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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易去如弹指

  春日午后的阳光很好,院子里的老梨树开了满满香花,不负春光怡然而在,仿佛凝了一树的冰雪皎玉。远远望去,似白色轻雾笼于半空之中。她独自坐在院子里,春光那样好,天色明净,日色如金,花事繁盛。婉转滴沥的流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忽地把她的视线引向了遥远的天际,那一泓无尽的碧蓝深处,有薄薄的几缕白云,云后飞着几只小小的风筝,隐约可见是大雁和蝴蝶的样子。仰头看得久了,便有微微的目眩。想起以前念过的词: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春暖的时节里,怎么会有真雁?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因飞得高远,依稀看去便如真雁一般罢了。欢乐趣,伤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风筝飞得那样高那样远,也不过让一线牵着。

  那样远,仿佛是久远以前的往事,她还是双十的年华。他牵着她的手,一同扯住那根细细的绳索,绳索在早春明媚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白光,那一端是一只斑斓的风筝,五色的大蝴蝶。她欢快的笑:“放得高一些,再高一些!”一路又跑又笑,风筝在他手里越飞越高,高过广场两侧花开如云的樱花树,越过粉红的轻云直冲向白云间。她笑吟吟的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脚步没在浅草之上,迎面而来的春风和着花香充盈着衣袖,时近黄昏,漫天舒展着流光溢彩的晚霞,滟滟辉煌如一幅最繁艳辽阔的云锦,照在那些凝霞敷锦的樱花上,愈发的明艳如在幻境。风一吹便有花瓣如雪飘落,他拢她在怀里,看着广场上追扑嬉戏的小孩子出神,她的脸上似凝了一层醉意,醺红如霞光,忽然说:“将来,我要为你生好多好多个孩子,围着我们叫‘爸爸妈妈’。”说着,眼里迷迷地漫起泪光,他抱紧她一些,笑:“好啊,不过生那么多孩子,你不是成了母猪。”她觉得羞,一头抵在他胸口,再不肯抬头。他凝声说:“有次见你在学校里抱老师的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哼着歌哄他笑。我心里就想,如果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每天晚上哄着他入睡,那一定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孩子。”她知道他早早没了父亲,对于家庭的爱必是有缺陷。心里如潮般汹涌翻越,从最深处涌起蜜甜,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若是能够,她必定给他这世间最多的爱,满满的补那缺,补他昔日的逝,昔日的隐痛。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只听得他的心跳沉稳入耳,砰砰的,叫她心安。花木草叶的清香渐渐叫人陶醉,她如在梦中,低声说:“我只肯生你的孩子。”言犹未尽,却是连脖子也红了,看得清耳后一丝丝纤细殷红的血脉。他的下巴抵在她滚烫脖子上,青青的胡子茬刺得她酥酥的痒。他的声音沉沉:“你知道我的境况,我是穷学生,没有好的家世。白手起家,你会很辛苦。”她握紧他的手臂,仿佛是害怕失去,急急的说:“我不怕。我只要你。”他微微叹一口气,牢牢抱住她,有一滴滚热的液体落在她脸颊上:“我何德何能,能够有福气拥有你。”那是她第一次见他落泪。男儿泪,恐怕珍稀若黄金。

  是怎么遇见他的呢?九月的暑气还未散尽,上午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学校燠闷沉寂。军训场上的水泥地吸尽了日光,越发叫人觉着热。阳光明晃晃的耀眼,只觉得热气逼人,灼灼往身上扑来。树梢上那蝉声又响起来,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睡。好不容易教官说可以休息,忙忙地躲到大叶子梧桐的树阴底下去,咕嘟嘟的灌下几口水,胸口才透畅了些。

  转首看见一人独立在梧桐树下,并不穿军训男生的服色,只低着头发短信。知道是比自己大一年级的助班,来看她们军训的。于是越发好奇,只盯着他看。他像是察觉有人看他,抬起头来。她问:“你叫什么?”“周言则。”她静了静,像是在积蓄说话的力气,“我叫苏雪隐。”他点了点头,清隽脸容上的微薄笑意于空气中漾起,如一带清风徐徐牵动波平如镜的湖水,日光晃晃悠悠,是金色的涟漪。他说:“我知道,你是那群女生里头发最长的那个。”她不自觉地甩过辫子,头发那样长,绞了利落的桃心麻花,依然是累累垂至腰间,乌油油地反射着阳光,泛起微明的七色流光。她的头发,精心呵护了那么久,终是不辜负她的呵护,竟能缕缕冉冉牵绊住目光。她微微的笑起来,只仰头看那碧绿的梧桐叶子,五角,脉络依稀可见清晰,像冰片上的裂纹。梧桐原是痴情的男女,梧桐引得凤凰来。凤凰台上忆吹箫,弄玉已随萧郎去。她心里欢悦起来,那日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间流泻下来,仿佛也渗出一丝丝清凉的意味,像小时候极热的下午,她一头扎进太湖的碧波万顷里,那样的凉快通透,叫她沉溺流连。

  那种清凉,带了秋夜里风露清冷的味道。她迷迷茫茫地走在他身旁,手贴得那么近,走路时若有似无的碰触到,有一点麻麻的酥痒,仿佛不真切,像触了电,又迅速地缩开。谁也不说话,她只晓得他的手在秋夜里微微的凉。终于忍不住,双手又触碰到一起的时候,她攥住了他的手。仿佛是积聚了许久的力气突然用了出来,她身上绵绵的软,双脚像是在寺庙里祈愿时跪得久了,一层接一层的刺刺的麻上来。他一怔,双眼还是看着前路,手却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心中漾起微甜,便如五月蔷薇花架下的晨风拂过,只是清清软软,静得像是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一路并肩走过去都是桂树,10月中旬的节气,桂花开得正好,在迤逦橘红的路灯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远远的便觉得香云似海,芳香馥郁。她不晓得他要带着自己去哪里,只跟着他走,去哪里也没关系。隐隐约约闻到湖水清冽的气息,“哗哗”地拍着岸,她晓得是到了晨曦湖。在岸边的石头上坐下,夜风吹得她微微瑟缩,他拢一拢她的肩膀,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怕不怕?”她摇一摇头,眼里像含着一池春水,汪汪的,有和风流转无限。他不再说话,只把手指一根根的松开,又一根根的放进自己的手指间,十指牢牢扣在一起。他全神贯注的做着,仿佛这世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她的手和自己的手紧紧交握住。看一看时间,快要11点了。11点是宿舍关门的时间。晚了,就再也进不去。可是眼下,怎么分得开,心里犹豫着不舍。他看出了她的犹豫,问她:“不回去了好不好?”她微一沉吟,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微笑:“你跟着我走,如果将来发现跟着我走是错的,你会不会后悔?”她咬一咬嘴唇,正色说:“我既然选择跟着你走,就不留退路。就算……就算明知道这是个错误,我也绝不后悔。”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唇际漾起笑意。“那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在那里过夜。”他的笑意里带着促狭的意味,她心里不由自主的畏惧起来……旅馆?她缩一缩手,“我不去,我们在湖边坐一夜。”他刮她的鼻子:“傻瓜,胡想些什么!”

  执了她的手,往湖边的教学楼里走。一层层徒步上去,5楼,6楼,7楼,楼道里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隔着玻璃洒进些许清辉,勉强看得见路。那一阶阶的台步像是走不完一样,绵延不绝。他只紧紧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叫她走在黑暗里也不害怕,只低头看着自己乳白色的鞋尖,踏在大理石的台阶上,一步一个余音袅袅,一步一个欢喜。过了7楼便是天台,眼前豁然开阔,远远望过去是灯火璀璨的软红十丈。那样繁华的婺城,全与他们不相干。她只有他,他亦只有她。夜开始凉下来,风露一点点的变重。她冷的有些发抖,他解开墨色的外套,把她裹进怀里。满襟满怀全是他的气息,她依在他胸口,听着他稍稍偏快的心跳声,长发披散如墨玉流光,泻展在他膝上。他伸手去抚那头发,低声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眉。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她并不答话,只说:“你看今天的月亮,那么圆。”那日的月亮如冰盘一轮,隐着淡淡水红的光芒,粼粼如水银流淌。照在琉璃碧滑的晨曦湖里,波光潋滟,像倾了一湖的碎钻。她说:“只是奇怪,今天的月亮升起的这样晚。”他笑:“好事多磨,好东西总是来的晚些。我们不也是一样,隔了这些日子,才能够在一起。”她轻轻“恩”一声,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竟似有幽蓝的星芒溅出。絮絮地说了半晚的话,终于有了困意,伏在他膝上睡着了。睡意蒙胧间,仿佛他还是未睡,目光灼灼的燃在自己身上,燃起无限情炙。

  一阵酥暖的风吹过,梨花泠泠地飘落下来,像下了一场急急的雪雨,片片落在她身上头上,她也不用手拂去,渐渐积得多了,和她衣裳的颜色融在一起,仿佛她整个人都是融在皓皓冰雪之中,像个雪人。

  那样大的雪,清晨醒来的时候掀开厚重的窗帘。天还没亮,深蓝的天鹅绒样的晦暗,无尽地飘落着大朵大朵飞絮样的雪花,周遭的房屋和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银白,天地间一片安宁洁净。是那一年的初雪,她惊喜地叫起来,摇醒他:“你看,外面好大的雪!”他蒙胧着睁开眼,把她环入臂中,轻轻地咬她的耳垂:“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雪。”她低低的应,反手去摸他温热的脸,柔声说:“2005年的第一场雪,我和你一起。”他笑:“傻瓜。以后下雪,我总是陪着你看,好不好?”她微笑,满室融融的春意,全不觉得窗外飞雪连天的寒意。

  一天一夜的大雪,渐渐地小了,天色也明霁起来,他拿了数码相机陪她出去。积雪没到脚踝,操场上拥挤着人影,都是久不见雪的人,乍然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尽情地撒着欢,堆雪人、滚雪球、掷雪团,满满的笑语欢声。他知道她爱静,扯了她的手往僻静的地方走。学校西边的排球场废弃已久了,鲜有人至。那一方雪因为无人踏足,保存得甚是完好,莹莹如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一丝杂质也无。他牵了她的手走进去。她有些不忍心,怕一走进去留了四串凌乱的足印便坏了这好景致。他只微笑,说:“你踩着我的足印下去。”她亦笑,他的足印那么大,深深的一个,把松软的雪踏到底,踏到紧实。她37码的脚踩着他41码的鞋印亦步亦趋。他细心嘱咐:“小心路滑。攥紧我的手。”她心中喜悦,低声道:“你在前面走,别走那么快,我尽量跟着。起步时一起走,要停的时候你就说一声,这就行了。”这句话她忘了是在哪里听过的,只是现在说来,正是自己的心意。他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殷殷的笑:“那我们再走,你跟着我。”走到排球场的中央,回望过去,齐齐两排蜿蜒的脚印,全是他的,他拂一拂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她松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在雪上走出“ILOVEYOU”的字样,又沿着字形走回来,分毫不乱。他但笑不语,旋着身走出一个字:横撇,三点,点,横折,‘心’字在中间。她的脸上滚烫,心底一点点的暖起来。一瞥,横折撇,长长的一捺。繁体的“爱”字。她嘟囔:“写这样繁琐的字。”他走过来凝视她:“有‘心’才好。”她“咭”一声笑出来,清脆如古寺庙上悬的檐铃,风一吹,玲玲琅琅的响。他近在她耳边说:“雪隐,我爱你。”她的脸越发红,细密的雪霰子落在脸颊上瞬间融成了水,凉凉的一道又一道。他伸手替她拭去。摇摇地拥抱着,站得不稳,“扑”地一同倒在了雪地里。幸而穿得严实,雪又积得厚,摔得并不痛,索性躺着不起来,睡成两个伸展的“大”字形。雪地上那样凉,穿着厚厚的防水羽绒服倒是不觉得,只是头发贴着雪,隐隐有凉意。他伸开手臂,她立刻会意,把头枕在他臂膊上。隔着厚密的衣服仍有绵绵的暖意透出来,透上她的面颊。四下里静静的,远处学生欢腾的笑喧,隐约可闻。他慢慢携了她的手,无声的攥在自己掌心,声音沉沉的像从胸腔底处穿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见他目光朗朗注视着自己,眼眸之中只有柔情无限。心中欢喜到了极处,虽是隆冬大雪的日子,却恍若三春明媚,春光旖旎。不自觉的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快活得似要喊出来才舒服,终是忍住了,只灿然一笑,轻轻答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忽而明了前人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却原来果真如此。排球场的边缘种着几圈四季桂,寒冷的冬日里依旧枝叶翠绿,葳蕤可爱。他与她心里俱是无限欢喜,不由得相视“咯咯”地笑起来,笑声震落了桂叶上的积雪,冰凉的簌簌落在脸上脖中,激得他们立时跳了起来,遥遥地笑着跑开了。

  学校的广播里上隐隐传来JAY的歌,《断了的弦》,旋律很是动听,她倚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地跟着哼,“断了的弦再弹一遍,我的世界你不在里面。我的指尖已经弹出茧,还是无法留你在我身边……断了的弦再怎么连,我的感觉你已听不见。你的转变像断掉的弦,再怎么接音都不对,你的改变我能够分辨……”声音渐唱渐低,隐约有几分凄凉之意,他低头看她,她眼中竟依稀闪着淡薄的雾气,连忙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一下,低声说:“我害怕。”他扶起她的肩膀,问:“怕什么?”她的声音渐不可闻,隐隐听得“弃捐匣笥中,恩情中道绝。”他的眉心里便拧成川字,半晌才说:“你以为我是这样待你的。”她缓缓说:“前途渺茫不可知,我怕我们之间的弦哪天也会断了,再也接不上。”她顿一顿,又说:“我其实害怕得很,怕你不喜欢我,怕你不高兴,怕老,怕……你再也不在我身边。”他的眉心缓缓舒展,含笑说:“傻瓜,我怎么会不不喜欢你,不在你身边。我们之间的弦,我会好好保护,绝不让它断了。”依偎良久,他又沉声说:“我总是不辜负你。你放心。”她的笑颜那样甜美,黝黑纯净的瞳仁里,唯有他脸庞的倒影。怎么能不放心呢?这样的话,算得是承诺了吧。许她满心满肺的安定与快乐,她想,这一世,就是他了吧。坐在阳台底下为他缝一个靠枕,枕上绣出并蒂芙蓉花样,一针一线……芙蓉间的鸳鸯,交颈相偎,都是情意绵长白头偕老的口采,这一生要举案齐眉,要天长地久,要情志不渝……

  鸳鸯锦绣化作灰,并蒂芙蓉成了残荷。那一刻的分手,成为她永世最不可抑的沉疴惊痛。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依旧是九月,站在天台顶,他说:“雪隐,恐怕,我不爱你。或许,从来不曾。”她固执的别过脸去,静静的望着楼下蜿蜒不见终止的两排路灯,凄然的笑意淌了一脸:“是呵,你不爱我。”胸腔里像是有柄最钝的刀在那里一刀一刀缓缓剜着,汩汩流出滚烫的血,他硬生生逼得她在这样无望深渊。这些年来的执信,原以为无坚不摧,终能得个善果。竟然轻轻一击,整个世界就分崩离析。天地间涌满苍茫的黑暗,时值夏末,天气依然燠热,她的身上却只有冰冷的寒意。心中划过一阵剧痛,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深深的扎进脑海中去,搅动着脑浆,天与地都旋转起来。她已经知道:这世上说有的人都可以和他在一起,唯有自己,失去了这个资格。她原是他最亲密的人,生生的被他推开,推的那样远,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连在一侧仰望他的世界也是不可得。

  再没有言语,夜幕里她的眼睛如北极星般璀璨,幽幽散发着骇人的光芒,仿佛是绝望到底,叫他害怕,不敢抬眼去看她。

  那一夜,竟是诀别,永世再不得相见。情爱纠葛得太深刻,连重遇的余地也不留分毫。

  雪隐,她如同她的名字,隐了下去,像雪花落入湖中,转瞬不见。她独居在这小镇上,无声无息的茫然感知着时光的荏苒,弹指间,那么些年岁就过去了。那些温软的过往,那些曾有的缱绻,是生在心间的伤,一旦碰触,便是疴疽般无可救药的溃疡。往往,午夜梦回里,像一列出了轨的火车,轰轰烈烈向她横冲直撞过来,无可抵挡,无法忘却。老的是她的身体发肤,而记忆里的一切全都訇然鲜活。总依稀还是在昨天,双十妙龄,言笑晏晏,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久得像成了前世的追忆,渺远不可再得。

  她忽而微笑起来,她晓得,她的这辈子已经是完了,她曾经那样深爱过他,又被他深深所伤,她再不能够爱上其他人,也不能够快乐。这一世,除了回忆,她竟是一无所有。

  晚春的天气,渐渐热起来。院子里静得没半分声音,只有晴丝偶然一闪,若断若续。一阵风过,扫落她满身的梨花,日头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春风金晖里,只遗她一身孤清,遗世独立。她身上涌起熟悉的寒意,寒浸浸的发凉,转身走回屋子里,斜坐在窗下。

  日光在梨花木雕的窗棂格子的暗花里一分一分地向西沉去,照得格子里细小的灰尘沾了一片蒙蒙的金红色的光,只薄薄的没有暖意。春天,原是那样热闹的季节,姹紫嫣红开遍。院子里的青石砖上积了厚厚一层被风吹落的雪白的梨花瓣,微微的泛着黯黄的边缘。再热闹的春天,却也要被隐隐逼来的暑意代替了。晚霞在天空艳丽如织锦,映得幽闭的屋子里有明灭不定的流丽的光。屋子里那样安静,徐徐地燃着一卷檀香,檀香,是可以宁神静心的香。袅袅地散着乳白的烟,渐渐散去无影踪,一片沉沉的清冷。听得到身后桌上的小钟,嘀嗒嘀嗒的走针。她的嘴角浮起淡淡一缕哀凉的笑意,好时光竟那么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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