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而又迷蒙的目光投注向这两位突如其来的孤竹豪客,攀鹰瞎道呛咳着低笑起来,谁也听得出,他的笑声里含有多少自嘲、悲凉、怨愤以及不甘!
“唰“的一下掠到紫千豪身边,左丹的“霸王掌”斜横胸前,他惊疑的看了看伏在神坛上的攀鹰瞎道一眼,又微微喘息着向紫千豪道:“大哥,已经到了半个时辰啦,没见你发出啸声,把人的一颗心全急出了腔子,我们进来的是时候吧?”
那边,金奴雄拂去身上的灰尘碎砾,将他那柄重有五十余斤,金光闪烁的巨大斧头倒提着,敢情他是硬硬砍倒了一片墙壁进来的,这位魁梧高大的彪形巨汉好奇又迷惆的看看眼前的情景,呐呐的道:“大哥,你已经把那老牛鼻子摆平啦?”
未置可否的笑笑,紫千豪道:“他就在这里。”
吃力的微微仰起头,攀鹰瞎道定定的注视着环立左右的三个敌人,他唇角抽动着,屠弱的道:“山人……算是……阴沟里……翻船……紫千豪……你造化好……扮得像……”
平缓地,紫千豪道:“固然你样样强,妖道,但我亦非泛泛之辈,自古道,兵不厌诈,你又疏忽了这一条……”
顿了顿,他又道:“在道上闯,似你这般只靠一个‘狠’字是不行的,妖道,你活人肝吃多了,一脑子净是肥油,智慧也被蒙蔽了。”
全身一颤,攀鹰瞎道竞猛然站了起来,他不可思议的仰天狂笑着,一面笑,一面伸直双手,重重的朝紫千豪走来,插在小腹上的短刀与深陷进领旁的银色轮刺随着他的笑声在不停地微微抖动,血,从身体上不住的滴落在地面上,每一滴都是粘稠调的.红艳艳的,他的丑脸上任何一根线条,一缕皱褶,都完全扭曲了,变形了,大睁着那双黑少白多,宛似凸出目眶的小眼珠,有如一个活僵尸似的缓缓逼了进来,在嘶哑而凄厉的笑声里,他还断续的、怨毒的咆哮:“乳臭小子……山人还要听你……教训……来……过来……来……过来……拿出你的心……你的肝……拿出……你的五腑……六脏……”
暴叱一声,朱红的光芒有如一道流电般碎然横劈下来,这一劈之势快捷无比,攀鹰瞎道尖号一声,整个身体向前仆倒,但是,在他尚未泊地的一刹那间,又被来自另一个方向的金斧重重斜扫而出,顿时只见攀鹰瞎道的身躯笔直地震回神坛之内,脑浆进溅,红白飞散四周!
足尖一弹,左丹飞身上去,略一停留又翻跃回来,他低沉的道:“大哥,这妖道已经死了。”
望了望左丹垂拄在地上的“霸王掌”,紫千豪平静的道:“很好。”
旁边,金奴雄将斧背的血迹在鞋底擦净,例嘴笑道:“狗狼养的老杂毛,在这等就要断气的节骨眼上还有童心扮鬼吓人,你看他那伸着两条熊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样子,妈的,设若在荒野坟堆里遇上了,真会叫人以为是他妈的死人还魂,僵尸出棺呢……”
无声的一笑,紫千豪道:“攀鹰瞎道并不知道他会是你所形容的这个样子,不过,他的长像本来就不好,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自然就更难看。”
目光朝布漫之后攀鹰瞎道蜷曲的尸体上看了一眼,左丹低沉的道:“‘瞎道士’这三个字,不知使多少江湖中人丧胆,令多少老百姓失魂,大哥,他本是个没有人性的怪物,如今虽然恶贯满盈死于大哥之手,但比起他以往所做的伤天害理诸事来,却似乎太便宜了一点,若照牙眼相还的传统来说,我们就算不能生食他的心肝,也应该替他剜出来喂狗!”
摇摇头,紫千豪道:“罪只至死,残人尸首,就太过分了,左丹,纵然这‘瞎道土’是万恶得无以复加,我们也不能仿效他所用的手段呀!”
金奴雄在旁边插口道:“大哥,你是怎生收拾下这杂毛的?可曾经过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打斗?若是如此,这场打斗一定很好,我们在外头一点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听到,除了偶尔有几声叱喝与大笑……”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经过的确极险,攀鹰瞎道功力之高,果然不是讹传,他出手快,心计毒,若非我以智相取,只怕鹿死谁手还未可期……”
左丹关切的道:“大哥,这老牛鼻的本事真行么?”
点点头,紫千豪道:“真行,我今天算是扮演了一出戏,说来好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原来还有演戏的天才!”
金奴雄迷惑的道:“此话怎讲?”
抿抿嘴,紫千豪道:“很简单,就是我用诡计干掉了他……”
三言两语,紫千豪把事情的始末扼要的讲了讲,左丹与金奴雄全听得瞪大了眼睛,紫千豪讲完了,他们才吁了口气,面面相觑了一阵,左丹摇着头道:“大哥,这确是冒险,若是他不相信你的话,不答应你的要求,若是他在扶你的时候猝然发难,你便不一定会输给他,这场热闹可就大了……”
紫千豪道:“说得对,我旧伤未愈自己的力量如何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万一吃他识破,除了死拚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但是,我也晓得,他对付我一定不会缠战,上来就尽全力,在那种情形之下,能不能敌得过他实在是一个很大的疑问,我想,设若真的翻脸动手,只怕连你们进来援功的功夫都没有就已分出生死了!”
左丹埋怨道:“所以,我事先便曾坚持要同大哥一同进来!”
柔和的笑,紫千豪道:“若是那样,恐怕事情将弄得更糟,攀鹰瞎道一见我们几个人同时进来,他定然一句话也不多说便即时出手,如此,非但完全失去了以计相取的机会,我们也要受到损伤……”
将散乱的头发理了理,紫千豪又接着道:“况且,我们的原意,本是希望能以和平的方法解决……”
说到这里,他一边接过金奴雄自地上抬起后递过来的豹皮头巾扎上,一面环视着四周道:“来,我们且去巡视一下攀鹰瞎道这个小地狱!”
于是,三个人从前殿走向后面,这座道现实在小得可怜,除了前殿之外,后面便只有两间破烂不堪的小房,小房旁边的一堵墙壁已然倒塌了一片,这里,便是金奴雄冲破进来的地方!
指指那两间小房,紫千豪道:“奴雄,你冲进来的时候,可曾先深过那两间房子?”
摇摇头,金奴雄道:“除了一股干尸臭黛得人脑袋发昏之外,我没有再发现别的,那两间破房于也不曾进去过……”
他们隔着那两间小房子还有好几步远,飘浮在空气中的那股子强烈尸臭已久形浓厚。左丹皱着眉头,道:“大哥,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偶尔和同伴到野地去玩,无意中发现.一条花狗,那条花狗大概已经死掉很久了,周身开全己浮肿腐烂,黑茸茸的毛皮杂在红糊糊、褐鼓鼓的腐肉里,白细的蛆虫在那条花狗全身蠕动.狗头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苍蝇嗡嗡附聚着。人一走过便飞起乱撞,那条花狗身上发出的味道,和现在我们所闻到的,差不多……”
金奴推呕了一声道:“我的乖乖,你他妈就别说了……”
来到两间并排的小屋子之外,紫千豪领先,飞出一腿将上边那间房子的黑色木门踢开,尚未进去,那种可以令人连隔夜饭都吐出来的恶劣气味已扑鼻而来,房里,光度虽然黑暗,但三个人三双尖锐的眼睛却可以看个大概,老大爷,这表面上看来如此破旧的一间房子,竟然却是一处不折不扣的森罗殿.约有十多具男女不同的尸体全被粗麻绳倒吊在房顶.死者的双臂向下垂落,每一张脸孔的表情都是一般的恐怖惊悸,十几双眼睛都还突瞪着,他们的肌肤也俱皆浮肿如鼓,这些尸体,有一个共同之处——每一具都被开了膛,心肝腑脏,无一尚存!
房间的泥地上,有无数白色的蛆虫在微微蠕动,而这些蛆虫,便是那些倒吊的尸体上坠落下来的,地面的蛆虫在爬,那些尸体上也有蛆虫在爬,爬在他们身上,肚腹中,七窍内外……
在黝暗的角隅,搁着五六只污秽的瓷盆,每只瓷盆中,都置有一把向内弯的短刀,短刀上,还染有变成锈色的血迹……
捂着鼻子,左丹走过去又一脚将另一间房子的木门踢开,紫千豪走到门前探视,嗯,这间房子里没有尸体,但是,却有一具小巧的木架与一副炉灶炊具,木架上,并列着一只只莹洁的水晶盒子,水晶盒子中,盛着一堆堆猩红的、腑脏一类的东西,在木架顶层,则散置了一些大蒜头。
当然,不用多说,这里必是攀鹰瞎道置放人肝的所在,他倒十分周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剜来的活人心肝就放在木架上,随手可取,任食多少……倒有点像菜馆里的厨房了……
左丹用力吐了口唾沫,恨声道:“上面搁着大蒜,下面放着人肝,隔壁就是取肝宰人之处,哼,人肝炒大蒜!”
摇摇头,金奴雄也心里发毛的道:“这老杂毛不正常……他若不是疯子,就必是狂人……这里哪像个道观?比他妈法场还要凄惨……”
轻唱一声,紫千豪返身行去,头也不回的道:“完全烧掉,我就在外面等你们。”
沉重的,紫千豪来到问心宫外,他默然站着,脑海中思潮起伏,心里感慨万千,这就是人世间,江湖道了,有多少惨绝人衰的事发生,有多少弱肉强食的悲剧在上演?
十几处火苗子同时升起,趁着山风,火势迅速的蔓延凶猛起来,浓烟与赤红的火光腾空蹿舞,只一眨眼的功夫,问心宫已全然陷入一片呼轰的烈火狂焰之中了。
左丹与金奴雄已来到了紫千豪的身边,两个人满脸油汗,正在用衣袖擦拭看,紫千豪向他们示意之后,三个人退远了一些,虽然隔着火场有数大之远,那股炙热的灼力,却仍烤得他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低沉的,紫千豪目注着熊熊火光道:“火能烧毁一切表面上的罪恶,它很彻底,很干净。”
吞了口唾沫,左丹点头道:“希望那些被害的人们乘着浓烟登天,攀鹰老牛鼻子则下地狱!”
笑了笑,紫千豪悠然道:“会这样的,左丹,一定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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