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宇宙进入知识舱的飞船,以及从其他三个舱过来的管道都以一个又长又细的平台为终点。围绕这个大球体有许多环形通道,平台坐落在中间一层通道的一点。
“知识舱的三部分同心圆各有两个入口,入口间相距一百八十度。”鹰人说。此时他和尼柯尔正在自动人行道上,沿环形通道飞快行驶。他们的右手面是球体透明的外壳层,左边是没有窗户的乳白色墙体。
“我很快就能脱去宇航服和头盔吗?”尼柯尔在轮椅上问道。
“是的,进入展览厅以后就行了,”鹰人说。“我得指定参观路线——因为他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整个球体里的大气——在指定路线内就用不着穿宇航服丁。”
“那么说,你已经选择好我们要参观的东西了吗?”
“这是非如此不可的,”鹰人说,“这地方太大了,比拉玛任何一个半圆柱体都大得多,而且资料全都装得满满的……我设计的路线,是根据我们了解你的兴趣爱好,以及我们的时间来定的……如果刚巧有别的东西……”
“不,不,”尼柯尔说,“我不会有什么要求了。相信你的安排一定很好……”
到了一个地方,自动人行道停下了。左边有一条宽阔的走廊。
“还有一点,”鹰人说,“我没跟你说,咱们的路线只限于外面两层地方……不能去预测展厅。”
“那是为什么?”尼柯尔问道,急忙推着轮椅,来到鹰人身边。
“我也说不准,”他说,“但就我了解你来此的目的,真的与它没关系。外面两个部分已经够你看了。”
他们前面是一块空空的墙。鹰人和尼柯尔一走过去,墙就向里开了一道大门。只见里面是一间又大又高的圆形大厅,大厅当中有一个直径10米的球体。大厅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布满了小型饰物和设备,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号。鹰人告诉尼柯尔,他对这些玩意儿也一无所知。
“我只得到通知,”鹰人说,“你参观的目标,就在你前面的球体里面。”
闪闪发光的球体从当中一分为二,里面呈中空,球体上半部分抬了起来,刚好可以让鹰人和尼柯尔从下面进入球体内部。他们一进去,球体的上半部就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就完完全全给围在里面了。
里面只黑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照亮了球体内他们面对的部分。
“里面可真是装饰到家了哩。”尼柯尔评论道。
“咱们要参观的是这整个领域的模型,”鹰人说,“参观从里面开始,就像我们在知识舱的最中间,只当其他两个领域全都不存在……你会注意到,所有的东西都装贴在球体表面,不单是在我们前面、后面,还有上面和下面,任何伸到当中来的东西,都没有超过一定距离。外面一个同心圆外墙所在的地方,就在真正的知识舱里……现在,咱们后面几个钟头要上哪儿,模型上会有灯光显示的。”
他们对面的球体内表面的一大块地方,占整个内表面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在柔和的灯光下突然显现出来。
“光照部分跟宇宙航行有关,”鹰人说,“我们的参观就限制在这一领域……你前面忽闪忽闪的红光照着的地方,就是咱们现在的所在地……”
尼柯尔正在观看,一束红光忽然朝上面移动,停在她头上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张银河系的图像。“咱们先看地理部分……”鹰人指着红光停留的地方说,“然后看工程部分,最后看生物部分……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去参观第二展厅……参观前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坐上一辆小车,这车跟他们去看迈克尔和西蒙娜时,在居住舱里用过的那种非常相似,沿着一条坡道往上攀登。虽然他们前后的路都有灯光照亮,车子开过之后,一切又都为黑暗所吞没。
“咱们周围都是些什么?”驱车十分钟后,尼柯尔问道。
“大多是储存的资料,还加上一些展品,”鹰人说,“四周没有灯光,是没有必要让你分心。”
最后他们又在一道高高的门前停了下来。“你要进去的这间屋子,是这个展厅最大的一个单间,”鹰人一边说,一边为她安放轮椅,“最宽的地方有一公里。里面现在是银河系的模型。一进去就会站在一个活动平台上,可以指挥平台把我们送到屋子里想去的任何地方……里面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灯光,但在我们上下都会有陈列品和建筑物。你会有一种向下掉的感觉,但记住。你是处于失重状态的……”
从平台上看到的景象非常壮观,还没移动到屋子中间,尼柯尔就惊得目瞪口呆了。他们四周的黑色夜幕中,到处是灯光显示的星星。单个的星、双星、成组的三星、黄色小恒星、红巨星、白矮星,他们甚至还直接穿过一颗正在爆炸的超新星。每个地点,每个方向都有不同的迷人景色。
过了几分钟,鹰人停住了平台。“我想咱们从这儿开始,你熟悉这片土地。”他说。
他用一个顶端带多束光线的棍子,指着附近一颗黄色的星星:“你认出这个地方了吗?”
尼柯尔还在目不转睛地观看各方无数的星光。“银河系所有的亿万个星星都在这间屋子里?”她问道。
“不。”鹰人答道,“这里看到的只是银河系的大部分……再过一会儿,到了屋子顶上,可以从银河系中间平坦处往下看,我还要跟你讲讲……我带你到这个地方来,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尼柯尔认出了太阳,半人马三连星,及其附近的星星,甚至还有巴纳德发现的星球和天狼星。她记不得太阳附近大多星球的名称,但还是想起了不远处一颗黄色孤星的名字。“那是图瑟迪吗?”“是啊,真的。”鹰人说。“图瑟迪隔太阳似乎那么近,”尼柯尔想,“但事实上很远很远。那就是说,太阳系比我们任何人可能想象的都要大。”
“从太阳到图瑟迪的距离,”鹰人似乎在思索,“是横跨太阳系距离的千分之一。”
平台开始离开太阳和图瑟迪,尼柯尔摇了摇头。“比我想象的大多了,”她想。“就是我经历过的航程,也局限在宇宙中很小很小的地方。”
正在移动的平台右面,鹰人放映出一个用线条画出来的三维长方体。他手里摆弄着一个黑色装置,让那个长方体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
“我们有许多办法控制这间屋子里放映的东西,”鹰人说,“用这个装置,可以改变距离,投向银河系任何一个地区……我放给你看看。比方说,我把红光投到这儿,猎户座星云中间,就标明了平台最初希望达到的位置。然后再把这个三角形放大,把大约一千个星球包括进来……现在,快……”
大约有一秒钟,屋子里漆黑一片。突然,尼柯尔又觉得眼花缭乱,但这回是一组不同的光线引起的。那些一个个,一串串的星球看得更清楚了。鹰人解释说,整个房间现在就在猎户座星云当中,房间的最大长度相当于几百光年,而不是原来的六万光年。
“这个地区是一个星球繁衍地,”鹰人说,“恒星和行星都在这儿诞生。”他把平台移到右边,“这儿,比方说吧,是个初生的星系,处于形成的初级阶段,跟四十五亿年前你们太阳系的情况差不多。”
他在其中一个星球的四周,画出一个小小的立体图形。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就撒满了一颗初生太阳的阳光。尼柯尔看着一场巨大的太阳风暴,席卷这个太阳躁动不安的表面。她头顶的高处,划过一道日冕,放射出一条条红色、橙红色的枝状物,冲入了宇宙的黑色广袤之中。
鹰人又将平台移到一个更小更远的物体上,这是由十一二团物质组成的集合体,位于那颗新生太阳的周边地区一这颗行星半熔化状态的表面呈红色。他们正在观看,一个大型的抛射物射入火热的熔液,熔岩飞溅,四面八方形成一阵阵火的浪花。
“根据我们的资料说明,”鹰人说,“一旦爆炸结束,形成阶段结束,再经历几十亿年的进化之后,此行星上形成生命的可能性极大。它将有一个主恒星,足以造成气候变化的大气层,加上所有的化学成分……这里,你自己看吧。就看那颗行星。我要开通一条路线,从那儿可以很快看看这颗行星一定时期图表的低谷部分,而且还可看到行星表面沸腾熔液里的各种原子相对数字多少的资料……”
这颗新星一片漆黑的上方,出现了一幅壮观的画面。行星物质里的每个原子分别以不同的色彩,以及中子和质子的数量在画面中显现出来。原子的大小显示了它在物质里的相对频率。
“……请注意,里面碳、氢、卤素和铁的密度相当大哩。这些东西全是不久以前,由附近的超新星造成的,而且还增强了这颗新星形成的可能性……没有复杂的化学元素,就不会有有效的生命……比方说,如果你们地球上没有铁元素作为血红蛋白的中心原子,许多高级生命形式的氧气输送系统就远不会那么有效了……”
“因此,这一变化过程继续下去了。”尼柯尔想,“永远永远。恒星和行星由宇宙尘埃组成,少数行星有最终能形成生命和智能生物的恰当化学元素。但什么东西在组织这一形成过程呢?什么样无形的手,能够让这些化学元索越来越复杂,而且能及时形成生命,直至达到有自我意识的状态呢?有没有什么一种尚未形成的自然规律,让物质按特定规律自然形成呢?”
鹰人这会儿正在解释,只有氢与氦原子的星系不太有可能诞生生命;就是在超新星的大爆炸中,行将灭亡的星球也不会生成更复杂、能够合成生命的原子。尼柯尔开始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觉。
“你能够把这间屋子缩小到多大?”尼柯尔突然问道。她觉得问得很笨,就哈哈大笑了。“说确切点吧,”她又说,“这个系统的最终分辨率是多少?”
“最小可能达到4096比1,”鹰人说,“相反,显示的最大宇宙空间可达五千万光年……请记住,我们对这一星系外的活动并不十分感兴趣……”
尼柯尔自己心里在计算。“因为这间屋子最大长度为0.5千米,最多不过能显示2000千米长的一块地方而已,是吗?”
“正确,”鹰人说。“但干嘛问这个?”
尼柯尔越发激动了。“咱们能进入地球吗?”她问道,“能让我从法国上空飞过吗?”
“我想可以吧,”鹰人迟疑了一下说。“虽然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这对我可太有意义了。”
“好吧。”鹰人说。
“我们得花几秒钟作准备,但可以办到……”
飞行从英吉利海峡上空开始。鹰人和尼柯尔在黑屋子上端的平台上大概坐了三秒钟,忽然,他们下面轰隆一声,闪出一道亮光。等尼柯尔最后睁开眼睛,她才认出下面的蓝色大海,以及诺曼底海岸线的轮廓。远处的塞纳河流向英吉利海峡。
她请鹰人将平台停在塞纳河口上空,然后慢慢移向巴黎。熟悉的地理景色,唤起了尼柯尔的强烈感情,她清清楚楚记得自己青年时代跟亲爱的父亲无忧无虑地在这一带漫游的情景。
他们身下的模型真是绝妙至极。当地貌及房屋的大小超过鹰人他们这个系统的极限时,模型竟然还呈立体状。在里昂,圣女贞德被迫公开认错的著名教堂只有半公分高,两公分长。在巴黎方向那边,尼柯尔看见从模型表面上突起的熟悉的凯旋门。
他们到了巴黎,平台在十六区的上空徘徊了几秒钟。尼柯尔一眼就看到了平台下面的一幢特别的大楼,一座现代化的会议中心。它把尼柯尔从少女时代,带到一个特别令人心酸的时刻。“为我亲爱的女儿,尼柯尔,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年轻人,奉献出简单的洞察力。”她又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他在玛丽’勒诺奖颁奖大会上讲话接近尾声时的声音,“我这一辈子发现两件无价之宝——学习与爱。没有别的——不是名誉,权力,不是为成功的成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有如此长久的价值。”
父亲的形象占据了她的头脑。“谢谢你,爸爸,”她想,“谢谢你在母亲死后,对我如此关心爱护。谢谢你教给我的一切……”
巨大而痛苦的思念,让尼柯尔热泪滚滚。一时间,她又成了孩子,揪心扯肺地希望跟父亲谈谈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尼柯尔有意识地慢慢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成为感情的俘虏。“这不是我此时此刻希望所感受到的,”她好不容易对自己说,“我本来要把这一切抛在脑后的……”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下面的法国模型了。
“怎么啦?”鹰人说。
尼柯尔勉强笑了笑。“我想看看别的,”她说,“壮观一点的……新东西。参观参观八爪蜘蛛城市如何?”
“真的吗?”鹰人说。
尼柯尔点了点头。屋子马上又黑了。两秒钟后,尼柯尔转身面对灯光,平台正在飞越一片深绿色的大海。
“我们在哪儿?”她问。“又往哪儿去?”
“离开你们那个太阳大概已经有三十光年了,”鹰人回答说,“在八爪蜘蛛先知者消失后,他们所住的第一个海洋行星……显然我们正在飞越大海,到八爪蜘蛛最著名的城市大概还有200千米。”
平台陡直上升,穿过大海,尼柯尔感到一阵激动。远远已经可以看见一些建筑模模糊糊的影子。她突然想象自己是宇宙探险家,听到过其他星际旅行家描绘这个星球,现在第一次来到这儿,急于见到此地美丽的城镇风光。
“太好了,”尼柯尔想。她暂时把精力都集中在下面的海洋里。
“这里的水为什么这么绿?”她问鹰人说。
“这部分海水的上层是自然生态系统,主要生长一种进行特殊光合作用的植物,该植物有许多种类,全是绿色,为一千多万种生物提供食物和栖息地……有的种类能够遍及一平方千米的海域……这一带原来是先知者创建的……八爪蜘蛛发现了,并不断加以改造………”
尼柯尔抬头一看,飞快行驶的平台已经快要达到这座城市。他们下面延伸着几百座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大楼。八爪蜘蛛大多数的大楼都修建在地面上,但也有的飘浮在水面。最密集的建筑集中在伸向大海的一个狭长半岛上。半岛的末端。耸立着三座高大的绿色圆顶建筑。三座大楼紧密相连,占据了多半个城市空中轮廓线。
城市外围地区是一个巨大的外围圈,布有八座圆顶大楼建筑群,这些楼房体积稍小,但各楼房间直线道路幢幢相连,通向中心建筑。外围地带的每幢圆顶楼房色彩突出,各不相同,其他围绕某个圆顶大楼所有建筑物的颜色,跟该大楼都是一样。比方说吧,海面上那座鲜红的圆顶大楼就有八条又细又长、代表其他八幢楼房的红色轮辐,按对称几何图形,从当中往外延伸。
城市的所有建筑,都在八座彩色圆顶大楼围成的圆圈之中。尼柯尔马上就喜欢上了飘浮在海面上的一幢奇怪的棕色建筑,该建筑看起来跟中心区圆顶巨型大楼的大小相差无几。从上往下看。这幢长方形的建筑活像紧紧叠在一起的二十层格子,几百个格子的空间填满了,小鸟筑巢用的材料。
“那是什么呀?”尼柯尔在平台上指着问。
“这些八爪蜘蛛在微生物学方面非常先进,”鹰人答道,“那座伸进海里十多米深的建筑里有一千多个不同的微生物品种……你看到的实际上是一个供应站,八爪蜘蛛要各种微生物都到这里来补充生话必需品。”
尼柯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那个非同寻常的建筑,心中早已想象自己行走在大街上,惊诧不已地四下张望,打量着那些远比她在翡翠城见过的品种还要繁多的生物。“我想到那儿去,”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想看……”
她请鹰人将平台直接移到一座绿色圆顶大楼顶上。
“这座圆顶大楼里面跟翡翠城里相似吗?”尼柯尔问道。
“不完全一样,”鹰人答道,“规模完全不同……拉玛号的八爪蜘蛛领域是个紧缩的微观世界。在他们的星球上,本来应该在几百公里范围内进行的活动,在翡翠城由于地势的限制,被迫限制在了一个地方……比方说,在八爪蜘蛛物种的先进社会中,选择者不是住在城门外什么地方——而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行星上。”
尼柯尔笑了。“一个挤满选择者的行星,”她想,“这样就是另外一种风光啦。”
“……如果把所有不同形态的种类都算上,这个城市就有八千万八爪蜘蛛。”鹰人说。“这也是这个行星的行政首都。城内有近百亿个不同的生物个体,代表五千个物种……大城区的大小跟洛杉矾,或者你们地球上的任何大都市相似……”
鹰人继续告诉她这个平台下的八爪蜘蛛城市的实际情况与统计数字。但尼柯尔却在考虑其他问题。
“阿切曾住在这儿吗?”她打断鹰人滔滔不绝的演讲说,“或者是蓝医生,或者我们碰到过的任何八爪蜘蛛?”
“没有,”鹰人答道,“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是从这个行星,或者星系上来的……拉玛号上的八爪蜘蛛是从一个叫做‘边远部族’来的,他们的基因是为专门跟其他高智能生命形式交流而设计的……”
尼柯尔摇摇头笑了。“当然,”她对自己说,“我应该想到他们那么特别……”
她累了。又过了几分钟,尼柯尔对鹰人表示了谢意,并说八爪蜘蛛城市她已经看够了。
这些圆顶大楼,棕色格子建筑,还有深绿色的海洋,立即消失,鹰人又回到大屋子的平台上。
尼柯尔的身下,银河系缩成小小的一团,放置在屋子中间。“整个宇宙是向四周空间不断扩张的结果,”鹰人说,“瞧,银河系周围多空旷啊,除了两个根本还算不上什么星系的磁性云母之外,最近的星系就是仙女座。但仙女座实在隔得太远,横跨银河系的最大距离只有从这儿到仙女座的二十分之一。”
尼柯尔根本没有想到仙女座,她完全沉浸在令人兴奋的哲学思维中,去思考有关不同世界中的生命,有关城镇,有关生物的可能范围。这些生物由单原子进化而成为有意识的生命,在进化过程中,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得到超自然生物的帮助。尼柯尔慢慢品味着这一时刻,她知道,正是这种异想天开,把她的生活变得如此丰富,但很快就不会再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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