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沉默。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童年简史》
保罗竭力控制住扑翼飞机,越来越感到他们正在冲出交织在一起的风暴的力量。他那不只是门泰特的意识根据片断的细节运转着。他感到尘土扑面而来,如滚滚的巨浪,和涡流混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
机舱内成了一个充满仪表盘的绿光照明的发怒的盒子,舱外黄褐色的尘土流毫无特色。他开始透过薄薄的屏蔽往外看。
我必须找到正确的旋涡,他想。
有一段时间,他感到风暴减弱,但是仍然使他们摇晃不定,他等待着冲出另一个旋涡。
旋涡起初像一个突来的巨浪,摇动着飞机。保罗不顾害怕,把飞机向左倾斜。
杰西卡看着飞行姿态控制球的运动。
保罗!她尖叫起来。
旋涡使他们打转、扭曲、翻转。它把飞机向上抛起,就像喷泉上的一块薄木片,把他们从旋涡上面吐了出去像在一团被月亮照亮的、盘旋上升的灰尘中的一颗有翅膀的微粒。
保罗看着下面,看见了那个极不情愿抛弃他们的充满尘土的热风柱。暴风逐渐变小,像一条干枯的河流流入沙漠,慢慢消失他们乘着上升气流飞行时,银灰色的风柱变得越来越小。
我们飞出了旋涡。杰西卡小声说。
保罗扫视着夜空,调转飞机,避开猝然下落的尘土。
我们已经逃离了他们。他说。
杰西卡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她强使自己镇静下来,看着正在消失的风暴。她的时间感觉告诉她,他们在那各种自然力量的相互配合下,已经被肆虐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但是她思想中的一部分,把这次经历的时间看成是一生,她又获得了新生。
就像一次祈祷,她想,我们面对着它,但却不能抵制它。暴风从我们身边经过,包围着我们,它消失了,我们仍然存在。
我不喜欢机翼发出的响声,保罗说,那里受了一些损害。
通过手上的控制,他感到飞机发出嘎嘎的声音。他们飞出了风暴,但是还没有进入他梦中预见的地方,然而他们逃出来了。保罗感到在发抖。
他发抖了。
这种感觉像磁石一样,并令人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遇到一个问题,什么东西使他发抖。他觉得部分是因为阿拉吉斯充满衰微香料食物,也可能是因为祈祷,好像言语具有它自己的力量一样。
我将不会感到害怕
原因和结果;尽管有邪恶,但是他仍然活着。他感到没有祈祷的魔力,就不可能有那一点自我意识,并使自己不倒下去。
古代欧洲基督教《圣经》上的话在他的记忆中回响着:我们缺乏什么样的感觉,而使我们看不见、听不见我们周围的另一个世界呢?
周围还有岩石。杰西卡说。
保罗的精力集中在扑翼飞机的启动器上,摇摇头,把那种感觉排除掉。他看着他母亲指的地方,看见前面右边的沙漠上,一片黑暗,形状各异的岩石向上升起。他感到风绕着脚踝子转,在机舱里捣起一片灰尘。某个地方有一个洞,可能是风暴的杰作。
最好让我们降落在沙面上,杰西卡说,机翼或许不需要完全刹住。
他看着前面的一个地方,点点头。那里,喷沙的脊梁隆起,伸入沙丘上方的月光中。在沙漠中我们能活很长的时间。弗雷曼人住在这里,他们能做,我们也能做。
我们一停下来,就朝那些岩石跑,保罗说,我来拿背包。
跑她沉默了,点点头,沙蜥!
我们的朋友,沙蜥,他纠正她,它们会吃掉这架扑翼飞机,就没有了证明我们在哪里着陆的证据。
他考虑得真周到,她想。
他滑行得越来越低,在着陆的过程中,使人有一种快速运动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沙丘的阴影,升起的岩石像岛屿一样。扑翼飞机东倒西歪地撞在一个沙丘的顶部,跳过沙谷,撞在了另一个沙丘上。
他用沙来降低速度,杰西卡想,我应该赞誉他的才能。
系好安全带。他警告说。
他向后拉着扑翼飞机的刹车装置,先轻轻地,然后越来越用力。他感到空气打旋,展翼越来越快地往下降。风尖叫着穿过重叠的屏蔽和一层层的翼叶。
突然,飞机微微地倾斜,飞机左翼由于暴风的吹打而变得脆弱,向上向内卷曲,砰的一声,掉到飞机的侧面,断裂了。飞机滑过一个个沙丘,向右扭转,翻了一个筋斗,底面朝天,机头埋在一道沙暴中的第一个沙丘里。他们倒在了机翼的那一边,右翼上翘,指向星空。
保罗解开安全带,向上跃起,越过他母亲,把门拧开。他们四周的沙蜂拥流入机舱,发出燧石燃烧一样的干燥的气味。他从后座把背包拖了出来,看见他母亲自己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走到左边座位边上,钻了出来,爬到飞机的金属表层上。保罗跟着,抓住背包带,拖着它。
快跑!他命令道。
他指着沙丘的那一边,他们可以看到一座风沙雕刻成的石塔。
杰西卡跳出飞机,跑起来,快速攀上沙丘。她听见保罗喘息着跟在后面。他们爬上一条弯弯曲曲向岩石延伸的沙脊。
顺着这条沙脊跑,保罗说,这样快些。
他们拼命朝岩石跑去,沙绊着他们的脚。
一种新的声音开始使他们明白:一种无言的低语声,一种在地上滑动、摩擦而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沙蜥!保罗说。
声音越来越大。
快一点!保罗气喘吁吁地说。
第一块岩石像一片倾向沙地的海滩,位于他们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这时,他们听到身后金属嘎吱嘎吱被咬碎的声音。
保罗把背包移到右手臂,抓住背包带。他一边跑,背包一边拍打着他身体的侧面。他们快速地爬上突出的岩石,经过一条弯弯曲曲的、风沙雕刻成的沟壑,爬上到处是砾石的岩面。呼吸变得干燥,喉咙里发出喘气的声音。
我跑不动了。杰西卡喘着粗气。
保罗停下来,把她推入一个岩石的凹缝里,转过身来,看着下面的沙漠。一个运动着的沙堆向前移动,与他们所停留的岩石小岛平行月亮照着,沙浪起着涟漪,浪头般的沙堆大约一公里远,与保罗的眼睛几乎一样平。它走过的道路上,扫平的沙丘弯弯曲曲一条短短的曲线越过他们放弃了的、被咬碎了的飞机的那片沙漠上。
沙蜥所在的地方,没有了飞机的痕迹。
土堆般的沙包又移向沙漠,从它自己走过的路上迅速地退回去。
它比吉尔德的飞船还要大,保罗小声说,有人告诉我,沙蜥在沙漠深处长大。但我没有想到好大啊!
我也没有想到。杰西卡喘着气说。
那东西再向外,远离岩石,带着一条弯曲的轨迹,快速朝地平线跑去。他们听着,直到它远去的声音消失在他们周围轻微的沙动声中。
保罗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映着霜白月色的陡坡,引用了《凯塔布阿伊巴》中的一句话说:在夜间旅行,白天在黑暗的阴影中休息。他看着他母亲: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黑夜,你能继续走吗?
休息一会儿。
保罗走上岩面,肩背着背包,系好背包带。他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定位罗盘。
你准备好了就说一声。他说。
她从岩石上站起来,感到力量恢复了。走哪条路?
这条沙脊通向的地方。他指着说。
走入沙漠深处。她说。
弗雷曼人的沙漠。保罗小声说。
他停下来,由于还记得卡拉丹的预知梦境中的幻象而战栗着。
他见过这个沙漠,但是和梦中见过的沙漠的形状多少有点不同,像一个消失在记忆中没有记住的视觉幻象。现在这一视觉幻象投射进真正的环境时,又像没有完全记住。这个视觉幻象似乎在移动,从不同的角度走近他,然而他仍然一动不动。
在梦中,伊达荷和我们在一起,他记起来了,但是,现在伊达荷死了。
你找到要走的路了吗?杰西卡问,误认为他拿不定主意。
没有,他说,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走。
他把背包紧紧地背在背上,坚定地沿着岩石上风沙凿成的运河向上爬,这运河开凿在月光照着的岩面上,阶梯形的山脊向南延伸。
保罗沿第一条山脊爬上去,杰西卡紧跟在他后面。
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他们经过的道路成了一个需要立即解决的特殊问题岩石间的沙坑使他们行动迟缓,风沙雕刻成的山脊锋锐割手,障碍物迫使他们做出选择:从上面越过去,还是绕过去?岩石群有着自己的格调。仅仅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讲话,并且要用嘶哑的声音费力地说。
这儿要小心些这条山脊多沙而滑。
注意,不要在这块岩石上碰着头。
呆在这山脊下面,月亮在我们背后,月光会把我们的行动暴露给那边的任何人。
保罗停在一处岩石的亮处,背包靠在一条窄小的山脊上。
杰西卡靠在他身旁,庆幸有一会儿的休息机会。她听见保罗在拉滤析服的水管,吸了一点自己回收的水,这水有点咸味。她记得卡拉丹的水高大的喷泉围绕着天空的弯穹。如此丰富的水,一直没有为自己所重视她站在它旁边时,只注意到它的形状,它反射的光,或者它发出的声音。
停一下,她想休息真正的休息。
她想到怜悯能使他们停下来,哪怕只停一会儿。没有停止就没有怜悯。
保罗从岩石脊背上撑起来,转身爬过一个斜坡。杰西卡叹了口气,跟着走下去。
他们滑下斜坡,落到广阔的沙洲上,沙洲通向凹凸不平的土地那一边的陡峭的岩石。他们陷入了不连贯的运动节奏中。
杰西卡感到这一夜他们受到了手脚下面的物质的支配圆石、豆大的砾石、石块,豆大的沙、沙本身、粗沙、细沙或粉末一样的沙。
粉末钻进鼻腔过滤器,不得不把它们吹出来;豆子一样的沙和砾石在坚硬的岩面上滚动,很可能因不小心而发生事故;石块的尖角很容易使人被划伤。
到处存在的一片片沙浪拖住他们向前迈进的脚。
保罗突然在一块岩石上停下来,他母亲跌倒在他怀里,他把她扶住,使她站稳。
他指着左边,她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看清他们站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面二百米处是一片沙漠,绵延伸展,像静止的海洋。它躺在那里,起伏着月白色的波浪角形的阴影消失在曲线形的沙浪之中。远处,尘雾升起,笼罩着灰色朦胧的陡坡。
广阔的沙漠。她说。
要走过这样宽阔的沙漠。保罗说,他的声音因过滤器盖着脸而被压低。
杰西卡左右看了看下面只有沙。
保罗直视前面,看着裸露的沙漠的远处,注视着月亮经过时阴影的移动。大约有三四公里宽。他说。
沙蜥。她说。
肯定是。
她只注意到自己疲惫,而浑身肌肉的疼痛使她的知觉变得迟钝: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吗?
保罗放下背包,坐下来,靠在背包上。杰西卡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支撑着自己,倒在他旁边的岩石。她坐下时,感到保罗转过身去,听见他在背包里面找东西。
拿着。他说。
他把两粒能量胶囊塞进她手里时,她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干燥。
她从滤析服水管中吸了一口水,把两粒能量胶囊吞进肚里。
把你的水喝完,保罗说,常言道,保存水的最好的地方是你的身体,它使你保持能量,你会更强壮。信任你的滤析服吧!
她服从了,把贮水袋中的水喝光,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她想到,疲惫时,觉得这儿是多么安静啊!她回想起曾经听到诗人骑士哥尼哈莱克说过:一口干燥的食物和安静胜过充满牺牲和战斗的房舍。
杰西卡把这些话说给保罗听。
那是哥尼说的。他说。
她听出他说话的声调和方式,就像是对着某个死人在说话。她想:可怜的哥尼也许死了。阿特雷兹的军队不是死就是被俘,或者像他们一样迷失在这无水的沙漠中。
哥尼随时都有引语,保罗说,我现在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将让河流于枯,把国土出卖给邪恶;我将让家园荒芜,把一切给予陌生人。
杰西卡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国儿子热情洋溢的话而感动得流泪。
过了一会儿,保罗说:你感觉如何?
她明白他是问她怀孕的情况,于是说:你的妹妹在数月内还不会生下来,我仍然感到还有足够的体力。
她想:我与我儿子讲话多么正式啊!因为对这样微妙的问题的回答是比吉斯特的方式,所以她寻找并发现她拘泥于形式回答的原因:我害怕我儿子,对他的奇怪的表现感到害怕。我害怕他在我面前看到的,也害怕他对我说的话。
保罗把头罩拉下来,盖住眼睛,听着黑暗中昆虫的杂乱叫声,他心中充满沉默。他感到鼻孔发痒,他搔着痒,取下过滤器,闻到了浓浓的肉桂的气味。
这附近有混合香料。他说。
一股柔风吹拂着保罗的脸颊,使他的外衣打着皱褶。但是这风没有暴风的威胁,他感到了它们之间的差异。
不久,天就亮了。他说。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种方法可以安全通过那片沙漠,保罗说,弗雷曼人经过沙漠的方法。
沙蜥呢?
如果我们在这里的岩石后面,用弗雷曼人使用的小鼓槌制造出金属的撞击声,保罗说,会让沙蜥忙上一阵子。
她瞥了一眼他们与另一个陡坡之间、月亮照亮的那片沙漠:要花走四公里路的时间。
也许。如果我们走过沙漠时,仅仅发出自然的声音,那种声音不会引来沙蜥。
保罗打量着广阔的沙漠,在他的预知梦境中搜寻着那神秘的启示:金属的敲击声,人工操纵的弗雷曼人小鼓槌的诡计。这个小鼓槌就装在他们逃亡用的背包里。他发现,奇怪的是一想到沙蜥,他所感觉到的完全是可怕的事情。他知道,它好像处于意识的边缘,沙蜥应该受到尊敬,不应该害怕它如果如果
他摇摇头。
必须发出没有节奏的声音。杰西卡说。
什么?啊,是的。如果我们打乱我们的脚步沙本身也要不时地移动,沙蜥不可能去调查每种小小的声音。然而在我们试验之前,我们应该休息好。
他望过去,看着那一堵岩壁,注意着那垂直的月影经过的时间。再过一小时,天就要亮了。
我们在哪里度过白天?她问。
保罗指着左边说:那儿,北边悬崖拐弯的后面,你顺便可以看到被风吹凿成的顶风面,那里有一些深深的缝隙。
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行动?她问。
他站起来,帮助她站起来。你休息够了吗?可以往下爬吗?我想在我们宿营之前,尽可能到离沙漠近一点的地方。
完全可以。她点头示意让他带路。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背包,背在肩上,转身沿着悬崖走下去。
要是我们有吊带式减重器就好了,杰西卡想。往下跳到那里是很容易的事,可是吊带式减重器是另一个在广阔沙漠中避免使用的东西,也许它们与屏蔽一样会引来沙蜥。
他们来到一个个向下悬垂的岩架边,看到他们后面的一条裂缝,月影勾画出它突出部分的轮廓,一直照到它的入口。
保罗领路而下,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但是走得很快,因为月光持续不了多久的时间。他们盘旋向下,走入越来越黑的暗影中,向上的岩石隐隐约约与群星混合在一起。在一个朦朦胧胧的暗灰色沙面斜坡的边缘,裂缝变窄,大约十来米宽,沙面斜坡向下倾斜伸入黑暗之中。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去吗?杰西卡小声问。
我想可以。
他用一只脚试了试斜坡表面。
我们可以滑下去,他说,等你听到我停下来为止。
小心。她说。
他登上斜坡,向下滑去,沿着那柔软的表面滑到一个几乎填满沙的平地上,它位于岩壁中间的深处。
他后面传来沙的滑动声,在黑暗中,他费力地望着斜坡上面,差点被沙暴击倒,然后一切又渐渐沉寂下来。
母亲?他叫道。
没有回答。
母亲?
他丢下背包,往斜坡上面爬,爬着,挖着,抛着沙,像一个发了狂的人。母亲!他喘着气,母亲,你在哪里?
又一道沙暴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埋了起来。沙堆到腰部,他挣扎着爬了出来。
她遇到了滑沙,被埋起来了,他想。我必须保持冷静,仔细解决这个问题。她不会立即窒息而死,她会使自己全身僵硬,减少对氧气的需要,她知道我会把她挖出来。
使用她教的比吉斯特方式,他那疯狂的心跳平息下来,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过去的事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在他的记忆中,每一次动作,每次滑行,都重新出现在脑中,随着内心的平静而移动。这种平静与那为全面回忆的实际需要的瞬间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会儿,保罗斜着往斜坡上爬,谨慎地探索着,直到找到裂缝壁,那里有一块向外弯曲的岩石。他开始挖,极其小心地把沙搬走,以免再引起滑沙。一块纺织物在他手下面露出来,他循着纺织物,找到一只手臂,沿着手臂,挖出了她的脸。
听见我说话吗?他小声问。
没有回答。
他挖得更快了,挖出了她的肩膀。她是柔软的,他探到她缓缓的心脏的跳动。
全身僵硬的自救法,他自言自语。
他清理掉她腰部的沙,把她的双臂搭在他的肩上,沿着斜坡往下拉。开始慢慢地,然后尽可能快地拉,感到上面的沙快要塌了下来。他越来越快地拉,喘着气,尽力保持着平衡。他把她拉了出来,拉到满是硬物的岩缝地面上。他把她扛在肩上,摇摇摆摆地猛跑起来,这时,整个沙斜面塌下来,巨大的咝咝声在岩壁之间回响,并逐渐增大。
他停在裂缝的一头,裂缝面临着下面大约三十米处、与沙丘相配的沙漠。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沙里,说着话,让她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
她慢慢醒来,深而长地呼吸着。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她小声说。
他回头看着裂缝: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也许会更好些。
保罗!
我把背包丢了,他说,它被埋在一百吨的沙下面至少
所有的东西都丢了?
多余的水、滤析帐篷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丢了。他摸了一下口袋,定位指南针还在。他摸了摸腰带:小刀、双筒望远镜还在。我们可以好好看一下我们要死的这个地方。
在那一瞬间,裂缝左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各种色彩在广阔的沙漠上闪烁,鸟儿躲藏在岩石中放声歌唱。
但是,杰西卡在保罗脸上看到的只是绝望的表情,她蔑视地对他说:这就是你受到的教育?
难道你还不明白?他说,要在这地方活下去所需的一切都在那沙的下面。
你找到了我。她说。现在她的声音变得柔和,有理性。
保罗蹲了下来。
不久,他仰视着裂缝,看着新的斜坡,打量着它,记住了那松软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固定住那斜坡的一小块地方和沙里挖的洞的表层,我们也许能把棍子插到背包处。水可以做到,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水他突然住口,然后说:泡沫。
杰西卡一动不动,以免打断他的思考。
保罗看着裸露的沙丘,用鼻子和眼睛搜索着,然后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下面一片发黑的沙土上。
衰微香料,他说,它的香气含碱量很高。我有定位罗盘,它的动能包是酸性的。
杰西卡直挺挺地靠在岩石上。
保罗不理睬她,跳了起来,沿着风面,从裂缝尽头的倾斜面跑到沙漠里。
杰西卡瞧着他走路的方式,时时中断前进的脚步一步,停,两步,滑行,停
前进的步伐没有节奏,这是告诉掠夺成性的沙漠巨蜥,某个属于沙漠的东西在运动。
保罗到了衰微香料处,铲起一堆衰微香料,用袍子包着,回到裂缝边。他把衰微香料放在杰西卡面前,蹲下来,用刀尖拆开定位罗盘,罗盘表面被拆了下来。他取下腰带,把罗盘的零件倒在上面,取出动能包,取下表面盘的机械装置,剩下空的罗盘底盘。
你需要水。杰西卡说。
保罗从脖子上取下贮水管,吸了一大口,把水吐在底盘里。
如果失败了,就把水浪费了,杰西卡想,然而不管怎样,那也没关系。
保罗用小刀划开能量包,把它的晶体倒进水里,它们起了少许泡沫。
杰西卡看见他们上方有东西在动,她抬起头,看见一群鹰沿着裂缝边缘栖息着,盯着下面没有盖的水。
伟大的圣母!她想,在那样远的地方它们就嗅到了水。
保罗把盖子盖到罗盘上,去掉盖子按钮留下一个小洞,可以让液体流出。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抓起一把衰微香料,回到裂缝边,打量着斜坡的地势。他的袍子由于没有腰带拴着,在轻轻地飘动。
他费力地走到斜坡中间,踢掉小沙带,搅起一团团灰尘。
不多久,他停下来,把一撮衰微香料塞进罗盘,摇动着。
绿色泡沫从原来是盖子按钮的小孔中流出来。保罗把它对准斜坡,在那里筑成、条低矮的堤坝。他开始踢掉它下面的沙,用更多的泡沫来固定挖开的洞的表面。
杰西卡走到他下面,叫道:要我帮忙吗?
上来挖,他说,我们还要挖大约三米,快接近那东西了。他说话时,罗盘盒里不再有泡沫流出来。
快点,保罗说,不知泡沫能使沙固定多长的时间。
杰西卡爬到保罗身边,他又把一撮衰微香料塞入罗盘盒,摇动着,泡沫又流出来。
保罗筑着泡沫堤,杰西卡用手挖沙,把挖出来的沙抛到斜坡下面。有多深?她气喘吁吁地问。
大约三米,他说,我能说出大概位置,我们不得不把洞扩大。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在疏松的沙里滑了一跤。斜着往后挖,不要直接往下挖。
杰西卡照他说的做。
洞慢慢地往下延伸,到了与盆地表面平行的地方,但还是看不到背包。
我可能算错了?保罗自问,我开始有些恐慌,造成了错误。
他看着罗盘里剩下的不到两盎司的酸液。
杰西卡在洞里伸直身子,用被泡沫污染的手在脸颊上擦了擦,她的目光碰到保罗的目光。
上层面,保罗说,轻一点,好。他又往罗盘盒里塞进一撮衰微香料,让泡沫冒出来,滴落在杰西卡手上。她开始在洞的上面一层的斜面上切成一个垂直面,手第二次切过垂直面时碰到了硬物。
她慢慢地沿着上面有塑料扣子的背带挖着。
不要动它。保罗小声说。
我们的泡沫用完了。
杰西卡一手抓住背带,抬头看着他。
保罗把定位罗盘扔到盆地里,说: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仔细听我说。我把你拉到边上,并向上拉,但你抓住带子不要松手。我们顶上不会有更多的沙倾泻下来,这个斜坡已经被固定住了。我要做的是让你的头偏离开沙。一旦那个洞被沙填满,我可以把你挖出来,把背包拉上来。
我知道了。她说。
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她的手指握紧了背带。
一下猛拉,保罗把她一半身子拉出了洞,泡沫堤塌下来,沙倾泻而下,但是她的头却露在外面。沙泻停止时,杰西卡站在齐腰深的沙里,她的左臂和肩仍埋在沙里,下颌受到保罗袍子上皱褶的保护,而她的肩因张力而感到疼痛。
我仍然抓着背带。她说。
保罗慢慢把手伸进她旁边的沙里,摸到背带。我们一起来,
他说,慢慢使力,不要把背带拉断了。
他们把背包带拉上来时,更多的沙倾泻而下。当背带露出沙面时,保罗停止拉动。他把他母亲从沙里救出来,然后一起沿斜坡向上拉,把它拖出沙坑。
在几分钟内,他们已站在裂缝里,背包抱在他们之间。
保罗看着他母亲,泡沫染污了她的脸和长袍,沙在泡沫干了的地方结成块,看起来好像她是潮湿的、绿色沙球状的靶子。
你看起来一团糟。他说。
你自己也不那么好看。她说。
他们开始大笑起来,接着哭了。
那件事本来不应该发生,保罗说,怪我粗心大意。
她耸耸肩,感到成块的沙从她袍子上落下去。
我把帐篷搭起来,他说,你最好脱下袍子,把沙抖掉。他拿起背包,转身走开。
杰西卡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突然感到太累,不愿意回答。
岩石上有一个洞,保罗说,以前有人在这里搭过帐篷。
为什么不呢?她一边刷打着袍子一边想。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在岩壁深处,面对大约四公里远的另一个悬崖高高在上,足以避免沙蜥的袭击,但又近得可以很容易到达要越过的沙漠。
她转过身,看到保罗把帐篷搭起来,它那弯梁圆顶的半圆球面与裂缝的岩壁连在一起。保罗从她身旁走过去,举起双筒望远镜,迅速扭动,把焦点聚集在那边的悬崖上。悬崖在晨光下,在广阔沙漠的那一边,升起金色的雾。
杰西卡注视着保罗,他正打量着天赋的景色,他的眼睛探察着这片沙漠。
那边有一些生长着的东西。他说。
杰西卡从帐篷边的背包里摸出另一副望远镜,走到保罗身边。
那边。他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指着说。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鼠尾草,她说,骨瘦如柴的东西。
附近可能有人。保罗说。
那可能是一个植物试验站的遗迹。她警告说。
这在沙漠南边相当远的地方。他说。他抚摸着鼻腔过滤器隔板下面的地方,感到双唇十分于燥和粗糙,口里有一种干渴的灰尘味。
有一种弗雷曼人存在的感觉。他说。
弗雷曼人会对我们友好吗?她问。
凯因斯答应要他们帮助我们。
可是,沙漠中的这些人简直不要命,她想。我今天尝到了它的味道。不要命的人也许会为了我们的水而杀死我们。
她闭上眼睛,和这块荒芜的沙漠相比,她想起了卡拉丹的美景。有一次在卡拉丹的假日旅行她和雷多公爵,在保罗出生之前,乘飞机飞过南方丛林,飞在野草丛生的草地和稻谷累累的三角洲的上空。在碧绿的树丛中,他们看到蚂蚁防线一群群人用悬浮扁担挑着重担。海里的奇草异石上开着白色的花朵。
一切都消失了。
杰西卡睁开眼睛,望着寂静的沙漠,白天的温度渐渐升高,令人不安的热魔开始使空气在裸露的沙上蒸腾,他们对面的岩石就像是透过廉价玻璃看见的东西。
一道沙泻铺开它临时的帘子,横过裂缝的开口,发出嘶嘶声,倾斜而下。沙暴消失后,她仍然能听见它的嘶嘶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一旦被听见,就永远不会忘却。
沙蜥。保罗小声说。
沙蜥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从他们右边跑过来。一个扭曲的大沙堆,穿过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沙丘。沙在前面升起来,扬起沙尘,就像水中的弓形波浪,然后急奔向左边,走了。
声音消失了,又是一片寂静。
我看到过比这小一些的空中巡航飞机。保罗小声说。
她点点头,继续盯着沙漠那一边。沙蜥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令人难忘的深沟,在他们面前无止境地流动,流向那接近天空的远方。
休息的时候,杰西卡说,我们应该继续你的学业。
他压下突然产生的愤怒,说:母亲,难道你认为我们不能做没有
今天你有些恐慌,她说,你对你的大脑和神经或许比我更了解,但是,你对你身体肌肉的能力还有许多需要了解。身体本身有时要干什么,保罗,这一点我能教你。你必须学会控制每一条肌肉,控制身体的每一根筋脉。你需要练习手,要能灵敏地使用手指的肌肉、手掌的腱和指尖。她转过身:现在我们进帐篷去。
他弯曲着左手手指,看着她爬过活动扩约门,知道他不能使她改变这个决心他必须同意。
无论我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已成了她的一部分,他想。
练习手!
他看着手,在对沙蜥那样的生物进行判断时,它显得多么不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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