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阁挤满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汉,有的是名流巨贾,有的是气度轩昂,有的是文质彬彬,各形各样的人都有,相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钦羡,眉宇间充满了喜气,是的,大红的喜幛挂满四周,金色的双喜宇在龙凤花灯光里跳跃,行行色色,不可胜数的礼品堆集得里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鲜明,欣悦的凝注婚礼的进行,于是,在全身宝蓝线缎长衫的楚云微笑里,在黎嫱艳红衣裙,龙霞凤佩的红中下娇羞,偷偷一瞥里,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视中,身为司仪之职的狐偃罗汉,已拉长了脖子,涨得满脸通红的吼道:“拜高堂……升——新郎新娘互拜一礼——”
这位大罗汉,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红色福寿团字袍,衬着他那肥头大耳,越发显得油光满面,福泰生财,这时,他暗里松了松领口,唾味星子飞溅的拖着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鸾凤和呜,共人洞房——”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拥下,一对新人已被护送人内,鬼狐子黎奇与夫人相视微笑,四目中却是泪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泪痕,对着又是喜,又是悲的
百花仙子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记得抱着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时候,还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着点头,低哑的道:“我真高兴,二哥,但是,却又不知为什么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有点惆怅,有点空虚……”
左拐子宋邦望着满厅宾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经过去,以后,她在我们眼中,不再是个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将是一个贤淑端庄的好妻子……”
那边,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个金雕豪士,俱都流露着衷心喜悦,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们早已振声欢呼起来了……
数百桌丰盛的筵席,在众多的蓝衣劲装大汉往返摆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间,宾客们纷纷赞誉着新郎棺的风仪气度,自然,他们或者有的没有见过蒙在红中之下的黎嫱本来面目,不过,他们也会异口同声的附合着夸扬新娘的美丽,因为,天下的英雄与美人,自古以来,便是匹配成双的啊。
场面热闹极了,宾客们人席之后,随即兴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惯见的热潮,猜拳声,哂笑声,喧嚷声,与强烈的酒菜香气混为一体,自每一栋屋宇,每一处招待客人的地方传出老远。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鹰彭马,狐偃罗汉等人的陪同下,一对新人开始了他们必须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云仍然原来打份,显得英姿飒爽,神采焕发,黎嫱却已换了一身葱儿丝的衣裙,佩带着楚云送给她的装饰,“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轻轻摇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静雅而脱尘,她轻依楚云身旁,端庄而又雍容的应付着每一桌的贺客。
出了这个厅,进入那个堂。转折了很多处,已经来到摆投喜筵的最后一处所在,那是一栋称为“九玉轩”的小巧楼阁,楼上楼下,共摆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楼下的酒,一行人抬级登楼,在宾客们的鼓掌欢叫声中,楚云正待惯例的交待几句感谢的场面话,右侧桌面已有两个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来,豪迈的叫道:“好个大罗金环江一飞,还有范老五,你们两个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偷偷坐在这里白吃,到底是想赖喜礼钱还是怨我们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云闻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几位敬酒的来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满面含笑白髯红袍的大罗金环与范五二人,竞会在此时此刻来到这里。
紫心雕仇浩下狂鹰彭马都己听过楚云述说他与大罗金环较斗之事,这时,二人已本能的,极为自然的站到可以护卫出击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罗汉亦戒备的向楚云使个眼色,蓄势待发。
黎嫱自然更是冰雪聪明,她嫣然一笑,却悄语道:“云,不要鲁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飞老三余年未下无忧山,咱们上次见面,还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过宝山,
只怕至今还见不上呢,飞老的消息到是灵通,大约又是范老哥通风报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与金雕盟楚盟主成亲,兄弟只恐飞老清修宝山,是而不敢打扰,却不想飞老如此捧场,竟与范五兄亲临寒居,这真是有些不敢当了……”
楚云由大洪山二子言语之中,知道他们与大罗金环可能还有一段不算远的交往,而且,形态表示,似乎对这位老人十分尊敬,当然,楚云晓得大洪二子早知他与大罗金环结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尽力打着圆场。
大罗金环笑眯眯地与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两句,转向楚云道:“楚老弟,老夫便卖个老,称你一声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专程赶来,便是要喝你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结,老夫毫矣,若再与老弟你为了些许小事闹得灰头土脸,不仅贻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过看不透了,咱们只当是不打不相识吧,当着大洪二子两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样?”
楚云长揖道:“日前对老前辈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请恕……”
大罗金环红一飞心中受用已极,他高兴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个能屈能伸,敢作敢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这乘龙之婿可确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对手,思前想后,老夫咎由自取,实在惭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别见笑啊……”
其实,大洪二子又何尝不明白楚云与大罗金环结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与此老交往不恶,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岂能翻下脸来摊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刚一发现大罗金环二人之际,心中虽已有备,却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设法挽转。
现在,一切都已缓和了,一场暴戾化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欢喜,求之不得,否则,万一闹翻了,他们虽然只有偏向楚云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云招呼侍者端来佳酿九杯,恭谨的敬了大罗金环与范五二人,醇酿下肚,星鞭子范五已赤着老脸道:“楚老弟,你真是厉害得紧啊……”
楚云连声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云儿少不更事,飞老教训这孩子一顿也是对的,大家还客套什么呢?来来来,二位请相偕下楼,兄弟定要重罚二位这赖礼之罪,每人至少得罚个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着边鼓,大罗金环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后,只有随同各人离开“九玉轩”辟室另饮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宾客及双方亲家的自己人在意犹未尽地继续欢饮,但是,嘈杂肋声浪却已敛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楼”中。
黎嫱依偎在楚云怀里,二人的面孔都透着同样的配红,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视着窗外一片明灭的灯光,凝视薄云中的半弦月,气氛优美而宁静,情调充满了安谧与温馨。
铺设着红绸的白玉桌上,龙凤喜烛爆了一个双蕊灯花,楚云轻轻吻着黎嫱的秀发,低柔的道:“花开并蒂,小嫱,人也成双对。”
黎嫱用颊摩姿着楚云的颔,美丽的风目中散发着朦胧而喜悦的光辉,她悄细的耳语:
“现在,云,我明白了那句话……”
楚云深长的“嗯”了一声,”表示询问,黎嫱羞涩的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的语声细柔如丝,美极了,娇极了,媚极了,楚云执过她的手,吻着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见到这粒迷人的小痣,我们已被姻缘的红线相连,尽管我们在天南地北,我却似早已识你,却似在前生识你,在千百年前识你……”
黎嫱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么,我们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们千古以来原是一体,所以,我们的结合该是证明了永下分离。”
室中的空气似流动着,一层薄薄的蜜,浮漾着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这甜,这柔,加合起来,又有多少深远的依依。
轻淡的,楚云回忆着笑道:“小嫱,记得在下营镇中首次见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种田过日子的话么?”
黎嫱胸蛋儿一红,轻啐道:“还好意思讲,人家叫你骗够了,那时你土里土气的,谁又知道你全是装的来着?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云握着黎嫱的一双小手,合在唇边,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亲吻着,哧哧笑道:“老实说,那时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嫱嘟着小嘴,道:“仅是‘有一点’而已?”
楚云吁了口气,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则大,假如那时我就倾出全部情感,而你却不接受的话,小嫱,你又叫我如何承担得了?”
黎嫱幽幽的道:“现在,你已知道我会接受的,要不,我又为何在当时追上你,请你解下面中让我再看你一眼?”
楚云轻轻的道:“我们真是恨无彩凤双飞翼,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黎嫱妩媚的垂下颈项,千言万语,尽在默默无言之中。
楚云悄然道:“倦不?”
于是,黎嫱的面庞涨得飞红,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层丹朱,楚云平静的笑了,走过去,在小桌斟了两杯酒端过来,一杯交与黎嫱,双目如火似的注视着她,半晌,楚云深沉的道:“小嫱,你这杯叫苇蒲酒,我这杯叫盘石酒。”
黎嫱举杯近唇,闻言之下,迷惑的道:“这里面,是否含有什么意义?”
楚云凝视着她,轻轻点头:“苇蒲丝如情长,磐石坚定不移。”
黎嫱双目有些湿润,感动的饮于了杯中之酒,楚云亦
一口吞尽,他紧握着黎嫱的手,低沉的道:“当我来此世界,时时中即在寻你,纵使我俩在多年前并不相识,但是,我们都会在心中有着预感,你将属我,我亦属你,现在,小嫱,我找到你了,你遇见我了,而我们更已彼此相属了……”
黎嫱主动的将柔唇凑上,痴迷的道:“是的,我们已彼此相属……”
龙凤花烛,又爆开一个双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张张的笑脸,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风自窗筛中拂进,抽起轻纱飘舞,宫灯和晃转,淡红的烛光,浅蓝的灯辉,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详。
半弦月已躲进云里,偶尔露出脸来窥伺一下这闺房中的一对新人,但是,这时光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人的呢,于是,浅蓝,淡红的光彩逐次熄灭了,只留下一盏柜边的垂灯,摆摆移移的,那微微晃动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蓝的水,荡漾在芬芳的空间,迷蒙在两对脉脉的眸子里。
于是,心灵在呢喃的低唤,精神在紧密的融合。
于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属。
时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当人们沉醉在甜蜜的日子里,更会觉得光阴在指缝里,在眉睫间跳动的迅速。
一个月匆匆过了,已是深秋,在枫叶的红泪飘洒,在白头的芦苇轻咽,在人们依依不舍的泪眼迷离中,楚云带着他的妻子,带着他的属下,带着满怀的惆怅别苦,也带着大洪山每个人的留恋走了……
送别的行列,一直排出三里,送别的人们,一直送出五十里,含着老泪,大洪二子与黎老夫人频频叮咛归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们个个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释怀断臂之恨),无数声嘱咐,无数点热泪,无数次凝盼,也无数遍挥手,终于,金雕盟的豪士们,在展露着胸前的闪耀烈阳下,在铁骑的长嘶里,纷纷策马而去。
黎嫱的坐骑的紧紧靠着楚云的双日驹,她俯在丈夫肩头,已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楚云环揽着爱妻,再回头,尽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谁也看得出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里含有多少浅浅离愁。
送别的行列逐渐模糊,在飞尘弥扬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后面,来是这样,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妩媚而美艳的佳人。
楚云悄悄抹去眼角的一丝润湿,低柔的道:“小嫱,别哭,有我在你身边,我会永远照料你,永远不离开你……”
那双迷人的凤目,在这时又是何其可怜,黎嫱用小丝绢拭印着泪痕,怯弱的道:“云,现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别欺侮我,别冷落我……”
楚云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嫱,你相信我,我会比爹娘更疼爱你,假如我有一丝儿过份之处,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嫱急忙抓住楚云的手,惶恐的道:“不,云,不,你一定会对我好,你一定长命百岁,我们两人一定会生死与共,假如你沉入苦海,那么,让我也跟你去吧……”
楚云反过手来,抚着黎嫱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无限,蹄声儿得得,两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罗汉正仰着脖子,拿着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酿,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说呀,楚伙计,你干脆与黎丫头乘一匹马得了,呵呵,你们如此亲热,俺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红!”
五岳一剑正好策骑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来,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盘桓两天,目的便是为严兄找个合意之人,不过,楚兄要走,严兄亦跟着离开,在下若与向氏昆仲单独留下,未免有点寂寞,况且严兄正主儿一走,又怎么会知道哪个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严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
“俺说班兄啊,俺老严已经小五十岁了,外表看着虽然年青,找个少女当老婆却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来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无庸惺惺作态,有个妞儿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云在前,回首看了大罗汉一眼,五岳一剑班沧已尔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罗汉差点一个跟斗摔下马来了他睁大那双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惊问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五岳一剑悄悄向前面的楚云与黎嫱努努嘴,笑而不语,狐偃罗汉恍然大悟,摸摸光头,却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随着楚云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时间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让它去了,况且,唉,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里如何,俺恐怕只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楚云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别古怪,黎嫱这时心情也好转了一些,她扯扯楚云,故意说道:“云,别理严大哥,我们在怀念爹娘,他却先想到小翠……”
狐偃罗汉咧开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尴尬的转过头去要朝五岳一剑打个哈哈,而当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转得一半,已发觉正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自侧旁的金雕骑士群中向他凝视,这双眼睛的主人,亦同样的穿着黑色男装,只是,夹在那剽悍粗壮的豪士中间,却显得窈窕娇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并没有绣缕烈阳标帜,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发觉出来的。
狐偃罗汉心腔儿一下阵狂跳,差点脱口大叫出来,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儿是谁?她换穿男装,在大罗汉眼里,却更有那么一股子特别的韵味呢。
五岳一剑在后面看得清楚,他策骑井行,低声笑道:“严兄,在大洪山一月以还,兄台曾多次借着探望楚兄夫妇之名,前往与小翠姑娘攀谈,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经黎姑娘私下询问过小翠后,嗯,黎姑娘已决心带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妈却一个也没有要……”
大罗汉高兴极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着又不好意思
的向那双俏眼儿的方向贼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张胖脸竟也红得赛关公,他讷讷的道:“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么都知道?”
五岳一剑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赐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态推断,有些,阁下已经坠入爱河之中了
大罗汉害臊的低了低头,五岳一剑已抖缰先行,大漠屠手却一马冲来,拍拍狐偃罗汉肩头,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严兄还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声随着起了,应合着蹄音,搀杂在那双羞涩的眸子里,大罗汉衷心感激的高抱双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严这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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