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黑暗。
模糊的意识之中,只有阴森森的冰凉之气,环绕四周;还有淙淙“溪水”流过的声音。这些“溪水”很温热,它们从我赤裸的脚趾下流过。
我努力地睁开眼,睁开眼。
可是,睁开眼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蒙住了!双手也被捆绑住,脚下的鞋子,早也不知去处,耳边隐约的溪流声渐渐被尖锐的少女哭声所替代——绝望的嘶哑的凄厉的少女的哭声!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凉了。
潜意识里,我感觉到,自己极有可能遭遇了那个专门杀害少女为乐的梦夫人突然之间,这温热的溪流之水让我紧张起来,连忙把脚伸回。
梦夫人啊,梦夫人啊,你绑架的是半已婚的人啦,赶紧把我放了吧,这些本来是我的心里话,可是,在这诡异冷冽的气氛之中,我无法如此说话。
我总是感觉随时有一把利刃,会穿过我的胸腔,血液喷薄而出——
天啊。
我不是去当替嫁的新娘吗?
怎么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地方?
梦夫人,是绿涯潜心想揪出来,为简钺公子洗清名誉的人,不是我想找的人啊,怎么会把我纠缠进来啊?
这到底是哪里啊?
我该大声求救吗?
求救的话,会不会遭毒手啊?
我遭毒手不要紧啊,我身负多个使命——找到有可能是羽子寒的神秘白衣人,让他助我一臂之力;夜潜太子宫寝,探寻紫岚鸣珠;还史笑燃清白,救无数无辜牵扯之人于危难;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把段青衣从大牢里救出来
想到我这未竟的使命之时,我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形象突然地伟大起来。人一自我感觉良好,就容易自我膨胀,于是,我忘记了“梦夫人”的可怕,大喊起来:快放了我!救命啊!
突然。
一片死寂。
没有了少女无望的哭泣之声,只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环佩之声,伴着浓浓的脂粉之香,渐行渐近。
蒙眼的黑布后面,似乎有一双探究的眼睛在望着我,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似乎是想要发现什么一般。
她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古怪得如同假声的声音,问询着自己的下人。
那下人的声音略同于无,似乎在很焦急地跟这个声音古怪的人,在解释什么。
最后,那人拍了拍手掌,他身边的人就走了上来,将我架起,想要拖离。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想把我放出去,让今时今日的一切——少女的哭喊,淙淙溪流,阴冷地室统统都变成一个永远的谜。
我只是以为,他们要杀死我。
他猫娘养的,居然呀杀死老娘!姑奶奶我就是不穿鞋子,也要跟你们拼了!
说拼就拼!
于是,我在那两个人的架空之下,鸡飞狗跳地挣扎一气。于是,她们的衣服被我撕裂了,手臂,下巴,脖子被我抓伤了而我,也在挣扎之中,变得披头散发起来。
就在这披头散发的一刻,蒙眼的黑布也被挣扎了下来。
黑布掉落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将我惊呆了。
为什么少女会如此无望地哭泣嘶喊——因为她们一个个都是被尖锐的匕首割断了咽喉而死,她们体内的鲜血顺着咽喉的伤口而出——形成一条小“溪流”,小溪流淙淙而流,环绕在一个高台之下。
高台之上,鲜花簇拥着一个睡着了的女子。
黑发如同西天云彩,皮肤白皙如同凝脂美丽娴静,如同静谧的湖水,藏着无数的沧桑与心事,但是却宁静依然——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双目是微阖的,让人永远无法知晓,她曾经的美丽,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
此时,惊心动魄的不是这个恍似睡着了的女子,而是地上众多少女的尸体,连同,她们体内流出的鲜血,如此鲜艳狰狞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刺破了我的心脏!
原来,从我的脚趾流过的温热的液体不是溪水,而是这些少女的血。
当我的眼睛,失神地从眼前这些凄厉的景象之前移开之时,却发现,正对面,一团莺莺燕燕的簇拥之下,正有一张美动天下的熟悉面容。这张面容的主人,正用幽黑如同暗夜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看。
沉默!
无尽的沉默!
终于,我与他同时爆发!
——是你
——没想到,你还是看到了这一切。
是的,他本来看到了意外被下人骗来的我,但是,他不想自己所做的一切被我撞破,所以,让刚刚的人放我离开,而我却在挣扎之后,将蒙眼的黑布扯了下来,看到了眼前残忍的一切。
甚至看到了,这残忍一切的主使者。
我的嘴角微微颤动着,虽然我总是将梦夫人入梦杀人的祸端推到他头上,但是,当这件事情确凿无疑之时,我还是震惊无比。
是了。
我没有任何怀疑他的心思,只不过是想小小地陷害他一把,谁让他对我总是阴阴冷冷的,没有好脸色呢!
可是,不行的是,一语成真。
居然真的是你!
我的嘴唇还是颤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多的不懂,太多的费解,太多的不敢相信。而他也在望着我,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似乎在权衡什么——杀她还是不杀;放她还是不放;抑或是
这时,我抬起眼睛,看到他身边正妖妖娆娆地站着一个女子,水蛇一样地晃动着自己的肢体,向我走来,这就是花瑜,当初我夜潜流云居找绿涯的时候,拍了我一肩膀毒针的冷血美人。
她是他体内的蛔虫,他所想,便是她所为。
所以,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宠爱她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拿着短短的匕首,冲我走来,阴冷的地室里,匕首上的寒气突然冷冽无比。她热辣的眼神里堆着笑,匕首轻轻划过自己玫瑰花一样柔软的嘴唇,似乎是轻轻一吻,然后如闪电一样抵上了我的颈项。
终不过是一死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变得异常镇定,我看了看美丽得如同神话的简钺公子,看着他犹豫不决的眼睛,我说,杀了我吧!反正,我的命也是你给的!现在,还给你!
这上面的话,我还是说得很义正言辞,很有江湖大侠风范。可是说着说着,我的嘴巴就不受大脑控制了,我说,简钺公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杀人狂,你肯定是心理变态,你神经病,你杀这么多无辜的人啊,你是不是吃臭鸡蛋吃到脑子里了,把脑子给吃臭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臭虫,小强
突然,简钺公子的脸色变了,他瞄了我一眼,似乎暗下了一个决心一样,他缓缓推动轮椅上前,伸手,拉住了花瑜手持匕首的手腕。
花瑜回眸看了他一眼,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如同藤缠树一样,缠绵之态毕露。眼波横流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天真无辜的光芒,似曾相识的模样。我的大脑一下子被冲击了,想起那个让我替嫁的粉衣少女!
原来是她!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简钺公子一直对史笑燃与我们所谓“花瑜”在十梅庵吃斋求佛,只不过是掩盖真相的一个手法而已,花瑜哪里是去吃斋念佛,她那是隐藏在暗处,为简钺公子掠夺无辜的少女而去。
她们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将少女弄回这个阴冷的地室内,将少女杀害。然后,再将她们的血液榨干。最后,将全身血液被榨干的少女再送回。
而且,她们还编制了一个诡异的杀人传说,那就是梦夫人入梦杀人,来掩盖当初差点暴露在江湖人眼里的简钺公子;而当初,简钺公子之所以跟随史笑燃出征,也正是为了掩盖这个真相,淡化江湖关于他杀害少女的传言——你想,在一般人眼中,当简钺公子远赴了边疆,如果京城这种少女被害事件还存在的话,自然就不是简钺公子所为了。其实,我们都忽略了,老虎是有爪牙的,比如,简钺公子的红粉爪牙们。
简钺公子的手轻轻滑过花瑜柔长的颈项,说,花瑜啊,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的易容术真是厉害,与当年我的紫涩师妹不差上下啊。居然能化装成十五六岁天真无辜的小丫头,连她这个鬼精灵也给骗了。说到这里,简钺公子又叹息了一声,说,可惜啊,我的紫涩师妹死得早啊说完,眼神幽长的看了花瑜一眼。
花瑜并不回应他幽长的眼神,而是极尽媚态,在他怀里,似乎“紫涩”这个名字,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我看着断舌无声的花瑜,又想起那日她易容后伶牙俐齿的粉衣小丫头,突然明白了,当天,她腹内肯定有一条绿涯当初所谓的“蛊虫”,而那天,正是那条“蛊虫”,在按照她的心思和我对话吧?
想到那条恶心的“蛊虫”,我就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我看了看在我眼前你侬我侬的简钺公子和花瑜,说道:干脆点,用刀杀了我吧!别用这种方式恶心死我!
简钺公子将花瑜轻轻推开,轮椅调转,来到我眼前,眼波之中,妖气横生,冷冷的,却是戏谑的,他轻轻地站起,在我耳边,软语如蛊,他说,我是想杀了你!不过,我已经改变主意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我自己在寂寞地玩着这个游戏,一步一步,渐渐逼近,太寂寞了如今,多了你这么一个陪同的人,我想,我会玩得更尽兴一些。
说完,他哈哈大笑,轻轻跌入座椅之上,冷冷地看着我。
他不想我死?
只是为了能让我,陪着他进行一个游戏,看着他如何成为这个游戏的胜利者!
这,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游戏呢?
不仅仅只是一个专杀少女的游戏吧,会不会有更多的阴谋藏身其后呢?
想到这里,我毛骨悚然。
而此时,简钺公子的眼神,已经不再冰冷,而是温柔异常,望向了高台之上,那个在百花之中安睡的美丽女子。
怔怔地,眼里,有了泪光。
我也愣了,心想,难道这个女人,是简钺公子的心头好?因为死去了,才导致他变得这样变态?
这时,从高台之后,缓缓走来一个蓝衣裙带的女子,面容恬静,嘴唇未曾启动,便闻声音,想来又是蛊虫的腹语道,公子,早日歇了吧,让锦瑟夫人也可以安魂。
锦锦瑟?!
我当下惊骇了,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
蓝衣侍女的话,刚刚落音,简钺公子的眼睛扫过我惊骇的表情,脸色也突然阴沉起来,袖口飞出一道红丝,紧紧勒住蓝衣侍女的脖子,片刻之后,那可怜的蓝衣侍女就魂归西天了。
简钺公子的唇角荡起一丝勾人的笑,他看了看周围侍女,似是警告,又似是自言自语道,话多是非多,祸从口出啊,我好心断了她的祸源,但是却被她多嘴的蛊虫所害。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话”这么不注意!
这时,一条荧绿的小虫子从蓝衣侍女身上飞出,飞向了简钺公子手中的小瓷瓶中。
简钺公子看了看惊骇的我,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蓝衣侍女,眼中含笑,如同花开一样,他说,看来,老天注定,一切都无从瞒你了。
我看了看高台之上,长眠不醒的锦瑟夫人,又看了看简钺公子,想起了传说之中的月光倾城,不由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将婴儿金靴送往将军府的月光倾城?
简钺公子看了看我,笑道,你觉得我会有那么老吗?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男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简钺公子冷笑,说,我会告诉你的!我已经说了,要你陪我看完这场游戏,免得我是个寂寞的赢家!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花瑜,说,这是不是你给我娶来的新娘子啊?
花瑜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冒出了一股妒火,热辣辣地盯着我,恨恨的样子。
我警觉地看了看简钺公子,说,你想做什么!
简钺公子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下巴,如同兰草一样,他眼神幽长,如蛊似惑地看着我说,俯身下来,声音如魔,说道:洞房啊!难道你不知道?
说完,大笑,然后,他看着满脸怒气的我,说,洞房之后,本公子,就告诉你,我是谁!还有,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游戏!
我直接蹦了起来说,你怎么不去死呢!
简钺公子笑了笑,眼神暧昧,声音如蛊,说,谁让你好奇心这么重呢!我的新娘子!说完,吩咐那些满眼写满了嫉妒的侍女,让她们把我扔到他的寝室。
离去时,他深深地回眸,看了看长眠不醒的锦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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