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青年慌忙上前,把压在刘解放身上的善财童子泥塑给抬了起来,去看刘解放的伤势。
刘解放的脑袋上鲜血淋漓,额头上被砸了个洞,看来是伤的不轻,不过他倒是性子强悍,嘴里咒骂个不停。
卫红等女青年都神情惊愕,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小沙弥却个个喜形于面,如果不是怕再遭毒打,恐怕早已经大声喝彩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以为是菩萨显灵了,面有得色,道:“刘施主,这就是菩萨对你的小小惩戒,快快住手吧。否则,追悔莫及!”
他们都深信这突发的事故是冥冥之中的现世报,可是我就站在叔父旁边,只有我瞧见了这不过是叔父的一点小动作。
刚才,就在刘解放开枪的瞬间,叔父一弹指,打出了一粒石子,斜向击在了善财童子泥塑后面的墙壁上,又反射回来,弹中了善财童子泥塑的后脑——由此,善财童子泥塑才会突然倒下,并精准无误的砸在了刘解放的身上。
“没砸死这小兔崽子也算是他走运了。”叔父在一旁冷笑着低声说道。
没闹出人命,又惩戒了刘解放,我也觉得十分解恨。
“快点把我扶起来!”
刘解放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从地上捡起枪,在众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屹立不动的观音菩萨像,又看了看善财童子像,目光微微闪动,顷刻间竟又变得狠戾起来。
“巧合!意外!”
刘解放指着善财童子泥塑,恶狠狠的叫道:“这泥人放的不稳,被枪声震动了,所以才会摔落!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为革命事业而受一点小小的皮肉之伤,那是我的光荣!我连牺牲都不怕,还会怕流一点血吗!?你们怕吗!?”
刘解放慷慨激昂的环顾众人,在扫过我和叔父时,略显诧异,但并未多做停留,想必是把我和叔父当做是围观的群众了。
他的随行众人都默不吭声,那几个女青年的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昨天夜里,我和叔父就已经听见夜不能寐的她们在唱歌鼓励自己,而今发生这种事情,对她们自己而言,不管是意外,或是巧合,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其他缘故,恐惧总归是难免的。
其实,她们自己也该清楚,刘解放的行为,与其说是破除迷信,不如说是宣泄淫威,总之,绝非正义。
这座大宝禅寺,这座殿堂,包括这里的观音菩萨像,说到底确实是被人摆放在神坛上的泥塑木雕,是被人为神话了的象征物。
它究竟有没有救苦救难的本事,有没有大慈大悲的心肠,我无法肯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千千万万个向往美好生活之人的共同信仰。
刘解放要毁的自不是泥塑木雕,而是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他伤的也不仅仅是沙门修行者的心,而是大多数国人向善的良心。
若是对上天,对生命,还稍存些许敬畏之心,便不会像刘解放这般肆无忌惮。
无知者才无畏,无畏者也最可悲。
或许是因为性别的关系,大多数女性心思细腻谨慎,也比男人更胆小。卫红已经开口说道:“刘解放,我看你的伤挺严重的,要不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你们谁有手绢,借我用一下。”刘解放看向那几个女青年。
有两个女青年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了刘解放,刘解放把额头上的伤口缠住,模样滑稽又狰狞。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厉声道:“除恶务尽!一切革命工作都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进行到底!”
刘解放举着枪,突然走向了天然禅师,天然禅师木然的看着他,直到他临近,天然禅师才摇头叹息道:“你的戾气太重了,这样不太好。”
“闭嘴!”
刘解放狞笑一声,道:“老和尚,我现在打死你,你的菩萨能现身救你不能!?”
天然禅师不语。
刘解放得意道:“如你的菩萨果能现身救你,那就说明我错了,如果不能,那就说明我是对的,你是迷信!”
“什么是迷信,什么不是迷信?”天然禅师道:“迷信和迷不信又有什么区别?我说这世上有菩萨,你以为我是迷信,你说这世上没有菩萨,我以为你也是迷信。无非是我迷信有,而你迷信没有罢了。”
刘解放愣了片刻,然后道:“你少绕圈子!你说有菩萨,你见过吗?!”
“我没有见过。”天然禅师摇摇头,又反问刘解放道:“你见过菩萨吗?”
“废话!”刘解放道:“我没见过,所以我说没有!”
天然禅师道:“那你是见过主席了?”
“没有!”刘解放脸上闪过一丝惭色,不过迅即又激动道:“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在天安门前受到他老人家的亲自接见!他老人家会亲口嘉奖我是无产阶级大无畏的革命战士!”
天然禅师却道:“你既然没有见过主席,又凭什么说着世上有主席?”
刘解放又是一愣,随即道:“你放肆!菩萨能和主席一样吗?!这能混为一谈吗?!”
“你信仰主席和我信仰菩萨有什么区别吗?”天然禅师道:“既然都未见过,缘何说有或者无?既然一样向善,一样虔诚,一样深信不疑,我敬你的主席像敬我的菩萨一样,可你缘何又要毁我的菩萨?”
刘解放无言以对,脸上神情既恼怒又尴尬,大叫道:“反正你再狡辩也是不对!我数一二三,就开枪!菩萨不出来,就是没有!你就是迷信!”
“一!”刘解放不等天然禅师说话,迅速的举起了枪,顶在了天然禅师的脑袋上。
“刘解放!”卫红连忙叫道:“算了吧!”
“二!”
刘解放已然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今天是他领衔的运动,如果以自己受伤铩羽而归作为收场,恐怕以后他在这群人中再无威信可言。他不但领导地位岌岌可危,还可能会成为流传坊间的笑柄。
所以,刘解放连卫红的话也不再理会,双眼赤红,大吼一声:“三!”
“砰!”
一声响,几个女青年尖叫闭眼捂耳朵,几个男的也吓得面无人色。
打砸抢或许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但是直接杀戮实在还是骇人。
不过刘解放那一枪并未打中天然禅师,而是打在了大殿上方的横梁上,天然禅师仍旧好端端的坐在地上,面容不改。
而此时此刻,那手枪也已经不在刘解放的手中了,而是在我的手中。
刚才,就在刘解放数下第三声的时候,我一个纵跃向前,捏住了他的手腕,将枪口抬上!
我本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天然禅师,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开枪了!
就如此的草菅人命!
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夺过枪,也顶在了刘解放的脑袋上。
我对主席充满敬意,原不想拿他老人家做任何说法,可是我实在难以容忍这些宵小之辈借着他的名义来肆无忌惮的作恶!
我冷冷说道:“刘解放,我数一二三,就开枪。你说主席会不会现身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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