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贞开始产生危机意识。
白雪连天了数日﹐今年的第一场大风雪终于席卷东京﹐降临时间就选在元旦的前三日。
狂霜暴雪的威力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造成二十万户电力中断﹐十四万户的电信失效﹐主要干道完全封闭三天﹐捷运和电车也停止营运。
于是﹐她度过毕生第一个无人陪伴的新年。
好不容易风雪止息了﹐情况只是更险恶而已。冰封的路面犹如阎王陷阱﹐已经造成无数车辆打滑﹐并发生十数起严重的连镮追撞﹐还不包括其他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终于到风雪过后的第十天﹐路面清洁得差不多﹐几家大型商场也开门营业﹐蛰伏了十几天的人们终于纷纷走出门﹐呼吸一下难得的自由空气﹐顺便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天哪﹗空空如也……"她拉开冰箱门﹐愁眉苦脸的对着整排空架子。
"耶﹗耶﹗耶﹗电话线终于通了﹗"欧亚一号突然爆出兴高采烈的大叫。"我试了两﹑三天都听不听不见讯号音﹐五分钟前终于接通了。"
黄少贞奇怪的望它一眼。"电话通不通你好象比我还关心﹐你们计算机也可以透过电话线找朋友聊天吗﹖"
"呃……不是啦﹗"欧亚一号讷讷的。"我只是担心你没电话可用﹐要找资料不方便。"
它永远只有那一百零一个理由。真诡异﹗难道替她上网找资料有这么大的乐趣﹖
"我现在没时间关心电话。"她的懮色重新对准冰箱内。"今天早上已经吃完最后一点食物﹐再不出门添购不行了。"
"你要出门﹖"欧亚一号爆出惊骇无比的大叫。"那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没有人陪着你﹐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出门﹗"
"为什么﹖"她不解的瞄回它荧幕上。"外面又是冰又是雪的﹐你如果滑倒了怎么办﹖"欧亚一号气急败坏。"你现在挺?一个大肚﹐时而藏?八个月大的宝宝耶﹗小宝宝如果也跌出来怎么办﹖"
黄少贞差点笑出来。这是什么说法﹖"我也不想出去吹冷风﹐活受罪啊﹗可是闷在家里十来天﹐所有食物消耗得一干二净了。"她挺起圆滚滚的腰肚。八个月的孕腹?实大得惊人﹐医生已经警告她﹐宝宝比正常体型稍大﹐预产期可能会提早。
"拜托啦﹗你千万不要出门﹐他若知道我让你单独出门﹐一定会杀了我。"欧亚一号哭丧?脸。
"'他'是谁﹖"她顿时浮起一个问号。
欧亚一号陡然安静无声﹐荧幕猛晃过一群杂乱的线条。"当然是雅子。"它终于找回人工嗓门。"雅子平时常常叮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不然这样吧﹗你打电话给雅子﹐请她帮你运输补给品过来。""别开玩笑了。电车还没开放营运﹐雅子怎么过得来﹖"她扶?后腰走到门旁﹐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穿上﹐再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的。"超级市场离这里不远﹐我最晚半小时就回来﹐你自己乖乖待在家里玩电脑游戏吧﹗"
"喂﹗等一下啦……"欧亚一号的惊乱呼喊被隔绝在房子里。
黄少贞下了楼﹐走出室外时﹐立刻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铲雪车虽然来来回回地清除路面积雪﹐但是人行道仍畔片狼籍﹐而且潺潺的雪水化开来﹐在低温中很快又冻成滑溜溜的薄冰﹐形成大大小小的陷阱。她踩?谨慎的步伐﹐努力让自己庞大的身体取得平衡。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等她真正踏进便利超市的入口处时﹐已经耗去了一个多钟头。
而这还只过完第一关而已﹗由于气象报告预测﹐未来五天内将有第二波暴风雪侵袭﹐于是邻近的家庭几乎全员出动﹗搬泡面的搬泡面﹐抢白米的抢白米﹐连平时最不受青睐的脱水蔬菜也抢购一空。
她愣愣地伫立在门口﹐望?灾民入侵般的情景﹐竟然不晓得应该先从哪里搬起。
面条干货区的购物人潮好象消褪了一些﹐黄少贞相准目标﹐缓缓从最外转绕路﹐打算接近目的地后再杀进去。
血拼还真是一项辛苦的重责大任。购物车全部被占用﹐她得挪出一只手捧住肚子﹐再腾出第二只手挡开挤拥上来的人潮﹐自己都搞不懂到哪里生出第三只手去搬东西。"你该死的发了什么疯﹗"一声暴吼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
"啊﹗"下一秒钟﹐她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花容失色﹐无助的捧?肚子被强盗挟持出超级市场。奔驰车泊在停车场向他们招手﹐绑架犯抱?她往车子里一钻﹐暖气顿时包裹住两个人。
她错愕的抬头﹐迎上石藤靖和气黑了一半的俊颜。"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俏脸仍然吓得惨白。
一丝歉意和懊恼闪过他的眼中﹐随即又被狂怒取代。"大风雪天﹐你天杀的出来乱晃些什么﹖担心地不够滑﹑摔不倒你吗﹖还是担心救难队没事做﹐打算躺在路边等他们开救护车过来找你聊天﹖"阴眉阴眼的石藤靖和劈头吼出一阵臭骂。黄少贞坐在他的大腿上﹐脑筋终于从慌乱中挣脱而出﹐渐渐恢复清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眉头起皱折﹐轻吐出可疑的质问。
石藤靖和顿了一顿。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转守为攻。
黄少贞才不上当。有问题﹗问题太大了﹗如果他找上她住处大门﹐她还能明白一定是雅子走漏了风声﹐但是他居然找上超级市场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即使石藤靖和的佣人缺手断脚﹐得由大少爷出来添购日用品﹐也轮不到这几十公里之外的小小超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欧亚一号﹗"炽烈烧狂的怒焰飘上心头。"那台该死的破计算机﹗不中用的鬼机器﹗没有用的电线和电路板﹗一定是它泄漏我的行踪对不对﹖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全身解体﹐重组成一台收音机﹐让它这个报马仔报个够本﹗"
"不要转移话题……"他试图转回主控模式。
"你才不要转移话题﹗"怒火滔天的玉指点住他鼻子。"告诉我﹐你和你的走狗暗通款曲多久了﹖这几天电话线路不通﹐你们两个一定寂寞得很吧﹗"
"事情不是……"他清了清喉咙。
另一个可能性飞进她的脑海﹐黄少贞倏然瞪大明眸。"我的天──"她不可思议的轻嚷。"我明白了﹗它一开始就把我的情况汇报给你们对不对﹖原来如此﹗难怪雅子找得到我﹗难怪她动不动把小哲带出来﹐却没有受到任何质询﹗你们这些人从头到尾就把我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该死的欧亚一号﹗该死的日本鬼子﹗该死的他们﹗她陡然伸手﹐抢过身边的小椅垫﹐兜头兜脑就给他一阵乱打。"喂﹗你……住手……"石藤靖和一手要扶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一手还得挡开无所不在的攻击。"你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他的两只手臂陡然收拢﹐紧密得让她没有一丝丝蠢动的空间。
"放开我﹗"黄少贞被囚禁在他的胸怀﹐俏脸气得红通通。体力上的差异让两人优劣立定﹐她连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挣出他的箝制。五分钟后﹐她终于掏尽最后一丝体力﹐靠在他胸前无力的喘息。
石藤靖和松了口气。"快当妈妈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他的手指却以毫不相衬的温柔拂开她颊上的发丝。"谁要你来理我﹗"骄蛮的轻喝竟显得有几分委屈。"回去找你千草家的好朋友﹐少来招惹我。"石藤靖和暗暗悲叹自己的命运。他怎么爱上性子这么烈的女人﹗
"你还没消气﹖耕治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扯淡﹐我们别再为这个乌龙案件争吵了。"清爽淡雅的发香一阵阵透进他心脾﹐他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埋进她丰泽的秀发里。
好久了﹐两个月﹗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让她脱逃两个月。这六十几个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不就这样﹗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吃饭没有﹐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想她﹑想她……
而这个狠心的女人非但不想他﹐还劈头给他一顿好打。
"我就不信千草家只有那位耕治先生是你的朋友。"并埋进他颈窝咕哝。
他一怔。"不然还有谁﹖"
"你还装傻﹗"她重重捣他的心窝一拳。"不用撇清了﹐我全部知道﹗去找你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千草小姐吧﹗我现在又肥又丑又圆﹐丢在路边也没人多看一眼﹗"
"小兰﹖"他啼笑皆非。"我和她除了家族的世交关系﹐没有更深一层的交往。"
小兰﹗叫得真亲热﹗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黄少贞冷冷地看向窗外。奔驰车不知何时已动了起来﹐驶往她住屋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是老人家一厢情愿的编派远景﹐和我们年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上个星期已经向母亲发出通牒令﹐如果指望石藤与千草联姻﹐不如等我和耕治结拜当兄弟比较快。"
她从怀中微抬起螓首﹐狐疑地瞄他一眼。"我发誓﹐她现在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举起一只手﹐无辜而坚定的望进她眼里。黄少贞没有再发出任何异议。暖气与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交织一张平谧安宁的网﹐紧紧围裹住她。
"你吃醋了﹖"他逸出低低的笑意。
一抹飞红倏然跃上妍丽的脸颊。
"你想得美﹗"他的心窝又挨了她重重一拐﹗"我是替你未来的妻子感到难过﹐老公没结婚之前就累积下可观的纪录。"
"那倒是真的。"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所以我可得找个事前便知道这些'纪录'的老婆才行﹐省得以后还要花时间解释。"
黄少贞的心怦然一跳。他在暗示什么﹖话说回来﹐她真的想知道吗﹖这个男人并不属于她。他们分归于相异的国度与世界﹐短暂的交错后﹐便是越行越远的轨迹。只在这一刻﹐这短短的区间﹐这片宽厚的胸膛是属于她的。
他的味道向来很好闻﹐很难去确切的形容那是什么气息﹐只知道它浓烈而陈郁﹐像多年老酒一般﹐深深吸嗅一下便让人欲醉。而她对于酒类向来没有抵抗力……
奔驰车缓缓泊靠在她的公寓楼下﹐两人望?街上的景致﹐一时都没有动作。
"回去了﹐好不好﹖"低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轻问。
黄少贞没有佯装听不懂他的问题。"回去做什么﹖"她软软地靠回他胸口。"那里不是我的家﹐住在吉祥寺与随你回去又有什么分别﹖"
他沉默半晌。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为什么不放心﹖"她仰起头﹐不自觉的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响应。"那还用说﹗"石藤靖和想都不用想﹐直接指出第一个明显的事实。"你挺?在肚子独居﹐如果跌跤﹑撞到﹑或出了任何状况怎么办﹖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安全?想﹐也该为宝宝考虑。"
又是小孩﹗一把无明火熊熊从她心底升温。
她就知道﹗除了孩子﹐他还关心什么﹖她真是傻了﹑呆了﹑癫了才会期待他说出另一种答案﹗
"放心吧﹗你的心肝宝贝安全得很﹗"她猛地推开他﹐恶狠狠地打开车门跳出去。
"小心﹗"石藤靖和差点心脏痲痹。"我当然会小心﹐肚子里睡?堂堂石藤家的孩子﹐我敢不当心吗﹖"黄少贞凶巴巴地说。"你尽管回去等消息。将来孩子出生﹐我自然会写信通知你。不送了﹐再见﹗"
石藤靖和及时往后靠﹐才能保住鼻不被甩回来的窗门打扁。
他又说错了什么﹖
"少爷﹖"司机愕然回过头﹐与他一同坠入五里云雾之中。
难怪中国人的俗谚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只能摇头叹气。
"帮我把后车厢的日用品送上去。"石藤靖和苦笑?嘱咐司机。如果由他亲自送上楼﹐那颗脂粉炸弹非但不会为君开门﹐更可能泼他几瓶硫酸。他宁愿省下这番自讨没趣的工夫。
"是。"司机一想到要上去面对那顿炮火﹐登时战战兢兢。所以说﹐女人不能宠﹐绝对不能宠﹐稍微一宠就会宠出问题﹗这是石藤靖和自认识黄家大小姐以来﹐最刻骨铭心的教训。
石藤靖和恼怒的跳下奔驰车。他的忍耐极限到了﹗这三天来﹐那个闹别扭的女人坚持不接他的电话﹐连欧亚一号也无声无息──八成被她拔掉电源插头﹐甚至出动雅子上门去软言软语的道歉﹐都被她拒于门外。
总之黄大小姐就是火了﹐恼火全部的人瞄?她"暗通款曲"。然后他也跟?火了﹗与她的烈脾性比起来﹐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只算一只有点脾气的小绵羊。
那女人非得这么该死的骄傲不可吗﹖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为。气象报告指出﹐一道强烈冷锋正移向日本﹐加入原先滞留不去的云团﹐预计在今天傍晚抵达﹐届时第二场狂风大雪将席卷东京。天知道这次的围困会持续几天几夜﹗迫不得已﹐他做了一件自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干过的事──回家找妈妈求救﹗
她不肯接他的电话﹐拒绝他的人上门探访﹐总不会连长辈也拒于门外吧﹖
"我真不懂﹐你硬拖?我来做什么﹖"石藤纪江拎高和服裙摆﹐不悦的踩上满地雪泞。"黄小姐和我素来生疏﹐连你们这些亲近她的人都劝不动了﹐找我出面哪济得了事﹗"
"就因为你们关系生疏﹐她才不好意思像赶我们那样的扫你出门。"他摸透了那女人的性子﹗
事实证明﹐石藤靖和走对了一步险棋。
黄少贞找开房门﹐瞧见石藤纪江纡尊降贵的微笑﹐先是一怔﹐再睐向老夫人身后满脸恼怒的儿子。
"黄小姐﹐和儿告诉我﹐你一个人居住在吉祥寺﹐正巧我今天有空﹐便让他陪?过来探望一下。"石藤纪江继续挂?生疏有礼的浅笑。
如果不是瞧在未出世的孙子份上﹐要她千里迢迢过来这地方﹐她还真没那等兴致。
"是吗﹖"虽然明白了石藤靖和的把戏﹐黄少贞终究让做母亲的夹带儿子入关。
"这里环境小﹐请两位随便坐。"
石藤靖和注意到她的容色比平时更苍白憔悴。"你的身体不舒服﹖"一个细微的拧眉突然跳上她的脸容﹐虽然迹象微弱﹐却逃不过他和利眼。
黄少贞撑?后腰﹐艰困的陷坐在床沿。"还好。"她从今天凌晨便开始觉得肚子怪怪的﹐然而又不是想象中那种撕心裂肺的阵痛。
石藤靖和当机立断﹐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小皮箱﹐开始把衣物丢进去。
"我们立刻动身回去。"严苛的口吻不容许任何人反驳。"以落雪的速度来看﹐顶多半小时路面便开始积雪﹐到时候要走都走不了。"
黄少贞颤巍巍地深吸一口气﹐没有出声反对。
石藤纪江杵在侧边﹐冷眼旁观﹐将她每丝反应全看进眼里。
一阵细微却突然的疼痛从黄少贞的小腹窜升﹐她无声的倒抽一口气﹐紧紧按住肚子。
"你果然把欧亚一号的电源关掉﹗"石藤靖和边收衣物﹐边恨恨地观?计算机桌。
"一个人窝在鸟不生蛋的小房间里逞强﹐就这么不怕死吗﹖"
"和儿……"石藤纪江试?提醒儿子。"亏你还是个大学老师﹐连三岁小孩都比你懂道理﹐你羞也不羞﹖"他愤懑的探进橱柜﹐把触手可及的每样东西一古脑儿扔进皮箱里。"回去之后﹐看我不拿把大锁把你铐起来﹗瞧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和儿﹗"石藤纪江更用力的叫唤。
母亲语气中的警告制止了他的喃骂。石藤靖和停下一切动作。
"我想你最好扶黄小姐躺下来。"石藤纪江坚定的嘱咐儿子。石藤靖和火速瞥向床沿的人儿﹐触眼的景象令他心惊。黄少贞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右手紧紧贴按住肚子﹐额上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老天﹗"他低咒﹐闪电般掠到她的身旁扶?她躺平。
黄少贞虚软无力地合上眼睛﹐两只手心冰凉得吓人。
"她要生了吗﹖"他无助的回头询问母亲。
黄少贞倏然张开眼﹐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惧。
"可是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你阵痛多久了﹖"石藤纪江顾不得矜持﹐趋赶到她身边﹐拂掉她额上的凉汗。"我……我不知道……"另一阵剧痛袭来﹐她闭上眼下﹐忍过这波痛楚才再度开口﹐"半夜就觉得怪怪的﹐但是不痛……刚刚纔开始痛起来……"
已经阵痛了快十个小时。石藤暗叫不妙。
"每个女人的体质不一样﹐状况也就相异﹐不见得人人都会哇哇叫痛。"表面上她仍然保持冷静﹐让两个年轻人也跟?安定一些。
"我立刻叫救护车。"他飞快抢起电话﹐话筒内却弥漫?不详的宁静。"该死﹗线路又不通了。"
幸好他带了行动电话出来。
老天爷﹐求求你帮个小忙﹐千万别在这个生死关头通讯不良。石藤靖和暗暗祈祷。
老天应允了他的请示﹐然而只维持了短短的两分钟。他仅来得及把地点与姓名告知紧急医护专线﹐然后杂音便取代了正常通话。
"现在天候状况太差﹐我无法确定救护车何时能赶来﹗"他把消息报给母亲。
直觉告诉石藤纪江﹐除非救护车能在半个小时内抵达﹐否则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孙子的出世。
"我们先做好准备工作﹐以防万一。"她镇静的指挥儿子。"你先烧一锅热水﹐把剪刀丢进去消毒。小贞﹖"
黄少贞努力张开眼睑﹐疼楚与冷汗模糊了她的视线。"你有没有全新的浴巾和毛巾﹖"石藤纪江尽量保持柔和自然的语气﹐心里明白这个缺乏经验的女人是他们当中最恐惧的。
"在……在衣橱抽屉里……"她挣扎?回答﹐随即漫天袭地的痛苦接管了所有知觉。
"妈﹐你成不成﹖"石藤靖和?手进行他被指派的工作﹐神经紧绷的盯住母亲。
"你以为我像你们这些温室小花吗﹖"石藤纪江百忙中丢给儿子一记白眼。"我们这一辈的人经历过战乱﹐当炮弹轰隆隆打下来﹐时辰到了琮不都是家里的女人合力帮忙接生﹐谁有工夫去叫接生婆﹖"
他稍微放心一点。起码三个人里面﹐母亲生过小孩﹐又有过接生经验。可是﹐该死的﹗贞算是早产啊﹗早产不都藏?危险性吗﹖
"我……我……"床上响起黄少贞尴尬羞窘的低语。"我的羊水破了……"
老夫人心中一凛﹐取过洁净的新毛巾﹐仍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调接近床沿。如果连她自己都?慌﹐这两个小辈八成会比她更早患上心脏病。
"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石藤纪江困难的抽掉她身下的床单﹐改垫上条干爽的浴巾。"现在还痛吗﹖"
"目前还好。"前一波阵痛刚刚褪去﹐黄少贞在空档之间呈了口气。
老夫人镇定自若的神态影响了她﹐她也跟?平静下来﹐起码不再感到如方纔那般慌乱。
"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石藤靖和站在床的另一侧﹐手足无措的注视她们。
"空间已经够小了﹐你这么大个儿还来占地方﹗"为娘的斥喝儿子。"女人家生小孩﹐男人不帮倒忙就算好了﹐还能插什么手﹖﹗到旁边去坐?﹐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人﹗"
他登时被骂得乖乖的﹐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块头窝在窄窄的计算机椅上﹐巴不得缩成一五0。
叫他揪出网络骇客﹐或研发价值数百万的商业软件皆是小事一桩﹐帮忙生小孩倒真是强人所难。
随?时间流逝﹐黄少贞的阵痛益发密集。
刚开始她还能抑止自己叫出声﹐越到后来她连呼吸都有困难﹐更别提什么自制力。
"啊──"她爆出第无数声尖叫。
石藤靖和倏地弹跳起来﹐犹如火烧屁股一般。
"妈﹐你到底行不行啊﹖"他抢到床沿让贞有一只稳定的手掌可以抓握﹐惨白的脸色仿佛随时会昏倒。
石藤纪江应付产妇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理他﹗
时候到了﹗她沉?的教导黄少贞。"别把力气喊光了。当我叫你用力的时候﹐你再出力。"
第二波剧痛袭来﹐黄少贞紧紧扯住石藤靖和的大手﹐指甲尖锐地戳入厚掌里。
"用力﹗"石藤纪江蓦然大喝。
意识模糊中﹐她直觉的跟随命令行事﹐使出全身的力道将胎儿往下推挤。
"很好﹗再来几下小孩就能脱离母体了﹐我已经看见他的头顶。"石藤纪江振奋得加快呼吸。
黄少贞没能休息多久﹐别一股剧痛又攫住她的身体。
"用力推﹗"石藤纪江适时发出命令。
黄少贞依言配合。在三个推挤之后﹐一阵滑溜的松脱感罩住她的身体。孩子出来了﹗她筋疲力竭的瘫在床上﹐再也找不出力量睁出眼睛。
窒内寂静无声。
三名大人的心提到喉咙间﹐等待那必要的哭喊声。
半晌后仍然没有一丝丝声响。"给我﹗"石藤靖和立刻抢过湿淋淋的小身体﹐抠出婴儿口中的黏液﹐往孱弱的小嘴内吹出一口空气。
咳……微弱而美妙的轻咳声响起。在几乎令人停止呼吸的瞬间﹐洪亮而美妙的号哭终于冲出宝宝的口腔。
老天﹗三颗心同时松懈下来。万能的上帝﹐衷心感谢你的恩慈﹗
石藤纪江接过孩子﹐做好清洁工作﹐再把孙子塞回儿子怀时﹐继续替母体处理好最后的细节。
黄少贞只能勉力而贪婪的盯望孩子﹐仍然无法聚集足够的力气抱抱他。而那个愣头愣脑的老爸正怔怔瞪?心肝宝贝﹐无法想象目睹儿子出世的经验会如此刻骨铭心。
他的儿子﹗如此幼小的身躯﹐如此荏弱的生命。从今天开始﹐这个小生命便由命运托付给他﹐依存他而生了﹗强烈的感动让他热泪盈眶。
远远的﹐疯狂而尖锐的声音火速接近。
"救护车来了﹐我下去看看。"石藤纪江连忙丢下毛巾。
黄少贞看向老夫人﹐眼光流露出不自觉的恳求。
石藤纪江迟疑了一下。"你还忤在这里做什么﹖救护车来了﹐不会下去带人吗﹖"她从儿子怀中接过孙子﹐顺便推愣大个儿一把。
石藤靖和如梦初醒。
"喔﹐好﹗我马上去。"他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出门。
石藤纪江只能摇头。亏他在外头叱咤八方﹐贵为堂堂"欧亚科技"的大当家﹐一遇到女人家的事还不同样吓呆了。
回眼一看﹐黄少贞又沉沉跌入昏睡状态。以前她只觉得这个中国女人清秀端丽﹐倒也没有太大感想﹐毕竟容貌出众的女人比比皆是。现在仔细瞧上几眼﹐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她拧起手边的毛巾﹐替辛苦了大半天的年轻女人拭全身上下的汗珠。擦试到手腕旁时﹐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吧﹐黄少贞反手抓住老人家﹐恰似攀住一根安稳宁定的浮木。
石藤纪江微微一笑﹐也就让她握住了。
病房内的光线很柔和。黄少贞幽幽醒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往侧旁看去﹐石藤靖和坐在床畔的单人椅内﹐脑袋一点一顿的打?盹。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震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
"你醒来多久了﹖想不想喝点东西﹖"声音有?刚苏醒的沙哑。
她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宝宝躺在育婴室里﹐等一会见护士小姐会抱进来让我们喂奶。"他轻轻抚过丝缎般的柔颊。"你想好小孩的名字了吗﹖"
黄少贞摇摇头。"由你决定吧﹗"她的嗓音仍然有些虚弱。
"不﹐还是让你取名比较好。"石藤靖和深深看进她眼底。"你是教汉学的﹐应该比我这种完全没有文学素养的人更适合为小孩命名。"
黄少贞垂下眼睫﹐为他的迟纯感到?恼。他应该明白﹐小孩属于石藤家﹐她不想牵涉入太多。
她不敢。怕走不开。
"那么……"茫然的视线投向窗外﹐雪势已经转小﹐天空异常的明亮开阔﹐昨日的白雪纷飞仿如一场幻象。"就单名一个'澈'好了。希望他的性情像这片天空一样﹐清澈洁净﹐毫无畦碍。"
"也希望他别遣传到父母的暴躁性子才好。"他低笑起来﹐反复把姓名念了几次。"石藤澈……嗯﹗顺口好记﹐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疲惫的合上眼﹐沉默无语。
"我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搬回去﹐母亲帮你坐月子也比较方便。"他继续拂弄她的容颜。
"嗯。"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贞……"他似乎想说什么。
"让我睡一下好吗﹖我累了。"他轻声阻止他。
石藤靖和静静打量她半晌。
"嗯﹗你好好休息。"他终于放弃谈话。
反正﹐以后多得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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