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七星接着叩头。他一共叩了十五万个头,顾书青认为无论如何够了,再不让他叩,三义也死死架着陈七星,直接将他架了起来。
“不叩了?”连甲城还是那副嘴脸。
这嘴脸可恶啊,别说三义,便是朱梅山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吃人肉的眼神。陈七星倒是温言笑道:“该能撑过去了,多谢连先生,连先生做此一场天大的善事,我必禀明朝廷,予以嘉奖。”
“不叩了?那我就走了。至于朝廷,”连甲城哼哼两声,“朝廷算个屁呀!”
他拍拍屁股,摇摇摆摆下了土丘,在万众恨恨的眼光中,施施然而去。
十五万石粮舍出去,满不在乎,数十万人恨满身,还是满不在乎,顾书青不禁摇头:“这人,还真是个怪胎。”
连甲城当然不是怪胎,只是尸灵子就是这么交代的罢了。当然,连甲城并不知道陈七星才是他老板的老板,否则他便再会演戏,也演不得如此炉火纯青,送十五万石粮食而让三十万人恨上他,这可是真本事啊,也只有无知者,才能无畏了。
化州城内外的近三十万饥民基本上是西北五郡的,东南三郡虽受灾较轻,但也是受了灾啊,也要救济,尸灵子在那三郡也开了几家粮店,便也放出风声,学连甲城的例子,陈七星来叩头吧,一个头,一石粮,而在陈七星来说,十五万个头都叩了,再多几万个又怎么样呢,一个头下去,便是一份民心啊,而在那夜暗求了老天爷后,他的心中又有了希望,这次虽是设计,可救了几十万人也是实实在在的啊,难道老天真的没眼?心态也就变了,先前只是个计,这会儿倒愿意诚心去叩了,便算是叩给以前的罪孽,叩给包勇、包丽丽,叩给祝五福,也叩给老天爷,再莫要捉弄他,一路叩下去。
他的额头早已叩烂了,包着布,但每一趟头叩下来,必然又会渗出鲜血,所有的人,看着他血糊糊的额头无不潸然泪下。朱梅山本来自负心如铁石,却也哭红了眼,更是拍了胸脯大声宣誓:“朝廷若敢因违例烹杀邵狗官而处罚陈大人,化州必反,天下必反!”
他的话,立即在饥民中传扬开去,数十万饥民异口同声,但凡朝廷有半点儿对陈七星不好,那就是一个字:反!
而像三义这种爱激动的,更是奋拳捋袖,只恨不得当场就反了。
与朱梅山等人不同,陈七星倒是心态平和,也不像先前一样动不动流泪了,眼中是越来越温和的笑。同样温和的,还有关山越的眼神,这些日子里,关山越完全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顾书青的重豆郡也在东南,算是受灾较轻的一个郡。这郡里有个大户,名叫武祖荫,家里田多,积年的陈谷也有两三千石。听得天使陈七星捧着天子金牌给粮商叩头,一个头一石粮,这人也动了心思,派人来给陈七星说,也愿意献粮,同样是一个头一石粮,三千石粮,换三千个头。
尸灵子安排下的粮商,哪个不是万石起,区区三千石安排陈七星来叩头,尸灵子没那个胆子,所以陈七星一听就知道不是尸灵子安排的,却正好符合了他的心意,前面的粮食,其实都是做戏,那些粮食那些钱,其实都是容华郡主的或者说老亲王的,并不真正是他叩来的,而这三千石,才真正是他叩来的,所以一听,立马点头赶了去。
武祖荫二十多岁年纪,脸有点儿小胖,看上去就是个愣头青的样子,先就把陈七星手里天子金牌看了个够,然后叉手一站,很威风地叫道:“叩吧!”
陈七星前面叩头,是不捧金牌的,他是要给自己沽名钓誉,捧天子金牌算怎么回事?给皇帝老子添彩吗?没那么傻。但看武祖荫这二世祖的意思,看重的还就是这天子金牌,也无所谓,就捧着拜喽。不等他跪下去,忽听得脚步声急响,陈七星扭头看去,倒吓了一跳,但见一个老者,六十岁年纪了,一部花白胡子,腰还有点儿驼,手中一根龙头拐。平时应该是拄拐而行的,这会儿却没拄,而且脚下飞快,几乎是足不点地地狂奔而来,脸上是一脸的气急败坏,跑到武祖荫面前,手中龙头拐一扬,“扑”的一声,一拐正打在武祖荫额头上。武祖荫正摆姿势呢,全没防备,这一拐又重,顿时就打了个石榴红,一跤扑倒在地。
不要问,陈七星也能猜到,这老者必是武祖荫老爹,打武祖荫的原因也明摆着,舍不得粮食嘛,现在粮食贵,三千石粮食,上万的银子呢。陈七星舍得,那是因为所图者大,而且财大气粗,武家不过一个等闲富户,拿上万的银子来买人叩头,武祖荫这二世祖败家子舍得,武老爹断然是舍不得的,走路都不要拐杖了,可见他心里急成什么样子。陈七星心中就叹气了:“看来是莫想靠叩头换粮食了。”
武祖荫给一拐杖打翻,头昏眼花的,也没看清是谁打他,但他从小到大没给人打过,可就恼了,人还没爬起来,嘴上已在开骂:“哪个王八蛋打老子呢,想死了是不是?”,武老爹倒也有趣,跑得急,也是气,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骂道:“是老子打你老子,你个小王八蛋!”
这下武祖荫终于看清了,叫道:“爹,你怎么打我?”嘴就嘟了下去,一脸委屈的样子,“不就是几粒粮食吗?捧着天子金牌叩头呢,多大的面子,人家还几万石十几万石的换呢……”
“你还说!”武老爹龙头拐又扬了起来,武祖荫吓一大跳,忙往后退,只不过一脸的不服气。武老爹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顿着拐杖叫:“你个孽子,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小陈郎中的头,你受得起,你爹娘祖宗受不起呢。”
说着话,武老爹颤巍巍转过身,看着陈七星:“是小陈郎中陈大人吗?”
“是。”陈七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想岔了,不过一时还不敢肯定,却见武老爹丢了龙头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倒头就拜。陈七星吓一跳,忙伸手相扶:“武老丈,你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武老爹起来,却对武祖荫喝道:“孽畜,还不跪下叩头?”
武祖荫本是想换头的,现下反过来要他叩头,那个不服气啊,不过看他老爹真的生气了,倒也不敢违逆,“扑通”就跪下了,把个头乱叩,嘴里还嘟嘟囔囔:“叩就叩,叩死拉倒。”
“你……”武老爹气急,捡起龙头拐又要去打。陈七星忙劝住。武老爹道:“陈大人,我愿捐三千石,不,六千石粮食,请你一定要接受。若是你觉得这孽畜诚心不够,那老朽再给你跪下,一石粮,老朽叩十个头。”
陈七星还没应声,武祖荫先就不干了,跳起来叫:“爹,你老糊涂了是不?人家都是拿粮食换头呢,一石粮一个头,你老倒好,白送粮食还搭上头,全翻了,哪有这样子的?”
“你个孽畜,你给我跪下!”武老爹气得发抖,“你知道什么?陈大人为救百姓,一个头一石粮,感天动地,这是天地鬼神都要佑护的,你还想受他的头?我的天爷,你前世修了什么德,受得起他的头?还好,我来得快,陈大人真要一个头叩下去,武家列祖列宗在坟墓里都要翻身!你个孽畜还犟。”
给他逼着,武祖荫只好又跪下,不过明显还是不服气。陈七星笑道:“好了,好了,武兄捐粮,可是大善举了,我代化州百姓谢谢了。”说着作揖,武老爹忙就还礼,一脸的诚惶诚恐。
武家存粮不够,武老爹搜空库存,又还捐了一万两银子。陈七星本不想接,武老爹急得又要亲自跪下叩头了,陈七星只得接着。只是武祖荫始终不服气,临送陈七星走还在嘟囔,气得武老爹反身又敲了他个暴栗:“你个孽畜,知道什么?你到外面去问问,小陈郎中,铁面御史,万家生佛,一个化州,多少人跪香顶礼,拜谢于他,他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神佛看着呢!我们捐这点儿粮食,会换来多大的福报你知不知道,你个孽畜!”
陈七星耳朵灵,虽然走出了一段距离,武老爹的话还是清清楚楚落在了耳中,也终于彻底明白了武老爹的想法,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当然,他也理解武老爹的想法。事实上,武老爹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的,现在整个化州,谁不念他小陈郎中的好,不知有多少人家,写了他的名字悬了他的画像,日夕顶香呢,武祖荫这二世祖还冒冒失失想要受他的头,借武老爹的话,这头真要受了,武家非臭遍整个化州不可,就类似于那个送了十五万石粮却臭名昭著的连甲城。
有武老爹这个想法的富户也不止一个,几乎是紧跟着武老爹步伐,捐粮捐钱的也络绎不绝,倒是武祖荫这种二世祖没再出现过。
朝廷还在扯皮,而邵仁被陈七星活烹的消息也传过去了,本来就乱,这时更是乱作一团。一州之牧,正二品的大员,居然被活烹,而且不是经有司审判定刑之后,这也太过分了。如果朝堂是只阮进一派,陈七星早已被锁拿进京,但问题是三派并存,便如一团麻,三个线头一起扯,如何扯得清楚。
陈七星管不了那么多,粮食危机解决后,主要政务就交给顾书青了。不过他也没得闲,别的都不说,小陈郎中的帽子是摘不掉的,看病出诊,每日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这天到城外出诊,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一个人走在小径上,夏日的晚风吹拂,说不出的舒爽。
身上凉爽,心中也很畅意,这一招巧妙的叩头换粮,换来了关山越的彻底转变,那段日子带给他的压力,基本上散去了,便仿佛去了胸膛上压着的一块巨石。
“找个机会,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候,让血影去杀了纪元,我人在师父身边,师父绝不会疑我,纪元死后,再寻个机会求亲,有这一次的底子,师父一定会答应。”他想到开心处,禁不住满脸的笑意,忽听得风声有异,扭头疾看时,只见一道魄光飞射而来,是一把剑,其势劲疾,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异啸。
最初来化州时,关山越总在陈七星身边,粮食危机解决后,三义便每天邀了关山越喝酒游玩,陈七星便总是一个人来去,也不要人服侍,更不要人保护。开玩笑,在化州,难道还有人敢打陈七星的主意?所以陈七星这会儿就是一个人,也完全没去想会突然有人中途袭击他,偏生来势还这么急,猝然之下,完全不及细想,脑后魄光激射。还好,没用幻日血斧,花拳是凝惯的,五环套在斧上急速旋转,一拳迎剑轰上,至于星上再生魄,凝沉泥陷甲也好,红颜白骨也好,却是来不及了。
那一剑虽急,魄力却不是很强,就是个四魄师的器物魄,而陈七星的花拳虽是急切间凝成,劲力不是十足,可天刑斩是六魄圣尊的实力,这一拳轰出,顿时把那剑轰得倒飞回去。
但一拳轰出,陈七星立马觉出了不对,霍地转身。前一刻,他才想着今后只杀纪元一人,这一刻他就是杀心大起,无论这人是谁,一定要杀掉。
二十丈外,一块山石后,一个人缓步而出。这人脸上戴了一个阴阳脸面具,看不到脸,一身黑袍,单瘦矮小,陈七星印象中,从没有这样的一个敌人。
“你是谁?”陈七星眼睛紧盯着阴阳脸,心神放开去,感应着周围的响动,百丈之内,虫爬蚁嗜,全逃不过他的双耳。
“我是准不重要。”阴阳脸“嘿嘿”一笑,声音沙哑难听,“重要的是,你是谁?”
陈七星心中一跳,难道是弄错了,这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是有意伏击?想到这一点,陈七星紧凝的心稍稍放松,不过杀心却并未稍减,无论如何,这人一定要死……除了自己的女人,他绝不允许再有人知道他就是孤绝子。
然而他马上知道自己想错了,阴阳脸“嘿嘿”笑道:“陈七星,小陈郎中,孤绝子,玉郎君,或者说,幻日血帝,啧啧,还真是复杂啊。”
这人居然一口叫出了陈七星的所有身份,尤其是玉朗君与幻日血帝这两个身份,更是秘中之秘,这人却是如何知道的呢?陈七星骇然失惊,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地道:“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阴阳脸一直在“嘿嘿”冷笑,“却又何必。”
陈七星不吱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阴阳脸两眼微眯,眼光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便仿似一只偷鸡得手的老狐狸。
“小陈郎中,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出在哪里吗?”
陈七星也很好奇,不过不上当,只是模模糊糊地应道:“什么?”
阴阳脸似乎看破他心思,哈哈一笑:“化州城外,叩头换米,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该是你最得意的一着妙棋吧?可你想过没有,你最大的破绽,恰恰出在这里。”
“什么?”陈七星还是这两个字,脑子却飞速回想,似乎隐隐也觉出了哪里不对,却还不能具体把握住。
“一个头,一石米,要是三五百石甚至三五千石,都正常,可你总共叩来了多少,几十万石啊,嘿嘿,你的头可真值钱。”
“人家愿意,你管得着吗?”
“可人家为什么愿意?如果只是连甲城一个,还说他发神经,后面那些呢,化州专出神经病?”
陈七星哼了一声,这里有破绽,但不是什么把柄,阴阳脸却又笑了:“不卖,不要钱,不借,不要人情,不要朝廷嘉奖,不要功名,嘿嘿,为什么这么傻,只要你叩头,你的头就这么值钱?大破绽啊,这里面明显另有猫腻。再查一下,包括连甲城在内,所有送万石以上的粮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新来化州的。那说明什么?是不是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主人呢?背后的主人一家伙送出数十万石粮食,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叩头,真的是你的头值钱,还是根本就只是借叩头这个幌子,把粮食送给你,让你沽名钓誉?”
陈七星背心冷汗直冒,先只觉得有破绽但破绽不大,给他这么细细一分析,才知道破绽是如此之大。是啊,不要钱不要名不要人情不要朝廷奖励,几十万石粮食真就只是想要换他叩头?他的头是金头啊,叩一个一块金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再把连甲城在内几个粮商一查,稍有脑子的人就会得出结论,这里面有古怪。
阴阳脸又道:“这世间想要沽名钓誉的多,但一出手几十万石粮食,这实力也太惊人了。你小陈郎中名头虽响,治病好像是不收钱的,你哪来这么多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另有出钱的主。谁这么有钱,谁又这么舍得?上次宫九出关,是孤绝子护送,那么暗账是不是落到了孤绝子手里呢?也只有老亲王暗中产业的实力,才有如此大的手笔。”
抽丝剥茧,这人的分析推理能力实在太可怕了,看着这人的眼睛,陈七星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阁下真能扯,可你没有证据。”
“是没有证据。”阴阳脸点头,“即便暗账真是落在孤绝子手里,也没法证实孤绝子就是陈七星,因为孤绝子在帮陈七星,天下皆知。”但他突然就笑了,“所以我刚才试了一下。”
陈七星这才知道,这人突然偷袭,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这心机,太可怕了,陈七星慢慢吸气,但动手之先,还有问题要问明白:“那你又怎么证明我和玉郎君、幻日血帝的关系?”
“我不需要证明。”阴阳脸摇头,“而且就算我说出去,你陈七星就是幻日血帝重生,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尤其是有了化州这件事后。”
是啊,化州叩头换粮之后,陈七星身上已笼罩了一层类似于神佛般的光环,任谁想说他的坏话,无论真假,都只会换来无数愤怒的拳脚,想到这一点,陈七星心中竟也微微吁了口气。是,这阴阳脸聪明绝顶、心机深沉,无意中一下就试出了他假扮孤绝子的真实面貌,可只要他自己不认,阴阳脸便喊破天,也没人相信。
阴阳脸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突然就又笑了:“但有一个人会信——关山越。”
陈七星身子猛然一僵:“你没有证据。”他确定阴阳脸拿不出证据,却仍觉喉头发紧,声音微涩,阴阳脸的表现,实在过于可怕。
“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证据。”阴阳脸笑意更浓,“只要我跟关山越说,让你回松涛城,到天魄镜里照一下,就可照出你的原形。”
恍如一个惊雷,猛轰在陈七星头顶!天魄镜,是的,那个照出他一个魄的天魄镜,可以照出他的幻日血斧,只要他到镜前一站,一切便将现出原形。
“而祝五福是关山越的师父。”阴阳脸看到他惨白的脸,知道踩中了他的痛处,毫不留情地加力往下踩,“别人就算知道你是幻日血帝,也不会在乎,或许不敢在乎,不会要求你去天魄镜中照,可关山越不会,杀师之仇,他一定会报,一定会要求你站到天魄镜前,所以你逃不掉。”
“你……你……”陈七星胸前发紧,耳中嗡嗡乱叫,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是的,即便世间所有的人都不信不在乎,关山越也一定会在乎。
阴阳脸却又再给了他一棒:“其实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杀祝五福,后来突然有人说纪元的脸给你治好了,我才猛然想到,你是为什么:纪元想娶关莹莹,所以他遭了鬼打脸。祝五福白天将关莹莹许配给纪元,晚上就遭了毒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名字,关莹莹,而所有的一切,也就真相大白,欺师灭祖,沽名钓誉,鬼鬼祟祟,为的,都只是一个女人。”
“啊!”陈七星失声尖叫,身子猛然纵起,幻日血斧疾射出去,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他真的会崩溃。这个人,不是人,是鬼,所有乱七八糟的线索,居然都能被他串到一起,最终理出真相,太可怕了,直若鬼神。
阴阳脸却又先算了一步,陈七星身子才一动,他已闪到了岩石后,岩石后同时一物射出,陈七星全力出手,不管什么.都是一斧猛劈过去,却软绵绵的全不受力。那物原来是一张丝网,陈七星心中惊怒,急跃上岩石看时,阴阳脸借着岩石拦着他眼光的机会,矮着身子溜到了五十余丈外,却是倒退着走的,面孔向着陈七星。陈七星在岩石上一露头,他哈哈一笑:“小陈郎中,你太性急了吧?怎么就没问问,我要什么呢?难道我费尽心机揭穿你就是结下重生的幻日血帝这个死仇?”
陈七星一愣,也是啊,既知他是重生的幻日血帝,就该知道他的可怕,这阴阳脸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费尽心机揭穿他,有什么好处?
“我要老亲王的暗账。给我暗账,我什么也不说,否则就算你杀了我,这事还是会传到关山越耳中。”阴阳脸边说边往后掠,眨眼到了百丈开外,闪入林中,身影消失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叫七星,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
陈七星没有追下去,阴阳脸虽然心机诡诈,可明显只有四魄师的实力,陈七星真要铁心杀他,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诡诈的智谋也没有用,阻止陈七星脚步的,是他那句就算杀了他风声也会传到关山越耳中的话,以这人的心机,必定留有后手,则确实如他所说,就算杀了他,又能起什么作用?
陈七星站在岩石上,看着阴阳脸的身子消失在林子后面。林子拦住了他的眼睛,可他还有血鹰灵目。阴阳脸明显也知道他的血鹰灵目,穿过林子,飞快地往远处掠去。看着他极力狂奔的身形,陈七星突然又知道自己上当了。阴阳脸为什么这么极速狂奔,就是怕陈七星杀他,他不是有手段威胁住陈七星吗?为什么还怕,那就说明,他的后手其实不存在……只要杀了他,那就一了百了。
“那你还是漏算了一着啊。”想到这里,陈七星忍不住笑了起来,阴阳脸跑得再快,可陈七星有鹰啊,两只脚再快,快得过巨鹰的翅膀吗?
除非特别打了招呼,否则无论陈七星到哪里,无论白天黑夜,一定有一到两只巨鹰在他头顶盘旋。陈七星血鹰灵目放开,一面盯着阴阳脸,一面寻找巨鹰,身子却突然猛地一震。
他所处身之地,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山坳,五六十丈外,往化州城的方向,是一个山包,在山包的后面,大路的正中,站着一个人。
关山越。
关山越定定地站在那里,站在路的中间,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又仿佛就是一个树桩子。但他不是树桩子,也没有石化,血鹰灵目锐利非常,虽然是夜色中,血鹰灵目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震惊,愤怒,悲痛,绝望……
陈七星找不到那么多词来形容,他只知道一点,关山越明显听到了他和阴阳脸的对话,知道了一切,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脚底下似乎突然给人打了个洞,陈七星的感觉中,全身的血液突然就急速地流了下去,涌出了体外,整个身子一片冰寒,似乎被万丈的寒冰包裹了,再感受不到半丝的热气。
“难道那人和师父一路的?”这个念头只是在陈七星脑中闪了一下,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决了。阴阳脸绝对和关山越不是一路,更不可能是关山越指使的,关山越是不会作假的,这些日子他眼中的温情,绝不可能掺有半点儿虚假。
“那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关山越出现在这里,有很多种可能:城中变故,朝廷突然来了什么旨意,或者突然有什么急诊病人,都有可能。
然而是哪种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山越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并听到了阴阳脸和他的对话。
这是天意。
陈七星一点点抬起头,群星闪烁,这夜的天空,和那夜化州城外的天空一模一样,但那夜的天空充满温情的笑意,给了他新的希望;这夜的天空呢?也在笑,恶毒的笑,让他彻底绝望。
而这些年所有的日子,也全在这双眼睛里幻现出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幕后的黑手在拨弄:天意弄人,这就是天意弄人吗?
“为什么?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这么折磨我?”陈七星无声狂叫,心若疯狂。
血鹰灵目突然看到关山越动了一下,没往这边来,却是缓缓转过身,竟是退回去了。
“师父,你怕我杀了你吗?”最初那一刹,陈七星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随即就失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最终变成狂笑,泪水在疯狂的笑声中飞溅。
仰望夜空,他久久不动,到这一夜,他已彻底死心。
他的双眼,发射着奇异的红光,似要把天看穿。
天欲我成魔,我毁天灭地。
口中发出鹰哨,巨鹰落下,陈七星坐上巨鹰,飞往魄京。同时发出指令,让血影在化州发出消息,说小陈郎中出诊时突遇山洪,与病人同时被冲入了山涧中。
关山越为什么要退走?因为他知道凭他一个人杀不了陈七星,要找帮手才行。找谁做帮手?三义肯定不行。以陈七星现在的名声,虽然关山越是陈七星的师父,但他若说陈七星的坏话,照样没人信。若他敢说陈七星是什么杀师灭祖的大恶魔,弄不好,三义就敢把他抓起来,请陈七星给治治脑子。关山越唯一能找到的帮手,只有尚方义,因为唯有尚方义才有可能相信关山越的话。陈七星并不怕关山越与尚方义联手对付他,他是不会跟关山越动手的,无论如何不会。他怕的是,关山越若先返回京师,跟关莹莹说了,那就一切都完了。他要先赶回京师,先找到关莹莹。
有一点,陈七星可以肯定,他的事,关山越只会对关莹莹和尚方义两个说,不可能到处宣扬。一则家丑不可外扬,陈七星这个三代弟子居然大逆不道杀了祝五福,不管别人信不信,首先松涛宗的脸就没了;二则以陈七星今天的名气,关山越说出来也实在没人信。但也因为他名气太大,突然失踪,必然引起轰动,所以一面抢在关山越前面赶往京师,一面就让血影放出消息,那么他的失踪,在外人眼里就有理由了,至于关山越怎么想——虽然他很想在乎关山越的想法,可还有必要吗?
巨鹰飞行的速度很快,堪堪日落之时,陈七星看到了魄京城。
虽然僵立一夜,以后到底要怎么办,陈七星也没完全想好。但有两点至少是想好了:一,这一世做不了好人了,这贼老天和他有仇;二,他已经彻底失去关山越了,绝不能再失去关莹莹,无论用任何方法。
陈七星没有直接进城,先到南山,幻成孤绝子的样子,再配了点儿药。夜入三更后,估算关莹莹已经睡下了,他翻城入宅,到关莹莹屋后,关莹莹果然已经睡下了,熄了灯,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细细的鼻息,一外一内,凶丫头荷叶睡在外间,内间的是关莹莹。
天热,窗子半撑着,打着纱帘儿。陈七星从窗缝里看进去,红纱帐里,关莹莹侧身向外睡着,上身一个肚兜儿,下身一条淡粉色亵裤,只腰间搭着一点点薄被,雪白的膀子耀得人眼花,妙曼的曲线更让人情不自禁地血气沸腾。
“我的莹莹,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那贼老天也不行。”陈七星咬牙低叫一声,以一缕魄光将配好的迷药托了送到关莹莹鼻端。关莹莹打了个喷嚏,睡得越发熟了。
陈七星穿窗进去,跪在床前,细看关莹莹的睡姿。那轻闭的眼帘,微抿着的红唇,肉肉的尖尖的下巴,白白的腻腻的锁骨,还有露出半截的圆圆的腰肢儿,纤纤嫩嫩的小脚丫,全身上下,无一不可爱至极。细细地看着,陈七星心中没有丁点儿欲望,却只有深入骨髓的爱,那种喜欢,怎么形容也不为过。
外面荷叶突然笑了一声,那凶丫头不知在做什么梦。陈七星不再拖延,抱关莹莹起来,帮她穿上衣服,又拿了几身衣服,薄被也带上,又写了一张字条:荷叶,我从孤绝子处听到点儿消息,去查一下,帮我瞒着,很快就回来。
关莹莹的字他很熟,而幻日血帝有着超强的模仿力,他学关莹莹的字,居然也似模似样,估计短时间内,荷叶不会嚷出来——除非关山越回来。
抱了关莹莹出来,坐上巨鹰,飞出魄京城。虽是夏日,天上风大,陈七星用薄被包着关莹莹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师姐,你是我的了,我的,除非我死,绝不放手。”脸贴着脸,陈七星在关莹莹耳边低声嘀咕着,细吻关莹莹的嘴唇。关莹莹的唇肉肉的嫩嫩的,含在嘴里细细地吮吸着,味道非常美。
到第二天下午,在一头巨鹰的引领下,陈七星乘坐的巨鹰才在群山中落下。尸灵子早在等着,陈七星落下来,尸灵子率鸡蛋兄弟和九大猿魄迎上来:“帝君。”
陈七星问:“都准备好了吗?”
“是。”尸灵子恭声答应,“一切都照帝君吩咐的准备好了。”
“很好。”陈七星点点头,想起件事,“对了,以后只叫主人。”
“是。”尸灵子毫不迟疑地答应。
陈七星抱着关莹莹,到了选定的地点,把关莹莹放下,嘴对嘴喂了药:“师姐,你的小嘴儿可真嫩。”忍不住又狠狠地吮吸了一会儿才松口。
过了一会儿,关莹莹嘴中嘤咛一声,似乎要醒了。陈七星知道差不多了,对尸灵子做个手势。尸灵子与鸡蛋兄弟带上面具,三面向陈七星围攻上来。
“用全力!”陈七星低喝。
虽然是设定好的,但无论是尸灵子还是鸡蛋兄弟都不敢用全力。陈七星担心关莹莹看出来,虽然以关莹莹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一定看得出来他们是演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关莹莹是他最后的底线,他再也输不起了。
尸灵子三个被他一喝,全力攻上。三人都是四魄师,陈七星虽然修成了天刑斩,但对上三个四魄师的全力进攻,也是非常吃力。而在魄劲激轰中,关莹莹醒了过来。
“荷叶,荷叶,给我倒杯茶来。嘴巴木木的。”关莹莹虽然醒过来,眼睛还是半睁半闭,脑袋更是迷迷糊糊的,以为还是在家里睡在床上呢。听到她说嘴巴木木的,陈七星心中又情不自禁回味起她嘴唇甘甜的美味,心中想:“用力太大了。”
不过下一刻,关莹莹就被激轰的魄劲撞击声彻底惊醒了:“孤绝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来帮你!”
陈七星摆出的架势,是拦在关莹莹前面,竭力挡住尸灵子三个的样子,所以关莹莹有这么一说。可是身子一撑,却站不起来,陈七星后给她服的药另有妙用,虽然让她清醒过来,身子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师姐,你醒过来了,没事吧?”陈七星装出吃力的样子,喘着气叫。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他们是什么人?”关莹莹看清了身处的情况,心中惊怕,一迭声地问。
“是他们绑架了你,我得到?肖息追过来,也不知这是哪里。”说话间鸡蛋兄弟双叉齐刺,他花拳一架,仿佛受不住力,往后连退数步,退到了关莹莹身边,道,“师姐,你怎么了?站不起来吗?”
“我一一我也不知道,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关莹莹竭力站了起来,却只能扶着树,感觉一松手就会栽倒。一运魄力,五脏中也是空荡荡的,醉芙蓉根本运不出来,一时急得要哭起来,“我一一我怎么了?”
“师姐莫急,你是中了他们的迷药,可能药力还在。”陈七星一边安慰她,一边猛然发劲,尸灵子三个借机退开,陈七星身子一闪,一把抱起关莹莹,道,“师姐,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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