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门口,尼柯尔就看见大卫·布朗坐在书桌后面;弗朗西丝靠在他的身上,正用手在桌子上的大图表上比划着。尼柯尔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你好,尼柯尔,”弗朗西丝向她打招呼,“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来见布朗博士,”尼柯尔回答,“谈谈有关我的任务的事。”
“请进。”布朗说。
尼柯尔慢慢地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弗朗西丝在另一把椅子里也坐下了。
尼柯尔观察着办公室的墙,那里已经完全变了样。波索夫将军妻子和孩子们的照片,以及旁边挂着的他最喜欢的那幅画——一只苍鹰展开双翅翱翔在彼得堡的涅瓦河上——已经被取走。代替它们的,是一些很大的行动程序图表,每张表上都冠有不同的名字:第一次突击、第二次突击等等。
原来波索夫的办公室里,洋溢着一股温暖和个性化的气息;现在则不同,使人觉得严肃和不安。在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布朗博士获得的一些最有声望的科学奖状。布朗还把他的座椅升得高高的,这样,可以俯视坐在这房里的客人。
“我想跟你谈一些个人的事情。”尼柯尔说。她在期待着布朗博士请弗朗西丝回避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最后,尼柯尔瞥了弗朗西丝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她在帮我处理一些事务。”布朗解释道,“我发现她的女性的直觉常常能弥补我的不足。”
尼柯尔沉默了一会儿。她早已想好了对布朗怎么说,但却没有料到会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同他谈话。“也许我应该离开这里。”尼柯尔飞快地思考着。弗朗西丝的在场,使她觉得很惊奇,也有些不快。
“我看了第一次突击行动的任务书,”尼柯尔最后还是开口说道,表情严肃,“我有一个请求。按任务书的要求,我的任务很少。艾琳娜·图格耶娃的情况同我差不多。我建议把我的这些非医疗性的任务交给她来做,把我留在飞船上,与海尔曼上将和奥图尔将军在一起。我可以追踪行动的进展情况,一旦哪里有什么医疗问题,我可以迅速作出反应。另外,有伽洛斯在里面,完全能够应付现场出现的生命科学方面的技术需要。”
房间里再一次沉默无声。布朗博士和弗朗西丝都盯着尼柯尔。
“为什么你要呆在牛顿号上?我还以为你迫不及待地要进拉玛里面去看看呢!”弗朗西丝最后说。
“我说过,这是一些纯个人的原因。”尼柯尔含含糊糊地答道,“自从波索夫惨剧发生以来,我太累了;另外,我还有大量的书面报告还没有完成。第一次突击的任务很简单,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好参加第二次突击任务。”
“这是一个不太好办的要求,”布朗说,“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想我们可以这么做。”他瞟了一眼弗朗西丝,“但是我们也想请你帮忙,如果你不去拉玛,那么愿不愿意与奥图尔一起轮班,保证通讯联络。这样,海尔曼就可以进拉玛……”
“当然可以。”没等布朗说完,尼柯尔赶紧答道。
“那好,我想我们都同意你的请求,我们将改变人员名单,让你留在飞船上。”
布朗说完以后,尼柯尔仍然坐着不动。
“你还有什么事吗?”他不耐烦地间。
“按照规定,在每次行动前,生命科学官都要准备每个宇航员的身体状况证明书,我要不要送一份备忘录的副本给海尔曼将军?”
“这些文件都给我。”布朗博士打断了她的话,“海尔曼上将不需要这些个人资料。”美国科学家直瞪着尼柯尔,“而且,你也不必再准备关于第一次突击行动的新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你写给波索夫将军的文件,这已经足够了。”
尼柯尔没有被布朗尖锐的目光吓倒,她想:“那么,你已经知道我写的有关你和威尔逊报告了。你以为我会不安?不,我才不会哩!我的意见并没有变,尽管你现在成了这里名义上的头儿。”
晚上,尼柯尔又开始了调查。对波索夫的身体数据的仔细分析表明,在他死前,他的体内有一种化学物质的含量特别高,尼柯尔不能解释它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他在没有告知她的情况下,私自服用了药物?难道是这种物质引发了他体内的剧痛?根据尼柯尔的医疗百科全书的描述,这种化学物质是用来进行痛苦忍受试验的药品。难道是波索夫体内的过敏反应产生出来的?
另外,伽洛斯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他回忆不起来他的手曾经接触过主控制盒?为什么波索夫死后他采取了沉默和回避的态度?
夜深了,尼柯尔在她的小房间里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从今天开始队员们就要进入拉玛了,我将留下。我要在他们离开后继续我的分析工作。”
但是,她不能再等了。她无法平息纷繁的思绪和一大堆萦绕在头脑里的问题:伽洛斯与波索夫体内的化学物质有关系吗?或许,波索夫之死并不完全是偶然的事故?
尼柯尔躺不住了,她翻身起来,取出了小橱柜里的手提箱。她急急忙忙地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飘了出来。她抓住浮在床上的照片并将其它的东西一一收拢,放回箱子。她手里,拿着亨利国王在达沃斯给她的数据晶体。
她犹豫着,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数据晶体插进了阅读器,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了18个菜单目录。她可以随意选读12个队员的档案或是6个编纂好的队员的统计资料项目。
尼柯尔调阅伽洛斯的个人档案。在他的个人经历下面,有3个子目录:个人数据、编年简历、心理评估。从文件的大小她就可以看出,编年简历非常详细。尼柯尔先选择阅读个人数据,以便熟悉档案的格式。
这是个简表,情况都是尼柯尔已经熟知的。
伽洛斯,45岁,独身;在进入国际太空署以前,一个人住在布达佩斯的公寓里,距他曾两次离婚的母亲的住处仅4个街区;2183年,他获得匈牙利大学的工程学学位;另外,表内列有他现在的身高、体重和测评分数:IE(智力测定)和SC(社会系数),他的这两项分数分别为+3.37和64。
尼柯尔回到了主菜单,重新调入了电子辞典,找到了IE和SC的定义。
IE的分数,表示个人的综合智力水平。这是用来衡量全世界所有学生智力情况的方法。一般地,学生们要在12岁至20岁之间的某些特别的时间里,通过一系列的测验来评定。分数采用十进制。零分表示人们的平均智力水平;+1.00表示这个人的智力水平是在90%的人群之上;+2.00表示智力较99%的人高;高于99.9%的人群,分数为+3.00,等等。负数则表示低于人们的平均智力水平。
伽洛斯的分数为+3.37,这是智力非常高的分数。
SC的分数规则更为简单明了,它也是学生们在12岁至20岁期间,通过一系列的考试评定的。高分为100分。一个人如果分数接近100分的话,就说明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他,尊重他。同时表示他适应所有的人群组合,而且几乎从不与人争吵,情绪稳定,可信赖。但是,在一条脚注里,注明SC的评定是不精确的,在用它来进行一个人的品质的认定时,要非常慎重。
尼柯尔提醒自己,可以查对一下队员们的IE和SC分数情况。她访问了伽洛斯的编年简历,看到他的情况,尼柯尔大吃一惊。足有一个小时,尼柯尔不断地被她的发现所震惊,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作为生命科学官,她当然研究过每一个队员的个人档案,如果亨利国王给她的情报是正确的话,那么国际太空署的文件就有许多可怕的遗漏。
尼柯尔以前知道,伽洛斯曾两次获得匈牙利大学优秀学生的荣誉称号,但是她却不知道,他也曾是布达佩斯同性恋协会主席,并任职达两年;她知道他在2192年进入航天学院,并仅三年就提前毕业,因为他以前曾有在俄国重要的工程项目中工作的经验,但她却不知道,他曾两次报考航天学院,两次落选。尽管他的笔考分数很高,但面试却两次没有过关。更令人惊讶的是,两次面试的主考委员会的负责人都是波索夫将军。直到2190年,伽洛夫还在各种同性恋组织里活动。再往后,他放弃了这类活动,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些组织里了。这些情况,国际太空署的文件里只字未提。
尼柯尔感到一阵眩晕。当然并不是伽洛斯曾是同性恋者使她不安,她对有性错位的人并无偏见。使她无法接受的是,可能官方的文件已经被故意篡改,这其中包括伽洛斯的同性恋问题以及他与波索夫将军的纠葛。
伽洛斯编年简历的最后,更让尼柯尔吃惊了。档案记载,12月下旬,正好在飞船发射以前,伽洛斯似乎曾与德国的出版集团斯柯密特-哈根里斯特公司签了一个协议,任务是为牛顿号上的“布朗-萨巴蒂尼项目”,提供多种没有说明的“咨询”和“支持”服务。伽洛斯收取了30万马克的首期付款。三天以后,他母亲住进了慕尼黑的巴伐利亚医院,进行脑移植手术。她母亲的大脑因病变,已经等待这个手术有一年了。
当她读完了大卫·布朗博士的档案以后,她的眼睛因疲倦而布满血丝。她建立了一个子目录,把所有相关的材料都放在里面。临睡前,她把这个子目录下的材料再次看了一遍。
2161年夏:布朗,11岁,他父亲不顾他母亲的反对,给他报名参加了“长角牛夏令营”。这是一个典型的德克萨斯高年级学生的登山夏令营,有各种各样的运动项目:射击、手工制作、徒步旅行等等。男孩子们10个一组,住在帐篷里。布朗很快就成了一个不讨大家喜欢的人。在第15天时,同屋的孩子们等他洗完淋浴出来,按住他,把他的屁股涂成了黑色。布朗在床上躺了几天,拒绝起床,直到他妈妈从两百多英里外赶来,把他领回了家。从此以后,他爸爸显然不再理会他了。
2166年9月:在私立高中毕业以后,布朗进入普林斯顿大学学习物理,但他只在学校呆了八个月,他的本科课程是在家里完成的。
2173年6月:布朗获哈佛大学物理学和天文学博士学位,他的论文导师称他是一个既野心勃勃又勤奋的学生。
2175年6月:布朗在剑桥跟随布莱恩·默奇逊完成了博士后研究,题目是“天体演化”。
2180年4月:同加里弗尼亚的珍妮特·哈德森结婚。哈德森女士系斯坦福大学天文学系的研究生。他们有一个女儿,名叫安吉娜,生于2184年12月。
2181年11月:被一个两人委员会免职,因为他们认定布朗曾在他本人的好几种学术出版物上伪造科学数据。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2184年1月:被任命为国际太空署顾问委员会成员,受命准备一系列在月球背面进行的重要天文观测的新计划。
2187年5月:布朗被提名担任位于达拉斯的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天文和物理系主任。
2188年2月:与普林斯顿大学的温德尔·托马斯教授在芝加哥的AAAS会议上当众互殴。托马斯指斥布朗剽窃并抢先发表他们在一起讨论时托马斯阐述的论点。
2190年4月:发表一种突破性的超新星演化理论,并预言2191年3月中旬将有一次超新星爆发,震动了科学界。这是与南方卫理公会大学博士研究生艾莲·伯恩斯坦合作研究完成。据艾莲的同学们说,这个新的理论实际上是她的想法,只不过布朗的大胆和正确的预言为他赢得了赫赫的名声。
2190年6月:布朗与妻子离婚。在那之前,他实际上已经同她分居一年半了。他们是在艾莲·伯恩斯坦开始她的研究课程三个月之后分居的。
2190年11月:在达拉斯与伯恩斯坦女士结婚。
2191年3月:正如大卫·布朗博士等人所预言的那样,超新星“2191-A”光芒四射,出现在夜空。
2191年6月:布朗与CBS签订了两年的科学报道合同;
2194年,又与UBC签约;2197年,与INN签约。
2193年12月:因为其对科学的卓越贡献,获国际太空署大奖。
2199年11月:与斯科特集团签订一笔酬金高达数百万马克的长期合同,内容是“利用”牛顿行动所有可能的商业机会,比如图书出版、电视节目以及教材等等;并且,与弗朗西丝·萨巴蒂尼、海尔曼宇航员和塔布里顾问联手活动。200万马克的酬金已被存入了意大利的秘密账户。
尼柯尔刚睡了两个小时,闹钟响了。她慢吞吞地起了床,在伸缩盥洗台上洗漱完毕,然后缓缓走进过道,朝公共舱走去。
四个宇航员围着布朗集合在一起,正在复习首次行动的细节。
“好的,”理查德·沃克菲尔说,“首先是左右两边阶梯上的轻型升降椅和从轴毂至中央平原的重型运货机。然后,我们设立平原边上的临时控制中心并组装、测试三辆漫游车。今天晚上的临时宿营地,也是初选的贝塔营址,紧挨圆柱海。明天,我们要安装好两架直升机;后天装好摩托船和摩托雪撬。”
“说得好,清楚、明了。”布朗表扬道,“今天早晨,在你们安装基座时,弗朗西丝将随你们四个人行动。在轻型升降机装好并投入运行以后,海尔曼上将、高岸博士、威尔逊先生和我将加入你们的行动。今晚上我们都在拉玛里过夜。”
“你有多少延时照明弹?”伽洛斯问艾琳娜。
“12枚。”她回答,“今天应该够了。”
“今晚上,我们在里面睡觉时,将会发现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黑夜。”高岸博士说,“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地面的反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我们。”
“气温有多少度?”理查德间。
“不能完全肯定,”日本科学家回答,“先前发射的探测机器人只带了摄像机。但是进口隧道尽头的温度与“拉玛1号”是一样的。如果那个地方准确地反应了拉玛内部的情况,宿营地气温就应该是零下10度。”高岸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气温正在上升,我们现在已经处在金星的轨道的内侧,再过八九天,拉玛的光源可望启动,圆柱海也会从底部慢慢地融化。”
“嗨!得了。”布朗讥讽道,“看你那得意的样子,就像是射门得了分似的。再有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你的说法怎么样了,你就这两下子。”
“所有的数据都表明,这艘飞船同七十年前的那一艘是一样的。”高岸回答,“所以,或许可以假定,它们的变动情况也是一样的。到目前为止,如果忽略它的轨道强制修正动作,两艘飞船并无不同之处。”
尼柯尔走了过来。
“喝!瞧,谁来了。”伽洛斯像往常一样咧开嘴笑着说,“我们的第五位同学来了。”他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我们的新指挥官是对的,看来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可有一点我很失望,我安装漫游车的助手换成了山中宏。我们的生命科学官至少还要说话,现在,我只好靠独自背诵莎士比亚的诗来防止打磕睡了。”他苦着脸,开玩笑地看了一眼山中宏。日本飞行员好像快要笑了。
“我预祝你们全体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尼柯尔说,“我想布朗博士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觉得我太累了,没法跟你们一块儿去。我会尽快恢复过来,以便参加第二次行动。”
“好了。”当弗朗西丝的摄像机拍完房间的镜头和每个人出发前的特写以后,有点不耐烦地说,“你们都最后准备好了吗?”
“走吧。”沃克菲尔说。他们朝牛顿号前面的气密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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