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奥图尔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一遍又一遍地听他最喜欢的音乐,一遍又一遍默默地祷告。但是,这些方法都没用。他希望能使自己的心情轻松愉悦,忘记那些沉重的责任,使精神得到解脱。
“启动‘三位一体’程序。”他默念道,注意力转到了使他不安的真正原因上。这事意味着什么?用电动叉车打开集装箱,取出像冰箱一样大小的核炸弹,检测各系统是否正常,然后把炸弹放到运货电梯上,运到拉玛里面去……
然后呢?他想。还有一件事,在每个炸弹上要花上一分多钟的时间,当然这并不要紧。每个炸弹旁边都附有一组数字键,他和海尔曼得用它来各输入一组特别的数字——RQ密码,用来启动炸弹。没有这些数字,那些核炸弹将永远处于绝对的休眠状态。
最初的时候,对是否在牛顿号上装备核炸弹,COG军事总部曾辩论了几个星期,因为这会占用飞船上宝贵的空间。最后通过表决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因为此事太敏感,许多人深表关注,所以决议同时规定,要设置严格的安全程序,以防止核弹被人滥用。在这次会议上,为了避免公众的抗议,COG总部将牛顿号携带核弹去与拉玛相会的事,列为最高的机密,就是一般的队员也被蒙在鼓里。
在牛顿号发射前,“‘三位一体’安全程序组”在世界各地会晤过好几次,经过反复研究,最后确定采用人工输入的方法来启动引爆。这样,可以防止地面的或是飞船上的,某个吓坏了的人通过电子信号擅自引爆核炸弹。现任COG的首席长官则本胜雄是个能干的、办事很有章法的人。他曾忧虑地说,如果不能用电子信号控制炸弹,那就太过于依赖牛顿号上的队员了,使人不太放心。其他人却认为,这总比担心地球上那些无法无天的恐怖分子或是其他的狂热分子控制了引爆程序要强。
但是,要是牛顿号上的军官惊慌失措怎么办?必须防止出现由某一个人来决定引爆核炸弹的情况。经过充分地研究,解决的办法很简单,牛顿号上有三名军官,每人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而密码的输入必须至少由其中两人进行才有效;同时,设置的密码要有足够的长度和复杂程度,以防止破译和泄露。这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却是以前从来没有预料到的。”奥图尔躺在床上思忖着,“人们曾设想我们彼此之间会出现交换密码等很危险的事例,但谁会想到一次阑尾炎也是危险呢?波索夫的密码随他而去了,这意味着现在只有两个人能启动炸弹。”
奥图尔翻了一个身,趴在枕头上。他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着觉了:“如果我不输入密码,这炸弹就炸不了。”
他回忆起在牛顿号军事舱朝着拉玛进发时,有一次他与波索夫和海尔曼一起进餐时的情景。“这是一个完美的平衡组合,”波索夫将军开玩笑地说,“和我们的个性有关。欧特只要一有情况就会扣动扳机;你呢,迈克尔,就是在生死关头,也会操心行为是否合乎道义;而我,正好介乎于你们之间。”
“但现在你死了,”奥图尔将军喃喃自语道,“我们却被指令要引爆核弹。”他下了床,走到了书桌前。就像以前要作出重大决定时一样,他拿出了一个电子笔记本,列出了两列清单。一列是执行命令,摧毁拉玛的理由;另一列,是反对执行命令的理由。
说实在的,他没有看出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要反对执行命令,因为那艘飞船很可能只是一部没有生命的机器呵!况且,他的三位同事都死在它的手里;而此刻它正对地球构成难以预测的威胁。
但奥图尔仍旧满腹疑虑,犹豫难决。他承认,进行如此充满敌意的行动使他深感不安。
他回到床上,平躺着,两眼望着天花板,默祷着:“亲爱的上帝,我怎样才能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怎么做是正确的?请给我启示。”
起床铃刚才响过半分钟,欧特·海尔曼就听见有人轻轻地敲门。过了一会儿,奥图尔将军穿戴得整整齐齐地走了进来。
“你起得真早呵,迈克尔。”海尔曼上将一边笨手笨脚地端起咖啡,一边招呼道。五分钟前,这咖啡就自动地烧好了。
“我想同你谈谈。”奥图尔很有礼貌地说。
“有什么事?”上将问道。
“我想请你推迟今天早晨的会议。”
“为什么?”海尔曼问道,“我们需要其他队员的帮助。昨晚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事儿了吗?我们开始得越晚,离开这里的时间就越晚。”
“我还没有准备好。”奥图尔说。
海尔曼上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慢慢地吸了一口咖啡,看着他的同事,冷冷地说:“我明白了。但是,你还要做些什么,才能最后准备妥当?”
“我想同其他人谈谈,也许是找则本胜雄将军谈。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要摧毁拉玛。我知道我们俩昨晚上已经谈过这事了,但我要听听下命令的人是怎么说的。”
“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提问会被视为违背条令……”
“这些我都懂,欧特。”奥图尔打断了他,“但这并不是处在战争状态下,我也并没有拒绝执行命令,只是想确认……”他眼睛盯着远处,声音模糊。
“确认什么?”海尔曼向道。
奥图尔深吸了口气,答道:“确认我要做的事是正确的。”
与则本胜雄的电视会面安排好了;牛顿号上的会议也推迟举行。因为这是阿姆斯特丹的半夜,所以,很花了一些时间才把经过加密的电报送到了COG的首席长官手里。按照他的一贯作风,则本胜雄将军要求给他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他的回复。
这样他可以征求官员们的“一致意见”来回答奥图尔。
当则本胜雄的回电来的时候,奥图尔将军和海尔曼上将都坐在牛顿号军事舱的控制中心里。则本胜雄将军身着整齐的军服,板着脸向牛顿号上的军官们问好,然后戴上了眼镜,开始念早已写在纸上的答复。
“奥图尔将军,我们仔细地阅读了你的来电。你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在决定启动‘三位一体’程序之前,在地球上进行了充分的研究讨论。按照国际太空署和COG事先的协议,你和牛顿号上的其他军官,都将暂时听命于我。所以,现在我是你的司令官,给你的命令必须得到不折不扣地执行。
则本胜雄将军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继续读道:“尽管如此,给你的命令十分重要,你对由此所带来的后果深感忧虑,有鉴于此,我们准备了如下的答复以帮助你理解我们的决定。
“第一,我们无法确定拉玛是怀有敌意的,抑或是友好的。没有任何其它证据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拉玛正朝地球猛冲过来。它也许会影响我们的星球,或是在靠近以后,采取敌对的或无恶意但却是我们难以预料的行动。
“第三,在最后完成‘三位一体’计划的时候,拉玛离地球将还有十来天的路程,无论拉玛有什么举动,我们都要确保地球的安全。”
将军稍歇了口气,说:“这就是全部内容。”最后,他命令道,“启动‘三位一体’程序。”
屏幕变黑了。“这下你满意了吧?”海尔曼上将问道。
“我想差不多吧。”奥图尔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听到什么新的内容,但我也不该指望更多。”
海尔曼上将看了看表,说:“我们已经浪费一整天了,晚餐后开会,好吗?”
“我可不想这么急。”奥图尔回答道,“这个小插曲已经搞得我精疲力尽了,昨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宁可等到明天早晨再开会。”
“好吧。”沉默了一会儿,海尔曼站了起来,把手放到了奥图尔肩上,“明天早餐后,我们将开始行动。”
早晨,奥图尔将军没有参加预定的会议。他给海尔曼打了个电话,说他肚子不舒服,请海尔曼主持会议,别等他。他知道海尔曼不会相信他的借口,但这没关系。
通过电视,奥图尔在自己的房间里收看着会议的实况。看来,其他的队员们对牛顿号上携有核弹这事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
海尔曼详细地解释了核弹的情况,并让山中宏和伽洛斯协助安装。这是他事先同奥图尔商量好了的。他要求在72小时内要将核弹装入拉玛。这样,队员们便有3天的时间准备脱离拉玛。
“这些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呢?”梅尔曼讲完了以后,伽洛斯·塔布里有些紧张地间道。
“按照模拟分析提供的数据,飞船会在12个小时后脱离爆炸区域。为了安全起见,核弹将在我们离开至少24小时以后才爆炸……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推迟了离开的时间,我们还可以通过电子信号重新设置爆炸时间。”
“那我就放心了。”伽洛斯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海尔曼问。
“有。”伽洛斯应道,“在拉玛里面安置炸弹时,我建议派人四处去找找失踪的同事,万一他们正在里面转悠呢……”
“时间非常紧张,塔布里宇航员。”上将回答道,“拉玛里面的活儿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完成。而且,不幸的是,由于开始得太晚,我们不得不在拉玛的夜里安装核弹。”
“好极了。”奥图尔在他房里暗道,“这也是归罪于我的另一个理由。”不管怎么说,他觉得海尔曼上将把会议掌握得很好。他想:“欧特没有提起密码的事,这总算是一件好事。他可能感觉到我在收看会议,这次他估计对了。”
奥图尔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他觉得肚子很饿。除了弗朗西丝,餐厅里没有别人。她正一边喝咖啡一边在她的计算机上读着什么技术数据。
“感觉好点了吗,迈克尔?”她看见他时,问道。
他点点头。“你在读什么?”奥图尔问道。
“《执行软件手册》。”弗朗西丝答道,“沃克菲尔走后,我们甚至不知道这软件是否工作正常。我正在学习怎么读它的自检数据。”
“哟!”奥图尔嘘了一声,“对一个记者来说,这工作可能过于沉重了吧。”
“倒不像想的那么复杂,”弗朗西丝笑了,“因为这很有逻辑性。也许我下一个职业就是当一名工程师哩。”
奥图尔给自己做了一块三明治,拿了一袋牛奶,跟弗朗西丝坐在了一块儿。她拉住他的手说:“说到下一个职业,迈克尔,你想过自己该怎么办吗?”
他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正处在一种职业的困境中,我亲爱的朋友。我作为记者的职责正与我的内心发生冲突。”
奥图尔停止了咀嚼,间道:“海尔曼告诉你的?”
她点了点头,说;“我并不蠢,迈克尔。要不了多久,我自己也会发现的。这可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题材,也许是自行动以来最大的。你大概也不希望在晚间报道的内容提要中出现这样的句子:美国将军拒绝执行摧毁拉玛的命令,请在5点钟收看详情。”
将军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拒绝。‘三位一体’计划没有要求我在炸弹从集装箱取出来以前输入密码……”
“……但是在核弹装入支架以后就得输入。”弗朗西丝补充道,“从现在起,还有8个小时。我估计,就在明天清晨……我已经准备好摄制这历史性的事件。”
她从桌子旁边站了起来。“对于你,迈克尔,你可能很惊讶,为什么我的任何报道中都没有提及你致电日本胜雄将军的事。也许我会在我的回忆录里提到你同他的谈话,但我在5年之内不会披露这些事情。”
弗朗西丝转过身来,直视着奥图尔的眼睛,说:“你会在一夜之间从一位拯救地球的英雄,成为一个无人搭理的可怜虫。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仔细地考虑你的决定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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