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雨花台上
血雨花虽说这是私人性质摆下的擂台,可是总督府却出动了五百名大军来维持
秩序。这五百名中有一百名是骑兵,骑了高头大马,服装甲胄鲜明,手挺长矛,威
风凛凛地巡行在四周,以示气氛的不寻常。
此外,较为特出明眼,则是由神机营调来的二十名火枪手,每人一支火铣架在
肩上,站在台下的四面,也含有警戒的作用。、擂台很大,两边都摆了一排椅子,
约莫是十来张;中间则是一张大条桌,并排设了三席,那是仲裁人的位置。杜英豪
请了两个人来仲裁,一文一武;文的是总督衙门的文案师爷王老夫子,武的是已卸
任的江南总捕曼海靖,还有一个位置是为对方留着,而且也通知过自马寺了。
杜英豪上台就位后,王老夫子与晏海靖也就了仲裁入席。这时,自马寺那边的
三个番僧也遣出了他们的仲裁人,却是白马寺的主持白云大师。
其实白云大师应该称做乌云才合适,皮肤黑、绕颊墨髯虹卷,倒像是文殊菩萨
座下的那只狮子。大家早知道他是番偕,白马寺原是勒建官产,他是利用官方的人
情当上这个主持的;现在,他的立场更为明显,原来他是以布达拉宫为后台的。
他对其他两位仲裁人很客气,合什为礼后,才谦逊地入座,道:“僧家只是唯
恐言语不通时,作一些通译的工作,仲裁工作,还是以二位为主。”
王老夫子笑道:“大师太客气了,其实我们也是来凑个数而已,今天这擂台上,
不是切磋胜负,而是互较生死,不分生死,不算了结;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监督双
方遵守所约定的事项而已,其余的我们也管不到,大师以为然否?”
白云大师道:“悉如尊意,悉如尊意。”
王老夫子又笑道:“大师既然没意见,在下就先将杜英豪方面的要求提出来,
大师斟酌一下。杜英豪要求的是,一方至多参加五人,作五场拚斗,每场每边一人,
以生死论胜负;但是有一个限制,落到台下者不得再行上台挑战,胜者可以再接受
下一场的挑战,也可以换人再战……”
他似乎早已准备好了,一面说,一面取出一纸文约,写的也是上述的条件,交
到对方手上,道:“大师请过目一下,问问贵方的意见……”
白云大师拿了文约,走到番偾的座上,叽哩咕噜的念了一遍。那三个番偕似乎
都没意见,一个个都在文约土捺下了指印,交了同来。
王夫子笑道:“好极了,卖方既无异议,少时若有人违反约定,在下就要执行
制裁了。
也在这条文上玩了一手花样,并没有写上制裁的方法;而白云大师也似乎没有
觉察,连连点头道:“悉听尊便,僧家无不赞同。”
于是擂台决战便开始了。番僧方面,首先派上场的是一名喇嘛弟子毕普。杜英
豪这边却是娇小妖娆的水青青。
毕普能通汉语,嘻开大嘴笑道:“小娘子,女菩萨,请多多方便则个。”
这一付贼忒嘻嘻的样子很惹人反感,水青青很干脆,一声不响,卷进去,劈拍
两个嘴巴,她的动作快,身形迅速,出手却也不轻,两个嘴吧打完,身躯一扭,早
已转了开去。
毕普见她凑进来,双臂一张,想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轻薄一番的;那知道这
娇娘子手还真重,第一个嘴巴就打得他满脸花,呆了一呆,另一边又挨了一下,再
呆了一下,双手抱弯,对方已溜了。
他有点难以相信。这个看来娇弱的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手劲,打得他火
辣辣地生疼,而且还挂了彩。他自恃硬功了得,除非是宝剑利器,寻常刀剑已经伤
不了了,因为对方是个女流之辈,又是赤手空拳,他才放心由对方攻进来的,那知
一接触就吃了大亏,顿时暴怒,厉声吼扑追上去。
水青青心中也很吃惊,它的手上戴了两枚戒指,戒面上是个鬼头,鬼口中有两
颗獠牙伸出来,又尖又利;在鬼头中还有两个小孔,可以注入毒汁,然后用力一压,
毒汁就会从獠牙中挤出来。
水青青善于弄蛇,以前她是挤了蛇毒注入鬼头,然后戴上戒指,用来伤人的,
被害者挨揍的部位会有两个小孔,像是被蛇牙所噬,再加上里面的蛇毒,使对方以
为是毒蛇所伤,没有防备到她的戒指。因为她的戒指是两面有花的,露在外面的是
很寻常的珍珠,不受注意,鬼头是藏在手中的,除非她用拳头打人时,才会转个面。
这两枚戒指她也不常用,就是怕被人看出秘密,跟了杜英豪,用的机会更少,
今天她是特殊的需要,才戴了起来。巴掌是打中了,若对方脸上有两点血珠,知道
獠牙已刺入肌肤,然而却未见毒发,因为对方还在追着她攻击。
从对方的双拳虎虎生风,以及迫人的劲力而言,知道这家伙的劲道不小,力敌
不足以抗,只有躲闪了;还好他的行动不怎么灵活,故而还能躲。
毕普穷追,水青青逃躲,满台乱转,煞是好看。追了一阵之后,毕普开始气喘
了,脚步略慢。水青青看机会来了,斜里进身,对准他的太阳穴处又是一招双风灌
耳,这是一招杀手。
那知毕普双手一张,居然把她的双拳握住了,哈哈大笑道:“女菩萨,我们亲
热亲热。”
连着双手,将她往怀中紧紧一抱,看似在存心轻薄,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亲热
之意,他是想用自己的神力将对方活活箍死。每一个被他抱住的人,都是肋骨全断、
口喷鲜血而死。毕普因为躯体笨重,动作不活,专练的这一着。
喇嘛座上三个番僧都脸现微笑,以为水青青是死走了。被毕普抱住的人,从没
有留下活口过,多少成名的英雄都难逃这一关,何况是个女子。
可是事情大出意料,水青青一声轻叱,身子一弓,居然挣脱了出来,倒是毕普
又发出了一声痛吼,双手掩住了胯下,歪歪倒倒地走了两步,终于倒了下来,身躯
拳曲如虾,还在不住地抽动。
白云大师上前看了一下,问水青青道:“女菩萨用的是什么手法?”
水青青撩起裙子,里面是黑绸的紧身长裤,膝盖上则用细皮索子绑着一付护膝,
护膝上则是两枚枣核似的铜钉,长约半寸。
她被抱之际,曲膝一顶,铜钉刺入对方的睾丸,再加上膝盖的撞力,就这么顶
杀了活佛罗汉。
白云大师道:“女菩萨好深的心计。”
水青青道:“没什么,这是专为对付这些番倡而设计的,他们生性好色,跟女
子动手时很不规矩,家主人针对他们的弱点,设计了这种工具,若是他规规矩矩的
动手,我是用不上的。”
膝上短钉,只有很近的距离才能用,毕普如果不抱住她,是没有机会被顶中的。
与妇人动手,有很多忌讳,抱住对方也属忌讳之一;因此,这种设计虽是不光明,
毕普却死得没话说。自云大师无以为词,同旁打了个稽首。三佛中的喀尔巴沉下脸
色,大声叫了几句藏语,他们随行的弟子上前将毕普抬了下去。喀尔巴用手一指,
脱拔走了出来,阴沉沉地一群手道:“僧家候教。”
这是对方阵营中最矮的一个,又干又瘦,但他名列四大活佛,想得到的,必有
过人之能水青青却一笑道:“对不起,大和尚,奴家打累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现在却不奉陪了。”
说完回头就走。脱拔沉声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还我弟子的命来。”
敢情他是毕普的师父,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水青青根
本不理他,仍是向前走去。脱拔怒吼一声,身形拔起半空,如同一头大鹰似的,探
手向下抓来。
王老夫子在座上叫道:“番僧大胆无礼违规,应予严惩,晏老,打!”
他喊得快,曼海靖的动作也快,带起一把黑黝黝的管子,对准脱拔,轰的一声,
一篷火光硝烟涌出,脱拔只差尺许就可以抓破水青青的脑,可是火光已罩上了身子,
将他打得在空中一连几个翻滚,滚落在台上,身上兀自冒烟,闪出了火花。
曼海靖用的是一支短铣,这是从西洋行起的火器,是一枝钢管,中有机簧,先
在钢管中塞满了铁砂,内填火药,举枪一发,轰然发出,杀伤力虽强,但是装填太
麻烦,因此仍未被普遍采用,再者是火药的配方很不易取得,打造也很困难,只有
官方才拥有几枝而已。
曼海靖使用的这一枝是总督李玉辚私有的,系一位胡商送给他的防身之器,十
分新奇,见者无多,所以曼靖放在案前,也没引人注意。
脱拔在地上拚命地翻跳,像是十分痛苦,而且他身上那些小火点仍在燃烧,可
见打出来的那一篷铁砂也是经过特殊的处理,非同寻常可比。
脱拔跳了一阵后,总算把身上的火星压灭了,可是他已奄奄一息,有气无力,
再也起不来了。
喀尔巴与乌图拉鼓目怒视,白云大师忙向王老夫子道:“老施主,这是怎么说?”
王老夫子道:“水青青已战胜一场,按照规定,可以有权拒绝次场之挑战,而
且她也明白表示了,脱拔仍然强行纠缠不清,而且出手偷袭,显然违反约定,故而
本席予以制裁。”
咯尔巴仍然吼叫不已。王老夫子道:“条文是经你们同意,捺下手印为证,你
如再不服气,本席连你也要一并制裁了。”
喀尔巴仍然怪吼连声,王老夫子脸色一沉道:“番子你出来,你敢不服老朽的
裁决,那是对老夫的侮辱,老夫若不制裁你,何以服众!”
王老夫子能武是个大密,本来是绝无人知道的,从杜英豪来到之后,他的事才
略为渲,但知者无多,大家看这么一位文绉绉的老夫子,居然敢与一个号称圣僧的
喇嘛挑战,倒是大感意外,而且发出了一阵大喧哗。
喀尔巴也感到很意外,可是王老夫子已经走了出来,朝他指着挑战,使他更难
遏制,发出一声裂帛似的怪笑,双手一按面前的矮几,人像飞鸟般的由座上飞起。
他是存心炫露,飘起空中后,竟像是一朵彩云似的,冉冉降落台心,然后才笑
道:“酒家出来了,你又待怎的?”
这些被遣到中原来的番偕,早年已做好准备工作,是以入人都已通晓汉语。
但来到中原之后,他们居然装作起来,故意带了通译随行,与人接触时,像是
一句汉语都不懂,这种做法有很多好处,一则是表示他们的优越地位,不屑直接交
谈,二则是藉以了解别人心中对他们的看法。有时通译不在身边,别人对他们指指
点点时所作的批评,他们都可以记了下来。
喀尔巴给人的印象是一句汉语都不懂的,这时忍不住了,冒了出来,竟是字正
腔圆,此王老夫子那一口江南腔的官话更容易听得懂些。
王老夫子微愕地道:“番僧!你会说汉语?”
喀尔巴大笑道:“本师乃西土活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老家伙,你说要制裁
本座?”
王老夫子道:“是的,你不守秩序,藐视仲裁人的尊严,违反规定,应予制裁。”
喀尔巴则因为己方已经丧生两人,十分震怒,怎么样也要杀个人来消消气。
王老夫子不会武功,他本来是不屑对付的,可是王老夫子竟然先向他叫阵,他
觉得这也不错。这老头儿的地位不低,宰了他也可以对大家一个警告,而且别人一
定会代这老头儿出头的,到时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疾施杀手,宰了这老家伙,才
显得本事,更显一显布达拉宫的威风。
这些番僧来到中原后,由于连接地斗败了一批京师的好手,养成目空一切的毛
病,人人都以为中原的武功此他们差得大多,因而趾高气昂,对谁都不屑一顾。
这次来江南打擂台,他们仍是抱着这种想法。他们不怕打架、也不在乎打群架,
因为他们气功无敌,刀枪不入,拳沉力猛,当者披靡,对手愈多,愈见精神。
番僧极是狡猾,他看出一阵阵地照规矩来,他们这边很吃亏,已经折损两个人,
对方的人只动员了一个女将而已,主要的敌人杜英豪尚未出手。
对杜英豪他们倒是不敢轻视,因为他们听过了大师兄呼鲁图被杀的经过,硬是
在决斗时被拳头击倒的,心中虽然不服气,却也知道今天很难讨得了好去,正想找
个机会搅搅局,引起混战来结束今天的擂台,最是理想不过。
因此他仍然抱着一付闹事的样子冷笑道:“咱家就是出来看看你能如何制裁本
师。”
王老夫子退后一步,气为之阻,低声道:“老夫要赶你下去,取消你打擂的资
格。”
嗒尔巴哈哈又是一阵大笑道:“笑话!谁敢把本师的资格取消,上来试试看?
倒是本师看你这老山羊很不顺眼,早就想把你扔下去了。”
大步跨丢,迈向王老夫子,而且开大手,同王老夫子抓去。
四周的人大惊失色,王老夫子也装出一寸惶恐的样子叫道:“你……你要干什
么,再敢如此无礼,老夫就要不客气了。”
“哈……老家伙,本师正在等着呢,你要如何不客气,尽管使出来好了,本师
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他存心要把王老夫子拦下故而大步追上去,王老夫子无奈绕台逃躲,咯尔巴要
捉到他是太容易了,但他却是存心戏弄,故意慢慢地追着,手指却不离前后半尺,
如是绕了两圈。
台下纷纷怒吼,台上的人也都愤然起立,谴责喀尔巴,嗒尔巴毫不在意,他知
道自己已犯众怒,但仍不放在心上,但是加快了步伐,他明白若不抓住王老夫子,
就没有机会了。
手指快要粘上王老夫子的衣服时,王老夫子居然一急一跌,绊倒在地上,恰好
又躲过了一抓。
喀尔巴更为得意地大笑道:“老狗,本师这下子可抓住了你吧,看你逃到那儿
去。”
他上前弯腰。正待抓起王老夫子,忽然擂台的地板上伸出两截黑色的铁管,一
左一右比住了咯尔巴,那居然又是两交火枪。
火枪本是躲在台下面的,所以那儿事先挖好了两个洞,看去如同木板上两个节
孔,谁也不会十分注意,而王老夫子却是有意跌向那儿的,他刚好倒在两个孔的中
间,一左一右两支火枪口伸出了半尺许,离喀尔巴的脑袋身子也将近半尺。
这两台火枪手也是好手,时间拿捏得恰好,喀尔巴一惊之下,还来不及有所行
动,火枪口就喷火了,轰轰两声,两声硝烟中来着喀尔巴的一声痛吼,高大的身子
飞了起来,直向台下落去。
叭达一声落地,却已是具血人,脑袋被削去了半边,留下一个此汤碗远大的深
洞,心肺五脏从洞里挤了出来,死状惨不忍睹。
这种西夷传人的火器又一次的证实了它的威力,那是血肉之躯无法抗拒的。
众人一时都惊呆了,倒是王老夫子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脸色雪白,看看台下
的残才喃喃地摇头道:“这真是从何说起,唉!自作孽不可活。”
老先生摆出一付悲天悯人之色,对左手座上的乌图拉道:“大和尚,你看得清
楚,老夫虽已有了准备,却并没有好心用以暗算人的,若不是他存心要杀老朽,下
面的人也不会发枪的。”
杜英豪在座上起立道:“是的!那个和尚太无礼了,对仲裁人桀傲无礼,不听
劝告,甚至还要出手杀害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先生,这种行为死有余辜,老夫子请回
座吧,这种人死不足惜……”
乌图拉变得十分冷静,连那几个在鼓噪中的喇嘛弟子都被他喝止住了。
然后他离座而出,走向了杜英豪一拱手道:“僧家有幸请杜大人一会。”
杜英豪站了出去也一拱手道:“大和尚,不敢当,今日之会纯为武林之聚,我
们把别的身份都收起来,我不是大人,你也不是什么国师。”
乌图拉道:“僧家遵命,杜大侠,今天我们原是为大师兄报仇来的。”
“杜某十分抱歉,与贵师兄之争是出于误会,再者也是他的行为太过份了。”
乌图拉道:“人死不论其过。”
杜英豪却道:“不!这一定要谈的,因为这是”是“、”非“之争,杜某从出
道江湖以来,从没打过无理取闹的架,都是为了正义而战。”
乌图拉道:“僧家承认敝师兄们不对在先,但他们是僧家的师兄,站在同门之
谊,僧家也不能置身事外,请大侠谅鉴。”
他这么一客气,杜英豪倒是没主意了,只有喃喃地道:“那么今日之会?”
乌图拉道:“当然继续下去,敝方虽已折损三人,但真正落败的只得一场而已。”
杜英豪道:“那当然,大师可以补进两位。”
“不必了,僧家把另外一名弟子的比斗都取消了,只有僧家请大侠指教一场。”
三位活佛已去其二,剩下的这一场,杜英豪推都推不掉,只有大方地道:“大
师如何赐教?”
乌图拉道:“杜大侠英名盖世,僧家不敢冒渎,敬以降魔杖讨教兵刃绝学。”
那是一根精钢的法杖,一头铸着一颗钢铸的骷髅,另一端则是三个小圆圈,十分沉
重。
杜英豪看了直绉肩头,因为这种兵器,他从没接触到,对方看来是长于力,自
己若是用剑必难招架,用别的兵器也顶不住。
不过此刻他已没有拒绝的余地,在兵器架上浏览了一阵后,他取了一柄大关刀
在手道:“在下以此领教,请大和尚手下留情。”
乌图拉倒是一怔,关刀虽是十八般武器之一,但那是沙场阵战的兵器,江湖人
绝少使用的,因为它又重又长,携带行动很不方便。
杜英豪用这柄大刀也是情非得已,因为重刀器中他只耍过这一项,那是一次赛
庙会中,演出三战吕布的故事,他被拉去担任关云长,由一个老师父费了一夜工夫
教了他十几手青龙刀法。
那虽是表演用的花招,舞来很好看,却不切实际,杜英豪倒还记得,拖着刀在
台上兜了个圈子,然后抛刀接刀,又要了个大刀花,在一片叫好声中,他向乌图拉
一揖道:“大师请。”
乌图拉怔住了,不知道这位大侠会有多大的本事,但只觉得他的手法很妙,招
式不精。
无可奈何下,乌图拉只有也举起钢杖,合十作礼,两个人在台上就比划开来了,
两般重兵器在空中时时作响,声势十分惊人。江湖人的争搏,尤其是在擂台上,极
少看见这种长兵器的对搏,所以人人都很兴奋,大声地呐喊助阵。这一点又是杜英
豪聪明的地方,他的青龙偃月刀是关老爷的代表武器,而关公的忠勇正直,而传说
已经神化,甚至由朝廷公开旌表封,尊为伏魔帝君,被誉为武中之圣。
因此,杜英豪是万万落不得败的。每当杜英豪略显败象时,台下的呼吃声轰吼
如雷,都是在对马图拉作申讨性的叱责;而杜英豪略占上风,因几手漂亮的招式把
对方逼退时,台下叫好的助威声更是响彻云霄。
这对马图拉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因为喇嘛在藏境是唯我独尊的宗教,僧侣的
地位也是至高无上的,每有武技竞试,藏人自然都是支持喇嘛的,声势上就已压倒
了那些外来的挑战者。
胜了还好,他们对失败者还较为宽大,若是不幸落败,那就惨了,台底下的石
块、暗器、鸡蛋、蔬果,会像雨点般的飞过来,集中在那个胜利者身上,非把对方
打死不可,因为他们的神明受了冒渎。苦的是这种众怒一旦发作,简直无人能弹压
镇制,所以喇嘛在藏境内,比武较技无往而不利,挑战者以一人之力,往往要与全
藏的土番人民去对抗,那是绝无胜算可言的。
今天,乌图拉尝到了相反的滋味。他不明自何以杜英豪会受到中原民众如此热
烈的拥护,那简直是无以思议的,因为喇嘛在藏境受到推重是宗教的力量,在中原,
宗教信仰各异,而且中原人较冷静,也没有那种狂热的情操。
这能怪他孤陋而寡闻,忽视了关夫子在中国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大刀虽是列
在十八般武器之内,也因为关圣之故而有了神意,很少有人去使用,使了就不能让
它受到冒犯,遭到屈辱。
重兵器运转较拙,速度也受到影响,而且他们的招式都是远政,不易有险招,
只要眼明手快,较易躲开;只是出手极重,招架时耗力,攻击时更耗力,力气小的
人根本无法支持的,杜英豪小时在江上为人撑船摇橹摆渡长大的,两膀子蛮力天生,
身材高大,使刀时姿势十分威武,更增他的气势,相形之下,乌图拉又矮了半截。
第三个原因最妙了。杜英豪练的是赛会中所演用的花招,只重好看热阔,却未
必会实用,而乌图拉的钢杖则是致命的精招,直搅横扫,招招实用使得杜英豪频频
遇险,但杜英豪居然一一都能避过了,而且能在及时施予反击,乌图拉越战越心惊。
换了个认真练过的人下去,早就被乌图拉打下台来砸成肉饼了,因为乌图拉在
杖上的能耐,的确是天下无敌的,尤其是他劲力之猛,无人能与之抗衡,出招又速
又急,招架躲闪都很难,而杜英豪不但能躲,而且躲得潇酒之极。
他用的是赛会刀法,险招一至,脱手将大刀抛起半空,双手一空,身体就转了
;然后他后翻虎跳,前挺鲤鱼跃龙门,一口气翻出十几个筋斗,不但脱出了钢杖之
外,而且还能巧妙地接住了落下的大刀,信手劈出一记杀招,优美已极。大家都见
过这种刀法,但是没人会把它当作赛会时伶工所施的那几手,因为那是不入流的。
杜英豪一代英雄,绝世高手,怎么会使那种花招呢!这一定是精擘独擅的妙招。
有一件事是杜英豪也没想到的。他选用大刀,因为他学过练过,在这上面是化
了三天功夫苦练,把那位酒鬼老师又教的十几手花招练得滚瓜烂熟,当年已博个满
堂采,今天更是大出风头。
越舞手越熟时,他才发现这一手花刀用以陂解喇嘛的杖式还真的有效。
他握刀都是在中间,一把大刀不停地舞成刀轮状,那是表演者的取巧办法,舞
者越急越省力,刀在轮转中所生的离力,抵消了它的重力,几乎变得没重量了,只
要转转使点劲就能推着继续急转,再者抛刀接刀也方便多了。
赛会时四城闹市都要转一圈,刀要不停的舞,若没有这个省力的方法,人早就
累死了。
这个诀窍只有表演者本身体会才能领略,而且也只有练那种不入流的花招时,
才懂得如何省力,杜英豪偏就干过这个。
你看他在台上翻跃腾挪,像是一头大猴子,他的大刀经常成为一个木刀轮,或
高或低,而且有一段的时间是在空中。
这种战法使乌图拉人目心惊。有时明明一杖直捅,使对方无法再闪再退了,因
为他已把杜英豪逼到擂台边缘,再退就只有掉下去了。
杜英豪却一个翻滚,不退反进,人滚在地上,从他的杖下滑过,而且还带着刀
轮,横砍他的足踝,逼得他跳起退后才能避周,台下又是一串好声。
这已经是第三次使用花招了,乌图拉对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小子是损到了
极点,玩意儿又多又杂。第一次他横扫,杜英豪滚进反击,第二次他防备对方反攻
下盘。使杖较低,那知杜英豪把大刀作弧形抛掷,而后身随刀起,一个筋斗翻过去,
不但翻越了钢杖,而且就手接刀,还用刀柄在他背上擂了一下,幸而用力不强,而
且乌图拉外门硬功金钟罩功夫到家,没受重伤。
第三次乌图拉改用中盘直捅,准备杜英豪抛刀时先格飞他的刀,然后再来砸死
这狡徒,谁知杜英豪又变了招,这次不抛刀,反而带刀滚进。
转转轮轮,乌圜拉又逮到了第四次机会,再度把杜英豪逼得背向台侧边缘时,
又是一杖捅出,部位不高不低,也可高可低,杜英豪一时难以决定,犹豫了一下才
把刀抛起来。
这一次可被乌图拉等着了,他精心安排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手腕一压杖尾,
钢杖头直挺而起,点在刀柄上,把那柄大刀敲得当然一响,直往台外飞去,跟着钢
杖一转,改为泰山压顶之势,直劈而下。杜英豪一般是抛刀后,人必随之弹起来接
刀,而乌图拉这一枚只要看准:能把杜英豪由空中击落。杜英豪若是由地堂滚进,
这一枚加速直落,也能迎个正着。乌图拉是精心计划的一招,万无一失,故而他的
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台下的观众则是一声惊呼,杜英豪要躲过这二招实在是很难很难了。
杜英豪也似乎慌了手脚,先呆立在那儿不动,钢杖下落,他失声往后一躺,那
是所谓铁板桥的功夫,用心急中求生的。
不过他却用错了时间,对方横扫时,这一手还能奏功,让钢杖横掠而过。
但这次却是自上而下劈落,他往后倒下,最多只是将着杖的时间略略延后刹那
而已。一枚急下,杜英豪才躺下,杖头也跟到,击向他的肚子,眼看即将不幸时,
妙事无边。像是有人在暗中拉了他一下,居然使平躺在地上的杜英豪很快地滑出了
两尺去。
这要命的两尺使一杖砸在杜英豪两腿之间的台板上,深陷入木,举台皆震,足
见他这一杖的劲道十足,骇人听闻。
但是杜英豪却已脱险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脱险的,因为他仰倒时,铁板桥
的功夫练得不到家,双脚双手都跷在空中,跌成个四脚朝天。
这种姿势下,手脚都无法施力,怎么能滑过那两尺的,这实在是耐人寻味的谜。
谜题就快揭晓了,不过在揭晓之前,又有一件惊人的事情发生而已。
那柄为乌图拉击出去的大刀,不知怎地又飞了回来,杜英豪恰好在这时跳起,
捞刀在手,一刀横扫千军,刀锋砍向乌图拉的后颈。
乌图拉在心喜之后,继而为一杖击变而心惊,情绪骤变中,内气一,护体的功
夫也大打折扣,遇上这神来的一刀,劈向又是后颈,无法目睹提气防御,喳的一声,
血光四洒,一颗脑袋飞起掉落在地,双目怒睁,兀自难以相信。
其他的人先也难以相信,尤其是那一柄大刀,在空中飞出了四丈后,忽而又掉
头飞了回来。
暗器手法是迂回飞行的,那是飞钹、金钱镖或飞刀等薄而小的东西,手法极难。
八十一斤的大关刀上,绝对无法施展这种手法的。
有人几乎认为是关帝显圣了,因为战斗一开始,他们就在暗中默祷关圣保佑杜
英豪获胜。
杜英豪赢了,赢得辛苦而危险,但全凭他的智慧与技术,而非关圣的庇佑。
说技术而不说武功,因为他这一手绝非武学的范畴。使他脱险获胜的是一根三
丈多的牛皮索子,藏在他的袖子里,索头有个小钢钓,钓住了刀柄的铜圈。杜英豪
早就准备了这么一把索子,在第四度到达台边时,他扣上了索子。
刀子被格飞是他的预料中事,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也是他的计划,伸出手臂以利
绳索快点放尽拉直,然后大刀的拉力将他在地上拖出两尺,双方的力量抵销时,他
已起立,手腕上略一变动,大刀绕了个圈子,由另一个力向飞回,经过柱子的阻折,
刚好使大刀飞回了原来的地方。
而后杜英豪跳起接刀、劈刀,砍下马图拉的脑袋则是运气。他没想到这一砍竟
能得手,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的确是他精心设计的。
杜英豪的行动永远是使人难以预料的。他已经砍下了对力的脑袋,照理说这场
比斗应该结束了,但是他却没有歇手。手挽大刀舞了个花,刀叶一拍,首先将乌图
拉的脑袋拍向台下,按着又乘起一脚,将无头的体踢下台去。
很多人都莫名其妙;有些人却对此举颇不以为然,但是因为杜英豪是他们心目
中的英雄,而且也是他们所拥戴的人,不便表示什么。
但是白马寺方面有几名随来的弟子,他们立刻表示不满了,跳着起来,纷纷扑
奔杜英豪,似乎要为死者报仇。
仲裁席上的王老夫子站起来喝道:“快退回去,你们要遵守规矩,不得乱来…
…”
那几个喇嘛都在愤怒中,那里肯听他的话,继续地扑向杜英豪而来;杜英豪含
笑端立不动,那几个喇嘛却只扑到杜英豪身前半文处,一个个手按咽喉,哇哇怪叫
着倒了下去。
那是王月华、水青青跟晏菊芳等人出的手。她们从擂台的下面突然地冒出身来,
每人手上端了一具神机弩,铮铮几声,每个喇嘛都是咽喉处着箭倒下,有的还在翻
滚,有的立刻不动。
刹那间又是四条人命,看的人无不变色;只不过因为死的全是大家痛恨讨厌的
番僧,因此没有人鼓噪,反而有人喝采叫好!
对方座上还有一个老年的喇嘛,他被排在最后面,一直也没开过口,这时王老
夫子才向他道:“这位大和尚宝号如何称呼?”
老喇嘛合什一拜道:“贫偕呼克佳,乃黄宗门下入座弟子,现为雍和宫供奉。”
他的袍子是黄色的。王老夫子倒是对喇嘛的宗派内情很熟,笑笑道:“喇麻分
红黄两宗,剩下是红教掌布达拉宫,使得你们黄教很受压制吧!”
呼克佳低下头道:“我宗一直以和平为主,除了敬佛虔修之外,不善争权,所
以大部份的时间都难以得中,好在吾宗弟子生性恰淡。”
王老夫子道:“这是不行的,你们一味退让,人家得寸进尺,不会满足的;朝
廷据报,红教假当权之便,连络朝中一些王公大臣,准备奏请朝廷永立红宗,彻底
拔掉你们呢!”
呼克佳低坚道:“贫衲也有风闻,无奈红宗势力太盛,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只有听人宰割!”
王老夫子道:“朝廷却不能眼见此辈跋扈,但是这究竟是你们的内政,朝廷不
便公然干予,使得一些野心的好战之徒,藉口掀起兵祸,所以才请杜大侠以江湖力
量,消除几个红教的有力魁首,削弱对方实力,帮助贵宗出掌布达拉宫……”呼克
佳神色很激动地道:“朝廷天恩,敝宗上下万分感谢!”
王老夫子道:“大师不必客气了,这是朝廷应该做的,只是朝廷能做到这一点,
贵教人掌布达拉宫,阻碍尚多。”
呼克佳道:“敝教亦为喇嘛之一宗,自然也有本身之立足条件;此四大天王为
红教之健者,除去此四人,本数已可与之一较短长了,再加上有朝廷之支持,相信
没有问题了。”
王老夫子道:“那就好,若是有问题,还可以向杜大人求助的;你也看见了,
杜大人一身搏杀了四大天王中的三人,功力盖世无双。”
呼克佳朝杜英豪一拜道:“杜大人乃天神临凡,为本教除去强敌,拯本教于濒
危之际,老衲代表教下千万弟子,同大人致谢。”
杜英豪笑了一笑道:“别客气!是他们来找我的,而且他们都死于公平的决斗,
请大师回去证实一下,若是有人不服气,可以再以武林方式,向我挑战,我一定会
接受,若是他们不按规矩乱来,我可要把话说在前面,我整起人的手段很厉害的。”
呼克佳连连称谢,也答应把决斗的经过,据实回告藏中,然后才下去主持收殓
的事宜。
擂台结束了。这一次擂台使杜英豪出足了风头,也使他名正言顺地跃登天下第
一高手的宝座而无人敢提出异议。
因为喇嘛红教的四大天王称尊京师,陆陆续续地击败过各门各派的好手过,举
凡少林武当等大门派的高手,都在他们手底下落败过。那倒不是中原武学逊于藏边,
而是密宗的武功太过诡异,一则是他们的气功太玄,把血肉之躯真能练到刀枪不入
的程度,再则是他们大手印的掌功太霸道,一掌下去,巨石立成粉碎。
然而,杜英豪却接二连三地力挫强敌,怎不使人心大快,心悦诚服地尊之为天
下之冠呢。
总督衙门裹摆下了庆功宴,杜英豪高踞首座,两侧一边是王老夫子、曼海靖,
另一边是菊方等三员女将。而居主人席上的,则是总督李玉麟和扬州将军赵之方,
可见杜英豪的面子够大了。
酒过数巡,两位主人把杜英豪着实恭维了一顿后,赵之方道:“杜英豪,这次
擂台之前,下官确是握了一把冷汗,因为圣上有了密旨,务必要除去这几个喇嘛,
责成下官行之,幸亏大侠成功了,否则下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杜英豪笑道:“将军太看重他们了,真要除去他们,实在也不难,几火铣就行
了。”
赵之力道:“这个下官却不知道,下官但知他们刀枪不入,个个都是金刚不壤
之身。”
杜英豪笑道:“那是绝对没有的事;世上没有不死的神仙,再厉害的人也总有
对付的办法的,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世上没有打不倒的高手,是人总是有弱点的,
只要攻其所弱就行了。”
王老夫子忍不住问道:“杜大人,那些番僧个个硬功无敌,而杜大人却能刀劈
剑刺,得手应心,想必是找到了他们的弱点了。”
杜英豪笑道:“不错,青娘,把宝贝拿来!”
水青青取出了宝贝,却只是一具小小的四方匣子。杜英豪拿过来,用手一按,
铮然声中,一蓬细小的钢针射出,钉在丈许开外的柱子上。
王老夫子问道:“这是什么?”
“淬毒梅花针,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暗器,发时无声无息,是下五门江湖人所
用的玩意儿,为正道中人所不取。这玩意儿虽歹毒,却因为劲道不足,要近身发射
才有效,而且不容易取准,一般场合没多大用处,但是今天最后一战却靠着它。”
“怎么?番僧是被它杀死的?”
水青青一笑道:“番僧壮健如牛,几根细针如何杀死他,那自然是杜爷砍下了
他的脑袋才致死的,我只是在他失神之际,给他脸上一针而已。”
杜英豪接着道:“针上涂了散功药,他挨了一针,气功已散,我跟着一刀劈下
了他的脑袋。”
王老夫子道:“原来如此,你是在那儿发针的?老朽怎么没看见呢?”
杜英豪笑道:“在擂台下面,台是我们架的,我命人造了个暗格,可以藏人其
中,台板上有几处活门,可以在下面打开,露出一个小方格,必要时就伸手出来射
上一针,我知道那些番僧很难对付,不得不先在擂台上动些手脚。”
这是很不光明的行为,杜英豪却能坦然说出,这种胸襟勇气的确令人佩服。
王老夫子看着他,杜英豪笑道:“我不以为这有什么丢入的,因为我输不起,
既是这件事对朝廷、对中原武林都很重要,我用点心计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顿了一顿才又道:“我最后一刀把死人的脑袋打下台去,目的是要拍掉咽喉
上的钢针,免得被他们收的人看见了,既然我要用武功镇住他们,就不能让人揭穿
这个秘密,但是我也不能让人以为我真是神功盖世了,所以我要说出来。”王老夫
子大笑道:“老弟!了不起,但凭你这份胸怀,的确是人所不及的,若换了第二个
人,绝对不肯说出来的。”
杜英豪道:“我是怎么一个人,有多大本事我清楚,这世上我没有怕的人,但
是我也没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他说的老实话,但是别人听来,却以为他是在谦虚;就算他杀乌图拉用了点心
计,但是他在其他地方的表现,也是足以为傲的。
“好!好!页英雄,大丈夫,不卑不亢,无诈无伪,有勇有谋,有为有守。”
话音是从厅后传出,是个完全陌生的口音,跟着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美男子,
意态轩昂,别具一种威仪。
他这一出来,李总督与赵将军都变了色,慌忙起立跪下叩见:“参见殿下,不
知殿下驾莅。”
年轻人招招手道:“起来!起来!我是微服出行的,你们也别拘礼。这位是杜
英雄吧!我叫弘安,是当今皇上第六世子,特来拜会,常礼相见。”
杜英豪一听两位将军称他为殿下,知道是朝中的王子,但是对方很和气,没什
么架子,也说了常礼相见,于是也老实不客气地作了个揖:“草民社英豪,见过殿
下。”
弘安笑道:“杜大侠,我是跟着那三个喇嘛后脚来的,一则是来瞧瞧擂台的结
果,再则也是有一点事情要奉托。”
赵之方道:“殿下,微臣正准备在宴后将杜壮士邀到行辕去叩诣的!没想到。”
弘安笑道:“之方,我可没怪你来迟了,只是我性子急,等不及那时候,再者,
对杜大侠,我不敢要他来看我,所以先来拜候他了。”
杜英豪连忙道:“草民不敢当!”
他的态度很自然,那倒不是他的胸怀怡淡,而是由于他的无知。他知道皇帝的
儿子就是太子,在称呼上该叫殿下,却不知道一个皇子有多尊贵。
在一般说书先生口中,他听过一些皇子落难,或是太子微服私巡的故事;那些
皇太子都很和气,而眼前的这个王子似乎也不错。
杜英豪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他却是一直在当老大,自力更生,从没靠过人,也
没当过人家的手下或伙计,所以他从不懂得奉承。他对年长及有学问的人尊敬,那
是出乎他本心的礼貌,对这位被封为神武大将军以及宝亲王的宗室贵人,他只觉得
看起来还顺眼,由于总督大人和将军对他十分尊崇,杜英豪想他也许官儿不小,可
也没太放在心上。杜英豪这江南总捕虽也是官儿,但都是不入铨叙的散官,只是由
总督衙门聘任的人员,所以他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官,而且对着宝亲王自称是草
民,显然也不承认自已是个官了这倒反而衬托出他高洁的胸怀,以及不慕荣利富贵
的淡泊,使得宝亲王更为尊敬他了。
再度落座,酒过了几巡,宝亲王才道:“杜大侠的侠义英雄事迹,本爵在京师
即已闻名了;这次在擂台上又能见到大侠的英风,连毙三名番偕,智勇兼备,实在
令人钦佩……”
这种赞词杜英豪已经听多了,但是出自一位亲王之口,份量又自不同。别人恭
维他,或许还有巴结的成份,宝亲王却不必巴结他,这应该是真心的赞美了。
不过杜英豪却知道宝亲王并不是专程来赞颂他的,他也没晕了头,认为自己是
名动公卿,无敌于天下的大英雄了,他更明自有一个大难题摆在面前,等着他去做
呢!
所以他干脆摆明了道:“看来殿下是对草民有所差遣,就请明自的指示吧!
但凡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草民无不尽力。“
他也没弄清楚是什么事,已经先一口答应下来,虽也客气了一下,那以是口头
谦虚了一声而已,因为他明自,事情已经找了来,推也推不掉,不如表现得干脆一
点了。
席中只有曼海靖与菊芳父女俩最着急,他们知道宝亲王必是有所为而来,更知
道这件事必定是十分难办。宝亲王兼领大内侍卫营与京畿禁卫营,手下能人不计其
数,他却远到江南来求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杜英豪能办得了吗?
菊芳忙在桌下踢了杜英豪一下。杜英豪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道:“不是草
民逞能斗胆,殿下找到我,一定是事先已考虑过得失了,而且也是不容我推托的公
事了……”
话是朝宝亲王说的,却对菊芳眨了眨眼,算是对她的回答。菊芳不能说什么,
只有朝他猛瞪眼,而宝亲王却顿了一顿才道:“杜大侠果然是快人快语,本爵就直
说了。这件事实在很难启齿,虽是公事,却无法公办,朝廷不能给予任何公开的协
助,万一办砸了,朝廷也无法给予支持或承认,就算是办成了,朝廷仍然无以褒奖。”
这算是什么公事?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宝亲王叹了口气,然后道:“所以这是一件必须私办的公事,却又危险万分,
神勇如大侠者,也只能试一试,却不敢说必能成功,故而本爵倒不敢相强,尽可以
在此刻提出拒绝的。”
杜英豪道:“此刻提出拒绝,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宝亲王道:“我说了,此事无功无禄,有危有险,因此站在朝廷的立场,不敢
责成任何一人去负责,故而大侠在未曾听取内容前,有权拒绝。”
“可是听了内容之后就必须接受了。”
“不错!这是一个绝对的机密,事关朝廷的威信,也关系着几千万百姓的生死,
不容轻。”
事态如此严重,杜英豪笑了一下道:“殿下可真会吊人的胃口,您明知道我这
个人最受不得激,好奇心又重,尤其是喜欢做些出乎意料的事,不管这是件什么事,
我都已决定非干不可了。”
宝亲王道:“杜大侠,我再说一遍,这件事办成了,你只能得到我私人的感激,
也会得到朝廷暗中的感激;但你若失手,朝廷是绝对无法承认的,你若是落人人手,
还不能扯到朝廷身上。”
“殿下放心,杜某是个无足轻重的江湖人,行事全凭一己之高兴,大概也扯不
到朝廷身上去。”
“不仅如此,大侠恐怕还得变更一下形貌姓氏,连杜英豪三个字都不能提,以
免落下痕迹。”
这更好了,武林中人,不为利而行,却不能无名,若是不能居名、又无实利,
却要人去卖命,这种傻瓜实在难找,但杜英豪就是其中一个。他一拍胸膛道:“草
民应了,而且夸句海口,一定要办成,否则就提头来见殿下。”
他犯了撅性子,非要顶上不可。
宝亲王却凝重地道:“大侠,如果失败了,也不必你提头来见了,你绝对无法
再活着了。”
“行!社某这条命本是捡来的,不知该死了多少次,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宝亲王脸现钦色,双手高举酒爵道:“壮哉!英雄,本爵敬献此扈酒以为大侠
贺。……”
杜英豪坦然地受了这一盅敬酒;李玉麟与赵之方同时道:“臣等告退。”
宝亲王点点头道:“不必了,你们继续在这儿喝酒好了,我跟大侠换个地方去
谈。”
他挽了杜英豪的手出门而去。
这一去足足去了两个时辰,总督衙门里的酒席都没散,大家一直在等他回来。
杜英豪回来了,却对赵之方一拱手道:“将军,殿下已经打道回京了,要我告
诉你一声。”
赵之方大概是知道内容的人,他点点头,神色之间对杜英豪更为恭敬了,向他
一拱道:“杜大人要下官如何效劳?”
“不敢当,只要个人引路,殿下说将军处有人。”
“是的,下官回去后就准备妥当,静候杜大人前来会合同行了。”
“什么,将军大人要自己去?”
赵之方道:“是的!那地方只有下官最热,因为下官幼时在那儿出生,没有人
此下官更适合。”
“不过这件事却没必要把大将军也拖进去。”
赵之方慨然道:“杜大人,这是朝廷的事,下官受朝廷栽培之恩,更该献身以
报的了。”
杜英豪颇感愕然地道:“这个……殿下只说将军会派人颔路,却没说将军同行。”
赵之力道:“下官原来是打算派名把总随行的,他也是该地人士,颔路固然不
成问题,只是下官一想,他的家人多半尚留在该地,颇多顾忌,再者他跟下官同时
出来投军,却未能与下官一样受朝廷深思,他可能不会如下官尽心。”
两个人同时出来从军,一个贵为将军,另一个只干到把总,地位悬殊太远,这
虽然是个人的能力机缘及努力表现不一,但对比之下,很难使人心平的,此行关系
重大,若是弄个心怀怒愤的人同行,的确不是件很适当的事。“
但是找个将军同行办事,也不见得愉快。
赵之方很很聪明,笑笑道:“杜大人请放心好了,你是殿下亲自相委的特使专
差,下官只是负责引路的随员而已,一切都以大人为主。”
他这么说可见是个很上路的人,杜英豪也不便说什么了,只是朝他自己的那些
班底道:“我接了一件工作,十分困难,但是有了你们帮忙,我相信可以办成的,
尽管我已经替你们答应了,但是殿下还是要我来问你们一声,你们可以退出的。”
王月华兴水青青道:“我们早就说过这一辈子追随杜爷了,杜爷尽管作主好了。”
菊芳见她们抢了先,自是不甘落后道:“我是没问题的,只是我爹年纪大了。”
杜英豪笑道:“我本来没把老伯算在里面,因为我们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一
段时间,这段日子里衙门的差事,还要老伯代理一下呢。”
曼海靖笑道:“我倒是不怕年纪大,只不过你们嫌我砖事,我就不去讨厌了。”
李玉麟与王老夫子则是自动告退,曼海靖借故跑着走了,赵之方虽然有份,却
要先回衙准备。
杜英豪向赖皮狗道:“正荣,你还没开口。”
赖皮狗道:“杜爷,承蒙您看得起,把我从一个江湖混混,提拔到今天这个地
位,那还用说吗?这一回想必又是一件大事,您就是拿棍子打,我也不肯走的,只
是不知小的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杜英豪一笑道:“有,你还能派上大用呢!虽说此行无功无名,但是却有一点
实利,殿下每人给了十万两银票,无论成功与否,这笔钱都不会落空的,因为我已
经代你们领下来了。”
他取出一叠银票,共是五张,每人分了一张,面额是十万两,笑笑道:“此行
不知是否还能回来,所以大家最好先把这笔钱处理好。”
这等于是发放安家费了,但是每人能高达十万两,实在使人吃惊,不知道是一
桩怎么样的任务。
杜英豪见大家都接去了银票,笑笑道:“其实这笔钱赚得很轻松,我们只是去
偷一件东西。”
大家不禁又是一怔,杜英豪道:“行程很远,在江东六十四屯,东西是藏在罗
刹人所建的一个古堡里面,我们悄悄地去偷出来就打了。”
他说得好轻松,但事情真能如此简单吗?
杜英豪终于带着他的班底上路了。所谓班底,仍然是他的老搭档……三个女的
伙伴:水青青、王月华和菊芳,再加上一个官讳正荣的赖皮狗。
杜英豪现时也不像初出道来闯江湖时那么可怜了;他不但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
大豪杰,更是朝廷心目中的栋梁柱石之材了;他更不是橡以前那样地不学无术和可
怜了,他有了满肚子的学问和一身本事。
满肚子学问是从阅历上得来的。他出入官场,周旋于公侯之间,不卑不亢,应
付裕如。那完全由于他过人的自信;他从不承认比人低一等,因而养成他悄然傲世
的风标,但他也从没认为自己比谁高一等,也使他变得平易、谦虚、热诚可亲。
他的一身本事就更绝了。自己胡乱创了几式,加上智慧与活用,使他大大地出
了阵风头,然后他又意外地得到了王老夫子的传授,选他作了万流归宗秘录的传人。
那上面记载的只是招式中的精华,既不成套,也不相连,因此这些招式很绝,既无
法单独使用,也不能配合着使,精固精矣,但也可以说没多大用处。
只有在恰到好处时,施用那一招,才能有奇效;所以杜英豪跟人动手时,从不
规规矩矩地打,不是看准机会,突然施出一招,就是制造机会,安排情况,以便用
上他选定的一招。
这种精招是专为克制高手的,而且一招克敌,绝对用不到第二招,因为那一招
如果失败了,杜英豪也没有使用第二招的机会了。
很多高手在杜英豪手下落败,但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武师,却可以把杜英豪打得
满地乱爬。
这是杜英豪的秘密,本来还有菊芳知道,可是现荏菊芳也开始在怀疑了,因为
杜英豪无往不利,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他是无师自通,乱蒙出来的功夫。她认为杜英
豪是深藏不露,故意藏拙。不过她详细推索了一下杜英豪的身世,却又深感困惑。
杜英豪从出身到成名,每一个阶段、每一年、每一月都是跟一些平平凡凡的人在一
起,他的这些功夫是如何学来的呢?
至于杜英豪自己呢?那更妙了。他现在已经是充满了信心,虽不认为自己是天
下第一高手,但是也不承认没有人绝对高于他,根本上,他反对高手这两字,他认
为天下没有所谓真正的高手,没有打不死、击不倒的英雄,只要攻其所虚,天下没
有无敌的高人,也没有无敌的武功。
他也够资格说这句话,因为他击败了不少的高手,百战百胜,从没有用过武功,
因为他也没有正正经经地学过那一家的武功。
他最下苦功的一次,就是从一个酒鬼老头儿学了三天的耍大关刀,那是为了赛
会时表演用的,花招百出,难入会家法眼;可是凭着这一套花刀,他竟然力劈了藏
边密宗喇嘛教中的高手。
这叫人不能不信邪。
因此,杜英豪深信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了。此刻,他带了四个人,居然要去
完成一件十万大军都不一定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不是疯了呢?绝对不是,不但他自己充满了信心,随行的四个人也都充满
了信心,甚至于同行作向导的扬州将军赵之方,也都是毫不怀疑;他们都坚信杜英
豪有完成任务的能力。
杜英豪呢?他的自信又是由何而生呢?说来能把人给气死,因为他听说此行的
任务,只是去偷一样东西而已。偷东西他很在行,小时候伦鸡摸狗是常干的,少年
时偶而也摸进人家屋子里,捞点小零碎去换酒喝。
二十岁之后,他就不再做这种丢人的事,但是他的技术却没忘。这倒是个真下
功夫学过一阵的,何况随行中还有个赖皮狗,也是此道的行家。
他想凭自己未学一招半式,轨就在武林中闯下响叮当的盛名,而凭着自己下过
几年苦练的偷窃功夫,还带着一个好手,去偷一件东西会失败吗?
一路上,他与赵之方对此行的任务都十分保密;事实上,杜英豪自己也并不十
分地了解此行任务中的细节。
直到他们这一行人跋涉万里,来到了穷寒极北的黑龙江畔,到达了江东六十四
屯,总算才完全获知了此行的细节。
那是朝廷派在这儿的细作……一个名叫江图里的臭皮鞑子……向他们报告后,
才算是有了通盘的了解,杜英豪也才翻了眼,了解到此行的任务跟他想像中隔了十
万八千里的万顷大海。
假如只差十万八千里路,慢慢走去,总还有走到的一天,但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的大海,真是一片茫茫;永无抵达之期了。
杜英豪在接下任务时,只听说要到罗刹老毛子的城堡里去偷一样东西;那时,
他连老毛子是什么个样子都没见过,总以为他们是个人,就不会有什么两样,也许
略有不同,稍加化装就能混过去了,水青青、王月华与菊芳都是易容的好手。
那知到此地看见了真正的老毛子,才知道他们除了有头脚四肢,外形相似外,
其他的完全不同,金黄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珠、高鼻梁、大鼻子,连胡子都是金褐
色的。
要想化装成那个样子是不可能的。那个城堡距此有二十多里,很大,用石头围
成了高墙,城中驻扎了好几万大军,居民全是罗刹人,没有汉人,因此,混进去的
可能性几乎是等于零。
不能接近混入对方的群中,偷他们的东西已经是十分的困难了。然而更难的却
是他们要偷盗的东西,那是一幅地图,是昼在几张缝合的牛皮上的。
杜英豪起初以为卷起来不过一小堆,掳带起来很容易;听江图里一说,才知道
不是那么同事儿,牛皮是张开来订在一个大木架上,不能卷,因为上面每一块接缝
处都涂了火漆,上面用俄国沙皇和大清国皇帝的御用钤记。
这是两国商定的新国界,是所谓尼布楚和约时两国派特使商定的,是大清朝廷
派出去的那位亲王根木不懂得舆图之学,被老毛子连哄带骗,再加上金发美人的狐
媚蛊惑,糊里糊涂的在地图上昼了押,而后老毛子又在绘图上动了些手脚,窜改了
一部份,结果把边界上大好土地,自白叫他们编了几十万平方里去。
直到老毛子把我们老百姓辛苦开垦出来的良田派兵占领了,以及驱逐他们,占
领了他们居住多年、世代为依的家园时,大清朝才知道上了当。
这些土地虽然明定界限,但是由中国人开垦出来,世居多年,自成村落城池,
除了有限的几个老毛子浪人外,全部都是中国人;因此,这无疑是属于中国的领土。
那知道老毛子觊觎这些肥沃的土地,早就在动脑筋,一面放逐他们的人民过来
求生,一面就以捕捉逃犯罪名的藉口,派遣军队前来,早些年零星地不知发生了多
少次的冲突。
朝廷实在不胜其扰,终于跟他们订立了尼布楚和约,商定国界。
回应人:chien回应时间:10/13/9803:24狡猾的老毛子在议和时是一套,签
约时的地图上又玩了花样,清廷的使者不察,因而吃了大亏。
朝廷震怒,把那位亲王赐死,但是失去的土地却无法取回。罗刹人提出双方在
火漆上盖有钤记的舆图为凭,大清国也就没了辙儿。天朝上国,总不能毁信背诺,
但又不甘心受夷狄所愚。
主要的证据在那幅地图,指出上面被窜改的地方,才能指责他们不守信义,重
新换约划界。
杜英豪担任的就是这个工作。那幅图宽有四丈、高约三丈,绷得紧紧的钉在一
个木架上,悬在堡中大厅的墙上,重有数百斤,不能取下摺叠,否则火漆脱落,就
形同废物了。
杜英豪没想到要偷的竟是如此一个庞然巨物,而且还是在外国的境内,重兵屯
聚守备之下,更苦的是那个地方全是老毛子,根本不准中国人接近,他要凭五个人
的力量去盗图。那不是此上天去摘月亮还难吗?
听了江图里的报告,大家都瞪了眼,最凉的是杜英豪,但他在宝亲王面前拍了
胸膛,也代大家作主,收下了五十万两的酬劳,总不能虎头蛇尾,就此打退堂鼓吧!
虽然明了实际情况后,谁也不能责成他一定要成功,即使空手而回,也没人责怪他,
但是杜英豪劫丢不起这个人。
好歹总要试一下,那怕不成,把性命留在这儿,也总比什么都不干,空手而回
强。
杜英豪是大英雄,英雄可以失败,却不能退缩,明知其不可为,也必须硬着头
皮去闯一下,这就是英雄的悲哀。
所以,杜英豪只能挤出一丝苦笑,还得鼓励大家说:“事情是有点扎手,但是
总有办法的。”
水青青忍不住道:“杜爷,这件事只有两个人能办得了,一个是会七十二变的
齐天大圣,另一个是偷王母蟠桃的东方朔。”
杜英豪知道齐天大圣是孙悟空,却不知道东方朔是什么人,不过他由齐天大圣
的故事上,居然触发了灵机,哈哈大笑道:“青娘,只要有人能办得到,就难不倒
我杜英豪,我就是那第三个人。”
我们的妙英雄,又有什么妙点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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