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嘛,目前来看,还不需要那么担心吧。”
年轻的主治医生用一贯轻松的语气发表了见解。
“根据今天的诊察结果来看,状态很安定。已经不怎么痛了对吧。”
“——是的。”
“那样的话,正常去学校也没问题的。”
即使是被很断定的这样告知,心中的不安也没有拭去。
基本上都是比较忧郁的心情,我在医师的面前试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嗯。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不安稳的感觉了。胸痛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困难……一周前还时不时地感觉到的这种自觉症状,也在这两三天完全地消失无踪了。
“那个,体育课呢……”
“你还不能做剧烈运动哦。至少还要等一个月,看情况吧。”
“——是!”
“为了以防万——你周末再过来一趟。那时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下次就是一个月之后再来就行,就这样。”
我点点头,抬眼看了看诊察室墙上挂的日历。从昨天开始进入了六月。这周末——周六是六号吗?
正好是一周之前的那一天——期中考试的第二天,樱木由佳利的悲惨事故在眼前发生时的胸痛,如一瞬间向脑中袭来的不安一般,是由肺部的不适引起的。第二天急忙去市立医院检查后,得到了“有轻度的气胸发病征兆”这样不是很令人高兴的诊断。只是,“所幸的是还不至于再次发作”。
“虽然肺部产生了一个极小的洞导致有轻度气胸的症状,不过看起来那部分的胸膜已经开始愈合了呢。托此之福,情况正在朝好的方面发展,避免了脱气。”
医师这样说明道。
“没有必要进行特别处置。你只要在家安静地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嘛,因此——
这一周,我一直在家里没有去上学。关于那场事故之后班里的状况,也因此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如果说有什么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的话,那就是遭遇了交通事故的樱木的母亲,也在同一天去世了。还有就是樱木母子的葬礼是在只有近亲参加的情况下低调举行的。——也就这些而已吧。
从那之后,也不知道见崎鸣过得如何。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知道的手段,只不过不管是关于她的问题还是其他的问题,我都没有意思使用那个罢了。因为总是在关键时刻产生犹豫,而退却了。
因为手边一直都没有班级的名簿,所以能够直接联系到的知情的学生,也就只有知道手机号码的敕使河原了。可是上一周打了几次电话,一次都没有接。这不禁让人觉得,他可能知道是我打来的而故意不接的。
祖母听说了事故的发生,也只是重复地感叹着“好可怕啊”“真是太可怜了”。好像比起那个孙子的身体状况更让她上心。祖父则是看不出来对这种状况理不理解,只是对祖母的话唯命是从地点头。怜子虽然对我的精神状态很是担心,但也是对这样那样的问题讳莫如深,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九官鸟的灵还是一如既往地发出精神百倍的奇怪声音。身在印度的父亲那里则是音讯渺然,我这里也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唯一可以轻松点谈话的对象,那就是性格有点怪的,市立医院的水野。她打来电话的是樱木死后的第三天,在我去医院的第二天的下午——
“没事吧?胸痛……”
然后就单刀直入地谈了起来。
“嘛,不管怎么说也是目击了那么大的事故的现场,身体也会做出些反应的吧。”
“你知道的吗,那场事故的……”
“听我弟说的。啊,因为在北中是同一个班的呢,我最小的弟弟。篮球部的水野武。”
啊啊,那家伙果然是这样的吗?
“榊原君,昨天学校请了假,到医院来了吧。”
“啊,是的。”
“应该不是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对吧。”
“托您的福。貌似病情总算是控制住了。”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来医院?”
“下周,星期二的上午。”
“那么,那之后见一面吧。”
“唉!”
当我正要问为什么……之前,水野开口了。
“有些事让人很在意呢。很多方面啦……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是哪件跟哪件有没有什么关联。而且你也知道,还发生了那件事……”
是说我为什么,会那么想知道关于四月末死在医院中的那个女孩的种种——那件事吗?
“现在是自家疗养。”
“是在这么做……”
“不要想太多了。不过如果事态发展到又要住院的话,我会真心地照顾你的。”
“啊啊……好的。到时麻烦您多关照。”
虽然嘴上这么应付着,心里是绝对想要避开那样的事态的。
“那么下周二,医院见哦。在那之前我还会再联系你的。”
大约是深刻地考虑到我可能会自杀的可能,这时的电话中,水野并没有围绕共同的兴趣展开话题。连总是挂在嘴边的“恐怖少年”的外号也没有叫,我在内心深处松了口气。
因为就在两天前,亲眼目击了那么残酷的画面,所以心情还相当沉重——
那时在伞上慢慢扩散开来的赤红,被金属穿透喉咙的樱木由佳利的身影,那不断溢出的刺目的鲜血,烙印在眼底深处久久不能离去。伞被折断她身体倒地的声音,宫本老师的大喊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学生们的悲鸣和吸泣……一切的一切,现在还栩栩如生地残留在耳畔。
这件事跟那件事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想要这么想,但是暂时也不能看恐怖小说和恐怖电影了——这就是,那时我的逃避的心态。
2
跟一周前一样,又在下雨了。比平常的年份早些,今年貌似已经进入梅雨季了。
因为那件事我坚定地拒绝了祖母的开车接送,今天一个人来到了医院。
与水野约好的,是在我诊察结束之后见面。因为她说——这一天她正好下夜班,直接在医院的休息室补眠。于是我结束后就顺手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在正对外面的玄关附近给水野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等待的时间我就在眺望外面被雨水淋湿的风景中度过了。
夜见山的雨,比起东京来更加粘绵。——我想道。
如果考虑到大气中的污染物质之类的话,恐怕话就不是这么说了吧。所以说这只是,单纯的我的个人印象问题。
也许,粘绵,这个词有点不太贴切。也许应该说是更加自然,更加质感丰富吧。
建筑物,街道,行走交错的人们,近处的草木和远处的山峦……将它们各个淋湿的雨水,又赋予了它们各自与众不同的色彩和成分。绝不是,不纯物这样的意思。
我的视线忽地,停留在地面上积的水坑上。
这个,该怎么说呢,感觉比起在东京看过的要颜色更多,也更深。问题不是出在雨水自身上面,而是倒影出的景色的差异吧。或者说,只是我自身的心象的一种反映吗……“久等了。”
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浅蓝色的衬衫,黑色的皮夹克。不穿白色护士制服的水野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诊察的结果怎么样?”
“反正,应该是用不着劳您水野小姐的大驾。”
“嘛,那真是遗憾!”
“明天开始也要去学校了。”
“是吗。太好了呢。”
水野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是要不要先到哪儿一起吃个午饭?”
“是刚下夜班吧,水野小姐。”
我说道,指出了再正常不过的一点疑问。
“嗯——那个,不是应该很累了吗……”
“没事没事。反正明天休息,而且我还年轻呢,是吧。——就在那边的家庭餐馆好吧。”
“啊,我无所谓。”
水野是开自己的车来的。是与祖母开的,外观全黑的形成有趣对比的,可爱的蓝色小型车。
3
这家家庭餐厅在东京也有同样的连锁店,但是跟东京的店比起来坐席要宽敞得多。我们坐到位子上点好菜,水野就双手遮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眠不足,是吧?”
“嗯?嘛,真是有点挺不住了呢。”
“对不起。在这个时候麻烦你……”
“你在说什么呀。是我非要见你一面的,不用介意啦不用介意啦!”
没多一会儿三明治与咖啡端了过来。水野先是在咖啡中加进大量的砂糖小啜了几口,然后吃了一块鸡蛋三明治,才说着“那么那么”重新看了过来。
“首先,先是跟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弟弟,水野武聊天的时候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家伙和榊原君所在的班级,好像有什么关联呢。”
“有什么关联?”
“没错。虽然详细的他都不跟我多说,当然我不是很清楚该如何问什么样的问题,这也是原因之——可是,果然还是让人感觉到有某种关联。榊原君是清楚的吧。”
“有所关联的关联吗?”
我垂下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确实觉得有点什么,但是转校过来也还没多久,谁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些——这样子……”
“上周,在学校死去的那个女孩,叫樱木来着。应该是班里的女班长是吧?”
“——是的……”
“事故的状况我已经听说了。连榊原君你是目击者这件事也是。听说是从楼梯上掉下来,不巧被伞扎了喉咙?”
“——是的。是这样。”
“总感觉那家伙,像是在忌讳着什么。”
“忌讳?你弟弟他?”
如果说是,由于同班同学的惨死而受到了惊吓,那也是当然的事情。可是“忌讳”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话怎讲呢?”
“我也并不是很确切地听到啦。不过给人的感觉,好像他觉得,上周那场事故并非只是一场简单的事故而已。”
“不是事故?”
我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不是单纯的事故的话,自杀?还是他杀?——怎么可能。不管是那种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自杀不是他杀,也不是“单纯的事故”。那到底是……?
“你认为他在忌讳着什么呢?”
“谁知道呢。”
水野歪着头作沉思状。
“具体说来,还不清楚。”
——榊原是那个吧?对于幽灵啦鬼怪啦什么的,是相信的?
好像是转校过来的第一天吧,被敕使河源问到的问题,忽地在我脑中浮现。
——也就是说对于那些超常现象呢?
以及,这个大概是同样的时候被问到的,灵异的问题。
不管是“幽灵啦鬼怪什么的”,还是“那些超常现象”……那种东西当然,我是根本不信的,也从没想过去相信。“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中的任何一个,虽然确实都是不寻常的事件,但学校这种地方本来就是特别喜欢出怪谈的地方,还有那件“二十六年前的misaki”事件,结果也肯定只不过是……
……但是。
上周的樱木由佳利的死,也许真的不是一场“单纯的事故”呢?
我开始回想当时的场景。
那天,听到母亲遭遇交通事故的噩耗的樱木从教室里飞奔了出来。从伞架里拿出伞,她的脚最开始想要迈出的方向,是在离那里最近的位置上的东楼梯。然而,那个动作,还没等被站在楼梯前的窗边的我们看清,就停下了。然后下一瞬间,她就收回脚向着相反的方向——西楼梯那边跑了过去。
假如——说,我是这样想的。
假设在那时,她顺着最初的动作从东楼梯下来的话——
那样的话说不定,那场事故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穿过长长的走廊,就着那股势头跑下西边的楼梯,也许正好不巧赶上那一片地板是湿的失足滑倒……这几个要因叠加起来所导致的,就是那场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故了。所以……
那时的樱木,到底是为什么要采取那样的动作呢?为什么,在看见我们——我和鸣——的同时,会那样……
“misaki鸣这个名字,你有听说过吗?”
即使是点的热狗到了也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用一起点的冰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我向水野问道。
“见崎鸣?”
理所当然一般,她对这个名字作出了反应。也许是她脑中自动浮现出了,四月在医院里死去的女孩“未咲”的名字吧。
“misaki、mei是谁?”
“我班的——夜见北的,三年三班的女学生。你没有从你弟弟那里,听说过吗?”
水野鼓了鼓单侧的脸颊。
“都说了嘛,我们是平常都不怎么说话的姐弟啦。——那女孩怎么了?”
“我们约定好的到时候会对你说的那件事,实际上,就是有关这个叫见崎鸣的女孩的。”
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水野“嗯嗯”地点了点头。我就尽量简洁地、慎重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一遍。
“……嗯嗯。”
抱着手臂像最开始一样点了点头,水野又一口吃下一块鸡蛋三明治。
“忘了是什么时候说过的了。那个戴眼罩的女孩子是吧。——那么,榊原君是那个吧,是喜欢那个鸣的吧。”
“咦。”
那个……等,等一下,姐姐。
“不是那样的。”
我回了回头,否定道。
“只是……非常在意。在班级里,她的感觉很奇怪。”
“那就是所谓的喜欢啊。”
“都说了不是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进了好了吧,那,再让我从不同的角度整理一下。”
“……”
“四月下旬的那天——好像是二十七号吧,鸣的表亲藤冈未咲的孩子在医院去世。鸣对此感到很伤心,很多次都拿了‘祭品’去太平间见未咲。对吧?”
“——是的。”
“然后呢?鸣在班级怎么奇怪了?”
“那个……”
我仔细的思考该怎么冋答。
“那个……嗯,我本来以为也许在班级受到欺负了,但似乎不是这样的。或者可以说,大家在恐惧着她。”
“恐惧?”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不够贴切……”
自从第一天在夜见北上学,眼见耳闻的各种场面不停的映在脑海里。
“比如说我有个朋友叫敕使河原,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不要和‘不存在之人交谈’……”
“不存在之人?”
“她自己也说大家看不到她什么的……”
水野桑在此抱住双臂,“嗯——”沉思着。
我继续说:“听说,好像是由于上周发生了某起事故。”
“嗯。嘛,自然的思考的话,这只是单纯的偶然。二者没什么关系的不是吗?”
“自然的思考,那倒是的。”
——但是。
“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问题。这是二十六年前的故事……”
我开始讲述那个“misaki”的传说。水野桑好不附和的,沉默的听我说着。
“……您知道这个故事吗?”
“第一次听说,因为我是在南中上学的……”
“你弟弟应该知道的吧?”
“也许吧。”
“那个和这个有没有关系,我还完全不知道。但是,似乎是有些联系的,我觉得……”“原来如此。”
水野桑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我说道:“那之后我也没去过学校,也不知道现在班级什么情况。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您弟弟呢……抱歉啊……”
“话题变得恐怖了啊。——吃热狗吗?”
“啊……嗯,吃的。”
也不算不饿,我紧盯着热狗。
“那,就问一下好了。”
水野桑说道。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鸣的事情。不过我们姐弟的关系不是怎么好,也不知道能问到多少。——榊原君,明天上学的吧?”
“是的。”
阔别一周的学校生活么?
想着想着,开始紧张。
现在鸣在做什么呢?
和气肿的自觉症状有些不同,胸口钝痛。
“要是我这边知道了的话,给你打电话哦。最近还会来医院吧。”
“啊,这周周六来。”
“周六……六月六号吗。‘theomen’看了吗?”
“小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
“虽然我不觉得这个城市有damien——”水野桑做出一副“喜欢恐怖的新人护士”的表情,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脸。
“那,我们都小心点吧。特别是对那些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故。”
4
从家庭餐馆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望了望雨过天晴的天空。
水野桑说送我回家,因此我得以坐在副驾驶席上。途中,发现了自己有印象的店面,于是拜托水野桑,让我在此下车。那个御先町的人偶展馆——“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的附近。
“榊原君家是在古池町那边吧。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对着感到疑惑的水野桑我只能说:“关在家里太久了,我想走走。”于是下了车。
马上就找到了“夜见之苍瞳……”
站在入口时,在侧面楼梯的平台上有一名穿着金色衣服的中年女性,偶然的和我对上视线——我有这样的感觉。是上面一层人偶工作室的相关人员?我一边想着,打了个招呼,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静静的上了楼。
把折叠伞叠好放回包里,我推开了门。
咔啦,和上次同样的声音,门铃沉默的响起……
“欢迎光临!”
和上次一样,白发的老女人坐在门口同样的那张桌子前,用同样的声音迎接了我。明明还是白天,但店里——不,果然应该称呼为“馆里”——和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已经进入了黄昏前的灰暗。
“哎呀,年轻的男孩,很少见呢。”
这,也和上次一样……
“你是中学生吗?学校休息吗?那只要半价就可以了。”
“——好的。”
老女人对着翻找零钱的我说道。
“嘛,你可以慢慢看。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
我感到轻微的眩晕,踏入馆内。
弥漫在空气中昏暗的弦乐的旋律。陈列在各处的美丽妖异的人偶们。挂在墙上的幻想般的风景画。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就好像陷入了奇妙的“不断重复的噩梦”里一样,我把包放在了里面的沙发上。然后——
代替无法呼吸的人偶们深深地呼吸着,我如同被线操纵着一般,走向了向下的楼梯。
如洞穴一般的地下室的冰冷空气和四处陈列着的人偶们(的各个部分),都和上次来时的记忆重合。站在墙壁凹槽内的独臂少女,将下半段的脸藏在薄翼之下的少年,赤裸连体的双胞胎……还有,那个放在最深处的黑棺,以及里面和见崎鸣极为相似的那个人偶,一切的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但和上次不同,大脑不会昏沉,身体不会冰冷。但是却像被线操纵了一般,我走向最深处的黑棺。
创造了这个人偶的,明确的写着一写作雾之果实的雾果。鸣,好像是那么说的。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比真正的鸣还要蜡白色的人偶的脸,那嘴唇,似乎想要诉说什么——当即发生了令我无法接受的现实。
从装着人偶的黑棺的阴影处,无声无息的……
……不是吧。
突然,有感觉到了轻微的眩晕。
——嘛,请慢慢看吧。
刚才老女人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边。
——也没有别的客人……
……啊啊,没错。
上次老女人也这么说了。没有别的客人……确实。然后那天我也被那句话陷害了。明明——没有别的客人。
那么,为什么?
在黑棺的阴影处,无声无息的……
……为什么?
她——见崎鸣,出现了。
短裙加上白衬衫的夏服,在这地下室似乎略有些冷。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皮肤看上去比平时要白。
“好巧啊,竟然又在这里遇见。”
轻轻笑着,鸣说道。
偶然……也许吧。——对不想回答的我。
“今天为什么来?”鸣问道。
“从医院回来,偶然经过。”
我回答说。
“你?没去学校吗?”
“差不多吧。——今天偶然,没去。”
说着,又笑道。
“身体不要紧吗,榊原君?”
“应该是不用再住院了吧。还有樱木的事故之后,班级怎么样?”
鸣低低的说着“啊啊”回答道。
“大家……都很害怕。”
似乎是在害怕——刚才水野桑也这么说。
——那家伙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为什么?”
“因为,也许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东西?”
鸣终于别开了视线。似乎在思考。
“我——”
沉默了几秒,她说。
“也许我一直都在半信半疑。发生了那件事,五月榊原君来了,虽然那时候是那么说了,但我无法百分之百相信……总是怀疑着哪里。但是……”
顿了顿再次看向这里。疑问一般的眯了眯右眼,我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鸣继续说道:“但是啊,果然,好像还是有的。大概百分之百,确实的……”
“……”
“那个,开始了。所以……”
你怎么想?似乎在问这个一样的,鸣又眯起了眼睛。我果然还是只能歪着头。
“榊原君现在还不知道吗?”
鸣一边呢喃着一边静静的转过了身。
“那么干脆,就这样不知道比较好吧。知道的话,也许……”
“等等!”
我不自觉的开口。
“就算你那么说,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只看到她的肩膀。”开始了”“怀疑”“果然有”……真是的,让人困惑也该有个限度啊。
“能去学校了吗?”
鸣背着我问道。
“啊啊,嗯。明天去。”
“是吗。——要是你去的话,我还是不要被看到比较好。”
“咦?那个,到底……”
鸣微微转身,说道。
“在这里见过我的事,最好不要说。”
然后又转过去,鸣无声无息的走着,消失在黑棺的后面。我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呐,见崎。”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试着搭话。
“那个,为什么……”
迈出的脚步有些迟疑——一瞬的缓慢,让我产生了奇怪的眩晕。
——不会感觉被吸进去吗?
——从自己体内,很多东西。
上次在这里见面时,鸣的话摇摇晃晃的如咒文般回旋在脑海。
——人偶很空虚。身体还有心,都极为空虚。……空空如也。
——那是连“死”都能穿过的空虚。
总算是保持了平衡。
——“死”都能穿过……
我惶恐不安的窥视黑棺的后面。
那里——
没有鸣的身影。
亦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挂在墙上的暗红色的窗帘,随着空调的风微微拂动。如严冬一般的寒冷,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
5
“为什么?为什么?”
九宫鸟怜酱,一如既往的极有精神的不断问道。
为什么?我还想知道呢。——看着笼子里面,它(大概)一如既往的精神。
“为什么?怜酱。为什么?早上好。早上好……”
晚饭后,我走到信号良好的一楼边上,给身在印度的父亲打电话。但是,似乎关机了,打了三次三次都没有通。也许对面还在繁忙的工作。
算了,于是我很快放弃了。
虽然我想把由于上周的事故导致身体状况再度恶化的事情告诉他,但又不能商量什么,也就算了。只是,若是有什么想要问父亲的话,那就是关于去世的母亲在初中时代的故事,那究竟和现在的这种状况有没有关系,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我也想问问是否还有那时候母亲的照片。毕业写真集的话,学校应该有保存。那么,没错,只要去0号馆的那个第二图书室就……
离开放着怜酱的边缘,环视客厅,发现怜子少有的在看电视。搞笑系综艺,我不觉得那是她中意的类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将身体埋在沙发里的怜子桑,一直闭着双眼。——什么啊,原来在睡觉么?
空调制造着冷风,房间有点凉。啊啊真是的,在这种地方睡的话会感冒的。——总而言之先关掉空调吧,我想要离开这里。
“恒一君?”
我被叫住。我吓了一跳然后回头,怜子桑微微睁着眼睛。
“什么时候竟然打瞌睡了……啊啊,这样可不行。”
晃晃头。这时,电视里传出了演出者发出的尖锐笑声。怜子桑骤然皱眉,取了遥控器切掉画面。
“不要紧吗?”
“嗯?——嗯,嘛……”
怜子从沙发上起身,坐到餐厅的椅子上了。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些凉水到杯子里,服下了什么药剂。
“啊,有点头痛。”
她对一直看着的我说道。
“用点药就能治好了。但是最近,好像这种情况很多呢。真讨厌!”
“也许是累了吧。很多那个,嗯……”
呼,轻轻的叹息,然后怜子桑说:“差不多吧。”。
“恒一君才是,不要紧吗?今天去了医院吧。”
“状态安定没有问题。”
“是吗。——太好了!”
“那个,怜子桑……”
我也坐到餐厅的椅子上,面对着怜子。
“之前你说过类似‘知道的时机’这种话吧。说是有知道事情的时机。那是——那个时机要如何判断呢?”
我认真的提问。但怜子桑却一脸忧郁的回答说:“就像说的那样,就是那么回事。”
略微歪了歪头。我极为疑惑。“为什么?”怜子酱奇怪的声音在内心回荡。
是在装傻吗,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是哪一种呢。
“那个……那,我现在问一下……”
调理心情,我尝试问别的问题。
“怜子桑在夜见北上三年级的时候,是在几班?”
“我在初三的时候?”
“是的。你还记得吗?”
怜子忧郁的拄着脸,说道。
“在三班。”
“三班……真的吗?”
“——嗯……”
“那,在怜子桑那一年……那个,那时候的三年三班,也被叫做‘被诅咒的三年三班’吗?”
“嗯。”
拄着脸停顿了半晌,怜子似乎在寻找答案。但最后果然还是发出了和刚才同样的微小叹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呢。忘记了。”
先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
十五年前……吗?
顿时,我感到不舒服。
说到十五年前……啊啊,是吗?是的。但是那个……
“明天开始上学,对吧?”
怜子桑说道。
“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夜见北的心理准备’我教过你了吧。还记得吗?”
“啊,是的。那个……”
“心理准备,之三也记得?”
“——嗯。”
当然记得。不吉利的“之一”和“之二”,以及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之四”。那个“之三”,好像……
“绝对要遵守班级的决定……吧……”
“没错。就是这个。”
怜子桑缓缓的点点头。
“那个怎么了?”
我问道,突然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大幅度的摇了摇头。说道:
“啊……那个,说到哪了?”
一边摇着头,一边揉着膀子,如此说道。
“在说‘夜见北的心理准备,之三……”
“啊,是吗。那个,也就是,嗯,所有的心理准备都要好好的遵守,也就是……”
“哈啊。——不要紧吗?”
“嗯。我好像累了。抱歉,恒一君。不行了,这样的话……”
轻轻的敲着额头,怜子露出了弱弱的笑容。我不只是不耐烦、痛苦,心里还充斥着负责的感情。
也许对怜子桑说鸣的事情也可以。不,或者说应该积极的说才对。但迷惑之后,我决定不说了。
和怜子桑这样对话让我紧张……原因大半是因为我在她身上见到了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母亲的风采。——没错。经过自我分析,果然问题是出在我身上。而且……
今晚还是回房间吧。而且应该早点睡。
决定后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为什么?”
小声的嘟囔着。没有深邃的含义或意图,但……
“还是不要吧。”
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玲子说道。
“我很应付不来的,那只鸟……”
6
第二天——六月三日,周三。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没有鸣的身影。
和往常不同,不是下了第四节课就立刻出去。而是从早上开始就不在。就像昨天和我说的那样,也许今天就这样完全不让我见到。
对于一周未见的我,班级同学的态度,说好听点是经常性的问题,说不好听就是稍显冷淡。
“又住院了吗?”
——不,在家疗养。
“和之前一样的病?是叫自然气胸吧。”
——该说是差不多吧。
“已经好了吗?”
——托你的福。但是,还不能做激烈运动。体育课也暂时只能在一旁参观……
“好好保重啊。”
——啊啊嗯,谢谢。
没有人谈及樱木由佳利和她母亲的死,没有人。连老师们也是这样。教室里樱木的座位就那么空着。似乎常有的,那里也没有摆放花瓶……似乎所有人都在逃避她的死。超乎寻常的。——我这么觉得。
到了午休,第一个交谈的人是风见智彦。我叫住了要出教室的他。
“啊早……”
用指尖推一推银色边框的镜架,风见僵硬的表情变得好陌生。
同四月初见到他时一样——来病房探望我时的他,也是这种感觉。过了一个月,我本以为多少应该已经有些熟悉了,却还是这种被排除了的感觉。
初次见面的时候和现在——二者的根源之一大概是“紧张”。第二,也许是某种“警戒”——我这么觉得。
“恢复精神了真好啊,我很担心呢。请了一周的假,还以为你又旧病发作了。”
“我自己也很担心啊。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住院了。”
“休息期间的笔记,不太需要吧。”
风见战战兢兢的说道。
“你,很厉害呢。”
“只是因为在之前的学校学过……也不是那么厉害。”
“啊,那,你要复印笔记吗?”
“不用,现在这些应该还用不着。”
“是吗。那……”
重复着不明所以的对话,风见的表情依旧僵硬。紧张和警戒,或许,还有“恐惧”吗……?
“上周的事故很震惊吧?”
我提起了那件事。
“一起作班干,你们还一起来探望我,竟然会发生那样的……”
一边说着,我一边看向樱木的作文。然后风见露出了略显慌张的样子,“新的女班长,该决定了呢。在明天的班会上,大概会决定……”
说着他匆匆忙忙的和我道别,走出教室。
“新的班长吗?”
风见和樱木是非常合适的两个人,但中学的班干这种东西,可以替代的人才有的是……
坐在座位上,我环视教室。进入了六月,大部分学生都换上了夏装。那里一个,这里两个,围成“岛”开始吃饭的女孩子们。聚集在窗边一角的男生们在闲聊。其中有一个鹤立鸡群一般个子高高的男生。晒得很黑,头发是那种所谓的运动男孩式……那家伙好像是,水野。篮球部的水野takeru。“takeru”写作汉字“猛”。
一瞬,我想着,和他打个招呼吧。
加入水野的话题,然后依据情况提到昨天见到她的事,然后……不,还是算了。水野桑说过“找找看”,所以应该先等着。而且姐弟两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要是我随意解除的话也许会被“戒备”,反而什么都问不到。
一如既往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将祖母的手制便当收入胃袋,然后独自来到走廊。这期间多次感到水野·弟弟偷窥我,大概不是错觉吧。
和上周周二那时候一样,我站在东楼梯前的走廊窗边。
天空略显阴郁。虽然没有下雨,但风却很强。即使打开玻璃窗,也仍旧能够听到断断续续的尖锐的风声。
背靠着窗子,斜倚在墙上,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目录里找敕使河原的号码,毫不犹豫的按了通话键。
敕使河原来了学校。但是,从早上开始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也一直避免和我对上视线。到了午休,等我发觉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教室……
真是的,我又不是见崎·鸣。
“哦,哦。”
铃声响了不知几次,他终于接了。
我立刻问道。“现在在哪?”
“唔——”
“不是‘唔’吧。你现在在哪?”
“外面……在中庭散步。”
“中庭?”
我从窗户看过去,越过玻璃视线落到了地面。从中庭走来的学生有很多,完全弄不清敕使河原在哪。
“我现在过去,在那个荷花池边等我好不?”
“咦,啊,啊那个榊……”
“那,我现在过去。”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挂断了电话,我匆忙赶到自己指定的地点。
7
传说中会伸出染满鲜血的人类手掌的那个荷花或者正确来说应该是水莲池,在铺满圆圆的莲叶的水池边,敕使河原依言在那等着。附近没有眼熟的学生,他大概一个人在“中庭散步”。
“我从上周开始就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你完全没有接。”
我用尽可能冷淡的声音说。敕使河原夸张的双手合十说:“哦,对不起。”,但始终都没有看着我的脸。
“打来的时机不太好。虽然我很在意,但我给你打电话的话,你看,你身体不好不是吗。所以很担心。”
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我想到。
“约定。”我说道。
“到了六月就告诉我,你不是那么答应我的吗?”
“唔……”
“都说了不是‘唔’啊。”
对于那个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摇的茶色头发家伙,我毫无宽容的严厉盯住。
“你要遵守约定啊,毕竟那是你自己说的。二十六年前的事。那个三年三班的很受欢迎的misaki,死于不幸的事故……然后呢?”
“……”
“那是开始之年,你们都说过类似的话。——然后呢?那之后,三年三班到底怎么了?”
“等一下,等等啊。呐,啊榊。”
这下,敕使河原终于看向了我的脸。
“确实,啊啊,我答应你了。到了下个月就告诉你。但是这个月要老老实实的,那时候我不是说了吗?”
敕使河原忧郁的叹了口气。上空吹过强烈的风。
“情况,改变了。”
“那个时候和现在,情况改变了啊。所以……”
“是说那个约定作废?”
“——啊啊……”
那算什么……我虽然很难认同,但看着眼前敕使河原的样子,我觉得再问下去也是徒然。
——话虽如此。
只有一个,我有一件无论如何也想问的事情。就是——
“‘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触’,你这么忠告我是吧?”
无言的点点头,敕使河原露出了吓了一跳的表情。
“‘会很糟糕’。那个到底是……”
这时——
裤子口袋里传来震动。会是谁呢?一边思考着,我一边查看不停闪烁着来电显示灯的手机。显示在画面上的是今天刚见到的水野的名字。
“啊,榊原君?现在学校是午休吧。方便接电话吗?”
这时水野桑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
“我是从医院打的电话。”
“咦?今天不是休息吗?”
很在意旁边的敕使河原,我用左手掩住嘴,一边降低了声音。
“突然接到人员不足,让我去医院的命令……真的是很累呢,这个工作,特别是新人。”
抱怨过后,水野桑突然改变语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抽空出来的,现在在医院的屋顶。”
“怎么了吗。有什么……”
“我问了,昨天晚上……”
“问你弟弟?那件事?”
“没错。然后……总而言之,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榊原君,并且确认一下,然后……”
“确认,什么?”
“可以吗?”
水野桑再次强调式的问道。她确实是在屋顶——至少是在屋子外面——似乎,因为我能听到很强很尖锐的风声。
“昨天和我说话的鸣——见崎·鸣那个女孩……”
水野桑说。
“那孩子,真的存在吗?”
“什么?”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但……
“她存在啊……”
“现在呢?在附近吗?真的存在吗?”
“不。今天,她从早上就没来学校。”
“就是不在啰。”
“怎么了?”
我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那种事,突然……”
“所以,昨天我问了我弟弟……”
水野桑语速很快的说着。
“关于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和上周的那起事故,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含糊其辞,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有种请放过我的感觉。但是,最后我一提到鸣的事情……”
咂咂,传来了杂音,声音有点断断续续。
“然后那家伙,突然脸色大变说‘什么啊’。说‘我们班没有那名学生’就好像没见过一样的,非常认真的表情说着。所以啊,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见崎·鸣那孩子……”
“——骗人的!”
满脸疑惑的敕使河原的脸映入了眼帘。我背对着他,就连握着手机的右手也出动了,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嘴,然后——
“骗人的!”
再次强调。
“但是……那家伙,真的很认真啊。而且也没有必要说这种谎……”
飒飒飒飒,杂音乱入,水野桑的声音听不到了。但是我仍旧说道:“见崎鸣,存在!”
鸣是,存在的。我见了她很多次。和她说话了很多次。昨天也见到了。昨天也同她说话了。不可能不存在。绝对不可能。
“咦?”
杂音的对面,终于传来了不同的语气。
“啊……这是什么?”
“——怎么了?”
飒飒,嘎嘎嘎嘎嘎嘎嘎……咂。
“水野桑?能听到吗?”
“……榊原君……”
水野桑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断断续续。
“我乘了屋顶的电梯。差不多该回去了……”
“啊啊,所以信号才……”
“……但是,这下……讨厌。什么东西?”
嘎嘎嘎,杂音变得激烈。水野桑的声音,再次被杂音包裹,听不到了。
“水野桑!”
不自觉的,加大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的力道。
“呐,能听到吗?到底怎么……”
阻止了我的声音的,是这时传入我耳中的,某种异样的声响。无法用拟声词描述,某种异样的,剧烈的声响。
忍不了的,把手机挪离耳边。
怎么了呢。
乘电梯所以信号不好什么的……所以?所以有这种声音?不,在这之前水野桑……
我战战兢兢,把手机挪回耳边。咚,这次是非常粗暴的僵硬的声音。就好像这是,没错,电话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样。
飒飒飒飒,嘎嘎嘎嘎嘎嘎嘎……杂音越发激烈。在两个电话切断的前一刻,最后那一瞬间。
微弱的,但是我确实是听到了,痛苦呻吟着的水野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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