
“想跑?嘿嘿!”冷笑声中,叔父猿臂轻舒,抓住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后大力掷去,只听“哎唷”几声,坐倒了一大片。
“先放火,又杀人!真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一群坏透了赖种!”叔父目露凶光,道:“今天撞到老子手上,谁也走不了!”
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群情激奋:
“我们没杀人啊!”
“老先生,您也快跑吧!畜生吃人了!”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乱嚷起来,模样又着急又惊恐,还带着三分可怜,几个女的哭哭啼啼,另有几个男的也快落泪了。
我忍不住问道:“什么畜生吃人?”
“是乌龟。”卫红哆哆嗦嗦道:“乌龟吃了刘,刘解放,就,就在后面的池、池塘里……”
“阿弥陀佛!”眇目和尚惊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闭上眼连连念起佛经来。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往人群中望去,果然不见刘解放的身影。
叔父一闪身蹿到卫红跟前,抓住她的肩膀,急问道:“池塘在哪儿?”
“那儿!”卫红忍痛伸手往后指去。
“我没说走,谁要是敢走,试试!”叔父朝众人吼出这句话后,便不再发一言,飞身疾走,我也赶紧跟上。
血气越来越浓,只十几丈远,我便瞧见了一方碧绿如玉,镜子也似的水面,迅即又瞧见了一大片猩红血色!
再走近几步,我的心便砰砰乱跳了起来!
我瞧见一只磨盘大的黑背乌龟漂在水面上,头如人脑,口若碗大,嘴角血迹斑斑,正一张一合,嗤嗤有声的啃食着一具浮尸——从衣服上可以看出那浮尸正是刘解放,只不过他的脸皮和头皮已经没了,白森森的头颅骨露在阳光下,一阵晃眼!
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群情激奋:
“我们没杀人啊!”
“老先生,您也快跑吧!畜生吃人了!”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乱嚷起来,模样又着急又惊恐,还带着三分可怜,几个女的哭哭啼啼,另有几个男的也快落泪了。
我忍不住问道:“什么畜生吃人?”
“是乌龟。”卫红哆哆嗦嗦道:“乌龟吃了刘,刘解放,就,就在后面的池、池塘里……”
“阿弥陀佛!”眇目和尚惊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闭上眼连连念起佛经来。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往人群中望去,果然不见刘解放的身影。
叔父一闪身蹿到卫红跟前,抓住她的肩膀,急问道:“池塘在哪儿?”
“那儿!”卫红忍痛伸手往后指去。
“我没说走,谁要是敢走,试试!”叔父朝众人吼出这句话后,便不再发一言,飞身疾走,我也赶紧跟上。
血气越来越浓,只十几丈远,我便瞧见了一方碧绿如玉,镜子也似的水面,迅即又瞧见了一大片猩红血色!
再走近几步,我的心便砰砰乱跳了起来!
我瞧见一只磨盘大的黑背乌龟漂在水面上,头如人脑,口若碗大,嘴角血迹斑斑,正一张一合,嗤嗤有声的啃食着一具浮尸——从衣服上可以看出那浮尸正是刘解放,只不过他的脸皮和头皮已经没了,白森森的头颅骨露在阳光下,一阵晃眼!
那大乌龟似乎听到了我和叔父临近的动静,停了啃食的动作,仰起脑袋缓缓的朝向我们——刹那间,寒意扑面,两道幽光一闪而逝……
恍惚中,那大乌龟的脑袋又垂了下去,继续啃食刘解放的尸身。
“嗤嗤……跐溜,吸——”
青天白日,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伴随着那黑褐色脑袋的蠕动,频繁响起。
对那乌龟来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有吃人,才有意义。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各种念头闪掠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半晌,我才喃喃说道:“刘解放他们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我回头看时,却见是天然禅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我竟茫然不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小沙弥,还有那眇目和尚,各个都瞧见了这情景,各个都吓得面如死灰。
一个小沙弥脸无人色道:“主持,你瞧,乌龟吃人!”
那中年和尚也颤巍巍道:“这,这池塘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怪物?”
眇目和尚哆哆嗦嗦,道:“我早就说了,济清是有问题的,你们都不信!这乌龟就是他养的!去年还能装在水桶里,现在就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对了,对了!那聋哑老头这几天都没有来寺中,肯定是被这孽畜给吃了……”
“罪过,罪过……”天然禅师双手合十,念诵道:“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可代受……”
众僧听见,也都纷纷双手合十,低眉耷拉眼,跟着天然禅师念诵起来。
我本来心中又惊惧又焦躁,可被这些僧众一念,竟又宁静了许多,我不禁问道:“大师,您是在为刘解放超度么?”
“不是。”
天然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念诵的经文,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里的一段话,地藏王菩萨对普贤菩萨述说地狱名号,以及各色人等生前作孽,死后要受何罪……世人切勿以为恶小而为之,凡事必有因果,也必有报应,积小成大,积少成多,后患无穷。这刘解放,唉……”
“天然,你少说风凉话了!”叔父冷冷道:“你的庙里藏着这么大一只吃人的乌龟,你的罪过咋么算?!”
“贫僧有失察之罪。”天然禅师叹息道:“这乌龟想必就是济清口中所言的‘神龟’了,贫僧身为主持,竟然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真是糊涂。”
“这乌龟平时肯定就藏在池塘里,池塘那么深,谁能知道它藏在里面?”小沙弥替天然禅师鸣不平。
天然禅师摆摆手,道:“贫僧现在算是知道大雄宝殿为什么会被烧,济清又为什么会死了。”
众僧道:“求主持指点。”
天然禅师道:“济清养了这只孽畜,必定是要做歪门邪道之事,否则这乌龟怎会嗜血吃人?一年之间也决计长不了这般大小!”
众僧纷纷称是。
天然禅师道:“我想济清曾经将这孽畜带进过大雄宝殿中去,否则他也不必去大雄宝殿寻找这孽畜。然大雄宝殿是我沙门圣地,怎能容这孽畜玷污?于是,大殿宁可毁于烈火中,重生重造!济清则难逃惩戒,大殿连坠砖瓦,将其砸死,又焚毁其身,正是他的报应!”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众僧齐齐称颂。
我心中觉得天然禅师所说未免有些巧合,但是隐隐之中,却也深以为然。
世上哪有什么巧合,恐怕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老秃驴,你别逮个机会就传教,先说说这大王八咋么办?”叔父道:“是还放在你们这池子里养着?”
“佛门弟子不可杀生。”天然禅师说着这话,目光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和叔父。
我立即会意:天然自己不想动手,却叫我和叔父出面。
叔父不禁笑骂道:“你瞅瞅这老秃驴,比油里的泥鳅还滑!想叫咱们叔侄卖命,还不吭声,自己落好人。”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它在水里,咱们在岸上。”叔父想了想,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我也跟着捡了几块,然后随着叔父绕着池塘走,去找距离那乌龟最近的地方。
这池塘是山溪流经大宝禅寺时候的一个淤积之处,既是大宝禅寺的蓄水之地,又是一处景观,方圆有七八丈,委实不小。
池塘周围杨柳倒垂,青草成畦,郁郁葱葱,本是妙地,可谁也料想不到,静好之下往往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丑恶!
那大乌龟就在池塘中央漂浮,我和叔父找了一处最近的地方,距离它也还有三丈多远。叔父捏起一块石头,瞅准了那乌龟的黑褐色脑袋,“嗖”的击出!
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手法,最讲究的就是快和准!
速度够了,准头有了,破坏力就不会弱。
只一闪念间,水面上便传来“啪”的一声,那乌龟吃痛,却不把脑袋缩回壳子里去,反而又伸长了一截,朝我和叔父看来,两只丑陋的眼中满是怨毒。
“还瞪老子!”叔父骂了一句,又是一颗石子打了出去,这次,又是打个正着!“啪”的一声更响,那乌龟黑褐色的脑袋上立即添了一抹猩红。
我也跟着打,就朝那猩红的地方打,嘴里还不忘提醒叔父,道:“大,那是乌龟,您自称老子是吃亏了。”
“对,奶奶的腿!”叔父醒悟道:“老子,啊呸!我不是你老子,天然老秃驴才是你老子!我替天然管儿子!”
我开始还觉得叔父挺胡闹,老爱取笑天然,为禅师鸣不平。但是后面一想天然禅师和这乌龟都是光头,有些地方确实挺像,便不由得好笑起来。
那乌龟接连被打,愤恨至极,终于舍弃了刘解放那已经被啃食了一半的尸身,拨开水花,迅速的朝岸边游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和叔父,恨意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上岸了,上岸了!”
众僧纷纷叫了起来,又害怕又兴奋。
“好!”叔父也大为高兴,道:“原先还以为它会沉底,那就不好怼了!这可中!自己乖乖的浮上来了!”
那乌龟游动的速度很快,片刻间就到了岸边。
众僧齐声呐喊,纷纷后退,只有天然禅师岿然不动,却也紧张的看着大龟的一举一动。
远处看那乌龟,觉得有磨盘大小,现在近在眼前,更觉庞大无匹!
我从小在颍水边长大,见过河鳖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再加上它那满身黑褐色如漆如墨的丑陋纹路,真真是令人惊怖!
“道儿,你退后!”叔父两眼放光,吩咐了我一句,我往后稍稍退了半步,道:“大,你小心!”
眼看那大乌龟的半边身子渐渐爬上岸来,前面两只脚已经离水,叔父仍旧不动。
那大乌龟伸长了脖子,像蛇一样,伸向叔父。
叔父不退反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攥住了那乌龟的脖子,使劲一扣,叫道:“道儿,快——”
话音未落,那乌龟的嘴巴突然张开,但听“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直冲叔父胸前,叔父“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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