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是简单而又隆重的,除了一对新人之外,男女双方的主婚尊亲便由“中原双绝剑”两个老人包办了。秋离是唯一的宾客,也是唯一的媒证。衣霜这妮子则成了跑腿打杂,一些琐碎事全交给她担待了,其中,并包括了伴娘的职责。
喜堂便是前庭装点成的,正面摆着一张香案,香案上铺设着大红绸缎,龙凤花烛高烧,红艳艳的光芒与正中壁上悬挂的红缎金喜字相映,散发着一股吉庆祥瑞的氲氤,四色花果衬着八色糕点,均置于十二只精致的瓷盘内,连香案两侧的合二仙图也沾染了无限喜气,图上的双仙似也笑得合不拢嘴。
拜完天地拜祖宗,拜尊师代替了拜高堂,当两个新人互拜过了,灵巧的伴娘已笑嘻嘻地引着一双新人步登洞房,秋离内心是充满了欢欣与安慰的,他亲眼看着婚礼的进行,仪式的终了,这不也等于是他一片苦心后的报酬与多日辛劳后的果实么?呢,天下有情人已成眷属……“中原双绝剑”这两位在武林中辈尊名重的老人,也特别换上了他们甚少穿着的华服,更破例还从山下请来了两个大酒楼的厨师,整治出一桌丰盛可口的宴席来。不只此,两位老人又将他们珍藏了四十余年一坛花雕取出畅饮。这些,非但可以看出来他们二老心绪的欢欣,更可以显示出他们对周.云的疼爱,这已不仅是师徒间的爱了,另外尚孕育了一种父子间的亲情与真挚……两位老人赐给周云夫妻的礼物,衣帆是一串名贵的翡翠项珠,鲍德却是一副精镶玛瑙的耳坠与一块白玉佩,这是他在下山时早就购妥了的。衣霜这妮子比较寒伦,她送了师哥两套细工刺绣的缎枕,不过,她这件礼物含有特别的意义,虽然那两套绣着红绿牡丹图的缎枕不值什么,却是她自己连夜赶工,一针一线辛苦绣出来的,上面,沾有她纤手的香泽,更带着她出自内心的祝福……当然,秋离乃是最大的手笔。他赠给了这双新人异常实惠的贺仪——黄金五千两,这是他口袋里,几十张银票中的一张,周云夫妻十分感激,却并不惊异,因为,他们早知道秋离是一个财可倾城的大富翁了——别看他表面上那种穷兮兮的模样,他是一直固守着“财不露白”的教言哪。
喜宴席上,大家全兴高彩烈,尽情欢娱,新郎倌的宝蓝团花寿字袍与翅翎冠,映合着新娘的红艳霞帔相对生辉,他们敬了再敬,“中原双绝剑”与秋离、衣霜等人也喝了再喝,多少的喜悦、欢欣、幸福,全洋溢在那一张坦诚而亲切的面庞上。多少感恩、铭怀、激动,也就全浮在融合了喜气的酒波中,皆被他们咽入肚里,吞进肺腑之内了……虽然,连一双新人算上,参加这场婚典的只有六个人,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庄严与肃穆,这凭着大家的虔诚,尊重和殷切,更凭着一颗颗真挚的心,因此,婚礼是简单的,却与任何一种盛大的同类礼仪意义无差!
当晚,大家全尽了兴,吃饱了,喝足了,连心都醉了,约是初更的时候才睡下,秋离不知道别人喝到什么程度,反正他晓得自已已有八分酒意了,自从闯荡江湖,他喝酒的场合很多,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喝过自己酒量五成以上的时候呢,他是太愉快了……只有一件事是美中不足的,这件事未免使秋离与周云心头全有点怔仲,“髯虎”何大器没有赶来!连去接他的那个人也没有赶回来。那人是“中原双绝剑”的一个晚辈,是个力,事谨慎而极负责任的武林正道人物。这一次的失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因为是在周云大喜之日,秋离也就不好提起,同样的,周云更不便启询,他们只好全暂时闷在肚子里,等到那人回来再问端详了。
今天,是周云夫妻成婚后的第三天了。
秋离方才起床没有多久,他梳洗方罢,一阵急骤的步履声已自楼下传了上来,就以这种毫不停歇的步速,来人到了门外,立即叩击门扉,并低促地呼叫:“秋兄,秋兄……”皱皱眉,秋离听出是周云的声音,他一面走到门边,一面道:“咳?你今天起来得倒是蛮早……”拔开门闩,周云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从他面罩后面的眼睛里,秋离看出了有事情发生了,沉住气,他道:“有什么不对?”喘着气,周云的眸子里流露着焦灼与忧虑,他慌忙道:“廖川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怔了怔,秋离道:“廖川?”急切点头,周云道:“就是师父请去邀约何大器,何前辈的那位朋友……”秋离恍然大悟,他将周云按到椅子上坐下,顺手又斟了杯冷茶递给他,平静地道:“不要急,老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歇口气,慢慢说。”
掀起面罩下端,周云深深吸了一口冷茶,他吁了口气,沉重地道:“廖川兄大约在炷香时分以前单人匹马转了回来,同时,他也带了一个令人疑虑又担忧的消息回来!”
秋离淡淡地道:“什么消息?”
吞了口唾液,周云道:“廖川兄在七天前即已到达仰宛县城,他照着我告诉他的地址前往城西郊马大哥处邀接何老前辈,但在他抵达马大哥住处以后,却发觉马大哥与何老前辈俱已失踪好几天了!”
秋离忽道:“你用词的时候须要斟酌,老友,可真是‘失踪’了么?”连连点头,周云道:“可不是失踪了!当天廖川兄在马大哥那里一直待了两个多时辰,以便查明此事,马大哥的家人也正为了马大哥与何老前辈的下落不明而焦惶万状,四出找寻,廖川兄问他们马大哥及何前辈是何时失踪的?马大哥的家人只说在廖川兄到达的二天前中午,城里‘李大户’派人来请他们两人到‘李大户’家饮酒,就此一去就没有回来过秋离深沉地道:“那么,他们可去问过‘李大户’了?”周云忙道:“廖川兄也这么问了,马大哥家人说,已去问过两次了,李大户说,那天是为了他的二姨太做寿才请客的,吃了晚饭以后,马大哥与何前辈便双双出门回了家,至于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道,而李大户的一干仆从门役更证明曾经亲眼看见他二人各骑一马一驴离开了李府……”沉默了一下,秋离道:“后来呢?”周云又道:“后来,廖川兄为了对我有交待,又亲自到了仰宛城里李大户家拜过李大户,详细问明马大哥与何前辈那天离开李府前后的情形,李大户的说明和他告诉马大哥家人的是一样,为了这件事,李大户也感到十分难过与遗憾,他还说他也正派人四处查访呢……”咬着嘴唇半晌,秋离道:“那李大户与马大哥,何前辈是什么关系?”周云低声道:“据廖川兄说,马大哥家人告诉他,马大哥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户收购转手,已然有好几年了,他们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大家相处得很好,平素有什么喜庆酬酢也时相往来,因为李大户去过马大哥家中几次,也就顺带认识了何前辈……”点点头,秋离喃喃道:“原来是生意上的往来关系……”他一抬头:“廖川兄又曾去过别处打探么?”周云急道:“当然,他离开李府之后,又回去找着了马大哥的儿子,两个人顺着马大哥日常进城惯走的两条道路往还仔细搜查,无论是田野、疏林、山坡、溪流俱不放过,又询问了道路附近的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没有结果。为了这件事,他一直耽搁了两三天才回来,因此连他自己也赶不及参加我的婚礼了,廖川这人办事仔细尽责,为了他没有请回何前辈,还不停向我表示歉意呢……”搓搓手,秋离道:“以廖川兄的判断,他认为会是怎么一桩子事?”谨慎地,周云道:“以廖兄判断,他认为马大哥与何前辈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仇家算计了!”
笑笑,秋离道:“什么意外呢?”
微微一份,周云道:“自然是被劫掳或遭到杀害那一类!”看着周云,秋离道:“你认为呢?”周云忧虑地道:“我也有同感!”
秋离问道:“那位廖川兄如今可在楼下?”点点头,周云道:“正在楼下,我师父在陪着他谈话,他才一到,我那宝贝师妹便上楼吵醒了我,不由分说将我拖了下去……”拍拍周云肩头.秋离哈哈笑道:“老友,春眠不觉晓啊!”
面罩后的脸庞一热。周云怪难为情地道:“秋兄说笑了秋离拉周云站起,道:“走,我们一起下楼,我还得当面问问那位廖兄。”
于是,两个人匆匆出房下楼,在那间尚残留着喜气的前堂里,“金绝剑”衣帆正面色凝重地与他旁边一个白胖厚重、圆脸方嘴的中年人谈着话,那人约莫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诚朴恳切的气韵,令人初一见,便会兴起堪以信托的看法。
衣帆发觉秋离与周云下了楼。他马上将那中年人——廖川为秋离引见了。大家寒喧几句,秋离便话归正题,简单又扼要地向廖川探询马标及何大器失踪之事,廖川回答得很详细,内容则和周云所说无异,秋离道了谢,坐在椅上沉思半晌,他忽然又道:“廖兄,据你看,那李大户是不是也象江湖中人?”回亿了一下,廖川迟疑地道:“这个,很难骤下断语。秋大侠,不才与那李大户会面之时,那李大户相当诚恳,言谈中也十分笃实,除了他手下仆从里有两个眉目比较精悍点,似是识个三招二式以外,他本人却象不属江湖同道……”秋离笑了笑,道:“廖兄是否能以断言?”苦笑一声,廖川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又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这是李大户装扮得象,或许不才木呐愚钝,观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侧的周云插口道:秋兄,会不会是‘百隆派’施的阴谋?”平静地一笑,秋离道:“大有可能!”
衣帆眉头微皱,稳重地道:“‘百隆派’?‘千蛇尊者’古常振的那个百隆派?”秋离颔首道:“是的,‘百隆派’总坛位于‘大宁府’郊的‘白鼓山’,在‘豫’地。”
衣帆摇头道:“他们惹了你,算是全糊涂了……”微微一笑,秋离道:“也不敢讲,以前他们就算计过我,在‘仰宛’县城之外,可是大批人马呢,那一次,呢,周云老友也适逢其会,拣了个收场!”
周云汕汕地道:“说起那一次,秋兄,还是我们的初见,不过,老实讲,在那种情景之下见到了你,未免叫人小惊胆颤。你太狠了!”
无可奈何地喟了一声,秋离笑道:“他们是想要我的命哪,不狠点,成么?”周云又低声道:“但是,在‘仰宛’城外丘陵子堆的那一次大厮杀,你简直把‘百隆派’搞得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他们的好手差不多全叫你摆平了,‘百隆派’还有力量再来和你为敌么?”秋离正色道:“这不一定,那一遭虽然给他们的创伤很大,但‘百隆派’却并未连根铲除,换句话说,他们仍还保有部分全力,而一个人,不到山穷水尽之前,总是不甘心忍气吞声,自行认栽的,‘百隆派’吃了我的大亏,当然恨我入骨。
但是,他们和‘太苍派’一样,却也并未放弃对何大器前辈的搜捕,何前辈一天存在,‘太苍派’就一天受到威胁,‘太苍派’受威胁,和他们狼狈为奸的‘百隆派’自也有‘唇亡齿寒’之虑,因此我断定,何前辈与马大哥的失踪,十有八成是这两派中的入干的!”
顿了顿,他又道:“或许他们也想找我报仇,但一直没有得到我的行踪,因而便先将发觉了何老前辈与收留何前辈的马大哥,一道俘去了……”忽然,衣帆道:“秋壮士,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秋离颔首道:“有此可能。”
周云也颇有同感道:“师父说得是,固然‘太苍’、‘百炉二派都极欲获得何前辈而甘心,但他们同样知道何前辈有秋兄撑腰,他们掳去了何前辈,秋兄一定不会罢休,是以他们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个与秋兄有金兰之谊的马标马大哥,以他们两人为饵,诱使秋兄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鸟之功2”衣帆镇定地道:“云儿分析得很有道理,为师看大半是如此1”哧哧一笑,秋离道:“那么,我便如了他们的心意吧!”周云忙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离道:“我就先到‘百隆派”那里去,人在那里便救人,人不在那里,我会连‘百隆派’的祖师牌位都给他掀了!”
“唉”了一声,周云道:“秋兄,你且稍安毋躁,这些全是我们的臆测,是否正确尚未可定,在没有找出事实真相之前,又何苦大老远地跑去闹得天翻地覆?”笑了笑,秋离道:“你放心,老友,我既不烦,更不躁,我平静得很,何前辈与马大哥失踪这桩小事,十拿八稳是这两派人干的,何前辈的大仇巨患,除了这两派之外没有别人,马大哥退隐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两断,毫不沾边,更不会有仇家去陷害他,况且他两个一身本事,既.不会撞到河里,又不可能迷失在山涧,寻常宵小连根毛也别想摸着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不是‘太苍’、‘百炉两派动的歪点子,又会是谁?”周云思索着道:“若确然是他们,他们又是用哪一种方法下的手呢?”这时,沉默了好久的廖川接着道:“在城里是不会的,照李大户所说,他们二人离开的时间在掌灯之后没有多久,那时正是热闹时分,而城外到马兄府上有两条道路可通,这两条道路,一条是官驿大道,人车在入晚前后仍然时有来往,另一条虽然比较偏僻,但也有人家农户散落四周。按理说,假如马兄与何前辈在那个时辰遭到敌人围攻,打斗声息必会惊动远近住家,但经不才挨户探问结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农户却未曾听到任何异响……”豁然笑了,秋离道:“廖兄如此一说,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个打算!”
周云急问道:“什么打算?”
搓搓手,秋离道:“我早就怀疑那天李大户有问题,廖兄这一叙述,更加强了我这个疑点,对,果然其中有鬼。”
衣帆笑吟吟地道:“说来听听,秋壮士。”
舔舔嘴唇,秋离道:“因为我们一直只是判断‘太苍’与‘百炉两派的爪牙在搞鬼,却并无实证,是而,方才我已然暗自决定要先往‘仰宛’走一遭,一则探慰我那马大哥家人,二来亲自到李大户家去再详细问上一问,大约是直觉吧,我老感到那李大户不对劲……我此刻仅是暗自决定而已,尚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如今廖兄这一推敲,便给我寻出破绽来了!”
顿了顿,他又兴奋地道:“试想,我那马大哥当年也是一个了得人物,那几手把式相当硬朗,若有歹人在外头想放倒他,势必引起一场激斗,而何老前辈为‘太苍派’掌门之大师兄,虽然双足成残,武功仍未失尽,亦不是简单可以手到擒来的,他二人如果在城里或半途上遭袭击,必会奋而抵抗,这一抵抗,即会有路人及住户闻得异响,如今并没有人知道此事,那么,便说明了一点——”老成持重的衣帆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乃是说,何兄与马兄并未走出李大户家?”一拍手,秋离道:“对!”
廖川犹豫了-‘下,低低地道:“但是,李大户的仆从们却也证实何前辈与马兄确已离开……”秋离大笑道:“他们是一丘之貉,那些下人怎么可能不帮着主子说话?”一捋银髯,衣帆颔首道:“其实,老夫方才也和秋壮士的想法无异。呵呵,老夫也在心底暗暗猜疑那李大户不大对头呢……”吁了口气,周云道:“不论这臆测是对是错,却也不失是条追寻的线索,秋兄,你下一步准备如何进行?”秋离晒道:“当然先去‘仰宛’县城,到李大户那里拜访拜访。”
周云道:“何时启程?”
平静地,秋离道:“明天。”
“什么?明天就要走?”周云叫着。
摊摊手,秋离道:“救人如救火,老友,耽搁不得的,我又何尝不愿意在这里多住几天,分享一点你的甜蜜滋味呢?”周云迟疑着道:“我……我们-起走吧?”哈哈一笑,秋离道:“你明知我不会答应的,且你新婚燕尔,我又怎忍拆散?便是你心甘情愿,怕我那嫂子也要咬碎银牙喽!”
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显得十分尴尬,周云忙道:“这不关她的事,她也管不住我……”此时,衣帆又开了口:“这样吧,秋壮士,这件事你独自去办,若是需要我师徒效力,你可以遣人赶回传告,老夫等必然及时往援,否则,事情妥了之后,你也要尽快返山,以便老夫等与你相偕赶赴‘白草坡’!”
秋离沉吟了一会,笑道:“在下看,‘白草坡’前辈等人还是不用劳神了……”衣帆面露不悦,道:“莫非壮士以为我‘中原双绝剑’不值一效么?”心里叹了口气,秋离无奈地道:“既是前辈坚持,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改颜大笑,衣帆道:“这样才好,壮士,尚请恕过老夫方才失礼。”
拱拱手,秋离苦笑道:“不敢,呢,真的不敢。”
这时,廖川站了起来告辞道:“前辈,若是没有其他侄辈可以效力之处,侄辈这就拜别下山了……”衣帆忙道:“急什么?吃了午饭再走不迟,这一次可也真辛苦了你,连云儿的大礼都没叫你来得及参加……”诚厚地一笑,廖川道:“这是侄辈最为遗憾之事,也只有等到周兄生了贵子之时,侄辈再去多叨扰几杯了!”周云忙道:“一定,一定……”廖川指了指椅旁的一包物品,笑道:“周兄,区区薄礼;是我向你道贺的一点小小心意,尚请笑纳……”双手抱拳,周云笑道:“有劳廖兄破费,实在不敢当,我也就不推辞了。”
廖川道:“太客气,周兄,这算不了什么。”
他又转朝衣帆道:“前辈,侄辈告辞了。”
衣帆殷切道:“哪有大老远赶回来饭也不吃的道理?贤侄不要客气,也不为你特别加菜,是前天云儿婚礼时剩下来的一些残肴罢了!”
廖川恭谨地道:“侄辈山下那小店里这几天有许多事情堆积下来,需要侄辈亲回料理,侄辈决非有意客套,天长日久,侄辈打扰前辈之处往后定多,这顿饭,留待下回再陪侍前辈吧……”呵呵一笑,衣帆抚髯笑道:“你看人家孩子多识礼数,也罢,老夫也不强留你了,可记得要时常上山来陪着老夫聊聊碍……”微微躬身,廖川道:“前辈谕示,侄辈自当相从。”
衣帆额首道:“云儿代为师送客。”
廖川再次长揖,返身走出,周云随伴相送之外,秋离也一道陪着走了出来,于是,廖川又向秋离及周云告别之后,径自牵着他的坐骑转向山下。
站在那条木阶前的碎白石子小道上,秋离目注着廖川的背影消失于前面的松林之内,他叹道:“这人是很忠厚老实,也很谨慎。”
周云道:“我说得不错吧?”
秋离抿抿唇,道:“就是稍嫌木讷了一点,呢?”点点头,周云小声道:“我有同感——”他回头瞧了瞧,又道:“师父对他印象很好,平素没事的时候常常邀他上山小坐,师父也偶而到山下不远的那个小店里去看望他呢……”秋离笑道:“他还开店?什么店?”周云轻轻地道:“一家粮行,生意相当不差。”
“啧”了一声,秋离道:“正道的武林人物就有正道武林人物的营生方式,假如换了我,只怕我就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喽。”
哈哈一笑,周云道:“换了你呀,秋兄,你大约不会开粮行,干脆就在大道上设起栅卡收买路钱来啦……”笑骂一声,秋离道:“不要扯蛋,俗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入正流,比不上你们自命侠义,自夸清高,但我每一个钱也都来得有因有由,绝不伤天害理,更不贪赃枉法,每一分银子上都有我的血汗,我的脑汁,甚至我的唾沫星子,老友,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姓秋的财产可也来之不易呢……”拱拱手,周云道:“我相信,我全相信!”
两人把臂而行,沿着碎白石子小路缓缓散步,秋离意态悠闲四面眺视着,边又接着道:“其实,普天之下净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脑筋赚,有没有本事赚,而赚钱之道,并不需要走邪路,施阴毒,堂而皇之的方法有的是,看准了来一下子,就包管十年八年享用不经……”周云笑道:“譬如说?——”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譬如说,我这一次在‘金化’县的事,两头一凑,就捞了一笔一一黄金三万七千两!”
“老天爷!”周云惊得一下子伸了舌头直嚷,“这个数目,在当前的行价来说,何止十年八年享用不完?只怕十辈子八辈子也足够了!”
吁了口气,秋离道:“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拿钱,全说明在无,爱给不给,对方愿意,就干,舍不得,拉倒,大家干干脆脆,无论是替人办事,挡事,甚至也客串走镖护路,彼此银货两讫,各不相欠,这些,或者不登大雅之堂,但却比起那些杀人越货,横抢暗偷的角色来;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而比那些挂羊头卖狗肉,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娟自命侠义的人物来,亦同样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我的金子是用力气赚的,人家将本求利,我是无本求利,反正是做生意,只要不亏心,其道理没有两样。”
周云哧哧笑道:“反正,你是任什么歪理也能够说成光明正大!”揉揉面颊,秋离道:“也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看法,有些时候,大家的观点不一样罢了,谁也有个对自己有利的主张,呢?”用脚尖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周云道:“当然……”四处一望,秋离笑道:“这两天,你够享受了吧?”面罩后面孔热了热,周云窘迫地道:“这个……呢,也没有什么……”豁然大笑,秋离调侃地道:“妈的,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害臊的?只是却须保重身子,不要伐亏狠了碍……”讷讷地,周云尴尬十分地道:“我……我知道……我一直很有节制……”眨眨眼,秋离道:“知道就好,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哈哈哈……”周云直搓着手,正窘得无言以对,松林边;一条窈窕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那人一出来就娇声叫:“师兄,秋大哥,快来帮我提提篮子呀……”秋离眼尖,目光一瞥之下,已咋舌道:“乖乖,是你的宝贝师妹!”
这时,衣霜已从松林边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她两手提着一只竹编的大篮子,里头全装满了累累松子!
于是,秋离与周云急忙大步迎上,分左右接过衣霜的竹篮,各伸一手执定了,衣霜面色微红,秀发蓬松,鼻尖上业已泌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她用衣袖拭了拭汗,微微娇喘着道:“可累坏我了,人家整整采了大半个上午呢,也不见你们哪个来帮帮忙!”
秋离哧哧笑道:“姑娘,你师哥新婚燕尔,‘春眠不觉晓’,我呢?又不知道你一大早跑到何处,亦不便启询,你说说,我们两个怎生帮忙法!”嗔了秋离一眼,衣霜笑骂道:“你呀,哼,就是一张嘴生得巧!”
耸耸肩,秋离道:“还没有你师哥巧哪。”
周云忙道:“秋兄,你和我师妹争辩的时候不要拖我下水,我可惹不起她……”这时,衣霜走到那边一块干净平坦的石头上坐下,她喘了口气,又举手拭拭汗,道:“喂,过来陪我歇歇。”
舔舔唇,秋离指指周云,又点点自己鼻尖,道:“是叫他,还是叫我?”衣霜脸庞一红,嗅道:“你们两个!”
秋离与周云相视一笑,大步走了过去,就在石块前面放下篮子各自盘膝坐下,衣霜眼睛看着秋离,口里却问周云:“师哥,我看见廖大哥走了!…”周云顿首道:“是的,他有事急着回去。*
衣霜又道:“秋大哥也要走了吗?”
秋离笑道:“不错!”
眉儿轻整,衣霜低声道:“到哪里去?”秋离平静地道:“去救何前辈及马大哥。”
咬咬下唇,衣霜道:“据你想,他们是出了事?”点点头,秋离道:“一定的。”
幽幽地,衣霜道:“但廖大哥却并没有断言他们一定出了事……”哈哈笑了,秋离道:“姑娘,有些时候,不能全靠人家的臆测,自己也得动动脑筋才行,而我的判断从来就不会太离谱……”低促地,衣霜道:“那么,你还来吗?”一边的周云,业已觉出自己师妹的表情言语有些异样了,这种异样,无可讳言的是一个怀春少女情愫的流露,他生恐秋离言语有失,连忙朝着秋离抛使眼色……秋离是何等机智老辣的人物?衣霜这种神态,他焉有察觉不出端倪之理?柔和地一笑,他道:“我当然还来,以后我也会常来呢。”
衣霜顿时喜形于色地问:“真的?”
秋离笑道:“我怎会骗你?”
掠掠鬃发,衣霜恢复了笑容道:“我要告诉爹,你们到‘白草坡’去的时候,我也得跟着去……”吃了一惊,秋离愕然道:“你?你去做什么?”柳眉倏竖,衣霜冒火道:“我去做什么?我倒要问你,你去做什么?”眉梢子微挑,秋离笑道:“我到‘白草坡’是要与‘八角会’了决一段公案,洗雪一次深仇,而这样做是需要大兴干戈的,换句话说,便要流血残命,姑娘,你该明白这不是去游山玩水,更不是逛庙会埃”哼了哼,衣霜不悦地道:“你以为我伯?”打量了衣霜两眼,秋离道:“我不认为你会害怕,但至少,你不适合这种场合!”
衣霜娇蛮地道:“秋大哥,你不要以为天下的武功全叫你一个人学齐了,别人就不懂,你可知道,我那几手家传剑法也颇堪入目呢……”秋离失笑道:“真的?”跺跺脚,衣霜道:“你要试试?”急忙摆手,秋离道:“不用试,不用试,我晓得一定非同凡响,呢,一定非同凡响……”抿抿嘴唇,衣霜道:“秋大哥,你可听过‘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我爹与二叔全是中原武林道上剑术的宗师,你想想,我的功夫还会差到哪里?别人不说,恐怕就连周师兄也不是我的对手!”
一侧,周云愣了愣,心付道:“这妮子吹牛不要本钱,她那儿下子三脚猫把式只能唬唬二些鸡鸣狗盗之徒,如今却竟要连我也压下一头……”看见周云不作声,衣霜禁不住发急,她尖声道:“师哥,我说得对是不对?”周云苦笑一声,一迭声道:“对,对,当然,当然……”得意洋洋地盯着秋离,衣霜道:“怎么样?这一下你可该相信了吧?”不待秋离回答,她又神秘无比地道:“我便老实告诉你,我爹的压箱底绝技,直到现在周师哥都还没有学全:我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爹有一套最精华的剑法,名叫‘六形三击’,哼,别人连看都还没有看到过呢,我就早会了!”
周云疑惑地道:“‘六形三击’你学会了?师妹,那是师父最厉害的三套剑术之一,师父上个月渝知我,要我半年后回山习练这套剑法,连我身为首徒,也要过半年才能开始学,你莫非就先会了?”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衣霜道:“你是我爹的首徒,我是我爹的女儿,再怎么说爹也不会偏向你,当然我应该先获真传!”
吞了口唾沫,周云仍然不信地道:“但是,要学得‘六形三击’这套剑法的精髓,必须内力悠长浑厚,有一口至纯真气为辅才行,据我知道,师妹,你的内家修为十分平常,只伯还达不到可以学习这种高深剑术的地步呀!…”一下子被周云拆穿了底子,衣霜不由脸蛋羞红,她嗔目竖眉,双手叉腰,气唬唬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内家修为还够不上学习这套剑*?我学这套剑术根本就用不着靠什么内力,靠什么真气,我就凭现在这些条件就可以学,你不信是不是?”心里顿时明白了自己师妹全是在渲染吹嘘,打肿脸充胖子,周云却不敢再坚持下去令师妹难堪,他赶忙陪笑道:“我信,我信,我一千一万个信,无论什么功夫,师妹去学还不是易如反掌,事半功倍?凭师妹的才华智慧,哪里还有做不到的事呢?”重重一哼,衣霜道:“这还象话——”说到这里,她侧首一看秋离,秋离却正抬头望天,嘴里咬着一根草梗,这根草梗便在他牙齿中间上下移动……又一跺脚,衣霜道:“喂,秋大哥,你怎么了?人家在讲话,你却摆出这一副要死不活的熊样子来!”
“哦”了一声,秋离笑道:“是么?我是这么一副熊样子么?”白了秋离一眼,衣霜嗔道:“你信不信?”愕然地,秋离道:“信不信,什么信不信?”.大不愉快地瞪着秋离,衣霜气咻咻地道:“你信不信我已得到我爹的真传?学会了我爹的不传之秘‘六形三击’剑术?”秋离皮笑肉不动地道:“其实这又何必问人家信不信呢?你就在这里把那套剑法使出来,不即是最好的证明么?”闻言之下,衣霜不由皱皱鼻子,她呆了呆,十分窘迫地道:“这个……这里又没有剑,我怎么使给你们看?”秋离笑道:“这容易,以松枝当剑不也一样?”说着,他头也不回,左手后翻,虚空猛抓,只听得“咔嚓’一声暴响,寻丈之外的一株松树已慎然簌簌震动,同一时间,松树下一条儿臂粗细的枝杈已应声折断,活象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那条断枝一样,竟“呼”声响动着,凌空飞落在秋离手上!
缩回手来,秋离开始撕除这条断枝上的针叶横权,他边朝目瞪口呆的衣霜,微笑着道:“喏,这不来了剑了?”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衣霜惊异无比地问道:“秋大哥,你,你是用什么法子虚空折下这根松枝的?”秋离将那根光秃秃的松枝递到衣霜手上,笑吟吟地道:“小把戏,叫做‘千里移鼎’这是‘隔山打牛’与‘凌空摄物’的功夫一种,也是,呢,内家修为上的成就。”
周云在心里早就笑翻了天,他知道秋离是在促狭自己这位娇宠的师妹了,妙在秋离却态度诚恳,言词温柔,令师妹明明满肚子火气却发不出来,非仅如此,周云对秋离技艺上的精博亦更加钦服了,他知道,这种‘千里移鼎’的功夫,是内家武学上的一种高度精华,不要说他自己达不到这种火候,只怕连他两位恩师也未必能有此等造诣!
衣霜的一张俏脸儿业已红透得有如一枚熟苹果,她迟迟疑疑地伸手接过松枝,拿在手里后却一下子惶惑起来,失措地,她讷讷地道:“秋大哥……现在,现在你就要看吗?”秋离暗自失笑,表面上却兴高彩烈,装成极其振奋地道:“当然,当然,‘中原双绝剑’二位前辈的不传之秘,盖世绝学,我老早就想瞻仰一番,以为揣摩以开眼界!”
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衣霜拿着那截松枝在手里犹豫了老半天,就是比划不出一个式子。这时,她已然羞窘得香汗淋漓了。
忽然,衣霜眼珠子一转思得一计,她故意将松枝斜举,硬着头皮道:“你们看见了,这是‘六形三击’的开山第一式就在秋离与周云强忍住笑,准备看她再如何继续表演下去的时候,这刁妮子已猛地装出一副“突有所悟”的形状来,她立即收回松枝,一脸孔严肃神气地道:“好险,我几乎犯了大错!”
秋离和周云二人俱不由一怔,周云忙道:“什么几乎犯了大错?”衣霜庄重地道:“这套‘六形三击’剑法,乃爹爹不传之秘,当初爹爹授我之时,便曾言明不可任意炫露,更不可教人觑去其中精要。方才我遭你两个一激,心里激动,竟贸然欲待施展,好家伙,若非我猛地想起爹爹戒律,一招一式在你们面前施展出来,岂不就违反了爹爹教训?要是被爹爹知道,我一顿家法只怕就避免不了,这不是几乎犯下大错吗?”周云一看妮子要耍赖,不由急道:“没有关系,师妹,你使你的,有什么后果由我一人承当!”
“呸”了一声,衣霜丢下手中松枝,扮了个鬼脸道:“你承当你个大头鬼!”
说罢,不待秋离与周云答话,已回转身去,一溜烟奔向木楼那边!
秋离哈哈大笑,望着衣霜那窈窕的背影道:“老友,你这宝贝师妹真是精得带油了!”
周云亦笑道:“这丫头片子也只有象秋兄这样的人物,才整治得了她!”俯身挽起竹篮,秋离摇头笑道:“也难说,今天若不是她吹过了火,只怕我也拿她毫无法子呢……”周云伸过手来执着竹篮另一边,与秋离合挽着缓步行了回去,他一面道:“其实,我这师妹也相当不错的,精女红,善烹调,做起事来又快又能干,生相更佳,就算稍微慧黠一点,不也是锦上添花,尤属一得么?”秋离笑了,没有接腔回话,心里在想:“好小子,你敢情又在向我推荐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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